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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马托克斯_美国张伯伦将军事迹

时间:2022-08-03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阿波马托克斯_美国张伯伦将军事迹从1864年6月开始的对彼得斯堡的围攻一直持续到1865年的4月。格兰特将军似乎掌握了李将军的这一战略调整,并于1865年3月底发动了阿波马托克斯战役,目的是在弗吉尼亚境内截住妄图南下的李将军。谢里登将军率领的骑兵于1865年4月在阿波马托克斯将李将军合围,并最终迫使其投降。4月12日,受格兰特将军的指派,张伯伦将军主持了正式的投降仪式。

阿波马托克斯_美国张伯伦将军事迹

从1864年6月开始的对彼得斯堡的围攻一直持续到1865年的4月。困守在里士满和彼得斯堡之间的李将军,在经过格兰特将军率领的联邦军1864年整个冬天不间断的压缩、堵截和紧逼后,逐渐感觉到由南部铁路线运送的战略物资日益受到拦截而匮乏。面对敌人数量上的优势和被动困守的局面,李将军决定在1865年4月从彼得斯堡向西南方向突围,沿铁路线到达林奇堡[2]后,再向南进入北卡罗来纳州(North Carolina),与约瑟夫·约翰斯顿将军(General Joseph Johnston)率领的部队会合,夹击威廉·谢尔曼将军(General Willaim Sherman)率领的联邦军后,再北上与格兰特将军决战。

格兰特将军似乎掌握了李将军的这一战略调整,并于1865年3月底发动了阿波马托克斯战役,目的是在弗吉尼亚境内截住妄图南下的李将军。4月2日,格兰特将军下达了对彼得斯堡的全面进攻,邦联军队的防守终于全面被攻破,负责守卫的邦联军中将安布罗斯·鲍威尔·希尔将军(General Ambrose Powell Hill,一般简称A.P.Hill)在试图重整混乱的队伍时也被联邦军击毙。4月2日晚上,李将军下达了从彼得斯堡和里士满撤离的命令。第二天,联邦军占领了里士满,这是从1861年美国内战开始以来,北方军发动的所有战役都希望取得的战略目标。

谢尔曼将军(1820-1891),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位居格兰特将军麾下的“五虎将”之首。他率领的部队在南方执行所谓的“焦土战略”,彻底摧毁了南方抵抗的物质基础和心理防线。1864年9月2日,他成功攻占南方佐治亚州首府亚特兰大市,并发起“向大海进军战役”。1865年4月9日,李将军向格兰特将军投降后,邦联军的最后主力,由约瑟夫·约翰斯顿率领的八万人的田纳西部队,于4月26日,正式向谢尔曼将军投降,美国内战实际结束。战后,谢尔曼将军从事铁路投资和保险业。(www.guayunfan.com)已经跨过阿波马托克斯河(The Appomattox River)的李将军率部继续向西南撤离。由于原定从里士满撤离后,沿里士满-丹维尔铁路线[3]运送食品和武器的列车被联邦军拦截和烧毁,李将军数万军队面临着缺医少药、弹尽粮绝的危险。4月6日,在塞勒小河战斗[4]中,邦联军的近万人部队,约占李将军指挥的弗吉尼亚北部联军兵力的四分之一,被联邦军从其主力部队中拦截、包围,被迫投降。塞勒小河战斗敲响了李将军三天后投降的丧钟。4月9日,已经到达林奇堡-彼得斯堡铁路线[5]上的阿波马托克斯火车站的李将军期盼的从北卡罗来纳州运送的战略物资和增援部队并没有如期到来,而此时的他已经处于联邦军的东、西、南三面包围之中。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下午3点,李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县法院大楼[6]正式接受了格兰特将军在三天前提出的投降条件,弗吉尼亚北部联军正式放下了武器。

谢里登将军(1831-1888),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骑兵总司令,号称格兰特将军麾下的“五虎将”之一。谢里登将军率领的骑兵于1865年4月在阿波马托克斯将李将军合围,并最终迫使其投降。战后被派到美国西部指挥和印第安人作战。谢里登将军对保护美国著名的黄石公园起到了关键作用。

已经从彼得斯堡战役的致命伤中奇迹般康复的张伯伦将军再次回到了他钟爱的第五军,并参加了阿波马托克斯战役最后阶段的战斗。他指挥的旅部所在的第五军由查尔斯·格里芬将军率领。第五军和安德鲁·汉弗莱斯将军(General Andrew Humphreys)率领的第二军、菲利普·谢里登将军(General Phillip Sheridan)率领的骑兵部队在阿波马托克斯火车站将李将军的部队从东、西、南三面包围,并最终迫使其投降。

4月12日,受格兰特将军的指派,张伯伦将军主持了正式的投降仪式。在投降仪式上,张伯伦将军命令胜利的北方将士向投降的南方将士致以正式的军礼。张伯伦将军这一具有宽厚仁慈的行为给惨烈而伟大的美国内战画上一个完美和宽容的句号,更让他永载史册。

在张伯伦将军的本篇回忆录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对投降的南方将士细腻而充满感情的描述,读后让人不禁泪湿衣衫。

……(南方投降士兵)他们收起了刺刀,将滑膛枪堆成一排,然后,经过一番犹豫,把枪膛里的弹药取出来,放到地上。最后,他们非常不情愿地,显然是极度痛苦地,轻轻收起了他们的军旗,这些被五年来的战火撕裂、破损,沾满血污,却振奋人心的军旗;他们将这些军旗放到地上。一些士兵难以忍受这种悲伤的折磨,发疯似的冲出了队列,冲到军旗边,跪倒在地上,抓住军旗,发疯似的亲吻起来,他们的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滴到了这些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军旗上,天空中,只有联邦军的旗帜在飘扬。

1865年4月9日,弗吉尼亚北部联军在阿波马托克斯法院大楼投降。下面,我将要讲述我在那里的所见所闻以及他们投降时候的种种情况。

你们会发现这不是对战事的逐一还原,我也不想强调参战双方的优缺点。事实上我想要讲述的仅仅是我的个人经历——我的见闻、感受和想法而已,包括这一重大战役的圆满成功在我内心深处激荡起的种种情感以及我对战争的一些反思。

