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权人如何经营债务人的企业

公司信用的实现是公司法的核心关切内容之一，因为其不仅影响了公司后续的经营状况，更直接关系到了公司股东和债权人之间的利益平衡。而“公司债权人的地位一直被认为是极端重要的。……公司法应规定详细的规则以便实现对债权人的法律保护”。公司资产是公司对外承担责任保障公司信用实现的基础。无论什么形式的资产流出，都可能对公司的偿债能力产生影响。就公司资产如何处置的问题，股东和债权人之间有着截然相反的预期，并存在着现实的利益冲突。而股东在公司中的优势地位以及危机发生时所享有的有限责任的优惠，使其有着强烈的动机滥用权利从事损害债权人利益的机会主义行为或高风险的投机行为。公司法中传统上平衡弱势债权人地位的机制是资本维持规则，但学术界对资本维持规则所表现出来的功能的有效性却存在着支持与反对两种截然相对的立场。

支持论者认为，资本维持规则的前提是债权人基于对股东向公司出资换取股份的信任，因此，除非公司解散、所有的债权人都得到了清偿，否则，股东的出资只能用于公司经营的目的，而不会返还给股东。资本维持规则的价值在于对债权人利益的保护，预防股东以各种形式撤回投入资本的风险。事实上，这一规则也为公司股东，特别是少数股东提供了保护。因为后者可能会在只有部分股东受益的选择性分配中受到不平等的对待，在某些情况下，其股权有被稀释的风险。资本维持规则可以被理解为提供了一种有条件的限制，不需让每一个债权人分别与公司签订资本减少的限制性合同，法律条款可视为一种集体写入公司章程的债权人条款。资本维持规则与合同进路相比，省却了当事人的很多成本。意图防止公司财产不当流出、有损债权人利益的资本维持规则清楚、明确，能够很容易地被董事所适用，具有确定性。在资本维持规则之下，合法的分配量应是少于或至多等于资产与负债之差产生的盈余。由于股东出资形成的股本也应视为负债的一种，所以，与股本额相当的资产也应该留存于公司，不能被分配。最终的可分配数量只能由资产减去负债所形成的剩余超出股本的数量决定。

反对论者认为，资本维持规则给公司股东、债权人、乃至整个社会造成的成本，远远超出了其给债权人带来收益，且只有特定的有影响力的利益集团才能从这一无效率的规则中获益。他们建议摒弃资本维持规则，而选择更具灵活性的以合同手段为基础的规则便利企业的设立和经营。还有反对者指出，不分类型与规模地要求所有企业都统一地维持与它们的资本额相当的资产，这一以资本为标尺保持公司资产的规则缺少合理的法律依据。从不同类型的债权人的角度来看，资本维持规则并没有为任何一类债权人提供有效的保护。因为老练的自愿债权人能够依靠合同手段，依凭对无偿付能力发生的可能性以及公司未来现金流的质量和确定性作出判断。其他的自愿债权人也可以通过各种自我保护的机制获得保护。至于非自愿债权人，法律无法提前决定公司需要留存的必要的资产数量以覆盖将来的债务。法律应该更关注危险状况下的核心风险——公司的无偿付能力，因为这才是债权人得不到偿付的唯一原因。只要相关的偿付能力测试得到了满足，以任何形式向股东所为的资产分配行为，包括股利支付、资本返还、股份回购等都应该被允许，而没有必要区分这种支付行为是来自于资本还是利润。因为债权人所关注的就是公司是否有偿付债务的能力，而不是公司资产的保持情况。以美国为代表的许多非欧盟国家，如新西兰、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就已经放弃了这种建立在资本信用基础上的保障机制，转而关注公司的偿债能力。它们不再将不同形式的资产处置行为区别对待，而是统一地视之为资产的分配，并且都采用偿付能力测试的方法加以衡量。

那么，以资本为“标杆”衡量公司资产变动合理性的资本维持规则到底有没有其存在的独立价值?我国对这一规则是要继续坚持还是应该加以扬弃?学术界和许多非欧盟国家立法者竭力主张或已经采用的以公司的偿付能力为根基的测试方法，是否能够完全达到保障公司信用实现的目的?这两种公司信用内部性保障机制到底有什么不同?二者对公司信用的保障利弊何在?当前的研究都仅仅是对其所支持或反对的观点进行单方面的阐释或口号式的倡导，并没有将两种保障公司信用实现的内部性机制进行比较全面的对比分析，从而展现出两种规则各自较具说服力的比较优势和对方的局限性，为我国的立法选择提供明确的依据。本书通过对资本维持规则本质的深入剖析以及与偿付能力测试作较为全面的对比，希望能够为找到既适合我国具体国情又符合公司法理论发展方向，还能够有效保障公司信用实现的内部性机制提供一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