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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魏春发出发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原来魏春发是个多半个世纪前的农民,年轻时候高大白净,喜欢唱戏。魏春发穷得房子都没有,胡乱租房子住。哪里有搭台子唱戏的,哪里就有魏春发。魏春发浪荡到七十多岁,和一个六十岁的女人好上了,干脆就不再回家。这女人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三个人一起过。睡醒了再追问她后来怎么样,姥娘说:“没怎么样,不久魏春发就死了。”这三个人是姓陈的三兄弟。二金波连连答应。没多久生了个女孩,说不清是大虎的闺女还是妹妹。

谁是魏春发?原来魏春发是个多半个世纪前的农民,年轻时候高大白净,喜欢唱戏。家里给娶了个媳妇,还生了个儿子。

姥娘说:“戏子哪里有会过日子的。”

魏春发穷得房子都没有,胡乱租房子住。地留给媳妇儿子种,自己到处玩,偶尔回家一次,也是和媳妇怄气。哪里有搭台子唱戏的,哪里就有魏春发。六七十岁的时候还登台唱戏,惹得儿子好生不痛快,觉得这个爹实在丢人现眼。

魏春发浪荡到七十多岁,和一个六十岁的女人好上了,干脆就不再回家。这女人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三个人一起过。

我对七十岁男人和六十岁女人的爱情很好奇,何况里面还夹着一个没出嫁的女儿,那时候的人结婚早,这个女儿也得三四十岁了吧。可是姥娘又睡着了。睡醒了再追问她后来怎么样,姥娘说:“没怎么样,不久魏春发就死了。”

我觉得不过瘾,我姥娘就又开了一个精彩的头。她说:“锅馏的娘,是八条白裙子的命。”

锅馏这个人,我是认得的。是个姥爷辈儿的亲戚,我一直喊“郭六”姥爷。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来了,问姥娘:“他怎么姓郭?咱们家不是姓高吗?还有,郭五郭四们在哪里?”

我姥娘这才说:“不是郭六,是锅馏。”

那时候没有冰箱,食物要想放得久,就在锅里馏一馏。小孩子生下来,为了好养活,就象征性地在灶里烧一把火,锅里放上篦子,把小孩子包裹好了,往篦子上放一放,马上拿出来。叫“锅馏”的孩子都是家里特别娇贵的。

那八条白裙子又是怎么回事?这辈子一定要穿够八条吗?原来是这样:锅馏娘新寡,算命先生给她算命,说了上面那句话。白裙子指葬礼上的裙子,八条白裙子,意思是她要嫁八次,克死八个男人。

锅馏两岁上死的爹,有算命先生的这句话放在那里,锅馏娘只好守寡到死。

不过我姥娘说,锅馏娘不再嫁人,一方面是因为算的这个命,另一方面是因为锅馏爹给她留下二十亩地,起码够吃的。如果再嫁人,顶多找那种三四亩地的男人,得跟着受穷。

也就是说,实在没饭吃的话,算命先生的话也就往后边放了。

我姥娘说:“我们村上,守寡的妇女有七八个,都是因为家里有地不走的。”

我有个感觉,好像那时候的农村光棍儿特别多。赶紧问,果然,打光棍儿的大多数不是因为丑,是因为家里没有地。我姥娘说:“我们村的石磙,本来当石油工人,第一次回家探亲,他妈留着不让走,结果就真的没走。石磙年轻时候好看着呢,不就是因为没地,一辈子没寻上媳妇,后来死了好几天,才被外人发现了。”

我第一次知道旧社会也有“石油工人”。“好看”的石磙没有结婚,是怎么度过一生的,这个没有问出来。

我转而又去问:“锅馏两岁上爹就死了,他爹怎么死的?”

我姥娘说:“得夜猫眼死的。”进一步解释说,“他爹天天晚上梦见和大姑娘小媳妇睡觉,越来越瘦,后来就死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说:“什么叫和大姑娘小媳妇睡觉?”

我姥娘说:“就是睡觉呀。”

原来此睡觉果然就是彼睡觉,就是阿Q对着吴妈大喊大叫的那个“睡觉”。

为了让我理解什么是“夜猫眼”,她又举例说:“宏昌他娘也是这么死的。她是个寡妇,得了夜猫眼还不肯说。婆婆看见她越来越瘦,觉得不对劲儿,才问出来的。她先是梦见和她男人睡,后来就不论哪个男人了,再后来就死了。年轻媳妇也有得的。六梅就天天晚上梦见和别的男人睡觉,对她男人说了,她男人就去求人想法子。治这个病有两个法子,第一个,白天睡觉,晚上扛着不睡;第二个,弄条红绸子,系在夫妻两个的脖子上。六梅治好了没死。”

我心里想的是,呀,原来《牡丹亭》杜丽娘得的是这个病。

我说:“现在好像没听说过还有这病了。”

我姥娘闭着眼睛说:“那‘爱死病’,不也是一样的毛病?”

