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语言艺术价值的研究

第四章　中国传统译学的文本论

第一节　文学语言艺术价值的研究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翻译是语言艺术的再现。文学语言不仅是一种艺术表达手段，更是作家、作品的审美存在方式，具有本体论地位。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文学语言不仅是文字符号，更是作家生命的外化、灵魂思想的表现，它是作家的生命符号，是审美化、自由化、诗性化、哲理化的语言。一种民族文化的语言观深受该民族的文化精神的影响，汉民族强调主体对客体进行整体把握以获得总体印象，而不必剖析其结构、了解其各个局部和细节。中国传统美学强调主体超越客体外在之形，通过直觉体验领悟其内在之“神”、“气”，它只能意会无法言传。汉民族重意轻言，认为语言是形而下的，强调“得意忘言”，“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老子、庄子认为“道”是宇宙的终极本体，它无形、无声、无色、无味。人要深刻认识客体，必须超越客体的“有”（形）来把握客体的“无”（神）。中国传统美学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有无相生、虚实相合”体现为文学作品有限的语言与无限的意蕴之间矛盾统一的关系。《周易系辞上》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老子《道德经》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任何语言都是笨拙的，试图用语言去阐释“道”只能是徒劳。庄子认为“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可以言传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焉”。王弼的《周易略例》主张“得意忘言”，“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言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道”作为宇宙的终极本体是无形、无声、无色、无味的，人要“体道”就必须“得意忘象，得象忘言”。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说：“言不尽意，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炬镬”，“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知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他提出“隐秀”之美，“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为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吴景旭在《历代诗话》里谈道：“凡诗恶浅露而贵含蓄，浅露则陋，含蓄则旨，令人再三吟咀而余味。”中国传统美学强调“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中国传统译学的文本语言观受传统美学的文本语言观影响较深。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是通过语言来体现的，文学语言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语言，是日常语言的艺术变形，雷淑娟在《文学语言美学修辞》中认为文学语言是“以美为标准的对语言的特殊运用”，它“通过各种变异形式而营造的言语特殊艺术效果”来表现“对真理的独特发现和命名”。文学语言的“审美性就意味着，实用语言的那种能指、所指对应格局的打破和能指优势的凸显”。文学语言“从自身的语音形式、词语的超常搭配带来的语境意义，句式的结构方式特殊性质及各种修辞方式的个性化运用和处理中获得它的第一位的价值”，它是“以美为标准的对语言的特殊运用，文学语言的真理性在于它揭示了作家对存在的个性化的理解和领悟。这种对真理的独特发现和命名，只有通过各种变异形式而营造的言语特殊艺术效果才能表现出来，即文学语言的真理性必须通过审美性来体现”。［28］20－21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文学语言具有形象化、情感化、风格化、结构化的特点，富于音律美、意象美、意境美、韵味美、情感美、哲理美、风格美。胡经之在《文艺美学》中认为文学的“语言（词）较之其他艺术媒介（音符、色彩、石头等等）有更为复杂的结构和独特的本质。词比起色彩、音符来，要显得更具‘透明性’和‘穿透性’，因为词所传达的符号不再需要转换成思想，它自身就是思想”。文学语言虽缺乏其他艺术所具有的形象直观性，但其“精神穿透性和性质的确定性”显出一种“纵横驰骋、上天入地、忽古忽今、无所拘忌的自由境界”，它是“形象的、美的语言，具有美的性质，能够完美地表现‘意象’，能由它的触发而把读者带入艺术胜境。语言艺术家运用这样的艺术语言来创造形象，‘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20］325－330张柏然在《译学论集》中认为文学语言的特点“在于含蓄有致，增加言外之意”，它在逻辑结构之外含有“潜在的意蕴”，它是“语言表层意义之下的暗流”，是文学语言的“无限维”，属于美学“非表象因素”。

第二节　文学翻译语言艺术价值的研究

中国传统译论强调对原作、译作的语言艺术价值的美学研究，认为文学翻译是语言艺术的再创造，语言是作家的生存方式，也是译者的生存方式，语言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中都具有本体地位。文学翻译就是要再现原作审美化、自由化、诗性化、哲理化的语言。中国传统译学的文本语言论深受传统美学的影响，中国传统美学的语言观建立在“道”、“气”的本体论上，涉及言、象、意、神、境等美学范畴，强调语言的含蓄、简洁、韵味深长。就言与象而言，文学语言富于意象美；就言与意而言，文学语言富于诗意美，通过言与象来表意传情；就言与神而言，文学语言富于神韵美，神韵是语言之灵魂；就言与境而言，文学语言通过言、象、意、神最终要表现一种意境美，意境美是文学语言艺术美的最高境界。中国传统译论的文本语言论注重从言、象、意、神、境之间的内在联系的角度来探讨文学语言艺术价值的再现，强调文学语言是一种诗意言说方式，文学翻译就是要再现这种诗意言说方式。刘华文在《汉诗英译的主体审美论》中认为诗歌语言具有三种特性：一是“自指性”，它表现在诗人“对词语、句式的排序等的反常化或陌生化的处理上，把欣赏者的注意力拉向用语之‘奇’上”。诗人通过“在诗中‘突出’一个词的方法来抬升该词的显著度，把欣赏者从对其外指内容的关注拉回到词本身的诗性价值上来”。二是“外指性”，它包含“直指”、“曲指”和“虚指”三个层次，诗歌语言常采用“曲指或虚指的方法指向外指物”。三是“内指性”，“审美主体在审美过程（即创作过程、欣赏过程或翻译过程）中都会不同程度地、自觉或不自觉地给语言附加上这种意指功能，以求得文本审美的质的提高。这种语言指向的审美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心内‘了无一物’的‘无’之境”。审美主体一方面“有意识地把审美客体抬升为审美对象，用诗歌中的物象、意象自况自比，抒发发自内心的无限感慨”；另一方面，“开辟出广阔的解读空间，让欣赏者根据自己的内心体验和感受去体味其中的百般意蕴”。［26］126－152

中国传统译论强调把语言艺术价值的研究与作家主体气质的研究结合起来，刘士聪在《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中认为文学作品的艺术效果来自三个方面：一是作者的“思想情感、个性气质和审美情趣”，这些因素“都自觉不自觉地渗透到作品的字里行间”；二是题材，指作者“赖以发现美的客观素材”，即文章“所着力挖掘的内容”，作为主、客观因素，作者和题材的结合是“产生美的源泉”；三是表现手段，指作者“运筹文字的谋略”，文字是“媒介，是表现美的手段”，文章的审美价值“主要表现在文字上，但要体会由文字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境界，更全面、更深刻地把握文章的审美价值，需要把作者和题材考虑进来，艺术境界是作者的精神气质和所描写的素材在文字内外散发出来的美的光芒”。［30］10－11刘宓庆在《翻译美学基本理论构想》中认为判断原文审美价值的依据是其“审美构成（aesthetic constituents）”，即构成“原文特色的美学要素”，包括美学表象要素和非美学表象要素。前者指原文“语言形式（包括语音）上的美，在美学上称为物质存在的形态美，它通常是‘直观可感的’，一般可诉诸人的视觉和听觉，一篇优美的散文使人在一读之下首先感受到的是它的文字优美，它必然要表现在作家的遣词造句上，表现在行文的音韵、节奏上，这些就是原文的所谓‘美的物质存在的形态’”，后者指文章的“气质（包括意境、神韵等等）方面的构成”。［14］510－511他在《翻译与语言哲学》中认为“原文文本（SL text）是作者心迹的记录”，但它记录下来的只是作者“全部思想感情和感受经历中大体明确化了的一小部分，因此它必然是一个充满空隙、疏略的意义网络”，文本只是一张“作者疏略的心迹图：图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言外之意和言下之意，它是一脉脉作者知、情、志的潜流”。［41］417－427

