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州首位致仕刘景不当

连州首位进士刘景非本地乡贡_由刘禹锡《赠刘景擢第》而来的一个小问题_刘禹锡诗词点评

李菁

刘禹锡刺连期间，曾作《赠刘景擢第》一诗，对新及第进士、连州邑人刘景盛赞不已。诗曰：“湘中才子是刘郎，望在长沙住桂阳。昨日鸿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让清光。”[1]由此，我们知道刘景是刘禹锡刺连后的第一位进士，并且通常认为他的成功及第与后者在连州大力推行中原文教有关，甚至直接将刘景视作刘禹锡在连州的追随者，然而实际情形也许并非如此，刘景并非连州乡贡。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彭城刘氏”载：“（刘）瞻父景，字司光，鄜坊从事。”[2]可知刘景及第后未及显宦，因此两《唐书》只在为其子、连州的第二位进士刘瞻作传时将他一语带过。关于他的唯一的文字记载只有一则笔记，这则笔记至少分见于三处，所记还不完全相同。此三处分别是唐佚名《玉泉子》、唐丁用晦《芝田录》以及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先看《玉泉子》：“刘瞻之先，寒士也，十岁许在郑絪左右主笔砚。至十八九，絪为御史，西巡荆部商山，歇马亭，俯瞻山水。时雨新霁，岩岚奇秀，泉石甚佳。絪坐久，起行五六里，曰：‘此胜概，不能吟咏，必晚何妨？’即停于亭，欲题诗，顾见一绝，染翰尚湿，絪大讶其佳绝。时南北无行人，顾左右，但向来刘景在后三二里。公戏之曰：‘莫是尔否？’景拜曰：‘实见侍御吟赏起予，辄有寓题。’引咎又拜。公咨嗟，久之而去。比回京阙，戒子弟涵、瀚已下曰：‘刘景他日有奇才，文学必超异，自此可令与汝共处于学，寝馔一切，无异尔辈，吾亦不复指使。’至三数年，所成文章皆词理优壮，凡再举成名，公召辟法寺，（历）学省清级。及生瞻，及第。”《芝田录》所记与《玉泉子》几乎一致，后为《太平广记》卷一七〇“知人二·郑絪”条所摘录，以为郑絪识人之例，不复举出。当这一故事出现在《北梦琐言》卷三“河中饯刘相瞻”条时，“伯乐”已悄然转换，而刘景被识为“千里马”的主题未变，其应举的情况则更加详细：“唐相国刘公瞻，其先人讳景，本连州人，少为汉南郑司徒掌笺札，因题商山驿侧泉石，荥阳奇之，勉以进修，俾前驿换麻衣，执贽之后致解荐，擢进士第，历台省。”这条记载后来成为宋王谠《唐语林》卷三“赏誉”门中“相国刘公瞻”条的直接来源。