首先,请允许我对事态做一番简要介绍,以便你们能对这最后战役的紧张局势和我军的坚忍不拔精神有所了解。当时邦联军遭到我军的沉重打击,以致一些长期固守的据点出现松懈。李将军的通信被切断;在战壕作战的部队溃不成军,右翼军被席卷;邦联军队和军官们纷纷撤离里士满和彼得斯堡,让这两个重要据点落到了我们手里;千疮百孔的邦联军队全线溃败,准确地说,他们正拼命逃窜——或逃往丹维尔与北卡罗来纳州的约翰斯顿会师,或逃往林奇堡休整集结,伺机发动新一轮可能为期不短的拼死抵抗。米德将军正率领波托马克军团的第二军和第六军紧逼李将军的后方;与此同时,谢里登将军指挥其三个骑兵师和我们师所属的由格里芬将军指挥的第五军,正飞速向前、全力行军,以期成功包围李将军并挫败其作战计划。自始至终,我们的所有作战力量都在寻求与李将军进行最后一战,或是逼其投降。

4月8日,第五军抵达南部铁路的普罗斯佩克特火车站(Prospect Station),几乎追上了李将军溃军的先头部队。与此同时,米德将军正率领其两个军的力量逼近纽士多(New Store)的李将军部队的后方,就在我们以北十英里,中间是阿波马托克斯河。中午时分,詹姆斯军团(The Army of James)的奥德将军(General Ord)与我们顺利会师,带来了吉本将军麾下第二十四军的两个师和第二十五军的一支黑人部队,由伯尼率领的师;奥德将军凭借其资历成为会师部队的指挥官。我们没人熟悉奥德将军,但他对谢里登将军和格里芬将军,甚至是我们这些下级军官的那种简朴与友好的方式使他受到欢迎。

我们继续向前推进——骑兵打头阵。

奥德将军(1818-1883),美国内战联邦著名将领。格兰特将军麾下的一员骁将。战后在墨西哥任铁路工程师时不幸染上黄热病去世。

当天,第五军的行进异常艰难,尤其是到了下午和晚上,奥德将军的詹姆斯军团疲惫不堪,后方行动迟缓,行军多次受阻。这样走走停停、屡次中断的前进速度几乎恼得我们战士们心生叛意。为了赶上打头阵的骑兵,一整天我们都在急速行军。然而,现在行军却不停被打断,事态的确糟糕。我们并不知道总司令格兰特将军已经下令第五军连夜行军,不得停顿;其实对此,我们也不需要知道。在如此走走停停、艰难行军二十九英里后,在夜晚最黑暗的时刻,人本能地停止了前进。困顿不堪的战士们如昏厥般倒在了路边,或左或右,也不管地上是否有水。军官们也纷纷从马上滑了下来,松了松马的肚带,将一只胳膊套在缰绳里,便沉沉睡去了。马儿们站着,低垂着头,下方躺着它们的主人。所有人都陷入了梦乡——关于过去或未来,没人知道什么是可能的或命中注定的。

当一名骑兵飞奔而来、一路积水四溅时,几乎整个部队都还在酣眠,不愿从梦乡醒来。只见他风尘仆仆从马上跳下来,从夹克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挥官身边站岗的哨兵,尽管疲惫不堪,但却依然警惕。他轻轻拍了拍指挥官[7]的肩膀说道:“军令,长官!”指挥官抬起一只手,划了根火柴,睁开刺痛泛泪的双眼读着这简短、令人吃惊的纸条。这是谢里登将军送来的。我记得上面是说:“我已经跨过阿波马托克斯火车站,击退了敌人,缴获了他们三列火车。如果你能带你的步兵师今晚就赶到这里,那么明早我们将会取得巨大的战果。”

啊,不能再睡了!令人惊醒的军号吹出“将军”“出发!”的音符;大伙儿收到命令:要简单吃点东西,说好的给养要到中午才能送到,但到那时我们该在哪里呢?不管是什么,几乎没有人吃。与此同时,差不多一只脚都伸进马镫的指挥官从一名黑人男童手里接过装在锡盘里的难以名状的食物和装在长柄勺里的所谓咖啡——全都一样黑,就像四周漆黑的夜色。食物很快被吞咽一空,指挥官上马向纵队前方骑去,他要去下达“前进”的命令。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战士们,各种感觉向他们交集袭来,他们战抖着,但他们体内有些东西却并非如此!现在“出发”的命令响起,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最后一次响起;随即这群睡眠不足、没吃晚餐、没吃早餐、双脚酸痛、骨节僵硬、感觉迟钝的战士出发了,但个个却涨红了脸,意气风发奔赴前线

太阳升起时,我们已经到达了阿波马托克斯火车站。谢里登将军却已离开其缴获的火车。一名参谋留了下来,让我们右转九十度到阿波马托克斯河,去截住李将军溃军的退路。耳边传来马拉炮尖锐的呼啸声,不时还有更重型野战炮的还击声;渐渐靠近,我们听见骑兵卡宾枪的噼啪射击声,明显还有步兵滑膛枪低沉的隆隆声。一切顺利,如我们预期。谢里登将军正向敌人前线发起正面冲锋,他的光荣的骑兵独自牵制着邦联最引以为傲的部队的残余力量。决定性的时刻终于来临!

现在大家都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得困:所有人都朝前线冲去;朝军旗冲去,奋不顾身投入这个意义重大的最后一战。波托马克军团和詹姆斯军团的将士们共同作战,兵力规模和纵队数都翻了一番,相继出现在公路或旁边的地里。其间有一幕深深打动了我,令我永生难忘——伯尼率领的黑人士兵与我们并肩作战,为了拯救这个白人的国家而奋勇冲锋。

我负责指挥两个旅,分别是我自己的旅和格雷戈里将军(General Gregory)指挥的旅,就排在这急行军的队伍中间。突然一名骑兵参谋从右侧树林向我们这支急行军的队伍冲了过来。高声致敬后,他大声说道:“谢里登将军希望您前去支援。叛军的步兵逼得他够呛,我们不停后退。军情紧急,你不要等待从正规渠道下达的军令,立即行动!”