中国传统译学认为文学翻译应再现原作的形象化、情感化、风格化、结构化特点和音律美、意象美、意境美、情感美、神韵美、哲理美、风格美。龚光明在《翻译思维学》中认为文学意象具有以下特点：“意象显示审美画面印象，由形象、思想、情感、趣味形成综合美感效应”；“由审美意象的主体选择性造成明显的个性化倾向与超经验特征”；“审美意象形态特征上的明晰与模糊性，表意功能上的确定与不确定性”。译者要“再现原文神韵之美（magical charm），关键在于使隐含的附加信息转化为审美信息，以求得含蓄蕴藉的表达效果”。神韵的特点：一是“无理而妙”，它遵循“情感逻辑，因而凝重隽永，余味深长”；二是“其趣在有意无意之间”，意境的核心为情景意的交融，意是一种调子，其中包含着过去的经验倾向和感知风格。“当触景（原文学物象）生情时，这些因素开始渗透，并与景观与内在的冲动结合，形成具体的审美之境，即情意和意象的综汇。如是，这些风格要素和感觉要素生成表现的特别结构——译语意境。”译者要把握和传达原作的韵味、神韵，需要运用模糊思维和审美直觉。抒情艺术的意境“充满美感和回味的神入式体验及表现”。韵味是指“由物色、意味、情感、事件、风格、语言、体势等因素共同构成的美感效果”，译者在“解读原文时须有神入式体验，然后才能通过艺术语符号去表达原文的神韵。艺术语言中的神韵由凝练简省的词语所负载。译者必须拓展既广且深的心理生活空间（mental life space），才能把握原文巨大而复杂的内涵，奇诡的想象、迷离的变幻、启迪性的象征、谜一般的暗示，然后才能用译语语词（信息代码）去构建译语语境”。［12］378－389辛红娟在《〈道德经〉在英语世界：文本行旅与世界想象》中探讨了《道德经》诗意言说方式在译语中的再现，研究内容包括“理解《道德经》：哲性文本的诗意存在”、“接受与阐释：《道德经》英译文本的多元存在”、“目的与操纵：《道德经》文本的主要翻译策略”、“想象与变形：《道德经》在英语世界”等。［16］1－2

奚永吉在《文学翻译比较美学》中进行了大量的文学名著译本的比较，探讨了文学翻译的语言艺术，包括“文学翻译比较美学思辨”、“跨文化文学翻译比较美学”、“跨时代文学翻译比较美学”、“跨地域文学翻译比较美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品翻译比较美学”、“中外名著名译审美与非审美比较美学”、“莎曹作品翻译比较美学”、“萧译、金译《尤利西斯》比较美学”、“文学翻译文体风格比较美学”。［49］1－4周仪在《翻译与批评》中探讨了文学作品的情趣美、识度美、风格美，认为情趣是“构成风格的首要因素，而在以情和想象为主要特征的诗歌里显得尤为突出”，它是“风格的灵魂，是艺术的中心。情的表现是艺术效果的来源，没有情趣美，就不会使人动心，便没有了风格。情趣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能动的创造情感在作品中的反映，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则最为丰富和显著，诗人是一种特别富有审美情感的人”。文学作品富于“识度美”，它产生于作家“对生活底蕴和本质的真的追求”，是文学作品“审美的认识深度，或叫艺术的真”，它“以生动丰富的形象出现，使读者产生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的快感，又能从中提高观察事物和辨别是非的能力，因而获得巨大的审美认识价值”。［34］102

下面是唐朝诗人杜甫的《兵车行》和许渊冲的译文：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Chariots rumble

And horses grumble．

The conscripts march with bow and arrows at the waist．

Their fathers，mothers wives and children come in haste．

To see them off；the bridge is shrouded in dust they’ve raised．

They clutch at the men’s coats and stamp and bar the way；

Their grief cries loud and strikes the cloud straight，

straightaway．

An onlooker by roadside asks an enrollee．

“The conscription is frequent，”only answers he

And travelled with me all the way to Shanxi

Some went north at fifteen to guard the rivershore

And were sent west to till the land at forty－four．

Where green waters swirled and the cry of apes was shrill；

“The conscription is frequent，”only answers he．

The Elder bound their young heads when they went away；

Just home，they’re sent to the frontier though their hair’s gray．

The field on borderland becomes a sea of blood；

The emperor’s greed for land is still at high flood．

Have you not heard two hundred districts east of the

Mountain lie，

Where briers and brambles grow in villages far and nigh

Although stout women can wield the plow and the hoe，

They know not east from the west where thorns and

weeds o’ergrow．

The enemy are used to hard and stubborn fight

Our men are driven just like dogs or fowls in flight．

“You are kind to ask me

To complain I’m not free．

In winter of this year

Conscription goes on here．

The magistrates for taxes press；

How can we pay them in distress！

If we had known sons bring no joy，

We’d have preferred girl to boy．”

A daughter can be married to a neighbor，alas！

A son can only be buried under the grass！

Have you not seen

On borders green

Bleached bones since olden days unburied on the plain？

The old ghosts weep and cry，while the new ghosts complain；

The air is loud with screech and scream in gloomy rain．杜甫是中国文学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生活于唐朝由强盛走向衰落的时期。他一生颠沛流离，亲身经历了“安史之乱”，饱尝了国破家亡的苦难和辛酸。其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历史的现状，描写了朝廷的腐败、社会的动荡和人民的苦难，被诗界誉为“诗史”。《兵车行》就是杜甫现实主义艺术的代表作，关于其创作背景，《唐诗鉴赏辞典》介绍说：“天宝以后，唐王朝对西北、西南少数民族的战争越来越频繁。这连年不断的大规模战争，不仅给边疆少数民族带来深重灾难，也给广大中原地区人民带来同样的不幸。”朝廷统治者穷兵黩武，大肆征兵，许多家庭的青壮年男子被迫充当炮灰，尸横疆场，《兵车行》的开头描写的就是老百姓为强征入伍的亲人送行的场面。三字短句“车辚辚，马萧萧”描绘了士兵出征时喧嚣的场面，具有强烈的听觉效果，辚辚的车声和萧萧的马嘶声就像铁锤一样打在士兵的心上，也打在亲人的心上。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亲人们顿足捶胸，失声痛哭，场面惨不忍睹。“道旁行人”向一个被征入伍的士兵打听情况，诗人通过二人的对话描绘了统治者发动战争所造成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悲剧，无情地抨击了统治者的穷兵黩武。五字短句“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和三字短句“君不见／青海头”节奏急促，语气强烈，传达了诗人对统治者的无比憎恨和对黎民百姓的深切同情。原诗通过长、短句（三字句到七字句）的交替错落产生一种徐急相间、跌宕起伏的节奏。

许渊冲译文“Chariots rumble／And horses grumble”、“You are kind to ask me／To complain I’m not free／In winter of this year／Conscription goes on here．／The magistrates for taxes press；／How can we pay them in distress！／If we had known sons bring no joy，／We’d have preferred girl to boy”、“Have you not seen／On borders green”保留了原诗的短句形式，其余诗行采用长句形式，忠实地再现了原诗语言的节奏变化。拟声词rumble、grumble声响宏大，传达了“辚辚”、“萧萧”的审美听觉效果，让英语读者如闻其声。press与distress押韵，press揭露了凶恶的官吏横征暴敛、盘剥人民的罪恶行径，distress描写了老百姓所遭受的灾难和痛苦，具有音美和意美。borders green与bleached bones在视觉效果上形成强烈的对比，传达了诗人对命丧荒野的士兵的深切同情和对黑暗朝廷的无情批判。原诗“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刻画了亲人们送别士兵时呼天抢地、伤心欲绝的悲壮场面。许渊冲译文Their fathers，mothers wives and children come in haste．／To see them off；the bridge is shrouded in dust they’ve raised．／They clutch at the men’s coats and stamp and bar the way；／Their grief cries loud and strikes the cloud straight，straightaway中shrouded in dust生动地再现了送别地尘土飞扬的景象，动词clutch、stamp、bar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亲人们与士兵生离死别的场面。cries、cloud、strikes与straight、straightaway形成头韵，loud与cloud构成同元音（assonance），straight与straightaway运用叠词手法，强调了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带给人们情感上的巨大震撼力。

原诗“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描写统治者穷兵黩武，连年征战，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许渊冲译文The field on borderland becomes a sea of blood；／The emperor’s greed for land is still at high flood中blood与flood押韵，at high flood与a sea of blood相呼应，表现了统治者的穷凶极恶和对劳动人民的残酷无情。原诗结尾“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描写长年的战争使劳动人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渊冲译文Bleached bones since olden days unburied on the plain？／The old ghosts weep and cry，while the new ghosts complain；／The air is loud with screech and scream in gloomy rain中bleached与bones、screech与scream分别构成头韵，具有强烈鲜明的审美视觉和听觉效果，清辅音［s］传达了一种悲伤哀怨的情感氛围。loud with screech and scream描写了阵亡士兵的魂灵的哭泣声，与前文的grief cries loud相呼应，具有强烈的艺术震撼力。

