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公子结拜

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

——《孔子家语》

西晋初年，吴郡义兴(今江苏省宜兴县)有个少年名叫周处，字子隐。他的父亲周鲂，曾任鄱阳太守，不幸早逝。周处幼年失父，母难管教，与里中一些恶少往来，沾染恶习，经常提枪使棒，惹事生非，闹得鸡犬不宁，人人痛恨。当时义兴河中有条恶蛟，常常兴风作浪，乘机吞食河边打鱼、洗衣之人。南山有只白额虎，常在日间下山咬伤人畜。所以，人们把恶蛟、猛虎、与周处合称为“三横”(即三害)，认为周处的凶横和危害更在蛟、虎之上。义兴的百姓都希望能够除掉“三横”，过安生日子。当时有个书生很关心民情，便想了个办法来除治三害。有一天上午，周处正在园中舞剑，只见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疾如闪电，矫若游龙，恶少们连声叫好，书生看了也禁不住赞叹起来。周处舞毕，书生便上前拱手为礼:　“公子剑术出众，令人眼花缭乱，佩服!佩服!”

周处把宝剑插入鞘内，得意洋洋地说:“区区小术，何足夸奖。”

书生见他志得意满，便故意激他道:“可惜公子剑术虽精，却无用武之处。听说南山有只猛虎，经常伤害人畜，至今无人敢上山打柴，不知公子可有胆量，独自上山刺杀恶虎?”

周处少年气盛，乡里侧目，那里经得起这一激，便扫视一下恶少们，然后骄矜地对书生说:“一条大虫算得了什么，今日就看我显显手段!”说完，他把宝剑挂在腰上，顺手从马厩牵过一头浑身雪白的骏马，飞身上鞍，直奔南山而去。书生激周处南山杀虎，是希望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是虎死还是人亡，都可除去一害。他几次到周处家去，都未见周处回来，以为他被虎吃了，正准备回家，忽听马蹄声由远而近，只见通往南山的大路上，周处手执宝剑，飞马而回，剑上血迹斑斑。周处见到书生，傲然下马，把剑一掷，昂然地走到书生面前，说:“那恶虎已被我一剑刺死，可算有胆量么?”

书生把手一拱，又用话来激他:“公子神勇过人，不亚鲁国卞庄，只是猛虎易杀，恶蛟难斗，公子要能下水斩蛟，方显得真本事!”

周处满不在乎地说:“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看我下水斩蛟吧!”

书生说:“好!明天我再来看公子大显身手。”说完，便告辞回家，把周处明日斩蛟的事告诉自己的亲友。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地全城都知道了。

义兴的百姓听说周处上山刺虎之后，又要下河斩蛟，暗暗高兴。第二天一早，相互邀约，三五成群来到河边，都想看看“二横相斗”，谁死谁伤。

周处饱餐之后，换上紧身短衣，手执雪亮宝剑，大摇大摆地来到河边。他见两岸密密麻麻的百姓在围观，以为是看自己显露本领，为自己助威，于是昂首挺胸，左顾右盼，更加洋洋得意。这时只见河水陡涨，浊流滚滚，一条尖嘴巨眼、满身鳞甲的恶蛟，正穿波逐浪，张牙舞爪地向岸边扑来。百姓们慌忙四散，周处却高举宝剑，大喝一声，跃入河中，同恶蛟展开搏斗。那恶蛟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食周处。周处急忙闪在一边，挥动宝剑，猛砍蛟头。那恶蛟耳边吃了一剑，鲜血直流，更加怒气大发，卷起滔天巨浪，转身又向周处扑来。周处精通水性，身子灵便，又一个猛子闪开，然后钻出水面，跟在蛟前蛟后，得隙便刺。那恶蛟几次扑空，又挨了几剑，愈加怒不可遏，又侧转身子猛力用铁尾一扫，想把周处击死。周处见来势凶猛，马上一个猛子钻入水中，又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恶蛟发现周处难斗，身上已几处受伤，疼痛难忍，便一会儿浮，一会儿沉，向下游冲去。周处也紧跟在恶蛟前后，一起浮沉，游了几十里。

百姓们见周处与恶蛟杀得难解难分，渐游渐远，三天三夜都没有回来，以为他和恶蛟全都死了，于是纷纷走上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相互庆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笑对书生说:“多亏先生巧计，激周处刺虎斗蛟，如今蛟死处亡，三横尽除，我们老百姓就可以长久过安生日子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满斟了一杯酒，递到书生面前说:“先生巧计除三害，为百姓做了大好事，我敬你一杯!”

接着许多百姓纷纷敬酒，表示感谢，书生难却盛情，喝得酩酊大醉。

这时周处已经杀死恶蛟，精疲力竭地从水中出来了。他以为自己刺虎斩蛟，乡人一定会赞扬自己是盖世无双的英雄，谁知回城后，却见到人们为他与恶蛟俱死而热烈庆贺，才知道自己与猛虎、恶蛟一样，同为乡里憎恶。他感到心里很不好受，也不愿同乡亲们见面，就迈着沉重的步子，悄悄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里，周处感到又冷又饿，马上换了干衣服，又喝酒暖身，热点冷饭来吃，精神才稍微好些，就倒床休息。谁知一想到日间百姓的议论，翻来覆去睡不着。为什么做了好事乡亲们还憎恶自己呢?难道是因为自己过去横行乡里，给乡亲留下了同猛虎、恶蛟一样的印象吗?他越想越难受，渐渐有了改过自新的意思。

周处听说本郡吴县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的平原内史(官名)陆机和清河内史陆云两兄弟很有才学，乐于助人，渴望向他们请教，诉说自己的苦闷。第二天周处便带上银钱，骑上快马，直奔吴县。谁知到了华亭，陆机有事外出未归，只陆云一人在家，周处便直接去见陆云。

陆云见周处一身轻装，气宇轩昂，不远千里前来看望自己，便热情地请他坐下，亲自奉上香茶。

周处恭敬地说:“久闻陆氏兄弟大名，海内文宗，人人尊仰。周处今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接着他把刺虎、斩蛟反被人憎恶的事说了一遍，又继续谈道:“如今我想痛改前非，但岁月不居，青春已逝，恐怕改后也是一事无成，反为人所笑。”

陆云劝慰他说:“《论语》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早上知道了为人之道，就是当天晚上死去，也不会感到遗憾。何况你正当壮年，还有远大的前途呢!一个人，就怕没有志气，只要能立大志，有过即改，还愁什么美名不能远扬么?”周处高兴地说:“闻听先生金玉良言，茅塞大开。周处不才，定当改过自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陆云见周处心胸开阔，知过即改，也很高兴。留他盘桓了几天，谈论天下大事，为人之道，求学之途，使周处大开眼界，临行时还赠送了周处一些经史之类的书籍。

周处回家以后，断绝了同恶少们的往来，闭门思过，刻苦攻书，学识大进。对人也分外和气，乐于为乡里做好事。乡亲们都为周处的变化感到高兴。

后来，上司知道了周处的德才，向朝廷举荐，朝廷任命周处为御史中丞(御史台长官)。到职以后，周处秉公执法，不畏权贵，敢于弹劾那些违法乱纪、残害百姓的官吏，受到了人们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