立即行动!在参谋的引导下,我们旅的步兵以骑兵的速度离开队伍并飞快穿过树林。谢里登将军的军旗在这旷野边缘的炮火硝烟中若隐若现。这面军旗看起来有些怪异:叉尾形,红白相间,两条色带上分别有一颗星,颜色对比明显,就像一双眼睛透过炮击的烟云严厉地怒视着你。这面军旗仿佛就是战场上的精神中心,就是部队力量凝聚的象征。军旗下面,谢里登将军端坐在他的那匹令人生畏的战马里恩齐背上,这匹英雄的战马曾扭转过谢南多厄战役[8]的战局。谢里登将军和里恩齐都被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阴暗之中,让人望而生畏,他们都仿佛蕴藏着神秘未知的力量。

我们前方是德温斯(Colonel Devins)率领的骑兵师,他们正英勇抗击着著名的“石墙”杰克逊将军的旧部发起的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敌人拼命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我骑马径直向谢里登将军而去。他只朝我暗暗一笑,比了个冲的手势。我立即冲向双方作战的战场,经过他身旁,经过他的枪炮、骑兵,向震颤的顶峰冲去!一时间,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辉煌壮观的一幕:军队的所有兵种都上了——骑兵、炮兵和步兵;突然场景转换,从多支部队脱离出来的骑兵在军号声的召集下精准、敏捷地集结到了一起,就像暴风云一般从我们右侧迅速扫过,直扑敌人左翼,以期实现决定性的包围。

我们加入了战斗,格雷戈里在我们左侧紧随。这是我们筑起的一道牢固前线,坚不可摧。天色渐浓,短短几分钟,我们进攻的浪潮如滔天巨浪,从高空向敌人扑下去。敌人显得如此不堪一击,迅速开始后撤。事实上,“石墙”的旧部几乎没有展现出其过去惯有的勇气。当他们看到熟悉的老对手谢里登将军的军旗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我们的骑兵会追上他们,更没想到我们会穿过他们急行军的部队,把他们包围。

他们曾希望在我们的步兵赶到前突破我们的骑兵。然而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现在他们去不了丹维尔和林奇堡了;就在他们后方五英里处,波托马克军团的第二军和第六军正步步紧逼。结束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撤退,但依然遵照惯例坚守着前线。走到半山坡时,他们进行了一番抵抗,后边正好有他们认为的吉兆——一堵石墙。我让炮兵对他们进行了小规模的炮击,借此将他们逼上身后的山顶,同时指挥部队紧随其后,猛追猛打。对于占领山顶,我已是迫不及待了。我的这种紧迫可能显得有些激动。当我们有些过头时,格里芬将军亲自前来对我进行了一番质问,以他特有的方式指出了我的许多弱点;指责我将一棵开花的桃树看成了叛军的军旗,还向那里聚集的人群投下了数枚炸弹。我向他道了歉——我有些目光短浅,没经历过远距离炮击战斗。至于那些桃树,“如果不是那些弹坑令我们没有食欲”的话,我倒是愿意去弄些来尝尝。

现在奥德将军也来了,带来了一条明确的命令:“不要把你的部队暴露在山顶上。敌人已经把枪炮纷纷对准了那个地方,你们一踏上去,他们就会进行扫射。”奥德将军离开时,我从他脸上看到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然而孤军驻此,已经沸腾的年轻热血与谨慎小心正进行着较量。我们在山坡下的位置并不好,我不想因听命他人而将自己陷于劣势。上山顶会好得多,至少可以知道山那边情况如何。于是我想起了格兰特将军曾说过的“如果能够进攻,就一定要进攻”的战术;想起了谢里登将军,他在随其骑兵离开时,曾拍了拍双手,对我说的话:“现在就去击碎他们,我告诉你,击碎他们! ”

于是遵照他们的命令,我们冲上山顶。一枚炮弹呼啸而来,贴着我们前方飞过,随后敌人的炮击停止了。

我们做到了。我们“把自己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里”。但在我们暴露自己的同时,也有些东西暴露在了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眼前突然呈现出一幅壮观的场景,正好对应了动荡岁月的故事节奏。就在阿波马托克斯法院大楼周围,如钢铁般坚固的警戒线内,就在阿波马托克斯山谷中,驻扎着一支历史上闻名遐迩的著名部队,那是他们的剩余力量,那是我们的老对手——和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一直相伴的弗吉尼亚北部联军——李将军的部队!

山势陡峭,地面起伏不平,这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竞技场,从此峰到彼峰,绵延约一英里。在我们眼前的多处山坡上,黑压压的步兵群瞬间就位;成群的炮兵,或快速列队,或如被机械控制般整齐地转向营地;成群的骑兵,或少或多,缓慢移动着,慢到仅仅是没有停下来而已;是攻是守,都没有明显的行动迹象,甚至军令也如此。

阿波马托克斯就位于山谷中——那就是我们为困敌划定的死亡线,总长一百英里;这里只有一条蹚过都几乎不会湿鞋的小溪,路口也不需要架桥。现在已经被踩成泥潭的边缘地带上拥挤着一群难以形容的人:疲惫不堪却奋力赶往前线的战士;情绪低落的公民和外来居民,有白人、黑人等各色人种,这些人跟在李将军的部队后面或者在其前方飞奔逃离,这些人被我们那些不友好的北方扬基佬们丑化为魔鬼和同性恋;还有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动物;形形色色的汽车,或有名或无名——或公用或私用,四轮、两轮、一轮,种类繁多——去往四面八方,一片拥挤,混乱不堪。

这一切,我们在树木林立的山顶上都尽收眼底。面对这帮无助的人群,如果一个人动了开火的念头,那阿波马托克斯山谷将很快血流成河,恐怖满地。但这惨状让所有人都本能地停下了脚步。我们似乎在做梦,人类的悲剧让我们感到困惑。但我们那十二磅轻型拿破仑炮在我们背后咔咔作响,正在送往炮兵连阵地的途中;我们看见右侧橡树林中骑兵的刀锋和炮筒壳。不祥之兆正逐步笼罩着这群注定失败的敌人。

就这样满怀虔诚的喜悦,我们热情激昂,可能就跟中世纪十字军经过艰苦卓绝的东征路途后,第一次看到位于以色列的圣城耶路撒冷一样,情绪亢奋,心里一半是赞颂,一半是祈祷。我们冲向了这最后的战场。在山谷边缘的阿波马托克斯小镇外,敌人一门孤立的野战炮发出了一声充满愤怒却奄奄一息的抵抗炮声。我们沿着一道小山坡冲下去,穿过一小片沼泽地,蹚过一条明亮湍急的小溪。我们已经冲进了阿波马托克斯县。两军对峙间的狭窄街道上到处都有射击和响动,像是在交战;但死的人不多,甚至少有人受伤。灰心丧气的敌人不慌不忙;我们则更加从容不迫。这是一场混战,双方都激烈但不猛烈,紧张但不急迫。