第三节　诗歌翻译语言艺术的研究

在中国传统文学中诗歌占有重要地位，诗歌艺术研究是中国文学研究的核心和基石。中国传统美学强调诗歌要富于节奏美、音律美、情感美、思想美、韵味美、哲理美，意境美。唐代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认为在诗歌中“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至圣贤，下至愚呆，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未有声入而不应，情交而不感者”。宋朝魏泰在《临汉隐居诗话》中说：“诗者，叙事以寄情。事贵详，情贵隐，及乎感会于心，则情见于词，此所以入人深也。”在《谈艺录》中说：“诗者，艺之取资于文字者也。文字有声，诗得之为调为律；文字有义，诗得之以侔色揣称者，为象为藻，以写心宣志者，为意为情。”李咏吟在《诗学阐释学》中认为文学语言是一种诗性的隐喻性语言，“当‘诗性语言’以形象化功能把握世界时，世界恢复了它的气韵生动的原貌；当‘诗性语言’以暗示、含蓄、象征来表达对世界的理解时，它就具有了象征性，具有了思想启示性”［18］6－16。龚光明在《翻译思维学》中认为诗是诗人“用浸透感情的、有内在节律的、形象而富于质感的语言，通过一系列修辞手段，把某种独特的感受抒发出来的表达形式”，它是“深湎的思想和饱满的感情，在创造性想象的过程中交融在一起而显现出来的一种精练而富于感染力的艺术”。诗歌的美体现在“情、志、意、神、理、物、事”等方面，其中“情”、“志”指诗人（诗中人物）的情感体验和精神追求，“意”指诗歌的主题思想，“神”既指“创作过程中艺术家灵感勃起的状态”，也指“作品达到的艺术境界”，“理”是指诗歌通过艺术手段所揭示的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客观规律，“物”是指诗歌所刻画的大自然和人类社会中的审美对象，“事”指诗歌所反映的社会生活中的事件。［12］378－379

受传统文化美学的影响，在中国传统译学中诗歌翻译研究占有重要地位。中国传统译论强调诗歌翻译要再现原诗的节奏美、音律美、情感美、思想美、韵味美、哲理美、意境美。郭沫若强调诗歌翻译要再现原诗的“风韵”。闻一多在《莪默迦亚谟之绝句》中认为郭沫若译莪默绝句“把捉住了它的精神，很得法地淘汰了一些赘累的修辞，而出之以十分醒豁的文字，铿锵的音乐，毫不费力地把本来最难译的一首诗译得最圆满”。许渊冲认为诗歌翻译作为“美化之艺术”要再现原诗的三美（音美、形美、意美），他在《文学与翻译》中全面分析了李煜、李清照的诗词翻译。王宏印在《红楼梦诗词曲赋英译比较研究》中探讨了《红楼梦》诗词的翻译艺术。辜正坤在《中西诗比较鉴赏与翻译理论》中认为诗歌翻译尤其是汉诗翻译应再现原诗的“音象美、视象美、义象美、事象美、味象美”。汉诗的音象美是指音美，视象美是指形美，包括“语意视象美”（诗歌内在意象结构的组织形式）和“语形视象美”（诗歌外在语言符号的排列形式）。“语形视象”包括“文字本身的图画视象、诗句的建行形式视象、由字、词本身的书写、排列巧妙嵌合拆离而产生的特殊的视象”。汉字是象形文字，富于视觉美，能在读者头脑中唤起生动逼真的图像，而且汉字是方块字，每个汉字所占书面空间基本相当，因此汉字容易排列整齐，外观优美。作为“迄今为止世界上图画视象特点最强的诗歌”，汉诗是“诗如画”，它既指“诗的内容具有画意”，还指“诗的文字本身就呈现画面感”。就“语意视象”而言，汉字是“规则的单音节字，无性、数、格、时态之类的词尾变化，其语法极富弹性，因而用于句子组合时，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可以由诗人随心所欲地排列、嵌镶，而生出无穷无尽的视象、音象、义象、事象、味象等”，汉诗通过意象并置产生一种蒙太奇似的审美视觉效果，欣赏汉诗“宛如觉得一个个电影镜头牵动我们的视线上下左右、忽远忽近、流动不居地扫视各种景象”。诗人“或故意将某些画面前置，或故意将某些画面后置，或通过某种修辞手段（如对仗形式之类）将画面并置而产生互相对立但又互相补充的张力审美效果”［62］。

下面是唐朝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和两个译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月明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望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In spring the river rises as high as the sea，

And with the river’s rise the moon uprises bright．

She follows the rolling waves for ten thousand li，

And where the river flows，there overflows her light．

The river winds around the fragrant islet where

The blooming flowers in her light all look like snow．

You cannot tell her beams from hoar frost in the air．

Nor from white sand upon the farewell Beach below．

No dust has stained the water blending with the skies．

A lonely wheel－like moon shines brilliant far and wide．

Who by the riverside first saw the moon arise？

When did the moon first see a man by riverside？

Ah，generations have come and past away；

From year to year the moon look alike，old and new．

We do not know tonight for whom she sheds her ray，

But hear the river say to its water adieu．

Away，away is sailing a single cloud white；

On Farewell Beach are pining away maples green．

Where is the wanderer sailing his boat tonight？

Who，pining away，on the moonlit rails would lean？

Alas！The moon is lingering over the tower，

It should have seen the dressing table of the fair．

She rolls the curtains up and light comes in her bower；

She washes but can’t wash away the moonbeams there．

She sees the moon，but her beloved is out of sight；

She’d follow it to shine on her beloved one’s face．

But message－bearing swans can’t fly out of moonlight，

Nor letter－sending fish can leap out of their place．

Last night he dreamed that falling flowers would not stay，

Alas！He can’t go home although half spring has gone．

The running water bearing spring will pass away；

The moon declining over the pool will sink anon．

The moon declining sinks into a heavy mist；

It’s a long way between South River and East Sea．

How many can go home by moonlight who are missed？

The sinking moon sheds yearning o’er riverside tree．

（许渊冲译）

In Spring the flooded river meets the tide

Which from the ocean surges to the land；

The moon across the rolling water shines，

From wave to wave to reach the distant strand．

And when the heavy sea and river meet，

The latter turns and floods the fragrant fields．

While in the moon’s pale light as shimmering sleet

Alike seem sandy shores and wooded wealds．

Nor from white sand upon the farewell Beach below．

For sky and river in one color blend

Without a spot of dust to mar the scene．；

While in the heavens above the full－orbed moon

In white and lustrous beauty hangs serene．

But who was he who first stood here and gazed

Upon the river and the heavenly light？

And when did moon and river first behold

The solitary watcher in the night？

And men and women，as the fleeting years，

Are born into this world and pass away；

And still the river flows，the moon shines fair，

And will their course surely run for ay．

The maples sigh upon the river’s bank，

A white cloud drifts across the azure dome；

In yonder boat some travellers sails tonight

Beneath the moon which links his thought with home．

Above the home it seems to hover long，

And peep through chinks within her chamber blind；

The moon－borne message she cannot escape，

Alas，the husband tarries far behind！

She looks across the gulf but hears no voice，

Until her heart with longing leaps apace，

And fain would she the silvery moonbeams follow

Until they shine upon her beloved one’s face．

“Last night，”she murmured sadly to herself，

“I dreamt of falling flowers by shady ponds；

My Spring，ah me！half through its course has sped，

But you return not to your wedded bonds．”

