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伦理的生活方式

现代社会生活方式受到地方性与全球性的交互辩证影响，具有多元性。在多元的场景中，自我必须在抽象体系所提供的策略和选择中做出决策，找到她或他的身份认同。在这种情景中，贝克提出，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有活力的日常生活中的行动模式，这个模式“把自我置于其中心，为它分配并开辟行动的机会，并且以这样的方式，允许它通过正在出现的有关个人自身生涯的可能性和决定，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发挥作用”^[146]。吉登斯对这种个人主义浓厚的模式不置可否，但对个人的选择非常重视。今天社会生活的“开放性”，行动场景的多元化和“权威”的多样性，在建构自我认同和日常活动时，生活方式的选择愈加显得重要。自由地选择生活方式，不仅可以提高自我的自主性，也对自我实现非常有帮助^[147]。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吉登斯认为自我实现强调个人的道德实现，即个人充分意识到自己对自己作为其一部分的一个现行社会所“应该”担负的道德责任（义务）。并且，“这些责任、义务、规则、标准，都以现行社会的理解和用法为依据，而且那个作为我们道德职责之基础的现行社会应该已经在那里存在着，所以是与应该才是统一的，我们也才具有了应该具有的规则与标准。”^[148]即使贝克注意到当今年轻一代中出现了新个人主义——制度化的个人主义^[149]（institutionalized individualism），他还是语重心长地提醒我们，团结和责任关系密切，必须寻求创造团结（solidarity）的新手段，兼顾责任与义务。

在这层意义上，选择本身需要带有道德的意味。“选择必须包含一种更高地褒扬一种生活模式胜过另一种生活模式的道德决定。”^[150]在谈及生活政治的性质时，他提出，生活政治并不与现代性的内在参照系统扩展的矛盾本性相伴随。言外之意，生活政治把道德问题视为一个主要问题并给予充分的重视。问题是，自我为什么要选择伦理的生活方式？一方面，当然，个体的人生规划是无法摆脱主体间共同的生活语境的。然而，在多元社会里，一种文化面对其他文化要想做好自我捍卫，就只能借助其揭示世界的语义学优势和对行动的指导力量，让它的后代对此确信不疑，并且还要允许它的后代持否定立场。文化的“自然保护区”既不可能存在，也不允许存在。在民主法治国家，多数人不允许把自己的文化生活方式规定为主流文化（Leitkultur），僭越国家共同的政治文化，压制少数人的文化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固然采取自由选择的生活方式的能力，是后传统政治学所带来的一种根本性的益处，但吉登斯认为它不仅与解放的障碍存在紧张关系，而且还与广泛的道德困境存在紧张关系。主体的自我理解决定了他们如何利用新的抉择机会，要么是依据民主意志形成过程中的规范标准自主进行，要么是根据在市场上得到满足的主观偏好随意进行。但是根据道德反思，政治活动本质上是一种简单的抉择——摆脱或者参与，这种说法并不恰当。这一抉择本身属于一个更加普遍的置疑：后者涉及的是人应该怎样在社会的、公民的和政治的活动中把自己塑造成道德主体的方式。它涉及的是规定这些活动的方式，只在某些条件下是必要的或随意的、自然的或约定的、永恒的或暂时的、无条件的或说服的。它涉及的还有人在实践中必须运用的规则。“它建立了一套伦理，可以使人与这些社会的、公民的和政治的各种不同活动保持一定的距离把自己塑造成道德主体。”^[151]我们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围绕着共同生活原则展开争论的时候，要考虑把公共利益作为取向，而不是仅仅满足于一种从目的理性出发来协商生活方式。

诚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性的、利己主义的和比我们想象更具风险性的时代中。个人实现自我和成就的伦理是现代西方社会最强劲的潮流。“选择、决定，成为个人所渴望成为的自己生活的主宰和自己‘身份’的创造者的个体，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核心特征。”^[152]与这种利己主义相对的，是一种彻底的伦理生活方式，它要求个体集合起来，摆脱对周围强势环境的依赖。个人必须积极行动起来，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个体性和自由。一旦从自我招致的物化当中解放出来，个体同时也就与自身拉开了距离。从默默无闻、分散零落而又死气沉沉的断片式生活中抽身而出，赋予自身生活以连续性和透明性。在社会层面上，这样一个人能够为他自己的行为承担起责任，能够履行对他人的义务；在时间维度上，对自我的操心，激发起了一种有关存在的历史意识，它贯穿于未来和过去这两个同时受到限制的视界之中。黑格尔认为伦理指涉我对我所属的、正在运行的社会具有的道德义务。这些义务以固有的规范和范例为基础。“他承认‘伦理’已经永远失去了它的原始形式，但黑格尔和他的许多同代人一样，渴望看见它以一种新的方式再生。”^[153]吉登斯也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提出“后传统社会伦理”（post-traditional ethics）这一概念（具体内容参见第六章第一节），体现在自我问题上表现为对生活方式的选择上。选择意味着决定，如何在生活中做出符合伦理的决定，是“生活政治”的重要内容。大到全球变暖的假说、原子能的使用，小到每日的三餐，都需要我们做出符合伦理的决定，这些决定是政治应该关注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