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交易费用小于市场交易费用

第一节　交易费用理论

库恩在谈到科学的范式时，把特定的符号和概念视为范式的一个重要内容。科学的进步常常是由概念的革命带来的。新制度经济学的产生和发展，也离不开一个独创性的概念的出现和一般化。这就是交易费用概念。

在20世纪30年代，美国制度学派的创始人之一康芒斯主张把交易作为分析的基本单位，他把人类的交易活动分为三类：①买卖的交易，即平等人之间的自愿交换关系。②管理的交易，即由长期契约规定的上、下级之间的命令和服从关系。③配额的交易，主要是指政府与公民之间的关系。康芒斯的这种分类涵盖了市场、企业和政府等基本的人类交易活动。更为重要的是，他指明交易并不仅仅是一种行为，交易的对象实际上也不仅是实物。在任何交易活动的背后，都隐藏着制度的背景，而交易的实质，是权利的交换。

交易费用概念，最早是科斯在1937年《企业的性质》一文中提出来的。他把交易费用定义为运用市场机制的费用，包括人们在市场上搜寻有关的价格信息、为了达成交易进行谈判和签约，以及监督合约执行等活动所花费的费用。

1991年，科斯在领取诺贝尔经济学奖时发表了演讲，他认为奥利弗·威廉姆森、哈罗德·德姆塞茨和张五常三位学者对交易费用理论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威廉姆森认为交易费用的决定因素是：

1.在静态市场中进行了专用性投资。

2.契约的不完全性。

3.由于一方的“败德行为”、价格歧视等造成另一方战略的失误。

4.企业在信息处理上具有规模效应。

5.企业在应付产权界定不完全以及其他规避风险问题上能进行制度适应。

前三种情况说明市场谈判环境十分复杂，而且如果市场谈判是一次性的或交易发生的频率很低的话，就会使交易退出市场。后两种情况则说明了进行纵向一体化而在企业内部组织交易所能带来的好处，这也是企业特殊的结构性优势。

但是，科斯在强调交易费用的重要性时，却导致了另一种片面性，这就是忽视了组织变动对于直接生产等成本的影响。科斯把节约交易费用看做是企业存在的唯一原因，完全忽视了企业组织在发挥协作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方面的不可替代的基本作用。事实上，除了交易费用以外，技术革命、需求变化、贸易结构、企业行为等都会影响产业组织的变化。

一、企业产生的原因

传统经济学认为，企业的产生在于劳动分工，科斯对此提出了疑义。他认为，市场的功能就是组织劳动分工，既然市场可以组织劳动分工，企业就没有必要存在。因此，认为企业的产生在于劳动分工是不对的。科斯认为，市场和企业是两种不同的组织劳动分工的形式，但是，企业组织劳动分工的交易费用低于市场的交易费用。因为企业作为一种组织形式，可以把若干个生产要素所有者组织在一起，减少了交易人数和交易摩擦，降低了交易费用。

企业的存在是为了节约市场交易费用，即用费用较低的企业内交易替代费用较高的市场交易。企业的规模决定于企业内交易的边际成本等于市场交易的边际成本。相继生产阶段或相继产业之间是订立长期合同，还是实行纵向一体化，取决于两种形式的交易费用的高低。

从企业形成的原因看，企业是作为价格机制的替代物。企业之所以能够替代市场，根源于交易费用的节约。一般来说，分工和专业化发展的一个后果是市场交易次数的迅速增多，市场交易次数的增多导致市场交易费用增加，这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分工和专业化带来的好处。为了降低交易费用，最初，人们尽量确定较为固定的交易对象，于是就出现了以一个商人为中心，将产品的不同零件或工序分别承包给许多家庭的分包制度。分包制度的进一步发展，就形成了企业。在企业内部，每个人在生产过程中，都有相应的位置。这种相应的位置又以科层组织形式确定下来，它无须寻找交易对象，人和其他要素所有者实际上和企业达成了长期协议，市场中的讨价还价都被管理者对工人的指挥所替代，于是节约了大量的交易费用，这就是企业存在的原因。

但是，企业的运转也是有费用的。如企业中科层组织的运转费用。它包括：企业一般管理费用；获取和集中生产要素的费用；效率的损失等。因此，企业通过减少契约的数量而节约交易费用，但是它并没有取消契约和企业内的交易，消除交易费用。随着企业规模的扩大，在企业内部组织追加交易的成本可能会上升。企业规模决定于：在企业内部组织一笔额外交易的成本等于在公开市场上完成这笔交易的成本，或者等于由另一企业来组织这笔交易的成本。这说明，企业的产生是为了节约交易费用，而对企业规模的限制也是为了节约交易费用，采用企业还是采用市场这两种不同的经济组织形式，主要取决于交易费用的高低。

新制度经济学认为，交易费用是制度的源泉。因为，自愿的交易一定是能够使交易各方福利增加（或者至少不减少）的交易。交易的净收益等于交易实现后能得到的潜在收益减去交易费用。交易费用如果过高，将阻碍交易的实现。制度的作用就是要减少无序状态，促成有序的交易。

