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公使魏绛佐新军

卷十三　晋语七

栾武子立悼公

既弑厉公，栾武子使智武子、彘恭子如周迎悼公〔1〕。庚午，大夫逆于清原〔2〕。公言于诸大夫曰：“孤始愿不及此，孤之及此，天也。抑人之有元君，将禀命焉〔3〕。若禀而弃之，是焚谷也；其禀而不材，是谷不成也。谷之不成，孤之咎也〔4〕；成而焚之，二三子之虐也。孤欲长处其愿，出令将不敢不成，二三子为令之不从，故求元君而访焉〔5〕。孤之不元，废也，其谁怨？元而以虐奉之，二三子之制也〔6〕。若欲奉元以济大义，将在今日；若欲暴虐以离百姓，反易民常〔7〕，亦在今日。图之进退，愿由今日。”大夫对曰：“君镇抚群臣而大庇荫之〔8〕，无乃不堪君训而陷于大戮〔9〕，以烦刑、史〔10〕，辱君之允令〔11〕，敢不承业。”乃盟而入。

【注释】

〔1〕智武子：智罃。彘恭子：士鲂，士会的儿子。食邑在彘，恭是他的谥号。悼公：晋悼公，即前文的孙周。〔2〕庚午：鲁成公十八年正月十五。清原：晋国边境的小城，在今山西稷山东南。〔3〕元君：贤明的君主。禀命：听命。〔4〕咎：过错。〔5〕访：咨询，谋划。〔6〕制：专制，专横。〔7〕常：法规，规则。〔8〕庇荫：保护。〔9〕大戮：指处死并陈尸示众。〔10〕刑：指掌管刑法的官员。史：负责记事的史官。〔11〕允：信。

【译文】

杀了晋厉公之后，栾武子派荀罃、士鲂前往周都迎接悼公。正月十五这天，众大夫都在清原迎接。晋悼公对众大夫说：“我原本没想到能做国君，我如今将回国做国君，这是天意。臣民有贤明的国君，就要听命于君主。如果接受了命令却不听从，那就好比把粮食烧掉；如果得到的命令不可行，那就像粮食没长成。粮食没长成，是寡人的罪过；粮食成熟了你们却烧掉它，那就是你们的糟蹋东西了。我要长久地巩固君位，不敢发布不成熟的号令，只因为你们诸位大夫发布命令百姓不听从，所以才求助于明君来谋划。如果寡人不贤明，被废黜，又能怨恨谁呢？如果我贤明而你们暴虐地对待我，那就是你们太专制了。如果拥立明君促成大义，就在今天；如果施行暴虐离散百姓，改变百姓事奉君主的常法，也在今天。你们考虑一下利害关系，立不立我为君都在今天决定。”大夫们回答说：“君主安抚而且大力保护我们群臣，我们唯恐不能很好地接受国君的训令，而陷于刑罚杀戮，以至于烦劳法官、史官来为我们定罪记过，从而辱没君主的信令。我们哪里敢不遵从政令呢？”于是就结盟回国。

辛巳，朝于武宫〔1〕。定百事，立百官，育门子〔2〕，选贤良，兴旧族〔3〕，出滞赏〔4〕，毕故刑〔5〕，赦囚系，宥闲罪〔6〕，荐积德〔7〕，逮鳏寡〔8〕，振废淹〔9〕，养老幼，恤孤疾，年过七十，公亲见之，称曰王父〔10〕，敢不承〔11〕。

【注释】

〔1〕辛巳：鲁成公十八年（前573）正月二十六日。武宫：晋武公的庙。〔2〕门子：卿大夫的嫡子。《周礼·春官·大宗伯》曰：“其正室皆谓之门子。”〔3〕兴旧族：重新提拔重用旧臣后人。〔4〕滞赏：过去应该给予而没有落实的奖赏。〔5〕毕故刑：停止以前判定的刑罚。〔6〕宥闲罪：宽宥有嫌疑的犯人。〔7〕荐：推荐，重用。〔8〕逮：及，惠及。〔9〕振废淹：起用被废除及埋没的人才。振，起用。废，弃也。〔10〕王父：指祖父。〔11〕承：遵从，服从。