For ever onward flows the mighty stream；

The Spring，half gone，is gliding to its rest；

While on the river and silent pools

The moonbeams fall obliquely from the west．

And now the moon descending to the verge

Has disappeared beneath the sea－borne dew；

While stretch the waters of the“Siao and Siang”，

And rocks and cliffs，in never－ending view．（Budd译）

《春江花月夜》中描绘了一幅如诗如画、令人陶醉的春江月夜图。原诗巧妙运用重复手法，通过意象的叠用、连缀使作品语言产生一种回环往复、连绵不断的节奏，如同那奔流不息的江水，表现了诗人思想情感的起伏变化。原诗开头，“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描写海上生明月的壮观景象，“海、潮、春江、月”的重复富于音美，许渊冲译文the river rises、the river’s rise、the moon uprises、flows、overflows通过rises、flows的重复忠实地再现了原诗语言回环往复的节奏。Budd译文用大写的Spring，强调“春江花月夜”中的“春”，surges／from wave to wave再现了江水汹涌澎湃的景象。“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写月光洒在草地、树林里，如梦如幻，许渊冲译文winds描写了江水的迂回弯曲，Budd译文floods描写了江水的澎湃，shimmering描写月光微闪，再现了原诗的朦胧美，floods／fragrant，shimmering／sleet形成头韵，富于音美。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中“江天、江畔、江月”连用三个“江”，与上文的“春江、江流”相呼应，表现诗人睹月思人，感叹人世沧桑、岁月飞逝。许渊冲译文arise与前文的the river rises、the river’s rise、the moon uprises前后呼应，表现了诗人如潮水般涌动的思绪。Budd译文white／lustrous富于视觉美，serene传达了原诗所描绘的宁静安详的氛围，solitary传达了一种思念远方亲人时的寂寞孤独。“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诗人面对江水、明月，不禁感慨人生的悲欢离合，许渊冲译文the river say to its water adieu采用拟人手法，长江送别流水，也送走了逝水年华，Budd译文fleeting years与run for ay形成对比，江水万古长流，而人生苦短易逝。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月明楼”，明月是中国传统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文化意象，寄托着人们浓浓的乡愁情思。思妇在月光朗照的高楼上凝望着悠悠飘荡的白云，内心充满了对远方游子（“扁舟子”）无尽的思念。许渊冲译文Away，away is sailing a single cloud white采用倒装结构，把away，away放在句首，突出白云之悠悠，single强调白云之孤独，与sailing形成头韵，富于音美和意美。On Farewell Beach are pining away maples green．采用拟人手法，用maples作主语，pining away 与Who，pining away，on the moonlit rails would lean中的pining away相呼应，away与Away，away is sailing a single cloud white中away，away相呼应，孤云远去，离人憔悴，枫叶也憔悴，生动地再现了原诗的意境美。Where is the wanderer sailing his boat tonight中sailing与Away，away is sailing a single cloud white中的sailing相呼应，原诗“白云”既寄托了离人对远方游子无尽的思念，也象征着漂泊在外的游子，许渊冲译文通过sailing暗示了the wanderer sailing his boat与a single cloud之间的喻指关系。Budd译文The maples sigh upon the river’s bank中maples sigh采用拟人手法，用青枫叹息写人叹息。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描写月华如水，银辉洒地，但迷人的月色只能给离人带来相思的痛苦。她不忍睹月，而月光却又挥之不去，宋朝著名诗人苏轼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也写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许渊冲译文Alas！The moon is lingering over the tower用alas语气强烈，lingering生动地再现了“月徘徊”的艺术画面，She washes but can’t wash away the moonbeams there，通过wash的叠用，传达了明月带给离人的一种萦绕不去的相思之情。Budd译文Above the home it seems to hover long，／And peep through chinks within her chamber blind中动词hover／peep形象生动，而Alas，the husband tarries far behind中Alas语气强烈，表达了妇人对远方爱人的无尽思念。

“此时相望不相闻，／望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写思妇渴望“鸿雁、鱼龙”能成为信使，把她的思念之情带给远方的爱人，但这只能是难以实现的幻想。许渊冲译文She sees the moon，but her beloved is out of sight；／She’d follow it to shine on her beloved one’s face．／But message－bearing swans can’t fly out of moonlight，／Nor letter－sending fish can leap out of their place用了三个介词词组out of sight、out of moonlight、out of their place，通过out of的重复强调了妇人思君不见君的苦闷惆怅之情。Budd译文Until her heart with longing leaps apace中longing／leaps形成头韵，富于音美，江水茫茫，妇人望眼欲穿，不见爱人的踪影，但她的心早已飞向远方（leaps）。And fain would she the silvery moonbeams follow用倒装句式将fain放在句首，强调了妇人与远方爱人团聚的渴望，Until they shine upon her beloved one’s face中beloved表达了妇人对爱人的爱意。“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写夜月西沉，春光将逝，许渊冲译文Alas！He can’t go home although half spring has gone．／The running water bearing spring will pass away；／The moon declining over the pool will sink anon中has gone／pass away／sink anon传达了妇人对月落春去的深刻感受。Budd译文“Last night，”she murmured sadly to herself，／“I dreamt of falling flowers by shady ponds；／My Spring，ah me！half through its course has sped，／But you return not to your wedded bonds”采用英语的直接引语描写妇人的内心独白，把读者引入思妇的情感世界，My Spring与译文开头的Spring相呼应，既指春天，又喻思妇的青春年华，春天将逝，妇人也将青春不在，感叹句ah me！语气强烈，表达了妇人内心的伤感与惆怅。For ever onward flows the mighty stream用倒装句式将For ever onward放在句首，强调江水的奔流不息。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来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写夜已深沉，月色逐渐黯淡，“离人”对远方爱人的思念也越来越深。“斜月、落月”与上文的“落花、春半、流春、落月”相呼应，描写思妇与远方爱人团圆的梦想就像“落花、落月”一样凋零破灭了。许渊冲译文The moon declining sinks into a heavy mist、The sinking moon sheds yearning o’er riverside tree通过declining、sinking、sink与上文的The moon declining over the pool will sink anon相呼应。原诗“落月摇情”，许渊冲译文the sinking moon sheds yearning采用了拟人手法，前文We do not know tonight for whom she sheds her ray是写明月洒下光辉，而这里的sheds yearning写明月“洒下”了思念之情，生动地再现了原诗所表现的一种物我不分、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让读者回味无穷。Budd译文And rocks and cliffs，in never－ending view中never－ending再现了江水茫茫、山石密布的场景。

中国传统美学在对诗歌语言艺术的研究中形成了有与无（有形、有限与无形、无限）、实与虚、形与神、言与象、象与意、言与意等一系列辩证对立的审美范畴，主张通过“有（有形、有限）、实、形、言”去表现“无（无形、无限）、虚、神、象、意”。魏晋六朝时期著名学者王弼继承和发展了老子“道”的思想，认为人要深刻认识客体，必须超越客体之“有”来把握客体之“无”，“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无形，由乎无名。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不温不凉，不官不商，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尝。故其为物也则混成，为象也则无形，为音也则希声，为味也则无呈……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老子指略》）宗炳的山水画理论强调画家要展现出蕴含于山水中的自然之“道”，“夫理绝于中古之上者，可意求于千载之下；旨微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书策之内，况乎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王弼他强调人要想深刻地认识客观世界，就必须通过客体的“有”来把握客体的“无”，“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有无（虚实）相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重要思想，南北朝著名学者陆机在《文赋》中提出“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唐末学者黄滔在《课虚责有赋》中说：“虚者无形以设，有者触类而生。”司空图说：“取训于老氏，大辩若讷言。”强调以“诗心”表现“道心”，“茶爽添诗句，天清莹道心”，追求“象外之象”、“味外之旨”、“韵外之致”（《与李生论诗书》），追求“大音希声”，“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已不堪忧”（《含蓄》），强调“真”、“素”，“淡”，“大用外腓，真体内充”、“饮真茹强，蓄素守中”、“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揭示了“言→象→意→境”的审美关系。《二十四诗品》论述了一系列重要美学范畴之间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包括形神、言意、虚实、动静、有无、情景、刚柔等，揭示了中国艺术辩证法的四大母题：“阴阳之道、有无之境、言（象）意之表、抑扬之法”。

中国传统译论受传统美学的影响，也强调诗歌翻译中的辩证法，刘华文在《汉诗英译的主体审美论》中认为中国美学富于“宇宙辩证法”的思想理念，它表现了“阴阳之道”、“有无之境”，其中“有”包含了“实、显、露、言（象）、明、动、主、密、直、扬”等，“无”包含了“虚、隐、藏、意、暗、静、宾、疏、曲、抑”等，它们“合‘阴阳之道’、处‘有无之境’、行‘抑扬之法’，从而表于‘言象意’之间”。［26］255“有无”是中国美学最基本的“辩证对子”，“只有在‘无’，在‘不在场’的衬托下，‘有’才能超越自身，生发出美感价值来”。在汉诗英译中译者通过“他我融合感应”使译文在译语文化中实现“经典化”，使“两种文化、审美观念和审美主体之间的相异与相同找到了最佳契合点。经典化了的译诗既承载着传播‘他者’文化的任务，又能够让译入语文化的载体即翻译主体化入到译诗中，他者和我者之间产生共鸣，他者和我者借此就可以达成相当程度的审美默契”［26］181。

中国传统美学认为诗歌表现了一种含蓄美、蕴藉美、模糊美，清代学者叶燮在《原诗》中认为：“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以为至也……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绝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渺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淌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诗歌具有“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冥漠恍惚”的模糊美，即“不可名言之理，不可绝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龚光明在《翻译思维学》中认为文学作品中的空白分为语义空白、句法空白和结构空白三种，它们揭示了“言与意、虚与实、含蓄与彰明、表达与非表达之间的一系列矛盾对立运动”。中国传统译论认为诗歌翻译要再现原诗的含蓄美、蕴藉美、模糊美，奚永吉在《文学翻译批评美学》中从再现虚境与实境的角度倡导虚化译法，认为它能“摆脱原文的束缚，但又能以原文为依归，译者可以以原文为基础，发挥自己的联想和想象作用，根据自身的审美经验，把原文中的表象进行再创造，再现出原文的内蕴和意境”。通过“虚中见实，寓实于虚”，译文与原文“若即若离，妙在不似与似似之，从而获得丰富的美的享受”［49］1027。

下面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竹枝词》和郭著章的译文：

杨柳青青江上平，　Mirror－like are waters seen and willows green，

闻郎江上唱歌声。　A lad’s sweet singing along the waters is heard．

东边日出西边雨，　To my west it rains while to my east the sun’seen，

道是无晴还有晴。　Which makes a lass see“he is half in love with me”

