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状元缪彤

苏州状元多，但很多状元却并不知名，虽有李嘉球《苏州状元》一书，把前前后后的状元重新点了一遍，然而，很多状元给人的印象还是相当模糊。原因在于，状元只是当年科举中最幸运的人，而并不一定就是当年第一流的人物，因此很多状元的生平故事没有鲜活地在民间流传，很多状元的事功没有载入青史，很多状元的学问没有得到发扬光大、传承不息。状元不被人们关注，有其自身原因（如寿命、性格、宠遇、才学等），也有历史原因（承平时代缺乏机会、异代修史被忽略、门下弟子不广等），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唐伯虎因三笑而名闻天下，众多状元没一个有这样的好机会）。当然，最关键的还在民间的口耳相传，一个人不能没有故事，能令民间感兴趣的故事，会使一个历史人物从坟墓里站起来，栩栩如生，这方面最好的例子就是关羽以及岳飞。然而即便是一个有故事的状元，也未必能为很多人所知，这就需要后人重拾被遗忘的历史，做些生死人肉白骨的事。

我曾写过一篇短文介绍缪彤得状元的过程，这里不妨再啰唆几句。

缪彤得状元有点意外。

康熙六年（1667年），苏州举人缪彤来到京城参加会试。对他来讲，这已经是五上公车了，一切轻车熟路，不同的是，缪彤的心情却异常沉重。一次次上京，都是铩羽而归，这次如果还是不中，如何面对江东父老呢？会试结束，缪彤更是颓丧，他自觉在考场上发挥得并不圆满，中还是不中，心中忐忑，一路郁郁地回到暂住的报国寺，门口的古松依然如十几年前来时那样苍翠，仿佛没有经过岁月的洗礼，而自己的两鬓却分明添了星霜。他在古松下默默发誓：“今科不中，以后不作进取想。”或许进士及第将成为此生的一个幻想了，绝望笼罩了缪彤全身，压得他在古松前难以举步。

放榜以后，缪彤得知自己居然取中了，于是留在京城准备殿试。会试取中，只要殿试不出意外，一官半职是完全没问题了。一甲他不敢想，二甲就有可能进翰林院，出身清贵，这是他的希望，最不济点了三甲，县令总攥在了手心里。会试的成功，给了缪彤无穷的信心，不免使他回想起顺治十年（1653年）参加江南岁试的事。那一年由石申主试，考试一结束，石申就得意地对外宣称，自己发现了三个未来的状元，分别是缪彤、徐元文和韩馚。顺治十六年（1659年），徐元文大魁天下，大家都说石申眼光不错，果然应验了。接下来，大家都把目光锁定在了缪彤身上，然而一次次的失望，使大家开始期盼韩馚。这次好了，自己终于重新踏上了大殿，在皇帝面前再考一次。

缪彤事后写了《胪传纪事》一文，记载自己成为状元的过程。殿试过后，京城谣传纷纷，说皇帝钦定某人状元，某人榜眼，某人探花，说得凿凿有据，仿佛亲眼所见，其中当然没有缪彤的名字。终于到了宣布那天，士子们齐集太和殿。天下着微雨，大家纷纷跪在太和殿，一片静寂。康熙皇帝升殿了，胪传开始，一甲第一名居然是缪彤！唱名过后，鼓乐齐作，这边缪彤却恍如梦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犹疑非是，不敢出班”。最后还是同乡前辈的官员把他拉出来，他才猛然惊醒觉皇帝的恩宠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竟是钦点的状元，赶紧出班跪拜谢恩。

康熙皇帝原要细看新科状元是什么容貌，由于他的犹豫，传制官急着唱出了榜眼张玉裁的名字，结果，这位性急的官员被皇帝以失仪为名，叫吏部拟了“罚俸三个月”的处分。缪彤在文章中说，由于自己未习朝仪，连累了他人，深感不安。但这个状元实在来得意外，他除了感谢皇帝的恩典，还能怎样呢？

自奏销案、哭庙案之后，江南士气被摧折得厉害，为了安抚江南士子的心，那一阵，皇帝的笔底产生了很多江南状元，缪彤就是其中之一。

缪彤虽然是状元出身，官却只做到侍讲学士，因此没有什么事功可谈。他解组归里，回到苏州，曾发生过这么一桩事情。一日，缪彤的小儿子由奶妈抱着在花园里玩耍，谁知奶妈受了惊吓，竟然失手让孩子掉进了池塘中，待跳进池中救起，孩子已经死亡。奶妈闯了大祸，惊惧失色，急欲自杀，正好被缪彤看见。缪彤忙拦住奶妈，说：“孩子已经死了，无法复生。死生命也，何必自杀呢！”乘四周无人，缪彤又嘱咐奶妈：这事不能大肆张扬，你不要乱说什么，只告诉太太，孩子突然惊厥而死。就这样，缪彤克制自己丧子的悲痛，成功瞒过了大家。过了几个月，缪彤以孩子已死，用不着奶妈为由，乘机解雇了奶妈，放了她一条生路。失手造成孩子的死亡，在如今的法律上也是过失杀人，要科罪的，而缪彤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孩子，他的达观以及宽宏的度量，实在叫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