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颉刚的“房事纠纷”

这个题目有点八卦，似乎有标题党的嫌疑，不过，如果要扣标题党的帽子，也轮不到我，还得数民国时期苏州《力行日报》的作者或编者。1946年7月10日，《力行日报》就有这样一条新闻：《历史学家的房事纠纷》。猛一看，真是大吃一惊，什么时候顾颉刚的隐私也搬上了报纸？况且还不是一般的私事，是房事。定睛一看，原来讲的是房屋纠纷。

抗战时期，顾颉刚远赴内地，到了陪都重庆。由于和朱家骅、胡适的关系，他很活跃，同时在重庆中央大学任教。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了苏州，时间大概在1946年5月前后。回苏之后的顾颉刚也很忙，办大中国书店，编《国文月刊》、《文史杂志》，在社教学院任教，等等，在苏州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苏州有自己的老房子，即现在的顾家花园九号。

这个顾家花园，是当地的一个地名，有一大片房子，当时顾家聚族而居，才形成了这样的地名。两年前，我到顾家花园拜访顾德辉先生，由于不知具体门牌，乱闯了几处破败的宅院，都是顾家花园的地界，却都不是顾德辉先生目前所住的地方，后来通过询问，找到了如今墙上嵌有黑色大理石的文物保护单位标志的顾颉刚故居处，也有两个并排的大门，前一家一问，不对，靠南边的一户才是。

如今真正的顾颉刚故居，不过是一个天井一幢三开间房子，看得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修缮了，世家而衰落如此，也自有一种庄严，正好可以和暴发户的光鲜粗俗对比。顾德辉先生八十多了，须眉皆白。他住的房间靠东，地板房，里面堆满了书，说是堆满，其实书也不算太多，主要是房间局促，而书不够齐整也。顾德辉告诉我，他们现在吃饭的客厅，纪果庵先生曾经住过一个多月，当时他的家人还没有从南京搬来，他自己也处在失业之中，就在顾颉刚家里帮他料理大中国书局的编辑事务，记得有一个时期谭其骧也这么帮他做过事。

苏州的悬桥巷出了叶圣陶，还有顾颉刚，算是一条很出名人的小巷了。顾家花园过去的门牌是悬桥巷顾家花园9号，虽然算在悬桥巷，其实与真正的悬桥巷隔开一条小河浜，要跨过一座小桥才到悬桥巷。

闲话少说，还是回到顾颉刚的“房事”上。顾颉刚回到苏州时，他的岳家也想搬来一起住，可是屋小人多，以前属于他的房子，被另外两家租住着，顾颉刚要他们搬走，收回自用，他们赖着不搬，于是主人和房客之间就相骂吵架。大家知道，顾颉刚是有点口吃的，自然不是这两家的对手。虽然在旁人看来，苏州人吵架比宁波人说话还要好听，不过我们的顾教授不会这么吵下去，就报了警，到警局后虽经调解，但一点也不起作用。这两家房客，不知有什么背景，总之很坚挺，态度很蛮横，她们的名字是金潘淑英和孙陈瑜，看来男人还不在，是两个女流之辈，目前已经难以知道她们有什么背景了。

调解失败后，顾颉刚没辙了，他来硬的，自己跑去把两家客厅里的东西搬到天井，你不肯搬，我来帮你搬！！老书生真是发了犟劲。孰料把东西堆叠在天井里，在互相抢夺之间，有两个漱口杯被打碎了，这还了得，金孙两家大闹起来，只得再把搬出来的器具再帮他们搬回客厅，但两家却不依不饶起来。损坏人家的私产，这还了得？干脆把顾颉刚告上了地检处，罪名是毁损家具和妨害自由，顾颉刚只得仓促应战，反诉两家诬告。

明末家奴诬告主人之风甚盛（如董其昌），可以觇见伦常纪纲的松弛，而1946年出现的这种反常的房客强势，其实也能窥见社会结构的变化，即社会的急变即将到来，张爱玲说，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简直是先知的预言。

该新闻的副题是“顾颉刚法庭作被告，王推事谕令试调解”。顾颉刚的“房事纠纷”后来还是以调解告终，唯不知金、孙两家最终有没有搬出去。

写到此又想起钱锺书、杨绛的“房事”——和林非夫妇干仗，又想到宠物狗翘起一条腿做的“圈地”举止。人与动物在这方面都会很在乎“外侮”的入侵，所以保护隐私，保护私有财产，是合乎人性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