原诗中“道是无晴还有晴”巧妙地运用双关手法，“晴”暗喻“情”，表达了少女对郎君的爱意，郭著章的译文Mirror－like are waters seen and

willows green中seen／green押韵，富于音美，A lad’s sweet singing along the waters is heard中sweet表达了郎君的歌声带给少女的柔情蜜意，Which makes a lass see“he is half in love with me”中see／he／me押韵，富于音美，he is half in love with me揭示了“道是无晴还有晴”的内涵。下面是唐朝诗人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和吴钧陶的译文：

天街小雨润如酥，　The drizzle，like milk，wets the imperial Capital’s streets；

草色遥看近却无。　Not yet there’re leas，though tints of grass afar one sees．

最是一年春好处，　The scene of early spring，the best time of the year，

绝胜烟柳满皇都。　Is much better than the day when

　　　　　　　　　willows here are green seas．

原诗生动地描写了一幅春雨朦胧的景色，吴译The scene of early spring，the best time of the year，／Is much better than the day when willows here are green seas中green seas描写春草如海，与上文tints of grass所描写的初春时节小草刚吐新绿的景色形成对照，the best time of the year，／Is much better than表达了原诗初春景色胜过阳春的含义。下面是著名诗人戴望舒的《夕阳下》和笔者的译文：

晚云在暮天上撒锦，　　　　　The sky rosy with evening clouds，

溪水在残日里流金；　　　　The stream golden in fading sunlight．

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　　A lone ghost in old mountain woods，I roam around

像山间古树的寂寞的幽灵。 My gaunt shadow mirrored on the ground．

远山啼哭得紫了，　　　　　Distant hills purple in dusk

哀悼着白日的长终；　　　　Bewail the departure of day．

落叶却飞舞欢迎　　　　　　Twilight creeps on，in gentle breeze，

幽夜的衣角，那一片清风。　Falling leaves dance in cheerful play．

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　The air with fragrance of wild graves is filled，

在老树枝头把蝙蝠迷上，　The bats on twigs，intoxicated and thrilled．

它们缠绵琐细的私语　　　Their whispers，soft and dear，

在晚烟中低低地回荡。　　Drift in crepuscular mist far and near．

幽夜偷偷地从天末归来，　　Night，stealing in，swallows me

我独自还恋恋地徘徊；　　　Lingering alone in the dark．

在这寂寞的心间，我是　　　Feeling no grief nor thrill，

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　In heart I’m serene and still．

戴望舒是中国现代象征派诗歌的代表，其艺术风格经历了一个曲折复杂的变化过程。20世纪20年代初期，诗人不满于当时黑暗的中国社会现实，对人生感到悲观。他这一时期的作品受英国颓废派诗人道生、法国浪漫派诗人雨果以及中国晚唐诗歌感伤忧郁的风格的影响，充满冥世和死亡的意象，表现个人的失意和寂寥，弥漫着一种哀婉悲凉的氛围。原诗运用“晚云”、“暮天”、“残日”、“瘦长的影子”、“寂寞的幽灵”、“幽夜”、“荒冢”、“晚烟”等意象刻画了一幅阴沉森然的景象，渲染了一种冷清寂寥的氛围。作品按时间顺序（从“暮天”、

“残日”到“幽夜”）来描绘“我”心理情感的变化。傍晚时分，日落西山，“我”徘徊在林间，寂寞孤独。夜幕逐渐降临，对“我”来说，这幽静的黑夜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我”陶醉（“在这寂寞的心间，我是／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整首诗笼罩着一种阴郁消沉的气氛。原诗所刻画的一组意象，如视觉意象（“晚云、锦、溪水、残日、金、瘦长的影子、古树、紫、荒冢、落叶、老树枝、蝙蝠、晚烟”）、听觉意象（“私语”）、嗅觉意象（“芬芳”）等，带给读者强烈鲜明的审美感官效果。

译诗首节，The sky rosy with evening clouds，／The stream golden in fading sunlight保留了“晚云在暮天上撒锦／溪水在残日里流金”的对偶结构，rosy描写晚云把天空染成玫瑰色，golden描写溪水在夕阳中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再现了原诗意象的视觉美。fading sunlight用现在分词fading暗示从傍晚到黑夜的时间变化。A lone ghost in old mountain woods，I roam around，／My gaunt shadow mirrored on the ground中加入roam与第四节的lingering相呼应，表现了“我”的苦闷彷徨。gaunt意思是（of a person）made exceptionally thin by hunger or illness，haggard，再现了“我”憔悴疲惫的形象。第二节，Distant hills purple in dusk中加入dusk，与下文的twilight相照应，描写天色逐渐暗淡昏黄，再现了原诗所渲染的阴暗冷寂的氛围。Twilight creeps on，in gentle breeze中加入creeps on，用拟人手法形象生动，与下文的Night，stealing in相呼应，描写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第三节，The air with fragrance of wild graves is filled／The bats on twigs，intoxicated and thrilled中filled描写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荒冢里流出”的“幽古芬芳”，与thrilled押韵。thrill作名词意思是wave of excited feeling，nervous tremor，做动词意思是cause（sb．）to feel a thrill。intoxicate意思是excite one greatly，beyond self－control，译诗用intoxicated and thrilled表达了两重含义：fragrance of wild graves不仅让the bats on twigs感到陶醉和激动，更让“我”感到沉醉和激动。Their whispers，soft and dear，／Drift in crepuscular mist far and near用soft and dear描写蝙蝠们相互间呢喃私语，情意绵绵，dear与near押韵，具有意美和音美。第四节，Night，stealing in，swallows me用steal in，意思是move in the specified direction secretly and quietly，or without being noticed，与上文The eventide creeps on，bringing joy to falling leaves中的creeps on相呼应。swallow描写“我”被夜色所吞没，暗示夜已深沉，与steal构成头韵，具有意美和音美。Lingering in the dark中lingering照应上文A lone ghost in old mountain woods，I roam around中的roam。“我”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内心的苦闷无处倾诉，“荒冢里流出”的“幽古芬芳”和蝙蝠们的亲密私语让“我”沉醉和激动。随着夜色渐深，“我”的内心逐渐归于平静，这幽静的黑夜有一种奇特的魅力，把“我”的心灵带入了一种无喜无悲的境界，让“我”尽情享受这无边的夜色，流连忘返，Feeling no grief nor thrill／In heart I’m serene and still传达了“我”的这种心理情感的变化。

下面是戴望舒的《我用残损的手掌》和杨宪益的译文：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指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予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With my injured hand，

I stoke this great land；

This corner has been reduced to ashes

That is only blood and mud

This tract of lake should be native place，

（In spring，flowers bloom like a brocade screen along the dike；

The peculiar fragrance of tender willow twigs when broken）

Were I can feel the rushes and cool water，

The snowy peaks of Changbai Mountains chill to the bone，

The waters of Huanghe River mixed with silt between my

fingers．

Paddy fields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in those years，

Your seedlings once slender and soft，now rotten．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blossoms fade in solitude，

Further，I touch the bitter water of the boatless South

China Sea…

The invisible hand brushes across rivers and mountains，

Fingers stained with blood and ash，palms glued to darkness，

Only a distant corner still remains intact，

Warm，bright，solid，vital．

Over there，I run my injured hand gently，

As if caressing the soft hair of my sweetheart，

Or like a baby fondling its mother’s breast．

I summon all my strength to my palm

And press it there，with my love and hopes．

Only there is the sun，the spring，

That will dispel the darkness and bring about new life．

Only there can we live not like beasts of burden，

Not die like ants…

There is the eternal China！

20世纪20年代后期起，中国国内的一系列流血惨案，尤其是骇人听闻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给诗人的心灵极大的震动。他不再沉溺于个人情感，开始关注严峻的社会现实，其创作风格由浪漫派转向象征派，《雨巷》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1932年诗人留学法国，潜心钻研西方象征派诗歌。1935年回国后他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把个人的前途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与日寇进行了英勇斗争，身陷囹圄后受尽酷刑，仍坚贞不屈，视死如归，体现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高尚的民族气节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诗人这一时期的作品洋溢着炽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原诗写于狱中，“我”用受敌人酷刑而致残的手掌去“抚摩”自己心中的祖国大地。当“我”触摸到