【译文】

正月十六这天，悼公到武公庙朝祭。商定国家大事，任命文武百官，培养大夫嫡子，选用贤良人才，起用旧臣的子弟，补赏过去的有功之臣，取消过去判定的刑罚，赦免囚犯，宽宥嫌疑犯，推荐积德的人，赈济鳏夫寡妇，起用被埋没的贤才，敬养老人，抚育儿童，体恤孤儿残疾，年过七十的老人，悼公要亲自接见，称呼他们为祖父，老人们没有不愿意听命的。

悼公即位

二月乙酉，公即位〔1〕。使吕宣子将下军〔2〕，曰：“邲之役，吕锜佐智庄子于上军〔3〕，获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4〕，以免子羽〔5〕。鄢之役，亲射楚王而败楚师，以定晋国而无后〔6〕，其子孙不可不崇也〔7〕。”

【注释】

〔1〕乙酉：初一。公：晋悼公。〔2〕吕宣子：吕相，谥号曰“宣”，故史称吕宣子。〔3〕邲（bì）之役：指鲁庄公十二年楚晋两国在邲地进行的一场战役。吕锜：吕相的父亲。智庄子：荀首，谥号曰“庄”，史称智庄子。上军：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当为“下军”。〔4〕谷臣：楚庄王的儿子。连尹：春秋时楚国官名，主射官。襄老：楚国连尹名。〔5〕子羽：智武子。名罃，字子羽，谥号武，智庄子之子。在邲地战斗中，子羽被楚军俘获，晋军也俘虏了楚公子谷臣，并射杀了连尹襄老，鲁成公三年晋国用谷臣和襄老的尸体换回子羽。〔6〕无后：指后代没有在上位做高官的。〔7〕崇：高。此指提拔。

【译文】

二月初一这天，晋悼公即位。让吕宣子做下军元帅，并且说：“在邲地的战斗中，吕锜在下军中辅佐智庄子，俘虏了楚国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才使子羽免于被俘之难。在鄢陵战役中，吕锜亲手射中了楚恭王的眼睛，大败楚军，使晋国免于危乱，而他的后代却没有在上位做高官的，他的子孙不能不提拔。”

使彘恭子将新军〔1〕，曰：“武子之季、文子之母弟也〔2〕。武子宣法以定晋国，至于今是用。文子勤身以定诸侯，至于今是赖。夫二子之德，其可忘乎！”故以彘季屏其宗〔3〕。

【注释】

〔1〕彘恭子：士鲂。〔2〕武子：士会。季：指小儿子。文子：士燮。〔3〕彘季：士鲂。食采于彘，称彘恭子。又因他是士会的小儿子，故又称彘季。屏：遮挡，保卫。

【译文】

让彘恭子做新军元帅，并且说：“他是范武子士会的小儿子，范文子士燮的一母兄弟。范武子严明法纪，安定了晋国，其法令直到现在还被使用。范文子身先士卒，不辞劳苦，平定了诸侯，直到现在还仰赖他立下的功勋。这武子、文子的功德，怎么可以忘记呢？”因此让彘季保卫他的宗族。

使令狐文子佐之〔1〕，曰：“昔克潞之役〔2〕，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3〕，亲止杜回〔4〕，其勋铭于景钟〔5〕。至于今不育，其子不可不兴也。”

【注释】

〔1〕令狐：晋地名，在今山西临猗西。文子：魏颗的儿子魏颉。因食邑在令狐，文子是他的谥号，故称令狐文子。佐：辅佐，此指做副帅。〔2〕克：战胜。潞：邻近晋国的狄族一个国名。〔3〕魏颗：令狐文子的父亲。辅氏：晋地名在今陕西大荔东。〔4〕止：俘获。杜回：秦国有名的力士。〔5〕铭：刻。景钟：春秋晋景公所铸之钟。

【译文】

让令狐文子担任新军副元帅，并且说：“过去在战胜潞国的那场战役中，秦国意图挫败晋国，魏颗亲自上阵并在辅氏击退秦军，亲手俘虏了力士杜回，他的卓著功勋被铭刻于景公钟上。到今天他的后代却没得到举荐，他的儿子不能不起用。”