从交易费用的角度研究企业制度和市场组织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替代选择，构成了现代企业理论，也是现代市场理论的一个最主要的方面。科斯强调了交易费用的权衡在组织选择或制度选择中的重要性，这引发了现代经济学中新制度主义的革命。

二、企业交易费用较低的原因

企业与市场相比，交易费用较低的原因是：

1.企业某一生产要素所有者不必与企业内部其他生产要素所有者签订一系列契约，从而节约了一部分签订每一份契约所需的成本。

2.企业可以按低于被替代的市场交易的价格得到生产要素。

3.企业内契约使生产要素所有者为获得一定的报酬而同意在一定限度内服从企业家的指挥。同时，企业内部契约也限制了企业家指挥要素的范围。这样，在环境发生变化时，企业家就可以根据这种不完全的契约指挥要素在最有价值的用途上运作。

三、企业规模的有限性

企业规模不可能无限扩张，这是因为：

1.当企业规模扩大到一定限度时，企业家就不可能成功地把生产要素用到能获得最大价值的地方。这个限度就是资源损失等于市场交易费用的那一点。

2.当更多的交易由一个企业家组织时，交易倾向于不同的种类和不同的空间位置分布，从而使企业效率下降。因此，企业规模的界限，在企业内部交易费用等于通过市场或其他企业进行同样交易的费用的那一点上。

科斯认为，企业制度的建立一方面使企业内部的交易费用降低了；另一方面由于企业财产权利的界限明确，企业与企业之间的权利和责任是明确的，一个企业的存在与市场的联系也明晰起来。企业产权界限明确之后，企业之间是否愿意和以什么方式达成契约的关系就会变得明确简单。从而使企业之间的交易费用降低。

四、市场的失效与企业组织的有效

威廉姆森从交易费用理论出发，对不同组织发生的交易费用进行了具体分析，探讨了企业与市场的相互替代关系。

（一）导致市场失效的原因

威廉姆森认为，导致市场失效的原因在于市场的交易费用过高，市场交易费用过高是因为以下四个因素：

1.机会主义行为。威廉姆森把人一有机会就会不惜损人利己的行为称为机会主义。这种机会主义行为直接影响了以私人契约为基础的市场效率。市场上交易的双方不但要保护自己的利益，还要随时提防对方的机会主义行为。每一方都不清楚对方是否诚实，都不敢轻率地以对方提供的信息为基础，而必须以自己直接收集的信息为基础作出交易决策。因此，机会主义的存在使交易费用提高，交易越复杂，交易费用增长的幅度越大。

2.不确定性。威廉姆森认为，经济活动中充满着不确定性。在市场中，一项交易从发生到完成总要持续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可能会发生很多影响交易双方权利和义务的事件，从而影响交易契约的执行。又由于机会主义的存在，合同执行者在市场情况变得不利时，很有可能违约，从而给对方带来损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交易双方就需要把契约写得十分周详，力图包括一切未来的可能性及每一种情况发生时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但是，任何契约都不可能是完全的，机会主义者总会有机可乘。结果，交易越复杂，交易谈判所达成的契约也越复杂，交易费用也就越高。

3.小数目条件。如果市场竞争是充分的，交易一方对另一方的依赖性很小，那么机会主义行为就会有很高的代价，甚至失去交易伙伴。因此，竞争的压力会使经济利益的考虑抑制机会主义行为。如果市场上交易者的数目很小时，交易的一方对另一方的依赖性就会增大，对经济利益的考虑就会诱发机会主义行为。当市场被少数大公司垄断时，非垄断的另一方的交易费用将会很高。

4.资产的专用性。资产的专用性有三种：①资产本身的专用性，如特殊设计的设备。②资产选址的专用性，一旦建成就不可能迁移或迁移费用很高。③人力资本的专用性，重新培训经验丰富的雇员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很高费用。资产的专用性提高了厂商对交易伙伴的依赖性，资产专用性程度越高，拥有专用性资产的厂商对交易伙伴的依赖性越大。因此，就越有可能被交易对方的机会主义行为损害。这样拥有专用性资产的厂商将大大提高自己的交易费用。

在市场交易中，以上四个因素是互相影响并可能大幅度提高市场交易费用。因此，市场交易费用很高的资源配置过程，就有可能不由市场机制来进行，而是通过企业之间的合并，把原来的市场交易转变为企业内部的资源配置过程，从而实现降低交易费用的目的。

（二）企业组织的有效性

威廉姆森认为，企业的有效性在于：

1.激励。企业内部可以制定出转让定价的规则和可操作的内部激励机制系统。因为，在市场中，人是作为经济人作出市场反应；而在企业组织中，人会作为组织中的人、社会人和文化人而作出组织反应。在市场中，一切激励都唯一地以货币为尺度来表达，而在组织内部却可以有形式多样的激励手段。这样，就使得组织内部完成同样的激励，只需要较少的费用。交易越复杂，越有可能综合采用多种激励手段，组织内部的激励费用就有可能更低。