“灰烬”、“血和泥”、“荇藻和水的微凉”、“长白山的雪峰”、“黄河的水夹泥沙”、“蓬蒿”，“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时，“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祖国山河破碎，让“我”痛心。而令“我”欣慰的是，“我”触摸到了“那辽远的一角”，那里“依然完整”，“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我”尽情地抚摩这片土地，内心无比激动，“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那里就是“永恒的中国！”，那里寄托着“我”的“爱和一切希望”。诗人发挥奇特的艺术想象，运用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刻画了一组审美意象，包括触觉意象（“灰烬”、“血”、“泥”、“繁花”、“荔枝花”、“荇藻和水的微凉”、“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禾草是那么细，那么软”、“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嗅觉意象（“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味觉意象（“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等，描绘了祖国山河破碎的景象，表达了深沉真挚的爱国主义情怀和对中华民族光明前途的憧憬。

杨宪益译文ashes、blood、mud、flowers like a brocade screen、blossoms、rushes and cool water、snowy peaks of Changbai Mountains chill to the bone、waters of Huanghe River mixed with silt between my fingers、seedlings once slender and soft、soft hair of my sweetheart再现了原诗的触觉意象，peculiar fragrance of tender willow twigs再现了原诗的嗅觉意象bitter water of the boatless South China Sea再现了原诗的味觉意象slender and soft形成头韵，具有音美。caressing意思是touching or stroking lovingly，fondling意思是touching or stroking gently and lovingly，杨宪益译文用caressing、fondling生动地传达了“我”对祖国的无比热爱。Only there is the sun，the spring、Only there can we live not like beasts of burden将only放在句首，保留了“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的倒装结构，语气强烈，抒发了“我”对解放区的热爱和向往、对中华民族光明前途的追求和憧憬。serene and still传达了“我”的这种心理情感的变化。

下面是戴望舒的《等待》和笔者的译文：

我等待了两年，　　　　　　　Two years of waiting

你们还是这样遥远啊！　　　　Brings you to me no nearer！

我等待了两年，　　　　　　　Two years of waiting

我的眼睛已经望倦啊！　　　　Strains my eyes with expectancy eager！

说六个月可以回来啦，　　　　You’re expected back in half a year．

我却等待了两年啊，　　　　　Two years gone，out of sight you remain．

我已经这样衰败啦，　　　　　My health broken，my days numbered，

谁知道还能够活几天啊。　　　Soon I’ll breathe my last in pain．

我守望着你们的脚步，　　　　I anticipate your returning steps，

在熟稔的贫困和死亡之间，　　Poverty－stricken and with death threatened．

当你们再来，带着幸福，　　　When you return，heart full of joy，

会在泥土中看见我张大的眼。　In the earth you’ll find me，eyes wide－opened．

现代著名诗人徐志摩认为诗是一个“有生机的整体，部分与部分相关联、部分对全体有比例的一种东西：正如一个人身的秘密是它的血脉的流通，一首诗的秘密也就是它的内含的音节的匀整与流动”，“明白了诗的生命是它的内在的音节（internal rhythm）的道理，我们才能领会到诗的真的趣味”。郭沫若在《论诗三札》中认为诗的精神在其“内在的韵律（Intrinsic Rhythm）”或“无形律”，它“并不是什么平上去入，高下抑扬，强弱长短，宫商征羽；也不是双声叠韵，什么押在句

中的韵文！这些都是外在的韵律或有形律（Extraneous Rhythm）”，它是“情绪的自然消涨”，“诉诸心而不诉诸耳”。戴望舒是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他在抗日战争期间与日寇进行了英勇的斗争，身陷囹圄后坚贞不屈，视死如归，表现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高尚气节和凛然正气。《等待》为诗人狱中所作，原诗首节写“我”落入魔掌，身陷囹圄，仍然期盼同胞们奋勇杀敌，赶走日寇，光复国土。“我”苦苦等待了两年，对胜利望眼欲穿。第二节，抗日战争胜利的日子迟迟未来，“我”的心情变得焦灼急切。第三节写“我”在贫困和死亡中挣扎，即便等不到抗日战争胜利的那一刻，只要同胞们能光荣凯旋，“我”的心灵也会得到慰藉。整首诗情感真挚，催人泪下。

译诗首节，Two years of waiting／Brings you to me no nearer！／Two years of waiting／Strains my eyes with expectancy eager保留了原诗的重复手法和感叹句式，expectancy eager传达了“我”望眼欲穿的焦灼心情。第二节，You’re expected back in half a year．／Two years gone，out of sight you remain．／My health broken，my days numbered，／Soon I’ll breathe my last in pain中expected与首节的expectancy相呼应，传达了“我”内心对胜利的热切期盼，out of sight放在you remain前面，强调“我”渴望胜利到来、同胞凯旋的急切心情，my health broken与my days numbered形成排比结构，与下文的in pain／poverty－stricken and with death threatened相照应，表现了“我”的艰苦处境。第三节，I anticipate your returning steps，／Poverty－stricken and with death threatened．／When you return，heart full of joy，／In the earth you’ll find me，eyes wide－opened中anticipate与上文的expected、expectancy相呼应，传达了“我”对抗日战争必胜的坚定信念和对同胞凯旋的强烈期盼。heart full of joy与上文的in pain形成对比，“我”宁愿用自己的痛苦换来同胞凯旋的喜悦，eyes wide－opened与首节第四行Strains my eyes with expectancy eager相照应，“我”对抗战胜利、对同胞的凯旋望眼欲穿，到死仍瞪大着期盼的双眼。译诗在一定程度上传达了原诗的艺术感染力。

下面是戴望舒的《忧郁》和笔者的译文：

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

一任她娇红披满枝。

心头的春花已不再开，

黝黑的烦忧已到我欢乐之梦中来。

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

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

去吧，欺人的美梦，欺人的幻象，

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

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

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

The roses bloom in a riot of colors splendid．

Of the sight I’m，however，tired indeed．

The vernal flowers in my heart no longer blooms．

The dark distress my happy dream glooms．

My lips parched，my eyes drained of tears，

I breathe the air blazing hot，I hear ghosts’whispers．

To hell with the mirage in fancy．

The fairyland in heaven is a dream illusory．

I drag out my days in dejection deep．

Exhausted，I crave my last sleep．

戴望舒的早期诗作沉郁伤感，《忧郁》运用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手法传达了“我”对生活的厌倦和疲惫。原诗“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

一任她娇红披满枝”中“娇红披满枝”与“厌看”形成强烈对比，表现“我”忧国忧民，无心赏花，杜甫有诗“感时花溅泪”，心境相似。译文The roses bloom in a riot of colors splendid．／Of the sight I’m，however，tired indeed用splendid修饰a riot of colors，与tired indeed再现了原诗的对比手法。of the sight放在句首，与a riot of colors splendid的衔接更紧密，indeed放在句尾，语气强烈。The vernal flowers in my heart no longer blooms．／The dark distress my happy dream glooms中no longer blooms与上文的bloom in a riot of colors splendid形成对比：蔷薇是大自然的春花，它迎春怒放，娇艳欲滴，而诗人心里的春花已经枯萎dark／distress形成头韵，具有音美，dark与glooms相呼应，具有意美，glooms与The roses bloom in a riot of colors splendid中的bloom形成黯淡阴沉与明亮鲜艳的对比。My lips parched，my eyes drained of tears，／I breathe the air blazing hot，I hear ghosts’whispers保留了原诗“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的排比结构。To hell with the mirage in fancy．／The fairyland in heaven is a dream illusory中mirage、fancy、fairyland in heaven、dream illusory表现“我”对虚无缥缈的未来不抱希望，传达了“我”内心理想的幻灭。原诗结尾“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表达了“我”的一种绝望。译文I drag out my days in dejection deep．／Exhausted，I crave my last sleep中drag out my days表现颓废中的“我”已来日无多，dejection／deep形成头韵，具有音美，dejection表现“我”意志消沉，crave表现“我”渴望通过死来摆脱精神的痛苦。