我的一名年轻勤务兵无法自控,恳求我允许他冲锋。随即他猛地冲了出去,煞有介事地挥舞着军刀——他的这种姿态让人忍俊不禁;很快他回来了,怀里抱着四把军刀,在他看来这仿佛是了不起的战绩,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继续推进——按照作战战术的要求——这样的辛苦作战还需要或预计会持续多久,对此我有些困惑,但我不能沉湎于这种软弱的情绪中。

我们师的右翼部队,处于“无掩护”和无援军的情况,但他们正向着敌人的正面冲锋。这些右翼部队已经暴露在远处小溪对面敌人的侧翼攻击下,对此,我从远处已经察觉到了。我继续在远处观察,我看到我们曾解围的骑兵正集结成多支中队准备奔赴前线,我急切地希望他们能将我们从敌人的侧翼袭击中解救出来。我看得专注,目光落在了一位骑兵身上,只见他骑着马从队伍中出来,很快有人加入和他一起穿过骑兵前线,朝我们走来。他们就在一英里开外,我好奇地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逐渐靠近并消失在起伏不平的路面和小树林中。

突然,就在我们前线不远处,一位年轻军官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他衣着讲究,骑马而来——毫无疑问这是一名邦联参谋,似乎我的前线部队正在给他指我的位置。现在,我看见了他手举白旗,严肃认真,就像晨雾中的幽灵一般从我的脑海闪过。他继续向我走来——身穿灰色军装,略显神秘,敏感的我开始浮想联翩,我甚至因这面白旗的材料而发笑——想知道在我们两军的队伍里,从哪里可以找到一条这么白的毛巾。但这条毛巾却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这条简单平常的家用品向我飘荡过来,永远无法涤净干净的暗红色溪流却在毛巾下方涌动。

这名信使渐渐靠近我,他翻身下马,优雅敬礼后,带着难以抑制的感情说道:“长官,我是将军戈登(Geneal Gordon)派来的。李将军要求我们双方能够休战,直到他得到格兰特将军关于邦联军投降的建议和要求。”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这就是我们长久以来英勇奋战、热切渴望却总是被抢走的,对我们避而不见、离而远之的梦想啊!现在它就这样嗖地向我们奔来,我的所有感官无不为之振奋。

“投降”?这两天格兰特将军和李将军在我们背后传递消息时我们是一无所知。“投降”?等了一会儿我才从兴奋中缓过来,答道:“先生,这超出了我的权限,我必须请示上级。李将军是对的,他已经做到了极致。”说这话时,我强作镇静,以掩饰激昂的心绪和涌动的思绪。我让他等一下,并把这事报告给了我所在的第五军军长格里芬将军。对于这种快速的变化,我有些困惑。

现在,我在之前远远观察过的两支骑兵队伍,正浩浩荡荡地从我们右边过来。我又看见一面被牢牢高举的白旗径直移向我军的一小队人马前。他们上方是我们高扬的军旗——绣在白底上的红色马耳他十字架。这面军旗很早以来就一直激励着我们的部队。

我发现带头的是我军一位骑兵参谋——事实上我认识他,他是卡斯特将军的参谋惠特克上校;旁边那个几乎赶不上他的是一名邦联参谋。没有下马、也没有敬礼,这名骑兵参谋大声说道:“这是无条件投降!结束了!”随后他匆忙介绍了同伴的身份并补充说道:

“我刚从戈登和朗斯特里特那里来。戈登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让你们的步兵停下来吧,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现在要去谢里登将军那里报告。”

说完他带着白旗迅速离开了,把朗斯特里特将军的副官留了下来。

我现在对我的职责感到疑惑。休战白旗虽然来了,但没有上级命令我无权采取停火行动。多个区域还在交火,白旗经过时,会稍稍平静。但我并没有步步紧逼。就在那时,从小镇边射来的最后一颗炮弹击中了我军前线一名年轻勇士的胸膛——那是纽约州第一百八十五团的克拉克中尉(Lieutenant Clark)——他即使不是在本次战役——阿波马托克斯战役中最后一个牺牲者,也是波托马克军团的最后一个牺牲者。人遭到快速攻击——这在战场上并不少见;但这种快速攻击却是发生在休战后,眼看就能与国同庆,现在却战死沙场,多么残酷的命运啊。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克拉克中尉的牺牲都令人悲恸。

很快正式命令下来了,要求我们停火、停止前进。现在需要停火的并不多;但是“停止前进”,从什么时间、从什么地方开始呢?要让这些战士们停止前进的脚步太难了。在这些血雨腥风的岁月里,他们的所言、所思、所动都围绕着“前进”。他们已经看到了休战白旗,都能明白其意义,都能猜到结局会如何。但是惯性的力量太强大了;他们不顾命令,仍继续冲锋,继续前进——前进到底;向一个新起点冲锋;向国家的重生前进!

下达停止前进的军令时,方式也是充满了人情味。上尉越是喊“停止前进!叛军打算投降”,这些战士们越是想冲过去,看看究竟。他们继续向敌人的阵地前进,到那里寻找他们真正的乐趣!后来事态终于有了转机,我们成功地让战士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但却无法阻止他们手舞足蹈。

他们拼命爬高,翻上围栏、爬上干草堆、攀上烟囱,离脚下的地面越远越好,将破旧的军帽高高抛起。令人尊敬的格雷戈里老将军疾驰而来,对这一反常态的现象想问个究竟。“只是因为,李将军需要时间来研究格兰特将军投降的建议和条款。”我带着舞台般的庄重回答道。“荣耀归于上帝!”严肃勇敢的老将军呼喊道,并冲向我,想要抓住我的双手,他的冲力太大,都快把我俩从马上摔下来了;他的动作太快,我还来不及放低手里的剑。“是的,世界得和平,人民享安乐,”我回答道,怀着对上帝的感恩和对人类的祈祷。

“你们的双脚做到了,我的战士们。”头发灰白却依然骁勇刚强的奥德将军一边呼喊,一边将帽子拿在手里向我们飞驰而来,他慷慨大度地原谅了我们之前违抗军令、在那个可疑的山顶轻率将自己部队“暴露”给敌军炮火的事情。确实如此,他们的双脚做到了——如格兰特将军所承认的那样,我们步兵用双腿“追上李将军的骑兵”,在李将军的部队倾其所能全力作战时,对他们实现了包抄围攻,迫使其接受了全面停战。但在“做到”的背后也有太多痛苦;贵格公路、白橡树山脊、五岔路口、法姆维尔、高桥和水手溪战场上的鲜血依然鲜红;我们颇为庄重地将敌人的投降看做是对我们新任指挥官奥德将军的赞赏。最后,我们终于让“整个队伍停下来,归于平静”。