这三处引文清楚地表明：刘景并非以连州乡贡的身份应举，而是在异地他乡因郑司徒的赏识而蒙解荐。麻衣是应试举子身份的象征，举子们被州府举荐给解后，即在所服衣袍外面罩上一件麻衣，唐人诗文中所见“郡国所送群众千万，孟冬之月，集于京师，麻衣如雪，纷然满于九衢”[3]，“二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灯烛一般风。不知岁月能多少，犹著麻衣待至公”[4]者，即是。而所谓“执贽之后致解荐”，依《唐语林》的记载——“执贽见之礼，后解荐”，则更确切地点明刘景在郑司徒面前执贽为弟子的身份。由此，刘景非连州乡贡的结论已可得出。至于笔记所云郑司徒为谁，学人一般据《玉泉子》和《芝田录》将其定为德宪两朝宰相郑絪，但笔记与史实有不少出入。郑絪似无监察御史一职，文宗大和二年（828），他由河中节度使入为御史大夫时，已近致仕，不当有西巡一事[5]；笔记称郑絪有子弟涵、瀚，然据《旧唐书》本传及《新表》[6]，郑絪之子实名秪德，与涵或瀚相去甚远。再参以《北梦琐言》，郑絪曾出为岭南节度观察等使，而无汉南一职；大和三年（829），郑絪辞世，赠司空而非司徒。又或以为此郑司徒乃宪宗元和十一年（816）出任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使的郑权[7]，但郑权无加司徒事，其他信息也多有不符。故颇疑举荐刘景的是与郑絪同时代的德宪两朝的另一位宰相郑余庆，据《旧唐书》本传：“郑余庆字居业，荥阳人……（元和）九年，拜检校右仆射，兼兴元尹，充山南西道节度观察使，三岁受代……及穆宗登极，以师傅之旧，进位检校司徒，优礼甚至，……余庆砥石砺行，不失儒者之道，清俭率素，终始不渝，……专欲振起儒教，后生谒见者率以经学讽之，而周其所急，……又创立儒宫，以来学者。……余庆子澣。澣（按‘瀚’‘澣’形近易淆）本名涵，以文宗藩邸时名同，改名澣。”[8]与上引笔记对照可知，以刘景为笔砚随从、因商山一絪绝而识其文才、为其执贽所师并荐其应举的“郑司徒”者究竟为何人，就郑絪与郑余庆而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刘禹锡《赠刘景擢第》一诗作于他任连州刺史的时期，因此，刘景再举及第的时间应当在元和十年（815）六月后至元和十四年（819）之间，光绪《湖南通志》载：“刘景，桂阳人，元和间及第。”[9]可为证。刘景虽非连州贡士，但当他及第的消息传至乡里后，刘禹锡依然兴奋地提笔作诗为他庆贺，这跟他在元和十二年（817）冬闻得朝廷平淮西之后激情满怀挥毫而就《平蔡州三首》祝捷诗的创作情形完全是一样的。连州第一位进士刘景不是刘禹锡在连州的追随者，他在修业期间没有得到刘禹锡的指点，他再举成名跟刘禹锡在连州的文教建设也无直接关联，但刘禹锡对连州的文化贡献和深远影响并不因此而减少。关于这一点，同治《连州志》早有定论：“禹锡负才偃蹇，既废，以文章自适。其刺连在元和之末。……自是连之文物媲美中州，则禹锡振起之力居多。”[10]本文无须赘言。(www.guayunfan.com)顺便提一下，刘景及第之后仕历不详，《玉泉子》等所谓“公召辟法寺，（历）学省清级”以及《北梦琐言》所谓“历台省”云云，恐非事实。据《北梦琐言》同条下文“瞻相孤贫有艺，……任大理评事日，粥不给。尝于安国寺相识僧处谒餐，留所业文数轴，留在僧几。致仕刘军容玄翼游寺，见此文卷，甚奇之，怜其贫窭，厚有济恤。又知其连州人，朝无强援……”来看，刘景及第后未能在朝为官，否则其子刘瞻不至于贫困若此，《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所记“瞻父景，字司光，鄜坊从事”似更为可信。

（作者单位：厦门大学）

[1]陶敏，等.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3：239.

[2]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七十一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5：2252.

[3]牛希济.荐士论[M]//董诰，等.全唐文：卷八四六.北京：中华书局，1983：8890.

[4]刘虚白.献主文[M]//曹寅，等.全唐诗：卷四九五.北京：中华书局，1960：5613.

[5]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五九[M].北京：中华书局，1975：4180-4181.

[6]欧阳修，宋祁，等.新唐书：卷七五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5：3346.

[7]陶敏，等.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3：239.

[8]刘昫，等.旧唐书：卷一五八[M].北京：中华书局，1975：4163-4167.按：与刘景“共处於学（院）”的并非郑澣，澣早于德宗贞元十年（794）进士及第，共学者当为郑氏其他子侄，即《玉泉子》等所谓“涵、瀚已下”者。

[9]李瀚章.湖南通志：卷一三四[M].光绪十一年刻本.

[10]袁泳锡.连州志：卷三[M].同治九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