君知士贞子之帅志博闻而宣惠于教也〔1〕，使为太傅〔2〕。知右行辛之能以数宣物定功也〔3〕，使为元司空〔4〕。知栾纠之能御以和于政也〔5〕，使为戎御〔6〕。知荀宾之有力而不暴也〔7〕，使为戎右〔8〕。

【注释】

〔1〕士贞子：士渥浊，士穆子的儿子。帅志：尽心竭力，专心致志。帅，循也。〔2〕太傅：官名，是古代君王太子的老师。〔3〕右行辛：贾辛，晋国大夫。宣：周遍。〔4〕元司空：武官名，春秋时晋国中军司空的别称。〔5〕栾纠：弁纠，晋国大夫。〔6〕戎御：此指为君主驾驶战车。〔7〕荀宾：晋国大夫。〔8〕戎右：君主战车的车右，负责保卫君主。

【译文】

悼公知道士贞子专心治学，知识渊博，而且对教育竭心尽力，让他做太子太傅。知道右行辛长于核算统计，通晓物理而成就功业，让他做中军司空。知道栾纠善于驾车来配合军政，让他来驾驶国君的战车。知道荀宾有气力而不暴躁，让他做君车的护卫。

栾伯请公族大夫〔1〕，公曰：“荀家惇惠〔2〕，荀会文敏〔3〕，黡也果敢〔4〕，无忌镇静〔5〕，使兹四人者为之。夫膏粱之性难正也〔6〕，故使惇惠者教之，使文敏者导之，使果敢者谂之〔7〕，使镇静者修之。惇惠者教之，则徧而不倦；文敏者导之，则婉而入；果敢者谂之，则过不隐；镇静者修之，则壹〔8〕。”使兹四人者为公族大夫。

【注释】

〔1〕栾伯：栾武子。公族大夫：官名，掌管公族及卿大夫子弟管理教育。〔2〕荀家：晋国大夫。惇惠：敦厚仁惠。〔3〕荀会：荀家的同族人。文敏：敏而有德。〔4〕黡：栾桓子，名黡，栾书之子。〔5〕无忌：韩厥的儿子公族穆子。〔6〕膏粱：精美的食物，此指富贵生活。膏，肥肉。粱，细粮。〔7〕谂（shěn）：规谏，劝告。〔8〕壹：专一。

【译文】

栾伯请求任命公族大夫，悼公说：“荀家敦厚仁惠，荀会聪敏有德，栾黡果敢决断，无忌稳重镇定，让这四个人担任公族大夫。对那些娇养成性难以矫正，就让敦厚仁惠的荀家去教育他们，让聪敏有德的荀会疏导他们，让果敢决断的黡规劝他们，让稳重镇定的无忌修正他们。敦厚仁惠的人教育他们，就会使之变得思维缜密而不懈怠；聪敏有德的人疏导他们，就会使之变得性情柔顺而明于事理；果敢决断的人规劝他们，就会使之有过失而不隐瞒；稳重镇定的人修正他们，就会使之变得稳重专一。”于是让这四个人任公族大夫。

公知祁奚之果而不淫也〔1〕，使为元尉〔2〕。知羊舌职之聪敏肃给也〔3〕，使佐之。知魏绛之勇而不乱也〔4〕，使为元司马〔5〕。知张老之智而不诈也〔6〕，使为元候〔7〕。知铎遏寇之恭敬而信强也〔8〕，使为舆尉〔9〕。知籍偃之惇帅旧职而恭给也〔10〕，使为舆司马〔11〕。知程郑端而不淫〔12〕，且好谏而不隐也，使为赞仆〔13〕。

【注释】

〔1〕祁奚：晋国大夫，名奚，字黄羊，因食邑于祁（今祁县），遂为祁氏。淫：过度。〔2〕元尉：中军的军尉。〔3〕羊舌职：姓羊舌，名职，晋国大夫。〔4〕魏绛：魏颗的弟弟，晋国大夫。〔5〕元司马：中军司马。〔6〕张老：张孟，晋国大夫。〔7〕元候：中军负责侦探谍报的官。〔8〕铎遏寇：晋国大夫。〔9〕舆尉：上军尉。〔10〕籍偃：籍游，晋国大夫。〔11〕舆司马：上军司马。〔12〕程郑：晋国大夫。〔13〕赞仆：官名，君王驾车驭马的仆从。