我们和敌人已经达成的停战,有效期到下午1点。现在已经是上午10点了。由于这里没人有权对投降条件发表意见,我们双方将举行一次会议来商议和决定——说得更准确些,进行一次谈话。双方各派六名或八名军官到阿波马托克斯县法院大楼附近的两军之间的空地上碰头,等待李将军对格兰特将军投降建议和条件的答复。大家利用这次不同寻常的机会热切交谈,对许多事情和疑问进行了交流。

对于这样一个庄重的场合,刚见面的寒暄并非想象中那般戏剧化。“噢,比利老伙计,你还好吗?”一位忠诚的西点军校毕业生对交战四年多的老朋友问道。“不好,不好,查理,告诉你吧,非常不好;你有威士忌吗?”对方回答说。此情此景既不诗情画意,也不理想主义,但却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事实上,尽管人们强烈需要这场会议能够多一些诗意和理想主义的情节,但事实却有违人愿。“需求创造自身的供给”,这句可疑的格言并没有得到证据支持,更多经济现象却表明物以稀为贵。

似乎每个人都默许或者接受停战,所以都表现得颇为愉快,但谢里登将军除外。他不希望停战且对此直言不讳。他的这种禀性并没有因大环境的改变而变得温和些,就在来开停战会议的路上,他还遭到了部分邦联军的攻击。他支持无条件投降且认为我们应该重击敌人,自主处理所有问题,而根本不需要询问他们的意见。他强烈暗示一些思想活跃、自由行动的叛军骑兵可能会利用停战间隙逃走。但所有邦联军官,包括戈登将军、威尔科克斯将军、赫思将军和鲁尼·李将军,以及所有其他人都向谢里登将军保证他们是真心求和,诚心停战,决心投降,这场战争对他们而言已经结束了。

但我们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射击声——滑膛枪和炮击的声音——就发生在我们外边的林奇堡大路上,那里正是谢里登将军向格雷格将军传达命令的地方,这个命令就是要求阻止在停火空隙发生的一切恶意行为。一听到这些枪炮声,戈登将军一下子就从坐在围栏的木桩上站起来,表情震惊、愤怒,郑重表明其对停战的完全诚意,并表示他已经下达了停战的命令,然后他以探询的、充满复杂感情的眼光匆匆扫了谢里登将军一眼。“哦,不要紧,”谢里登将军说道,“我知道,让他们打吧!”

鲁尼·李将军(1837-1891),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李将军的次子,邦联著名骑兵将军。战后经营家族农场,并被选为弗吉尼亚州国会众议员。

这短短一句话,如果照字面理解应该是表示谴责。但谢里登将军语带玄机的言语中传递出了他对部下品格和行动的高度满意——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更是如此。

下午1点钟到了,李将军没有答复。我们和这些邦联军官们只能握手告别,然后拿起武器,准备继续战斗。正当我转身离去时,格里芬将军低声对我说道:“十分钟以后,准备发动进攻或者迎接敌人的进攻吧!”我们和敌人之间的关系陡然转换,这让我感觉怪异。敌人距离我部队休整的地方非常近。战士们已经架起了武器,准备就位。这似乎不像重新开战,更像是一场蓄意谋杀。但军令仅仅是让我们“准备”,我们也只是准备而已。我们的军队占据了有利地势——我的前沿部队在马路对面;我们则屹立不动,耐心等待。我跨上马背,看着眼前的景象,思考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和尚未解决的问题;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周围似乎有种无形的强大力量——就像古代历史所讲能够带来超然启示的天外来客。我心绪难以平静,我转过身;就在身后,就在我们部队阵线前沿的两队人马之间,我看到一个身影,他威风凛凛、傲然马上、衣着讲究、举止威严、面容高贵,深沉的忧伤终究被更强大的力量掩盖。他不是别人,正是罗伯特·李将军!这是我第一次在我军阵前见到他。我骑在马背上,原地不动,怀着某种敬畏和钦佩之情注视着他。他身边只带了一名参谋,他是按照和格兰特将军的约定,前来参加商议投降细节的会议,这场将决定许多重大问题的历史性会议。

李将军(1807-1870),美国内战邦联最著名将军,弗吉尼亚北部联军统帅。战后被剥夺公民权,直到1975年8月5日,福特总统签署美国国会特别议案,才恢复李将军的公民权。

不久,另一条路上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朴素、谦逊、简朴,看着眼熟;但与威风凛凛却难掩忧伤的李将军一样透着一股大义凛然的气势。那是格兰特将军。他也只带了一个助手——谢里登将军的一个参谋。只见他耷拉的帽子已经没了帽绳;他穿着普通士兵的上衣,没扣扣子,但上面有四颗星;溅满泥浆的高筒靴,裤脚塞在里面;没有佩剑,习惯拿剑的手深深插在口袋里;他骑在马背上,透着一股天生大将的轻松和自信;他不在意周围的一切,镇定而深邃。他看起来比我印象中的他更显伟大——他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难怪我完全忘了向他敬礼,这种场面以后怕是难得一见。

美国内战中联邦军后期总司令格兰特将军和邦联军主要军队的总司令李将军。尽管是战场上的对手,但相互充满敬意。尤其是格兰特将军对投降的李将军给予了最大的宽容和支持,体现出中世纪崇高的骑士精神。

他骑着马向法院大楼而去,去与李将军会面。这两个伟大人物将有重大的事情向我们宣布!事实上,李将军和格兰特将军都不再局限于个人的束缚、不再考量对方的力量与才智、不再权衡各自部队大胆拼死战斗的胜算。作为上帝手中的工具,他们将按照上帝的旨意去记录上帝的命令。

不久,最终的消息传来。参谋们飞奔相告,高喊“李将军投降了!”[9]那些在阿波马托克斯小镇外的泉水旁和田野中的战士们,尽管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但体内依然有股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呼喊狂吼,声震长天,仿佛大地和海洋都在同他们一起欢歌。我们的战士们尽完各自的职责后,便睡去了,他们太需要睡个好觉了;但在敌人的军营里,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似乎好得难以独享,他们仰望星空,与满天的繁星倾诉着解脱后的轻松、迷茫和悲苦。

