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之关系

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之关系91

我今天讲的题目，是《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之关系》。诸君知道现在职业教育的声浪，一天高似一天，因为人人都要有谋生的机会，人人都要有职业的企求，所以职业教育是最切实要的了。如果教育没有实效（efficiency），那教育是没有价值的。现在既然人人都要有职业，有相当的职业去满足他的人生需求和必要，当然要使他有充分的预备，足以应用于社会。如果有人未曾训练，就在社会活动，或者滥竽充数，那社会就多出许多寄生物来了，非但于个人有害，而且有害社会呢！照上面讲来，相当的训练是很重要的。有些人以为单单训练一种专门人才就够了，殊知不然，专门人才果然要紧，工程师呢、工艺家呢、铁路管理员呢、制造家呢、农人呢、工人呢，都是要紧的。学校里头无论直接训练或间接训练，都可以的；但这种教育，现在不是十分注意。为什么缘故呢？设有人有了这种本事，不去谋公共的利益，专去谋他的私利，这岂不是对于社会没有益吗？所以现在要造就专门人才的时候，就不能不灌输一种“新人生观”和“新社会观”入他们的脑筋里头，使他们晓得学习种种技能，并不是为了私利，也要为社会公共利益。个人能够明白这层道理，他的人格才有发展的机会；人格能完全发展，他的本能，他的智慧，也一起发展了。

各种专门人才有此种观念，受相当教育，人格发达，生命也有兴味，有效果，种种危险不能侵犯他，私心自利的恶习也可以除去；将来他出来服务社会，去寻职业，哪有害人害己的事呢？人格发展，智慧本能也发展，做起事来一定有兴味，有注意力，专心致志在他的职分上，尽他的技能，哪里还有什么工夫去自私？哪里还有外物去引诱他呢？否则没有相当的教育，好比一件不成器的东西，到社会上去谋事，真要发生危险，好像圆枘入方凿一样了。

所以单有专门的技能，没有相当的教育，是很不好的。必定要有种种机会去发展个人，使人人都有机会受教育。施这教育的时候，要注意社会方面，要注重个人前途之增进，要注重个人自能认识其本能。如要使此种种发展完满，普通教育是很重要的了。但单有普通教育，没有职业教育，也是不好，顶好是两个同时并行，就是说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同时并授。

现在中国此种教育尚不发达，多因为种种阻碍，尚未铲除的缘故；有时方针也觉弄错，我且讲那免除危险的种种方法。

中国宜有一种根本教育去训练人才。在这实业开始发达的时候，切不可看不成熟或太过分的举动，宜有相当的教育。职业教育也是很要紧的，总要放大眼光，不要专门在机械一方面从事；因为机械教育是局部的，譬如训练铁路人才，不过一个职业，若没有别的教育，岂不是局部的吗？美国工厂团，到中国来调查织棉纱的事业，看见中国每码棉纱比美国要贵得很多，中国工资比美国工资贱得很多，美国工人的工资约十倍于中国，但出产的东西何以反比美国贵呢？中国是不是因为工业的知识不及美国呢？机械不及美国呢？不是。中国缺少一种能力，就是注重公共利益。许多人以为机械完备之外，就要发展本能和创造利益，以开发天然产品；但这种训练还是不足，更需要在社会方面着想，有害社会的东西应该除去，中国对于这层还没有注意，所以实业不甚发达，物价比美国昂贵。照经济学讲起来，做工时间不可过长，过长则使人厌倦，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好。十点钟做出来的工夫，比十二点钟做出来的好；八点钟做出来的更好。价钱便宜的工作，并不便宜，童工更加不好，因为：（1）童子做工，则必占成人工人的地位，童子多则工作愈坏，童子的能力哪有成人的大；（2）童子也使用机器，他的实效固然不好，机器也要损坏；（3）童子和成人一块做工，一部分好，一部分坏，使全部工作都受损失，有时还有一部分发达，一部分不发达之虞。所以现在中国，宜在造就专门人才教育之外，训练普通人民工人等，使他们晓得“人生观念”、“社会观念”，有普通知识、科学知识、科学方法。总之职业教育之外，还要有普通教育，二者相连训练，方才可以适应社会发展实业，振兴国家。

我们所以应极力奋斗，反对专门讲机械的教育，因为机械的教育是捷法（short cut），不必在学校里；在工店里工厂里，也可以学，何必单在学校专学它呢？我们在学校里，要同时造就有远大眼光、科学知识、创造能力、冒险精神的人。我听说中国向来有学徒制度，这就是机械教育的例。但是我们不必反对它，我们想法去改良它就好了；最好设立一种补习（supplementary）学校，提倡它、发展它。此种学校，宜有写字、读书、初等算术等科，更要授以公民（citizen）应有的知识、科学的律令、远大的眼光、人生的和社会的观念。

中国向来有一种实验所得之经验（imperical experience），无非是相传下来的经验方法，并没有系统的知识。如果拿这种经验改良、发展，再加上科学，中国将来的希望是很大的。所以现在有二要素：（1）增进和改良已有经验的实效；（2）从国外介绍新实业之方法。

现在我有两个主张，供献诸君，总使智能、本能、创造、冒险的精神发展。

（1）教育发展，包括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总要学说与实验同时举行，不要专讲学说，不要专运用脑筋，也要用手；就是有了学说就要施行。从前相传下来的教育，不过注重文章方面，不去实验，那是没有用的。专门读书不去力行，是贵族教育，他们以为用力是可耻的事，所以思而不行，更不从事研究种种职业和技能，所以变成抽象的贵族教育了。还有那相传下来保守技艺的人，不过有狭小的实验，并没有文章的思想。如果二者互相改良，岂不是范围扩充了吗？就是说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要生关系，普通教育要有职业教育去帮助它，职业教育要有普通教育去救济它。

（2）职业教育不是为了个人设立的，不是为了私人利益兴办的；职业教育，有社会目的，是为公共利益而生的，是要免除种种经济上不改良之点，和社会上困难而起的。现在中国正在实业发展起头的时候，更宜注意有没有私人自私自利使社会受害。如果有这种私心的倾向，宜速除去之。当此物质发展的时候，万万不能有这害物；一方面除去私心，一方面增加社会观念，使社会有利，使国家有益。此种教育，更宜注意，不得以为提倡职业教育就算了事；有此等教育，经济也自然发展了。

诸君！并不限于一方面的，无论政界、商界，哪一界，都要以社会为主位，不可以个人为主位。凡做一事，无论普通专门，都要有道德，拿我的本能、智慧去做事，更需有服务、合作、牺牲的精神。

91　1920年6月4日杜威在上海沪江大学的讲演,刘伯明口译,冯树华笔记,1920年6月6日《民国日报•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