心理面貌的独特性

（一）心理面貌的独特性

人格与个性并非同一概念，个性意指：“（1）一个人与所有其他人的区别处。（2）个人的独特性，个人特质的综合。它与人格实际上不尽同义，较多强调人格给人的行为以特色，使一个人成为有别于他人的独特个性，较少涉及人格是个复杂结构，具有能动的、规范化的含义。”⁽⁷⁷⁾因此，我把严格意义上的个性看作是人格的下位概念。人格是个复杂的结构，既包括一个人与所有其他人的区别处，也包括一个人与其他人的共同处。例如，同一民族的人、同一职业的人、同一年龄或同一性别的人都具有共同的人格特征。在人格这个复杂结构中，体现个体独特性的个性是其中一个组成部分。在探讨人格动力系统的改造时，我曾指出：展示出人格特征千差万别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人的行为，英雄不同于懦夫，君子不同于小人，常人不同于罪犯，归根结底取决于他们“做什么”。现在，我们进一步探讨，即使“做什么”相同，英雄与英雄之间、常人与常人之间、罪犯与罪犯之间，他们的人格特征是否就相同呢？也不相同。即使人们实行相同的行为，如为民请命、如舍生取义、如卖国求荣、如贪污受贿等等，其人格特征也不会千人一面，而是千差万别的。这就是说，虽然人格特征的差异最终取决于个体的行为，取决于他“做什么”，但行为却并非是唯一的决定因素，决定人格特征差异的直接原因则是一个人身上经常地、稳定地表现出来的心理特点，这些心理特点体现了他的心理面貌的独特性。我们认为，决定人格特征的不仅有“做什么”，而且有“怎样做”和“做得怎样”，或者说，决定人格特征的不仅是行为，而且是行为方式和行为效率⁽⁷⁸⁾。

人格心理面貌的独特性首先是由气质造成的，可以说，气质是人格特征形成的最初本源。心理学认为，气质是人格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一个人在他的心理活动和外部动作中所表现的有关强度、速度、灵活性、稳定性和指向性等方面的心理特征的综合，特别表现在情绪和情感的发生速度、向外表现的强度等方面。在日常生活中，气质的差异是常常可被观察到的，例如，有的人情绪体验强烈，容易冲动，有的人则喜怒不轻易外露，情绪淡漠、平稳，这是心理活动的强度特征差异；有的人思维敏捷、情感和情绪变化较快，容易兴奋，也容易低落，有的人思维迟钝，情感和情绪变化缓慢，一旦心情愉快或痛苦，却久久难以排遣；这是心理活动的速度和灵活性特征的差异；有的人稳重、冷静、能长时间坚持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有的人则虎头蛇尾、浮躁不定，这是心理活动的稳定性特征差异；有的人倾向于社会交往，有的人倾向于安静孤独地生活，这是心理活动的指向性特征差异。诸如此类的心理特征，在不同的个体那里有着不同的组合，于是形成多种多样的气质类型。在多种多样气质类型中有四种气质类型是最基本、最典型的：即胆汁质、多血质、黏液质和抑郁质。在气质千差万别的人群中，单纯于属于其中一种气质类型的“典型气质”人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则是与某一气质类型相近，或某一气质类型占优势，或介于两种或三种气质类型之间等。

四种基本的、典型的气质类型的分类从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那里就开始了，经过古代罗马医生盖伦的发展形成气质学说。现代心理学对这四种气质类型的基本心理作了概括（见表3．1）。

表3．1　气质类型及其特征⁽⁷⁹⁾

之所以认为气质是人格特征形成的最初本源，是因为气质是天赋的，是由生理遗传因素所决定的。在还未受到社会环境影响的婴儿那里，气质的差异就比较明显了：有的婴儿好动而吵闹，有的婴儿平静而安稳，个体心理面貌的独特性已初见端倪。美国纽约纵向研究所经过长期实证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是：“一个人的气质，或者说基本行为方式，看来是与生俱有的”⁽⁸⁰⁾。气质是与生俱来的，那么，它的生理基础是什么呢？最早提出气质的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认为人体中有四种液体：黏液、黄胆汁、黑胆汁和血液，其中某一种液体占优势就决定了这个人是什么气质类型。至少，希波克拉底已经天才地看到，气质类型是由生理的基础决定的。现代气质学说则把气质类型的生理基础归结为高级神经活动类型或由人体内分泌腺所产生的激素分泌水平（如甲状腺、脑垂体、肾上腺、性腺等）。前苏联著名科学家巴甫洛夫的高级神经活动类型理论对于气质类型的生理作了解释，他以兴奋与抑制过程、平衡和灵活性这三者作为划分神经类型的依据，将气质类型分为四种：（1）强而不平衡的类型：兴奋过程强于抑制过程，这是不可抑制型，与胆汁质对应；（2）强而平衡、灵活性高的类型：兴奋过程强但神经过程平衡，反应灵敏，能适应变化，这是活泼型，与多血质对应；（3）强而平衡、灵活性低的类型：兴奋过程强，神经过程平衡，但反应迟缓，难以适应变化，这是安静型，与黏液质对应；（4）弱型，兴奋过程和抑制过程都很弱，与抑郁质对应。