下面是戴望舒的《赠克木》和笔者的译文：

我不懂别人为什么给那些星辰

取一些它们不需要的名称，

它们闲游在太空，无牵无挂，

不了解我们，也不求闻达。

记着天狼、海王、大熊……这一大堆，

还有它们的成分，它们的方位，

你绞干了脑汁，涨破了头，

弄了一辈子，还是个未知的宇宙。

星来星去，宇宙运行，

春秋代序，人死人生，

太阳无量数，太空无限大，

我们只是倏忽渺小的夏虫井蛙。

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

为人之大道全在懵懂，

最好不求甚解，单是望望，

看天，看星，看月，看太阳。

也看水，看山，看云，看风。

看春夏秋冬之不同，

还看人世的痴愚，人世的倥偬：

静默地看着，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乐在空与时以外，

我和欢乐都超越过一切境界，

自己成一个宇宙，有它的日月星，

来供你钻究，让你皓首穷经。

或是我将变成一颗奇异的彗星，

在太空中欲止即止，欲行即行，

让人算不出轨迹，瞧不透道理，

然后把太阳敲成碎火，把地球撞成泥。

I wonder why names are given，

Uncalled for，to stars in heaven．

In space they roam，idle and carefree，

Ignorant of us and contented they would be．

Over their names：Sirius，Neptune，Giant Bear…

Their composition and location，you rack brain

With lifelong efforts in vain．

In knowledge of cosmos little you gain．

The stars come and go，the cosmos does forever last．

The seasons change，life perishes fast．

Immense the sun，the space knows no bound．

Negligible as crickets and frogs we are found．

Be neither innocent nor sophisticated．

Of the worldly ways never go to the bottom．

To behold the sky，the moon，the sun and stars，

We’re contended．Therein lies the worldy wisdom．

We also observe the wind，clouds，hills and rills clear，

And the four seasons cycling forever，

Perceiving the folly of mankind and time’s flight

Calmly，in private delight．

In private delight unbound by space or time．

My joys and I，transcending all realms sublime，

Are a universe with its own celestial bodies，

A subject worthy of your lifelong studies．

O，a strange I would be，which，staying or moving

At will in space，has its own way．

Its orbit incomputable，a mystery no one can perceive．

It’d smash the sun into cinders and the earth into debris

one day．

原诗首节，诗人认为，人类给星球取名纯属徒劳，星球与人类并无多大关联。译文用roam，idle and carefree、ignorant、contented表现星球自由自在，不为人类所影响。原诗第二节写人类绞尽脑汁研究宇宙，但对其仍知之甚少。译文用rack brain、in vain、little you gain表现了人类探索宇宙的徒劳。第三节写大自然周而复始，生命永不停息，人类在浩渺的太空中显得何其渺小、微不足道。译文中immense、know no bound表现了宇宙的浩瀚无垠，negligible表现了人类在宇宙中的渺小卑微。第四节诗人认为人类对宇宙可不求甚解，不必刨根问底。译文中We’re contended与首节中的contented they would be相呼应：星球逍遥自在，不为人类所影响，人类也就不必去打扰星球，只需观星赏月，相安无事。第五节承接上文，诗人认为人对自然万物和社会应冷静旁观。译文中calmly、private delight表现人对自然和社会应静默旁观，自得其乐。原诗第六节，诗人认为比起宇宙来，人自己本身是一个更值得人类研究的宇宙。译文中realms sublime传达了原诗“境界”的含义，worthy of your lifelong

studies与第二节中的lifelong efforts in vain．形成对比。原诗第七节，诗人认为人通过认识自我能达到一种随心所欲的人生的自由境界。译文中at will、has its own way表现了人类认识自我、超越自我后所达到的一种自由境界。

第四节　散文翻译语言艺术的研究

在中国传统文学中散文的地位仅次于诗歌，散文艺术研究在中国文学理论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汉语散文包括古代散文和现代散文，古代散文主要包括《四书》、《五经》、《文心雕龙》等文化典籍散文、汉赋、唐宋散文、明清散文等，现代散文主要包括五四运动以来的文学散文。中国传统译论十分重视传统文化典籍的翻译，把它看做是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孙昌坤在《秘响傍通、伏采潜发：从互文性的角度看〈文心雕龙〉——原道中“文”的翻译》中分析了《文心雕龙》中的关键术语“文”的英译，包通法在《文化自主意识观照下的汉典籍外译哲学思辨》中从文化哲学的角度探讨了汉语典籍的外译。中国传统美学强调散文要抒情写意，绘形传神，应富于节奏美、情感美、思想美、韵味美、哲理美。汉语散文朴实、简练，清朝散文家方苞认为散文应“雅洁”，刘大魁提出“文贵简”，“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味淡则简，气蕴则简，品贵则简，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中国传统美学强调散文要讲究词法、句法、章法，刘勰《文心雕龙》说：“因字而成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菁英，字不妄也。”明代王世桢说：“首尾开合，简繁奇正，备极其度，篇法也。抑扬顿挫，长短节奏，各极其致，句法也；点掇关键，金石绮彩，各极其造，字法也。”清朝翁方纲提出“肌理”说，其《志言集序》认为“理者，民之秉也，物之则也，事境之归也，声音律度之炬也。是故渊泉时出，察诸文理焉；金声玉振，集诸条理焉；畅于四肢，发于事业，美诸通理焉”。颜中推在《颜氏家训》中说认为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胸，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

中国传统译论强调散文翻译要再现原作的节奏美、情感美、思想美、韵味美、哲理美，散文翻译要朴实、简练，力求“雅洁”。刘士聪、高健、张培基等翻译家在散文翻译研究方面成就突出，刘士聪在《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欣赏》中认为散文富于节奏美感，作家通过“写景、抒情、叙事、论证或创造形象传达他的意图，同时，作品的审美价值通过语言的声响和节奏表达出来”，散文的节律“虽不规则，但惟其随意，惟其自然而妙不可言”，散文的“简”是一种美，既“表现在字词、造句、修辞上，或句与句、段与段之间的组织上，更在文章整体上所表现的艺术境界”。他认为“文笔老”是指“文笔老练，用词造句不拘一格，不刻意追求形式和修辞，说理抒情，‘从心所欲’，‘意则期多，字则期少’，寥寥几笔，能把情理说透”；“意真”是指“态度诚恳，感情真挚，这是文章的命脉”；“辞切”是指“言辞贴切，行文自然”；“理当”是指“言之有理，令人信服”；“味淡”是指“言辞‘不著粉饰’，明辨深藏简发”；“品贵”是指“所论品贵，格调高”。［30］10中国传统译论强调散文翻译要讲究词法、句法、章法，强调译者炼字炼句，谷启楠在《如何使译文简洁而清晰》中结合散文《遗物》的英译探讨了译文的简洁明晰，奚永吉在《文学翻译比较美学》中认为中国古典散文富于“神约美”，他从再现原文“精约美”的角度详细深入地比较了欧阳修《醉翁亭记》的几个英译文，辛红娟在《〈道德经〉在英语世界：文本行旅与世界想象》中探讨了《道德经》“哲性文本的诗意存在”，认为《道德经》的翻译要再现原作的诗意言说方式。

下面是宋朝苏轼《前赤壁赋》中的一段原文和谢百魁的译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In the seventh month of the year of Renxu，when an autumnal full moon was just a little on the wane，I，Su Shi，went boating with my guests in the river near the Red Cliff．A fresh breeze was blowing our way and the waves were utterly calm．I raised my winecup and toad my guests，joining them in chanting the Ode to the Bright Moon and the Song of the Sylphs．A little later，the moon rose above eastern hills，loitering between the mansions of the Dipper and the Ox．A broad stretch of dewy white lay across the river．The sheen of the waters merged with the hues of the sky．The boat，once set adrift，traversed an immense expanse of thousands of hectares．What an ecstasy！It was as if we were harnessing the wind，riding through the ethereal vacant space，not knowing when to come to a halt，while the divine joy was as if we were forsaking the world and becoming the winged deities，ascending to the land of immortals．

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作者与好友泛舟长江，游览赤壁，陶醉于月夜美景，心旷神怡。他抚今追昔，表达了自己对历史和人生的感悟。作者运用一组排比、对偶句，如四字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五字句（“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六字句（“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七字句（“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十三、十四字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通过长、短句的交替错落创造出一种鲜明的节奏感，体现出典型的流水句式特点。谢百魁译文充分发挥英语的表达优势，忠实地再现了原文流畅的语言节奏。原文开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介绍作品的背景，交代了作者与友人畅游赤壁的时间。谢百魁译文In the seventh month of the year of Renxu，when an autumnal full moon was just a little on the wane，I，Su Shi，went boating with my guests in the river near the Red Cliff用when引导时间状语从句when an autumnal full moon was just a little on the wane，对“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做了适当的补充说明。谢百魁译文充分运用英语的分词、动名词，如blowing、joining、chanting、loitering、harnessing、riding、knowing、forsaking、becoming、ascending等，忠实地再现了原文连绵不绝、流畅轻快的语言节奏。