2.控制。企业组织相对于市场组织最具特色的优点，是控制手段的多样性和灵活性。这些控制手段不仅对促进企业内部的资源配置活动是有效的，而且对集团内各企业之间的资源配置活动也同样是有效的。组织内部不仅拥有合法的进行控制的权威，可以用较低的费用获得各种评估的信息，而且奖惩手段更加巧妙。在发生冲突时，企业内部也具有比较高效地解决冲突的机制。这就降低了控制费用。

3.内在结构优势。企业内部组织在运行过程中，逐步实行了功能分化，并形成了内在的结构。一定的结构形态有利于提高组织内部信息传递的效率和降低信息费用。各部门传出的信息已被专门化了，传递的途径也经过了优选。如果在这个进程中发展出简明的代码，那么复杂事件的通讯就会变得便捷。而且，人与人之间相互作用的不断积累还可以发展出更进一步降低的通讯费用，在熟悉的上下级之间，只需微小动作就可以传递十分微妙的信息。因此，厂商可能出于信息费用的节约而采取企业合并的措施。

五、企业的契约本质

张五常从分析契约的本质出发，研究了市场中契约的本质及其交易费用的关系，进一步说明了产权制度对资源配置和使用效率的影响。

（一）契约的本质

张五常认为，契约是一种市场中普遍采用的产权转让形式。人们要进行产权的转让，必须通过转让双方签订一定的契约来实现。契约的本质在于它是一些确定的约束产权转让者双方行为的条件。这些约束条件是在界定的产权关系下，对产权转让过程中人们之间的权利、责任和义务的界定，以及对人们之间相互制约关系的界定。不同的产权具有不同的性质和特点，因此契约也有不同的形式和安排，而不同的契约形式对于不同的当事人来说具有不同的交易费用。只有在产权明确界定的条件下，契约双方才能出于对个人利益的关心和维护，千方百计地去选择和安排交易费用最低、获利最大的契约形式。这是私有产权下人们一般的行为准则。各种各样的契约形式和安排，界定着人们的权利、责任和义务，约束着产权交易者的行为，使资源达到配置和使用更接近于合理和有效。

（二）企业的契约性质

企业的出现之所以能够降低交易费用，是因为企业本身也是一种契约形式，是一种由产品生产者和企业创始人共同选择的可以降低交易费用的契约形式。契约出现之前，厂商必须和许多交易伙伴谈判，因而需要花费很多交易费用。为了降低交易费用并获得更多的收益，厂商便选择了企业这一契约形式，对资产进行重组，通过集中组织分工和协作来进行生产活动。在这里，企业这种契约形式对当事人来说，就是一种能够降低交易费用，并能使利益最大化的契约形式。

（三）企业与市场的替代关系

企业的出现并不是用非市场方式替代市场方式组织劳动分工，而是用劳动市场代替了中间产品市场。企业的出现大大减少了交易的次数，节约了费用，但并没有消除交易活动，也没有替代市场。虽然企业用雇佣工人，即劳动市场替代了中间产品市场，但在劳动市场上仍存在着交易费用。由此看来，外部性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概念，问题的实质仍然是交易费用。在所有的交易活动中，都存在两种交易费用：一种是事前的交易费用，一种是事后的交易费用。事前的交易费用即界定产权的费用，事后的交易费用则是遵守契约的费用。事前的交易费用付出的越多，事后发生的交易费用就越少。清晰界定的产权有助于减少组织中的不确定因素；反之，事前的交易费用较低，则事后的交易费用较高。

张五常认为，一切不直接发生在物质生产过程中的成本都是交易费用。他把所有不是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指导的生产和交换活动，都算成是有组织的活动。这样，所有的组织成本都是交易费用，反之，所有的交易费用也都是组织成本。组织的实质是不同的契约安排。在各种契约安排下，交易费用的各项内容如搜寻费用、测定费用、谈判费用和监督费用等，也大致相同。组织形式的选择，实质上是交易费用的比较。

六、交易费用的推论

如前所述，企业和市场是可以相互替代的两种资源配置方式的经济制度和经济组织。

市场被企业替代是由于市场交易的费用更高；企业不能无限扩张成一个大企业，也是因为企业组织也有费用。市场与企业的界限是由以下原则决定的：当一个企业扩张到如此规模，以至于再多组织一项交易所引起的费用既等于其他企业组织这项交易的费用，也等于市场组织这项交易的费用时，静态均衡就实现了，企业与市场的界限也就由此而划定了。

由此，我们将企业替换为市场的其他主体形式，如农户（中国农业经济人），合作社组织等，市场细化为集贸市场、批发市场、期货市场和国际市场，上述结论依然成立，即产品的交易费用决定产品的交易形式。因此，这就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多种市场形式与企业、合作社组织、农户（中国农业经济人）等多种市场主体形式共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