气质不仅是人格心理面貌独特性形成的最初本源，而且是一个非常稳定的人格要素，它使个体长期具有自己独特的行为方式，正如巴甫洛夫所指出的：气质赋予每个个体的全部活动以一定的面貌。但是，气质类型本身并无优劣之分，任何一种气质类型都有其积极的一面，也有其消极的一面。因此，不同的气质类型虽然赋予人格心理面貌以独特的色彩，却不能决定人格的高尚与卑劣、健康与病态、发展与萎缩、正常与不正常。在任何一种人格的人群中间，都可能存在不同的气质类型。

在人格心理特征系统中，最重要的人格要素是性格，它是人格心理面貌独特性的决定因素。在心理学中，不仅人格与个性这两个概念常常被互用，而且，人格与性格这两个概念也常常被互用。《教育大辞典》这样解释性格：“常与人格、个性概念混同的一个心理学术语。含义有三：（1）个人各种特点综合成的一个整体。被视为人格的核心。（2）能借以识别一个人的一贯而持久的特性或品质。与强调独特个体与他人有稳定差异的个性含义相似。（3）从道德标准或价值系统去考虑和评定个人的思想和行动，与日常用语中的品格、德性雷同。”⁽⁸¹⁾我赞同这一解释，虽然这里没有对人格、个性和性格这三个概念作出明确的区别，但并没有将这三者等同起来。我认为，个性是人格的下位概念，而性格则是个性的下概念，它与气质、能力一起组成人格的心理特征系统。虽然性格是下位概念，但是它不同于一般的人格要素，它在人格中具有特殊的地位。从《教育大辞典》对性格含义的概括，我认为性格作为一个人格要素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性格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具有综合性和整体性的人格要素。它与动机、兴趣、信念、情感、意志、气质等人格要素相比，结构要复杂得多，它把个体的许多特点（如态度、行为方式、情绪和意志等方面的特点）综合成一个整体。在这个意义上，它几乎代表了人格，或者说，它是人格的核心。

第二，性格是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显示个体之间“一贯而持久的特性或品质”差异的人格要素。气质赋予个体的心理面貌以独特的色彩，但它仅仅是人格差异的外在“形式”，不能决定人格差异的内容（如高尚与卑劣的差异、健康与病态的差异），而性格则不然，它不仅决定了人格差异的外在“形式”，表明了个体在现实生活中独特的态度和行为方式，而且决定了人格差异的内容，它表明了人的内在品质的高下。在这个意义上，它几乎就是个性的同义词，或者说，它是个性的主要体现。

第三，性格是一个具有道德评价和价值判断意义的人格要素，或者说，性格具有善恶之分，它是个体人格中道德评价和价值判断的主要对象。因为性格首先体现于一个人对社会、对他人的态度，反映了个体的心理倾向性。个体对社会，对他人的态度往往是复杂的、变化的、善恶并举、亦好亦坏的，但可以简单而极端地分成“与人为善”和“与人为恶”两种倾向⁽⁸²⁾，更确切地说，有的人的性格首先体现于他对社会、对他人良好的态度，如富于同情心，乐于助人等，有的人的性格首先体现于他对社会、对他人的不良态度，如冷漠自私、嫉妒狭隘、损人利己等。在这个意义上，性格几乎就是品格或德性的同义词，或者说，它是品格或德性的主要体现。

通过对性格结构和特征的了解，我们能够说明性格的上述三个特点（见表3．2）。

表3．2　性格结构和特征

构成个体心理面貌独特性的人格要素，不仅有气质和性格，还有能力。我们已经指出，决定人格特征差异的，不仅是行为（即做什么），而且是行为方式（即怎样做）和行为效率（即“做得怎样”），这三者构成了一个人区别于他人的心理面貌。而能力与一个人“做什么”、“怎样做”，特别是与“做得怎样”具有密切的关系。因此，能力也是决定人格心理特征的因素，其决定意义之大仅次于性格。什么是能力呢？这也是一个众说纷纭、难以确定的概念。《教育大辞典》是这样解释能力的：“潜在于个体身上，通过完成某种身体活动，或心理活动，或学习活动所表现出的个体特征。它有三层含义：（1）个体差异特征。如在智慧能力方面存在的愚笨、痴呆与天才之间的巨大差异。（2）内潜的个体特征。它不能直接观察，只能通过间接方法进行观察与测量。（3）表现在完成某种身心活动或学习任务中。有些能力先天成分较多，有些能力后天学习成分较多，它往往是遗传和学习两者相互作用的结果”⁽⁸³⁾。从这一解释，可以知道能力是怎样决定个体心理面貌的独特性的：