寻思了半天忽然明白了,我姥娘说的是“艾滋病”。

关于“睡觉”的艰难或者可怕的故事,我姥娘还说过好几个。

三年困难时期,村里饿死不少人。大槐树实在饿坏了,耩(jiǎng)麦子的时候,抓起一把生谷子粒填到肚里,倒在地上就没气了;二槐树因为受不了饿,上吊自杀了;三满茬则是活生生饿死的。这三个人是姓陈的三兄弟。

村子里的绝户二金波,当时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用小轮车推着媳妇出去要饭。人家问:“这小轮车上的是谁?”二金波说:“是妹妹。”人家说:“给你这妹妹再寻个主儿行不行?”二金波连连答应。于是,也将近六十岁的媳妇嫁了当地一个老头儿。二金波跟着他们住,起码有山药蛋吃,饿不死。

就这么过了几年,家乡重新开始有收成了。二金波给那老头说,我先回去看看,能养活自己,我就不回来了,你俩过,要是养不活,我还回来。

实际上,他私下里早和媳妇商量好了,何时何日来接她,一块回家。

我姥娘喊二金波大爷。以下为二大娘给我姥娘说的话:“我俩在村外接上了头,一路小跑地往家奔。半路上你二大爷要停下来吃饭,我都不让。看见路上有人来,我就拉着你大爷往庄稼地里躲。就这么着终于回来了。”

我姥娘问:“那你们平常怎么歇着了?”

我的八卦基因原来是遗传姥娘。

二金波家的说:“我和那老头儿睡大炕,你二大爷睡小床,都在一个屋里。我平常就喊他个哥。我私底下给他说,只要饿不死就行!你看现在我俩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据说这种特殊情况下的“睡觉”并不少见。我姥娘说过,保祥媳妇儿困难的时候一个人出去嫁人了,后来也回来了,但她和二金波家的不一样,对此闭口不提,谁问也不说。装窑爹是个瘸子,媳妇儿挨饿的时候嫁了人,家里能吃上饭了之后,媳妇儿却不肯回来了。装窑三叔硬生生去接回来的。连恩的娘是个寡妇,生了六个孩子,四个闺女,两个小儿。困难的时候,两个大闺女都嫁人了,他娘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居然都没饿死。为什么呢?连恩娘和大队干部搞破鞋,在食堂里帮忙,经常往家偷吃的东西,终于养活了四个孩子。

连恩娘这个我知道。我妈妈也说过,小时候村里的一大娱乐,就是看连恩娘的二儿媳妇,满村里转悠着骂婆婆是破鞋。

有一天,姥娘睡醒了,一举跨过她的青年时代,穿越到了她的童年,讲了一件她童年做的好人好事。可惜她不上学,也没机会写“记一件小事”这样的作文。

当时日本鬼子刚刚打到山东。大虎要去田集,别人劝他别去,田集有日本鬼子,老打人。大虎说没啥事,咱们老百姓,背个筐,拣点子弹皮还不行吗?他走了没多久,田集那边传过来枪声,村里人说,完了,大虎肯定完了。

大虎被乱枪打死了。出殡的时候,棺材上挂着红布,是告诉村里人,大虎媳妇怀着孕呢。

其实大虎媳妇早就跟公公好了。没多久生了个女孩,说不清是大虎的闺女还是妹妹。后来她又和公公生了个孩子,生下来就弄死了,不知道偷偷埋在了哪里。

这事儿渐渐地就被人知道了。有一次大虎媳妇和公公在牛槽底下睡觉,二虎媳妇端了一盆水就倒过去。大虎媳妇觉得羞臊,回了娘家。可是家里还有三个闺女要养呢。大虎婆婆就请几个小孩子去把大虎媳妇接回来,这其中就有我姥娘。

童年的我姥娘说:“婶子,你不回去,二奶奶不让我们回家。”

于是到了太阳落山,大虎媳妇磨磨蹭蹭地跟着几个小孩回家了。

听起来是倒过来的菊豆的故事。我赶紧问:“以后呢?”

姥娘又睡过去了,半晌闭着眼睛说:“以后就没事了,就这么活到死。”

这次回聊城,姥娘又给我讲故事。

她说抗战的时候特别乱,一家子人里头,常常做什么的都有。有一家的一个孙子当了汉奸,回老家的时候被奶奶拿着笤帚往外撵:“你别进俺的家门!俺们和你不掺和!”

这家的孙子又气又伤心,在墙外叫了半天:“我没干过丧良心的事!俺二大爷和四叔去范县贩瓤子,不都是被我放过去的吗?要不奶奶恁能吃上饭?”

那时候汉奸伪军常常在各地随便设关卡,盘剥做小买卖的过路人。

还是这家的另一个孙子,掩护了一个受伤没跟上大部队的八路军战士,后来那战士找到了部队,解放了又回来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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