另外需要讲述的是,那天晚上他们终于吃到晚饭了——这是件新奇的事。我们将一些口粮分给老对手,现在他们就在我们身旁,我们仿佛难兄难弟一般。事实上,那晚朗斯特里特将军来到我们的营地,他那尚武刚毅的军人脸上出现了罕见的婆娑泪眼,并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先生们,我必须坦白说,我们在那边饿得要死。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能给我们点吃的吗?”我们都是男人;尽管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吃苦头,但我们还是表现得像个男人。许多天来我们也物资匮乏并且这种情况还得持续好几天。但那天晚上,我们将在安德森维尔和贝勒岛战役中敌人给我们带来的重创抛到了一边,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正在挨饿的敌人;我们也没有想过我们这样做有多高尚,因为有部分食物正是谢里登将军前晚从他们的补给火车里缴获来的。

最后,我们中间凡是可以睡的人都睡去了,他们太疲惫了。剩下的人,都彻夜难眠。就这样,1865年4月9日,恰逢棕枝主日[10],在一个当时鲜为人知、现在却盛名不朽的弗吉尼亚州的小村庄里一切都结束了。与那些古典、诗意的城市相比,这片卑微的土地最终决定了我们双方和这个国家无比重大的命运。虽然这个结束会让一些人感到痛苦和不满。但全世界所有的仁慈之心都会因这个消息而激动不已。我知道,对于我们,对于那夜带着各种永不为人知的回忆入睡的战士们,这个消息就像是在古老的棕枝主日,欣喜鼓舞的人群看见了亲切和蔼的耶稣基督,骑着毛驴进入圣城耶路撒冷,他们举起双手,挥舞着手中的棕榈枝,向着他们的主,他们的王,高呼“天堂有和平,至高之处有荣光!”[11]

那晚深夜,我被召唤至总部,格里芬将军告诉我,格兰特将军决定由我负责主持李将军部队正式交出武器和军旗的受降仪式。格里芬将军还告诉我,邦联军苦苦哀求希望我们允许他们将武器就地堆放,待他们离开后我们再去取;但格兰特将军认为这样做是对参战的各方,包括对美利坚合众国的不够尊重;在允许士兵保留所有私有物品并允许军官保留随身武器的情况下,他坚持要求投降军队列队出营,当着联邦军队的面,放下所有邦联的标志并宣誓永远放弃对联邦的有组织的敌对行为。格里芬将军同时意味深长地告诉我,格兰特将军希望受降仪式尽可能简单,不允许做任何羞辱南方士兵和军官的事。

我们都感受到了这份荣耀,想要与人分享。我们想到了第二军和第六军,他们就在三英里开外,正在返回伯克维尔途中。我们强烈希望他们能来参加这最后的受降仪式,可能他们才是这场胜利的最大功臣。但授予我们第五军,这个殊荣,绝不是因为我们自己,而是因为整个高尚的波托马克军团的卓越表现和伟大的功绩;这是对所有人的深情颂扬和纪念,不论骑兵、步兵还是炮兵,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不论是此刻欢喜激昂的幸存者,还是长眠在安提塔姆战役和阿波马托克斯战役中那些红土浅壕内的牺牲者。

11日早上,我师奉命去与詹姆斯军团二十四军的特纳部换班,他们就在法院大楼附近,已经收下了一些投降军队的武器,尤其是他们前线炮兵的武器。同时麦肯齐将军的骑兵收到了鲁尼·李将军上缴的象征投降的随身佩刀。

11日中午,詹姆斯军团的这些部队开始向林奇堡出发,前去查实和打探,这个仍然可疑的位置。李将军和格兰特将军都离开了——李将军去里士满看望生命垂危的妻子,而格兰特将军去了华盛顿,再次见到了尚且活着的林肯总统,并面呈李将军投降的细节。在我们这里,假释书也准备好了;一切就绪,只等最后一步——解散弗吉尼亚北部联军。

4月12日清晨,我奉命整队,准备参加日出后举行的投降仪式。那是一个寒冷灰暗的早晨,令人压抑,但内心的喜悦却让我们感觉温暖。对过去的回忆被持续唤醒,对未来的思索不断涌出。我们沿着主道整队,从溪流直峭的岸边到左边的法院大楼附近——面朝最后一道战线,从同样伟大的敌人处接过剩下的武器和军旗。我军因他们而建,多番交战,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也是幸存者——从马萨诸塞州、缅因州、密歇根州、马里兰州、宾夕法尼亚州到纽约州——有老兵和重回战场的退伍军人;我们被撕碎、被砍倒,被合并,我们的师被打成旅,我们的团按照出生地的归属州进行整合;我们这支小小的部队——是盖恩斯磨坊战役和莫尔文山战役中波特将军的旧部,是剩下的精英,我们身怀着逝去战友的灵魂;我们是同属一州的老乡们,又因同样流血杀敌而更为亲密无间。

那些面朝我们的人——谢天谢地——现在也跟我们一样。

我们专注地看着对面山坡上忙碌的人群,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拔营,只见他们拆下各自的小帐篷,如同宝贝一样仔细叠好,然后缓慢整队,就像是要去执行非常不乐意的任务一样。现在他们开始移动了,黑压压的部队组成灰色方阵向前行进。他们朝我们走来,采用了一贯的摆臂式便步行军,身边军旗摆动。先头部队举着象征光荣的邦联国旗——旗身大部分为白色,靠旗杆的上部是红底蓝十字形,十字里布满星星,他们的军旗正是这个有星星的红底蓝十字旗——后面则跟着一片旗海,部队稀稀拉拉,整个队伍看上去头顶着一片红色的云彩。而在我们队伍的右侧,我们的一小队骑兵骑在马上,头顶上是我们的军旗,底色为白色,上面绣有红色的马耳他十字架。就在不久前,我们的军旗曾勇敢地穿过多处战场,那些血流成河的战场甚至比这面军旗都要红,现在这面带有神秘色彩的军旗主宰了一切。

我已经下达了命令;当邦联投降的部队中每个师来到我们队伍正面时,我方军号响起,随即我们整个队伍从右到左、一个团接一个团依次行士兵礼——从“立正持枪”到古老“持枪礼”——为行军礼。

戈登将军骑马走在队伍前头,情绪低落,垂头丧气。他听到了我们队列中移动武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他领会到了这声音背后的意思,然后庄重地转过身去,拉了拉缰绳,让胯下的战马和自己都振奋起来,他将佩剑的剑尖直指军靴的前方,毕恭毕敬地还以正式的军礼;向后面朝自己的部队,戈登将军下令他后面的相继而过的部队都采用同样的士兵礼和行军礼向我们回礼。这是光荣对光荣的回礼[12]。