【译文】

悼公知道祁奚果敢而不武断，就让他担任中军尉。知道羊舌职聪明敏捷，就让他做祁奚的副手。知道魏绛勇猛而不乱法度，就让他担任中军司马。知道张老足智多谋而不欺诈，就让他担任中军的候正。知道铎遏寇恭敬而又诚实坚强，就让他担任上军尉。知道籍偃精忠职守而恭顺有加，就让他担任上军司马。知道程郑端庄而不邪僻，并且勇于谏言，毫不避讳，就让他担任车马仆从。

悼公始合诸侯

始合诸侯于虚朾以救宋〔1〕，使张老延君誉于四方〔2〕，且观道逆者。吕宣子卒〔3〕，公以赵文子为文也〔4〕，而能恤大事，使佐新军〔5〕。三年〔6〕，公始合诸侯。四年，诸侯会于鸡丘〔7〕，于是乎布命、结援、修好、申盟而还。令狐文子卒〔8〕，公以魏绛为不犯，使佐新军〔9〕。使张老为司马，使范献子为候奄〔10〕。公誉达于戎〔11〕。五年，诸戎来请服，使魏庄子盟之〔12〕，于是乎始复霸〔13〕。

【注释】

〔1〕虚朾：春秋时宋地，在今山东泗水县。〔2〕延誉：播扬声誉，传扬好名声。〔3〕吕宣子：吕相。〔4〕赵文子：赵武，赵盾之孙，赵朔之子，晋国大夫。〔5〕恤：体恤，关心。佐新军：做新军副帅。〔6〕三年：晋悼公三年（前570）。〔7〕鸡丘：晋地名，在今河北邯郸东南。〔8〕令狐文子：魏颉。令狐，魏颉封于令狐，以此为氏。〔9〕佐新军：做新军副帅。〔10〕范献子：士富，范文子的同族兄弟。候奄：元候，也叫候正，古代军中负责侦察敌情的官员。〔11〕戎：邻近晋国的戎族部落。〔12〕魏庄子：魏绛。庄是其谥号。〔13〕复霸：先有晋文公称霸诸侯，故称晋悼公为复霸。

【译文】

晋悼公首次会盟诸侯是在虚朾，为的是援救宋国。他让张老到各诸侯国去宣扬君主的声誉，并且顺便观察诸侯中谁是有德的，谁是逆乱的。吕宣子死后，悼公认为赵文子富有文德，而且能够顾恤军国大事，便让他担任新军副帅。悼公三年，悼公开始与各国诸侯会盟。悼公四年，诸侯在鸡丘与诸侯会盟，于是就发布政命，缔结援助合约，加强友好关系，重申盟约条款，然后回国。令狐文子死后，悼公认为魏绛严守军纪，就让他新军副帅。让张老担任司马，范献子担任候奄。悼公的声誉一直传到了戎地。悼公五年，各戎部纷纷前来请求归服，悼公派魏庄子与他们缔结盟约，于是晋国开始再次称霸诸侯。

四年，会诸侯于鸡丘，魏绛为中军司马，公子扬干乱行于曲梁〔1〕，魏绛斩其仆。公谓羊舌赤曰〔2〕：“寡人属诸侯，魏绛戮寡人之弟〔3〕，为我勿失。”赤对曰：“臣闻绛之志，有事不避难，有罪不避刑，其将来辞〔4〕。”言终，魏绛至，授仆人书而伏剑。士鲂、张老交止之〔5〕。仆人授公，公读书曰〔6〕：“臣诛于扬干，不忘其死。日君乏使〔7〕，使臣狃中军之司马〔8〕。臣闻师众以顺为武〔9〕，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不说，请死之。”

【注释】

〔1〕扬干：晋悼公的弟弟。乱行：扰乱军列。曲梁：晋国地名，在今河北邯郸东南鸡丘附近。〔2〕羊舌赤：羊舌职的儿子，字伯华，又称铜革伯华。〔3〕属：会合，召集。戮寡人之弟：此指杀了扬干的仆人。〔4〕辞：言辞，此指解释说明。〔5〕交：一起。〔6〕书：信。〔7〕日：昔日。乏：缺少。〔8〕狃（niǔ）：担任，充当。〔9〕师众：军队。