第一，能力的差异显示了人格心理特征的差异。能力虽然是潜在于个体身上，却是经常要表现出来的心理特征。因为任何人都不是静止的，他的一生都在不断地从事各种活动，或者是身体活动（如游戏、体育、劳动），或者是心理活动（如科学研究、写作），或者是学习活动（如学习哲学、学习外语、学习技术）。而且，作为社会的人，他的各种活动都是社会活动。正是在各种社会活动中，人与人之间表现出能力的差异。这种能力的差异表现于各个方面：首先是能力高低的差异，更确切地说，是能力发展水平的差异。这方面的差异主要体现于智力上的差异⁽⁸⁴⁾。智力又称智能或智慧，是人格世界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从狭隘的意义上说，人类的进化就是智力的进化。智力的高下极大地影响了个体心理面貌的优劣：良好的、发展的智力使整个人格心理面貌光彩照人，低下的、萎缩的智力使整个人格心理面貌黯淡无光。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的竞争就是能力的竞争，因此，能力高低的差异对人格心理特征的影响巨大而深刻；其二是能力类型的差异。人与人之间的能力不仅有高低的差异，而且有类型的差异，例如有人善于形象思维，表现出文学创作能力，有人善于抽象思维，表现出理论研究的能力；有的人具有音乐能力，有的人具有体育竞技的能力，等等。丰富多彩的能力类型显示了丰富多彩的人格特征。其三是能力发展早晚的差异，有的人能力早熟，少年得志；有的人能力迟熟，大器晚成；这一点也影响着人格特征；其四是能力的体现还存在风格的差异，即能力表现具有不同的特点。例如同样水平的学习能力，在有的人那里是才华横溢的风格，在有的人那里是稳健踏实的风格。能力的上述种种差异显示了个体之间心理特征的差异。

第二，潜能也是一种心理特征。能力不仅表现在个体完成某种身心活动或学习任务中，而且还以潜能的方式存在于个体的人格中，影响着个体的心理特征。什么是潜能呢？我把它看作是深埋于人格世界之中的“矿藏”，其中被开采的，就由潜能变为能力了；未开采的仍为潜能，它是潜在的能力，或者说，是可能发展的能力。这“矿藏”有多大呢？美国心理学家奥托指出：“何谓人类潜在能力？简单地说，这的含意是，一般健康人只在运用着他的潜能的极小一部分。本世纪初，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曾提出假设：一个正常健康的人只运用了其能力的百分之十。稍后又有学者玛格丽特·米德撰文，认为不是百分之十，而是百分之六。……而据我最近估计，一个人所发挥出来的能力，只占他全部能力的百分之四。我们估计的数字之所以越来越低，是因为人所具备的能力及其源泉之强大，根据现在的发现，远远超过我们十年前、乃至五年前的估测。”⁽⁸⁵⁾潜能之所以也体现心理特征，不仅是因为在不同的个体那里，潜能这一“矿藏”的“储藏量”存在着差异，而且，潜能的表现也是丰富多彩的，其中包括创造力、超常感觉能力、心灵感应能力、人体再生能力等等，也包括种种我们常见的艺术想象能力、绘画能力、写作能力等等。根据奥托等心理学家们的观点，对于一个正常健康的人来说，显现的能力只占潜能的极小部分。这对于人格改造来说，无疑提供了一个非常富有探索价值的重大课题，即开发罪犯的潜能。我深信这是最有人类学和教育学意义的改造方式之一。

第三，能力是通过人的行为决定其心理面貌的独特性的。由于能力最终必须在完成某种身心活动或学习任务中才能表现出来，因此，能力与人的行为具有密切的关系：在人的许多行为中都表现出他的能力；同时，能力又对人的行为选择、行为方式和行为效率产生极大的影响。首先，能力对个体的行为选择（做什么）具有深刻的影响，例如缺乏计算机操作能力的人不会选择计算机犯罪；其二，能力对个体的行为方式（怎么做）也具有直接影响，例如要完成同样的学习任务，有的人选择轻松的学习方式，有的人选择刻苦的学习方式，能力的差异造成行为方式的差异；其三，能力对个体的行为效率（做得怎样）则具有决定影响。能力不同，行为的效率和结果必然不同。总之，个体心理面貌的独特性是由“做什么”、“怎样做”和“做得怎样”决定的，而这三者都与能力密切相关。因此，能力也是决定个体心理面貌独特性的重要人格要素。

总之，世界上不存在人格完全相同的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都具有与任何其他人相区别的心理面貌，都是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这种经常而稳定地表现出来的心理面貌是由气质、性格和能力决定的。首先，气质类型是多样的，以四种典型的气质类型为基础，或有纯粹的气质类型，或有相近的、混合的气质类型，有的心理学家认为可以组合成15种气质类型⁽⁸⁶⁾；其二，性格的类型更是极其丰富复杂，体现于态度特征、理智特征、情绪特征和意志特征诸方面的种种良好性格特征和种种不良性格特征在不同的个体那里有着千差万别的组合：既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性格，也不存在一无是处的性格，性格特征的善恶、美丑、高下常常组合在同一个人那里；其三，能力的高低、类型、发展水平、风格也是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每个人有其所长，也有其所短。最后，多种多样的气质类型、千差万别的性格类型和丰富多彩的能力类型又进行着千变万化的排列组合，由此形成大千世界的千人千面。它正是人类健康发展的结果，正如美国作家艾里森所说：“现在我明白人与人各不相同，生活千人千面，而这正说明了真正的健康。”⁽⁸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