戈登将军(1832-1904),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军。1873年出任佐治亚州国会参议员,是首位在大赦后重返美国国会的南方邦联将军。

我们这边不再有军号声,不再有隆隆的鼓声;没有欢呼声,没有讲话声,没有虚荣的私语,按令再次站起来的人也没丝毫移动;有的只是充满敬畏的寂静和屏气凝神,似乎经过我们面前的是一群死人。

南方投降士兵,他们收起了刺刀,将滑膛枪堆成一排,然后,经过一番犹豫后,把枪膛里的弹药取出来,放到地上。最后,他们非常不情愿地,显然是极度痛苦地,轻轻收起了他们的军旗,这些被五年来的战火撕裂破损、沾满血污却振奋人心的军旗,他们将这些军旗放到地上。一些士兵难以忍受这悲伤的折磨,发疯似的冲出了队列,冲到军旗边,跪倒在地上,抓住军旗,发疯似的亲吻起来,他们的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滴到了这些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军旗上,天空中,只有联邦军的旗帜在飘扬。

邦联投降的部队鱼贯而来。现在走来的部队曾经参加过安提塔姆、布卢迪巷、森肯路、玉米地和伯恩赛德桥战役;这些部队中有“石墙”杰克逊将军在到达弗雷德里克斯堡的第二晚,恳求李将军让他率领的部队,正是这些部队摧毁了黑暗中慌乱蜷缩在街上的波托马克军团的两个军;还有在钱瑟勒斯维尔战役[13]中横扫第十一军的部队;还有在葛底斯堡战役的卡尔普小山冈和公墓小山冈顶山脚下留下了六千多具战友尸体的部队;还有在恐怖可怕的怀尔德内斯战役[14]的幸存者、在斯波特西尔法尼亚战役[15]中血布卢迪角战斗的幸存者、在冷港战役中“屠宰场”战斗的幸存者以及贝塞斯达教堂战役中旋涡行动的幸存者。

现在走来的是科布将军的佐治亚兵团,他们正是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马耶高地[16]守卫石墙的部队。在紧靠那面石墙的前方,我们尚且活着的人不得不把死去战友的尸体堆成防护胸墙,以求保命。

现在走来的是戈登将军的佐治亚军和霍克将军(General Hoke)的北卡罗来纳军,正是他们的部队在彼得斯堡发生恐怖的矿井爆炸时,屹立在矿井前方,进行抢救,正是他们冒死夺回了在冒烟的弹坑中和拥挤在幽森的矿井中成堆的尸体——我们死的人比他们多。

现在走来的是麦高恩、亨顿和斯凯尔斯将军的部队,正是他们在白橡树公路战役[17]中突破了我们第五军的防线,但却在3月31日那个绝望的夜晚,被我们师的曾经遭到三次摧毁性打击的旅拼死逼退了。

现在走来的是安德森将军的第四军——只剩下了布什罗德·约翰逊的师。这是两周前贵格公路激烈交战后幸存的部队,对手是怀斯兵团,打得太过猛烈,自己也损伤惨重。

现在走来的是兰塞姆将军的北卡罗来纳军的光荣幸存者。就在十天前,我们曾在五岔路口战役[18]中横扫他们,五天后,他们通过了水手溪的险峻狭窄的通道。现在是该师剩下的少量幸存者。

现在走来的是希尔将军的旧部——领头的是赫思将军,因为希尔在前面走得太远了,一时回不来:1862年正是他们让我们的师在安提塔姆战役的谢泼兹敦滩战斗中遭受到致命重击。希尔报告说波托马克军团蓝尸遍野[19];正是他们打响了葛底斯堡战役首日苦战的第一枪。我们与之鏖战的罗宾逊旅损失一千一百八十五人、铁旅牺牲了一千一百五十三人,当然赫思旅也损失了二千八百五十人。然而这些曾经让我们部队付出惨痛代价的英勇的士兵现在望着我们的神情却是和过去那么的不同。

现在走来的是我们在北安娜最后一次见过的马洪师的残部吗?人员稀少,疲惫不堪,但他们明亮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对过去勇征疆场的一幕幕刻骨铭心历史的回忆。

终于一支悲壮伟大的部队出现了——朗斯特里特将军和他的部队。在经历了弗吉尼亚河岸边的疯狂扫射与战火硝烟后,我们该怎样问候这些我们最顽固的敌人呢?我们是否该想想盖恩斯磨坊战役和莫尔文山战役的硝烟?或是马里兰州的安提塔姆和宾夕法尼亚州的葛底斯堡的战火呢?——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不可磨灭的回忆。克肖将军率领的部队余部在这里,却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四十的士兵了。他们曾参加过安提塔姆战役,曾在葛底斯堡战役的桃树果园战斗中,与巴克斯代尔旅和塞姆斯旅并肩作战。他们席卷了我们英勇的第三军的右翼,横扫马萨诸塞州的光荣炮兵连。在战火硝烟散去后,我们看到身穿蓝色军服的士兵的尸体到处横亘在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地上,还有被击毙的战马也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炸翻的大炮和弹药箱,宛如火舌直指长天,恐怖可怕。

随后在怀尔德内斯战役和斯波特西尔法尼亚战役,克肖将军再次勇猛作战,深受赞誉。此后尽管损失不小,但保住了自己部队的名声。然而他们最终难逃水手溪战役一劫,包括克肖将军和尤厄尔将军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投降了。他们放下了武器,也放下了种种希望。他们确实放下了一切,除了铮铮铁骨、不屈不挠的男子汉气概。

我怀着异常奇特的情感注视着这一张张脸。1864年6月18日,在彼得斯堡战役中,在里弗斯突出阵地的疯狂战斗中,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我几乎战死!我们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对于我们站在这里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奇迹。

现在走来的是英勇的胡德师的余部,他们肌肉发达、强劲有力。在葛底斯堡战役中,我们曾亲眼见过他们鱼贯穿过魔鬼山坳和李子小河谷;再次从左侧击退了我们顽强的第三军,然后妄图爬上小圆顶山的岩石阵地;然而在小圆顶山,他们遭遇了我们部队同样勇猛顽强的抵抗。这改变了李将军的整个作战计划,也可能改写了整个葛底斯堡战役的故事。

啊,这是皮克特将军的师吗?——就只剩下这么一小队人了。在葛底斯堡战役可怕的最后一天,面对水平互射和枪林弹雨,正是皮克特将军的师挺胸而上,发起了著名的皮克特冲锋。然而最终留下的只是遍地尸首。在那场惨烈徒劳、令人同情的冲锋后,我们对他们的尸体进行了安葬。坟墓森森,足有两百多米长。

在五岔路口战役的防护胸墙工事前可怕的旋风式的射击中,我们部队和皮克特将军再次较量;现在,我们又见面了,他们如此瘦弱,如此苍白,死气沉沉——似乎不再知道痛苦或欢乐为何物。

我们禁不住想要跪下——所有人一起跪下——祈求上帝的怜悯,宽恕我们所有人!