【译文】

悼公四年，晋悼公在鸡丘会盟诸侯，魏绛担任中军司马，公子扬干在曲梁扰乱了军列，魏绛斩杀了他驾车的仆人。悼公对羊舌赤说：“寡人会盟诸侯，魏绛却杀了寡人弟弟的仆从，把他抓起来，不要放走了他。”羊舌职回答说：“我听说魏绛的性格，他临事不避危难，犯了过错不避刑罚，大概他会自己会来说明情况。”话音刚落，魏绛便到了，他交给仆人一封信，就要拔剑自刎。士鲂和张老一齐制止他。仆人把信交给悼公，悼公读了他的信，上面写道：“我责罚扬干，明知道犯了死罪。昔日君主没有合适人选，让我充当中军的司马。我听说军队服从命令才算得上武威，宁死不违军纪才算是敬肃。君主会盟诸侯，我怎敢不敬守本职？君主为此不高兴，我请求以死谢罪。”

公跣而出〔1〕，曰：“寡人之言，兄弟之礼也。子之诛，军旅之事也，请无重寡人之过〔2〕。”反役〔3〕，与之礼食，令之佐新军。

【注释】

〔1〕跣（xiǎn）：光着脚，不穿鞋袜。古代以光脚为尊敬。〔2〕重：加重。〔3〕反役：指自盟会归来。

【译文】

悼公光着脚跑出来，说：“寡人的话，说的是兄弟之礼。你对扬干的惩罚，是军旅大事，请不要加重寡人的过错。”从盟会回来，悼公在太庙设宴款待魏绛，让并他担任新军副帅。

祁奚荐子午以自代

祁奚辞于军尉〔1〕，公问焉〔2〕，曰：“孰可？”对曰：“臣之子午可〔3〕。人有言曰：‘择臣莫若君，择子莫若父。’午之少也，婉以从令，游有乡〔4〕，处有所，好学而不戏。其壮也，强志而用命，守业而不淫。其冠也〔5〕，和安而好敬，柔惠小物，而镇定大事，有直质而无流心，非义不变，非上不举。若临大事，其可以贤于臣。臣请荐所能择而君比义焉。”公使祁午为军尉，殁平公〔6〕，军无秕政〔7〕。

【注释】

〔1〕辞：辞职。军尉：春秋时晋国设置的军官名。〔2〕公：晋悼公。〔3〕午：祁午，祁奚之子。〔4〕乡：通“向”，方向。〔5〕冠：古代男子二十举行加冠礼，取字，以示成年。此指成年之后。〔6〕殁平公：指终平公之世，即平公在世之年。殁，死。平公，晋平公，名彪，晋悼公之子。〔7〕秕（bǐ）政：不良的军事措施。

【译文】

祁奚请求辞去军尉的职务，晋悼公问他：“谁可以接替你做军尉？”祁奚回答说：“我的儿子祁午可以。人们有句俗语说：‘选择臣子没有谁比得上君主，选择儿子没有谁比得上父母。’祁午年幼的时候，温顺听话，外出游玩提前告诉父母去向，因事逗留告知所在，虚心好学而不贪玩。长大后，博闻强记而遵从父母意愿，坚守学业而心无旁骛。到他二十岁举行冠礼之后，更是为人平和安详，虔敬有礼，对小事物仁惠，临大事镇定从容，性格耿直而不放纵，不符合义的事不能使他改变屈从，没有长上的命令不私自行动。如果让他处理国家大事，他会比我做得更好。请允许我举荐自己的儿子，由君王审定。”于是悼公就任命祁午为军尉。在晋平公有生之年，军中没有出现过错误的政令。

魏绛谏悼公伐诸戎

五年〔1〕，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和诸戎〔2〕。公曰：“戎、狄无亲而好得，不若伐之。”魏绛曰：“劳师于戎，而失诸华〔3〕，虽有功，犹得兽而失人也，安用之？且夫戎、狄荐处〔4〕，贵货而易土〔5〕。予之货而获其土，其利一也；边鄙耕农不儆〔6〕，其利二也；戎、狄事晋，四邻莫不震动，其利三也。君其图之！”公说，故使魏绛抚诸戎，于是乎遂伯〔7〕。

