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此时·此地

宋　雨

平等、公平、民主、友善，这些人类文明中最美好的普适性价值，或许就是对“记者”这个字的另一种表达。感谢这份报纸给我的收获，新闻正成为一种改善社会、改善人心、褒有希望的力量。而我，也会默默地、坚定地朝前走。

一

我几乎是在毕业的最后关口进的报社，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当记者。上学时小打小闹地写两篇四六不成材的作文，但真正靠文字谋生，这真是第一次。

笔试那天上午，我从广州赶回来，从机场打车直接去了报社。三楼会议室里，坐着严肃的考官，门外的座椅上挤满了一群焦灼的年轻人。6月的西安，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几丝不安，似乎应该发生点什么。

我进了社会部，把印有“三秦都市报”的蓝色采访本装进包里，掏了50元在安东街印了一盒名片。新的办公室很旧，走廊里贴着偌大的西安地图，新同事们来来往往，有人喜欢在路过楼道转角处的那面大镜子前，缕缕头发。

那年夏天，年轻人彼此间称呼，流行在带上一个“总”字，张三成了“张总”，王麻子成了“王总”——算是抬举对方，无形中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

办公室共有10个人，带着黑框眼镜的主任，喜欢拿毛笔在旧报纸上写字，李老师会在所有人埋头写稿时，讲两句网上看到的“荤段子”，晁老师抽烟几乎只点一次烟，这根灭了，再用烟头点下一根。

大家奔波忙碌，高强度的工作中，抽烟和喝咖啡成了各自解乏的方法。

二

新闻到底是什么。改革开放30多年，这个国家的许多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实现，可越来越多的东西渐行渐远，越来越知易行难。拆迁、房价、上访、社会公平正义等等，时时困扰着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但是更多的时候，在不少其他力量变得犹豫、停滞或疲软之际，新闻的力量因其阳光般的明彻与强大显得更加不可替代。

去年夏天，我去蓝田县焦岱镇吴家寨村采访一位贫困大学生，他们村共有68户人，他是唯一考上一本大学的，我陪他来新学校报名。我们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的母亲跑了过来，从袜子里掏出3块钱。她说穷家富路，作为当妈的，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盘缠，“好好学习，可不敢再回来种地。”

2011年9月，我采访了一位咸阳彬县的女孩，她一家四口，父亲是植物人、母亲右腿残疾、弟弟脑瘫卧床。女孩扎着马尾，靠自己在足浴店每月1600元的工资维持一家人的开支。她仅有初中文化，普通话很不标准，但在回答完我的每一个问题后，都会自然地微笑——她说，对陌生人笑，这是起码的礼貌。

这位母亲和这个女孩都是幸福的，她们隐忍而坚韧，努力地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劳动创造财富”。但她们又是痛苦的，她们时时被无力感掌控而难以自拔、忧患不尽。

跑社会新闻，接触行行色色的人，年迈的大妈从蓝色印花布兜里掏出一摞发黄的举报材料，痛失亲人的母亲跪在地上嚎哭，维权屡遭碰壁的大爷呆滞地对着天空的一声长叹……悲欣交集，是人的故事，阅读人比报道人更为重要。只有心怀谦卑又冷峻谨慎，把人还原到人性原点，回归每一个人应有的多元、复杂、善恶并存、变化莫测的基点上，才能更进入人物的灵魂当中，接近人物的本性，最大限度地还原人物的真实性。

三

三楼过道外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不远处报社的家属楼。年久陈旧，却透露着温暖的家的气息。空气闷热，同事们跑出来透气，在电话上说两句悄悄话。

黄昏的时候，幽暗的灯光伴随着各式炒菜的味道，从每家每户雾气笼罩、贴着报纸的窗口飘出，我的肚子咕噜噜作响，一度设想着别人家今晚上在吃什么，爆炒土豆丝、小野鸡炖蘑菇。

有些路是挤的，有些门是窄的，人的道是难的。别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计划着晚饭吃啥，同事们却一个个蓬头垢面地回到办公室，开始一天中“牛马般”的劳动。

劳动——我的老乡路遥说，稿纸上的劳动和父亲在土地上的劳动本质是一致的。记者的劳动也是这样，高强度的，密集式的。上天不会厚待任何人，无论是你，还是我，痛苦、困惑和艰辛对每个人都是同等的。回避，躲闪，辗转腾挪都毫无作用，既然来的总是要来，迎着刀锋而上恐怕是最好的选择，起码节约时间。上天当然不会厚待你，但劳动可以成就自己。

一年多的时间就要过去了，我一直在职业理想和人生理想之间举棋不定，“牛马般”的劳动免去了我的焦灼，也给予了我继续前行的力量。平等、公平、民主、友善，这些人类文明中最美好的普适性价值，或许就是对“记者”这个字的另一种表达——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感谢这份报纸给我的收获，新闻正成为一种改善社会、改善人心、褒有希望的力量。而我，也会默默地、坚定地朝前走。

本文刊发于2012年第1期《风华三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