就这样南方投降部队一个师接着一个师从我们面前走过,持续了一整天。我们的货车趁间隙将他们交出的武器运走。若发现弹药没用了,就在街上将弹药箱清空。与此同时,我们的战士们一直停留在原地。

皮克特将军(1825-1875),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军。1863年7月3日,葛底斯堡战役第三天,发起了著名的皮克特冲锋,损失惨重,整个师几乎被全歼。战后从事保险代理工作。

当夜幕降临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们点燃了长长地散放在地上的弹药箱;红色的火焰顿时腾空,缭绕在尘世的黑暗中,为我们的永久分别增添了几分奇异的色彩。

然后,在交出所有敌对标志或杀伤性武器后,他们退出了营地,并发誓永远不会再举起武器反对美利坚合众国的军旗,除非联邦军旗的所有者将他们从这种庄严誓言中解放出来。随后,他们的队伍解散了——将他们凝结成一股令人敬畏的力量的纽带终究被一股比火焰更强大的力量熔化了——最后他们终于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他们可以回家了。然而他们的家乡很可能已经在战火中被吞噬,在战争中被掠夺了。

两万七千人参加了宣誓;他们共放下一万七千套武器,还有一百面战旗。但是有些师、旅、团——或者他们的余部——可以交出的武器却很少;在溃逃的疲惫中,在内心绝望时,他们很多人都已经把武器扔在了路边和河边,不愿意再带着这些武器走向彻底的失败和灾难。

许多光秃秃的旗杆堆在那里,上面的军旗已经被激动的士兵扯了下来,撕碎了分到每个即将离开的战士们手中。这些分到战士们手中的军旗,或是一颗模糊或皱缩的星星,或是被战火硝烟熏染过的蓝色十字架,或是被牺牲者的鲜血浸润的土地染成深色的碎片。这些军旗都将被作为男子汉气概经受住无情战火考验后的明证而被世代珍藏,并作为传家之宝,流传给这些投降者的子孙后代们,并庇护着他们。

不要因此而过度责备他们,也不要因为我们没有责备他们而责备我们。虽然,我们认为毁坏军旗是一种致命错误,是对军旗更深含义和人民生活的最深层法则的一种错误理解,是对部队中精神聚集和力量号召的标志的一种视而不见。但他们英勇战斗,按照他们被教育的方式,他们忠于他们所理解的理想和理念,并为了他们的事业全力拼搏。

对于我们而言,他们也是饱受战争命运之苦的战友。我们无法直视那些英勇的古铜色面孔和被撕裂的军旗。这些面孔和军旗,我们在太多的战场上见过。正是在那些战场上,光荣的男子汉气概让他脚下的土地生辉;我们也无法再去思考个人的憎恶和自私的报复。

是哪些人误导了这些英勇的战士们?我们不知道,但不是我们。是我们把他们从邪路上拉了回来,拉到了我们原来的大家庭中。

是哪些人挑起了这场惨烈的战争?我们不知道,但不是我们。这是我们从祖先的罪孽中继承下来的诅咒的残余。我们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作为祭品,将这种罪孽和诅咒荡涤干净。

我们所有人都受到一种更强大意志的支配,都共同为一个更加崇高的目的而贡献着自己。这个力量和意志往往通过人类的幻想产生影响,人类在理想的指引下穿过风暴,最终实现自身的自由和解放。

我们战士们饱含泪光,他们坚定的目光深情地穿过堆放在地上的武器和军旗,凝视着投降者同样饱含泪水的双眼;我们战士们饱经风霜的双手穿过曾经让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分裂甚至毁灭的战场,和投降者同样饱经风霜的双手紧紧相握。上帝啊,请宽恕我们吧,让我们的双眼永远注视着对方,让我们的双手永远紧握在一起,不再分离,永为一体。

我们的胜利是我们的荣耀。我们的荣耀是因为我们的胜利是为了整个国家、是为了所有人,我们眼前这些战败的人和我们自己的福祉。我们的喜悦是一种深沉悠远、无以言表的满足感——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悄无声息的、隐秘的神灵所给予的赞许,我们就如同《旧约》中的“民族天使”——引领大众,目光远大,心怀怜悯;经历所有人类的可怕冲突和惨烈的磨难考验之后,仍然傲然倔立;不故意犯错,也不轻易指责他人;改错恕罪,变其为良善;确保对人类纯粹目标与高尚事业的不变继承;最谦卑的服务,不惧代价最沉重的牺牲,为了人类的自由和解放,对殉道牺牲,目不斜视,欣然拥抱,即使这种殉道被有所误导。

【注释】

[1]Appomattox

[2]Lynchburg Virginia

[3]The Richmond-Danville Railroad

[4]The Battle of Sayler’s Creek

[5]Lynchburg-Petersburg Railroad

[6]Appomattox Court House

[7]这里的指挥官即张伯伦将军本人,在这里作为第三人称来描述。

[8]The Battle of Shenandoah

[9]Lee Surrenders.

[10]棕枝主日(Palm Sunday) ,是复活日前的主日,标志着圣周的开始。耶稣基督于此日骑驴进入耶路撒冷城,受到民众手持棕榈树枝如君王般的欢迎。因此,各派教会对此日的庆祝,往往以耶稣基督的荣耀为主题,多以棕榈枝装饰教堂。

[11]Peace in Heaven ,Glory in the Highest!

[12]Honor answering Honor

[13]The Battle of Chancellorsville

[14]The Battle of Wilderness

[15]The Battle of Spotsylvania

[16]Marye's Heights

[17]The Battle of White Oak Road

[18]The Battle of Five Forks

[19]北方联邦军的制服为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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