【注释】

〔1〕五年：晋悼公五年（前568）。〔2〕无终：与晋国为邻的戎族小国。子：古代五等爵位之一。无终为荒蛮落后地区君主，春秋时一般称为子。嘉父：无终国的国君名字。孟乐：无终国的大臣。魏庄子：即魏绛。纳：上缴，进贡。〔3〕华：华夏，指中原地区国家。〔4〕荐处：群居。荐，聚集。〔5〕货：财物。易：轻视。〔6〕儆：戒备。〔7〕抚：安抚，抚慰。伯：通“霸”，称霸。

【译文】

晋悼公五年，无终国君主嘉父派大臣孟乐通过魏绛进献虎豹皮，请求晋国与各戎部缔结盟好。悼公说：“戎人、狄人没有亲缘恩义观念而又贪婪好财，不如讨伐他们。”魏绛说：“劳师征讨戎族，而失掉中原各国，即使获得成功，如同得到了禽兽却失掉了人一样，又有什么用呢？而且戎人、狄人结伙群居，看重财物而轻视土地。给他们财货而换取他们的土地，这是第一方面益处；和解之后，边境地区的百姓就不用再警戒防范了，这是第二方面益处；戎人、狄人归附晋国，四方的邻国没有不震惊的，这是第三方面益处。君主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悼公听了非常高兴，就派魏绛前去抚慰戎族各部落，于是就称霸天下。

悼公使韩穆子掌公族大夫

韩献子老〔1〕，使公族穆子受事于朝〔2〕。辞曰：“厉公之乱〔3〕，无忌备公族〔4〕，不能死。臣闻之曰：‘无功庸者〔5〕，不敢居高位。’今无忌，智不能匡君〔6〕，使至于难，仁不能救，勇不能死，敢辱君朝以忝韩宗〔7〕，请退也。”固辞不立。悼公闻之，曰：“难虽不能死君而能让，不可不赏也。”使掌公族大夫。

【注释】

〔1〕老：告老，致仕。〔2〕公族穆子：韩厥的长子，名无忌，晋国的公族大夫。〔3〕厉公之乱：指晋厉公八年（前573），栾书、中行偃派程滑弑杀晋厉公事件。〔4〕无忌：公族穆子名。备：位列，作为。〔5〕功庸：功劳。〔6〕匡：匡正。〔7〕忝：辱没。

【译文】

韩献子告老致仕，晋悼公让公族穆子在朝中执掌政事。穆子推辞说：“在栾书、中行偃杀害厉公时，我位列公族大夫，不能以身殉难。我听说：‘没有功劳的人，不敢占据高位。’如今无忌我才智不足以匡正君主，使他惨遭祸难，仁义不足以救君主免于杀戮，勇气不足以为国捐躯，怎敢再有辱君主朝堂而使韩氏宗族蒙羞呢？请允许我辞却。”公族穆子坚持推辞而不肯就位。悼公听说了这件事，说：“厉公之难时虽然不能以身殉难，但能谦让，不能不予以奖赏。”于是让他主管公族大夫。

悼公使魏绛佐新军

悼公使张老为卿，辞曰：“臣不如魏绛。夫绛之智能治大官〔1〕，其仁可以利公室不忘，其勇不疚于刑〔2〕，其学不废先人之职。若在卿位，外内必平。且鸡丘之会，其官不犯而辞顺，不可不赏也。”公五命之〔3〕，固辞〔4〕，乃使为司马。使魏绛佐新军。

【注释】

〔1〕治：胜任。大官：重要职务，即卿位。〔2〕疚：病。〔3〕五命：五次任命。〔4〕固：坚决。

【译文】

晋悼公任命张老为卿，张老推辞说：“我比不上魏绛。魏绛的才智足以胜任卿这样重要职务，他的仁义足以使他时刻牢记为国家谋利益，他的勇敢果断足以严明法纪，他勤奋好学足以继承先人的职事。如果他位在卿列，晋国内外都必然平安无事。而且在鸡丘盟会上，他居官严以执法，而言辞顺乎礼度，不能不奖赏他。”悼公先后五次任命张老为卿，他都坚决辞谢，于是便任命他为中军司马。让魏绛担任新军副帅。

悼公赐魏绛女乐歌钟

十二年〔1〕，公伐郑，军于萧鱼〔2〕。郑伯嘉来纳女、工、妾三十人〔3〕，女乐二八〔4〕，歌钟二肆〔5〕，及宝镈〔6〕，辂车十五乘〔7〕。公锡魏绛女乐一八、歌钟一肆〔8〕，曰：“子教寡人和诸戎、狄而正诸华，于今八年，七合诸侯，寡人无不得志，请与子共乐之。”魏绛辞曰：“夫和戎、狄，君之幸也。八年之中，七合诸侯，君之灵也，二三子之劳也，臣焉得之？”公曰：“微子〔9〕，寡人无以待戎〔10〕，无以济河，二三子何劳焉！子其受之。”君子曰：“能志善也〔11〕。”

【注释】

〔1〕十二年：晋悼公十二年（前561）。〔2〕军：驻扎。萧鱼：郑国地名，在今河南许昌附近。〔3〕郑伯：郑简公，名嘉，郑僖公之子。纳：进献。工：乐师。〔4〕二八：十六。〔5〕歌钟二肆：“歌钟”，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编钟”。“二肆”，古代编悬乐器，悬钟十六为“一肆”，二肆则为三十二只钟。〔6〕镈（bó）：古代钟一类的青铜乐器，形状似钟而较小，平口。〔7〕辂（lù）车：大车。乘：古代四马一车为一乘。〔8〕锡：通“赐”，赏赐。〔9〕微子：没有你。〔10〕待戎：与戎狄和睦相处。〔11〕志：识，记住。善：善行，好处。

【译文】

晋悼公十二年，悼公出兵讨伐郑国，军队在萧鱼驻扎待命。郑简公嘉送来侍女、乐工、美妾三十人，女乐十六人，歌钟两架，还有珍贵的青铜乐器镈及辂车十五辆。悼公把其中的八名女乐和一架歌钟赐给魏绛，并且说：“你教寡人亲和戎、狄，整顿中原各国，到如今八年之中，先后七次组织诸侯盟会，寡人没有不合乎意愿的，请让我和你一同享用这些礼物。”魏绛推辞说：“与戎、狄部落讲和，这是君主的幸运。八年之中，七次与诸侯会盟，这是靠着君王的威灵，和其他大夫的功劳，我怎么能享用这些礼物呢？”悼公说：“假如没有你，寡人没有办法与戎、狄和睦相处，也没有办法渡过黄河讨伐郑国，这哪有其他大夫的功劳呢！你还是接受这些礼物吧。”君子评论说：“悼公能记住别人的善行。”

司马侯荐叔向

悼公与司马侯升台而望曰〔1〕：“乐夫！”对曰：“临下之乐则乐矣，德义之乐则未也。”公曰：“何谓德义？”对曰：“诸侯之为，日在君侧〔2〕，以其善行，以其恶戒，可谓德义矣。”公曰：“孰能？”对曰：“羊舌肸习于春秋〔3〕。”乃召叔向使傅太子彪〔4〕。

【注释】

〔1〕司马侯：晋国大夫汝叔齐。〔2〕日：每天。〔3〕羊舌肸：复姓羊舌，字叔向，羊舌职次子，晋国大夫。〔4〕傅：辅导。太子彪：晋悼公的太子，名彪，即后来的晋平公。

【译文】

晋悼公和司马侯一同登台远望，说：“真快乐啊！”司马侯回答说：“居高临下欣赏景色的快乐是感觉到了，然而，德义的快乐还没有实现。”悼公问道：“什么是德义？”司马侯回答说：“诸侯所该做的是，每天在国君的身边，认为是对的就去执行，认为不对的就要劝诫，这样可称得上德义了。”悼公问道：“谁能做到这些呢？”司马侯回答说：“叔向熟读历史典籍。”于是悼公就召见叔向，命他教导太子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