谢百魁译文The boat，once set adrift，traversed an immense expanse of thousands of hectares与It was as if we were harnessing the wind，riding through the ethereal vacant space，not knowing when to come to a halt，while the divine joy was as if we were forsaking the world and becoming the winged deities，ascending to the land of immortals之间加入一个短小的感叹句What an ecstasy！语气强烈，同时长短句的交替错落使译文语言的节奏富于变化。为使语言流畅而不松散，谢百魁译文运用了英语的关联手段，如A fresh breeze was blowing our way and the waves were utterly calm、I raised my winecup and toad my guests中用连词and，The sheen of the waters merged with the hues of the sky中the sheen of the waters与the hues of the sky形成对仗，使句子读来具有一种平衡美。It was as if…immortals一句中二个由关联词as if引导的表语从句as if we were harnessing the wind，riding through the ethereal vacant space，not knowing when to come to a halt与as if we were forsaking the world and becoming the winged deities，ascending to the land of immortals通过while连接起来，形成排比结构，读来舒缓流畅。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描绘了一幅月夜荷塘的醉人景色，文笔优美，下面是原作的部分片段和杨宪益的译文：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浪。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愣愣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As far as eye could see，the pool with its winding margin was covered with trim leaves，which rose high out of the water like the flared skirts of dancing girls．And starring these tiers of leaves were white lotus flowers，alluringly open or bashfully in bud，like glimmering peals，stars in an azure sky，or beauties fresh from the bath．The breeze carried past gusts of fragrance，like the strains of a song faintly heard from a far－off tower．And leaves and blossoms trembled slightly，while in a flash the scent was carried away．As the closely serried leaves bent，a tide of opaque emerald could be glimpsed．That was the softly running water beneath，hidden from sight，its colors invisible，though the leaves looked more graceful than ever．

Moonlight cascaded like water over the lotus leaves and flowers，and a light blue mist floating up from the pool made them seem washed in milk or caught in a gauzy dream．Though the moon was full，a film of pale clouds in the sky would not allow its rays to shine through brightly；but I felt this was all to the good－though refreshing sleep is indispensable，short naps have a charm all their own．As the moon shone from behind them，the dense trees on the hills threw checkered shadows，dark forms loomed like devils，and the sparse，graceful shadows of willows seemed painted on the lotus leaves．The moonlight on the pool was not uniform，but light and shadow made up a harmonious rhythm like a beautiful tune played on a violin．

原文生动地描绘了月光下的荷塘景色，在意象的刻画上运用了多种手法，包括比喻（“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愣愣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通感（“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等。此外，作品还运用了叠字（“曲曲折折”、“田田”、“亭亭”、“层层”、“粒粒”、“缕缕”、“脉脉”、“静静”、“薄薄”、“淡

淡”、“弯弯”）、双声（“袅娜”、“渺茫”、“参差”、“斑驳”）、叠韵（“零星”、“均匀”），音律优美，节奏舒缓，又富于意象美（视觉美、听觉美、嗅觉美），在读者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致。杨宪益译文As far as eye could see，the pool with its winding margin was covered with trim leaves，which rose high out of the water like the flared skirts of dancing girls中winding再现了荷塘的蜿蜒曲折，trim描写了荷叶的齐整，与winding形成视觉上的对比。And starring these tiers of leaves were white lotus flowers，alluringly open or bashfully in bud，like glimmering peals，stars in an azure sky，or beauties fresh from the bath 中alluringly open or bashfully in bud、like glimmering peals，stars in an azure sky，or beauties fresh from the bath忠实地保留了“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的排比形式，bashfully、bud形成头韵，富于音美。The breeze carried past gusts of fragrance，like the strains of a song faintly heard from a far－off tower和下文的The moonlight on the pool was not uniform，but light and shadow made up a harmonious rhythm like a beautiful tune played on a violin保留了“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的通感手法，faintly、far构成头韵，具有音美。Moonlight cascaded like water over the lotus leaves and flowers，and a light blue mist floating up from the pool made them seem washed in milk or caught in a gauzy dream用cascaded描写月华如水，像瀑布般倾泻在荷叶上，形象生动，gauzy dream再现了原文意象的朦胧美。As the moon shone from behind them，the dense trees on the hills threw checkered shadows，dark forms loomed like devils，and the sparse，graceful shadows of willows seemed painted on the lotus leaves中checkered shadows、sparse，graceful shadows生动地再现

了原文意象的视觉美。

下面是作家罗兰的《秋颂》和张梦井的译文：

秋天的美，美在明澈。

有人的眸子像秋，有人的风韵像秋。

代表秋天的枫树之美，并不仅在那经霜的素红，而更在那临风的飒爽。

当叶子逐渐萧疏，秋林显出了它们的秀逸，那是一份不需任何点缀的洒脱与不在意俗世繁华的孤傲。

最动人的是秋林映着落日，那酡红如醉，衬托着天边加深的暮色。晚风带着清澈的凉意，随着暮色浸染，那是一种十分艳丽的凄楚之美，让你流几行感怀身世之泪，却又被那逐渐淡去的醉红所慑住，而情愿为奔放的情感凝结。

曾有一位画家画过一幅霜染枫林的《秋院》，高高的枫树，静静掩住一园幽寂，树后重门深掩，看不尽的寂寞，好像我曾生活其中，品尝过秋之清寂。而我仍想悄悄步入画里，问询那深掩的重门，看其中有多少灰尘，封存着多少生活的足迹。

最耐寻味是秋日天宇的闲云。那么淡淡然、悠悠然，悄悄远离尘间，对俗世悲欢扰攘，不再有动于衷。

秋天的风不带一点修饰，是最纯净的风。那么爽利地轻轻掠过园林，对萧萧落叶不必有所眷顾——季节就是季节，代谢就是代谢，生死就是生死，悲欢就是悲欢。无须参与，不必流连。

秋水和风一样的明澈。“点秋江，白鹭沙鸥”，就画出了这份明澈。没有什么可忧心、可紧张、可执著。“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秋就是如此的一尘不染。

“闲云野鹤”是秋的题目，只有秋日明静的天宇间，那一抹白云，当得起一个“闲”字。野鹤的美，澹如秋水，远如秋山，无法捉摸的那么一份飘潇，当得起一个“逸”字。“闲”与“逸”，正是秋的本色。

也有某些人，具有这份秋之美。他必须是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美。这样的美来自内在，他拥有一切，却不想拥有任何。那是由极深的认知与感悟所形成的一种透彻与洒脱。

秋是成熟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充实的季节，却也是淡泊的季节。它饱经了春之蓬勃与夏之繁盛，不再以受赞美、被宠爱为荣。它把一切的赞美与失宠都隔离在澹澹的秋光外，而只愿做一个闲闲的、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秋。

The beauty of autumn lies partly in clarity．

Some people have a pair of autumn－like eyes，and others have an autumn bearing．

The beauty of Chinese sweet gum that represents the autumn season lies not only in its frost－bitten and plain red colour，especial in the wind．

When leaves gradually become thinly scattered，autumn reveals its elegance．It is a part of its freedom and ease that is unnecessary of any embellishment and its proud and aloof air that requires no worldly prosperity．

However，the most charming scene is the autumn woods when shone upon by the setting sun！The intoxicating flushing red sets off the gradually－deepened evening glow in the sky，and the clear coolness brought about by evening breeze slowly dies in the quiet charm in the desolation of dusk glow．At this，you cannot help but shed some strings of tears in recollection，and then submitted to the gradually fading flushing red．Thus you are only too willing to still your overflowing feelings and let them freeze．

There was once an artist who painted a picture of“Autumn Yard”，showing some tall，frost－bitten Chinese sweet gums，which were quietly shielding the seclusion of the yard．Behind the woods，the gates were deeply concealed．What an endless loneliness！It seemed as if I had once lived and tested the solitude of he autumn season here．But I still want to stealthily step into this painting to call the deeply concealed gates and see how much grey dust has piled there and how many traces of life are hidden away．

The thing which gives man most food for thought is the leisure in autumn clouds．As they drift away from the human world，they are so pale，so clam and silent，so indifferent to the worldly sadness and happy outcries．

The autumn wind is the purest—without a trace of decoration．When it sweeps across the garden woods，it is so light and brisk，not sentimentally attached to the shower after shower of falling leaves．Seasons are after all seasons，supersession is supersession，life and death is life and death and，joys and sorrows are joys and sorrows．There is no need for interference or nostalgia．

The autumn wind is as clear as the wind．“White egret and sandy gull are enough to embellish autumn river，”is a vivid description of this part of autumn clarity．There is nothing to worry about，feel nervous about or stick to．“So proud and aloof before the marquis with ten thousand households，an illiterate old man fishes in a mist－covered water．”Autumn is exactly like this，spotless．

“Leisure clouds and wild cranes”is one topic of autumn．It is only a smidgen of white cloud in the clear autumn sky that can be worthy of the name“Leisure”．The beauty of the wild crane is as pale as the autumn water，distant as the autumn hills，and that part of the elusive unrestrained elegance is worthy of the name“elegance”．“Leisure”and“elegance”are just enough to embody the nature of autumn．

Some people possess such autumn beauty and nobody but such men can possess such beauty．Such beauty comes from within．He owns everything yet wants nothing．It is a clarity and openness formed through a very comprehensive cognition and understanding．

Autumn is the season for maturity，the season of harvest．It is the season of being fruitful and also the season of being indifferent to everything as well．It has experienced the vitality of spring and fanfare of summer．It will no longer take pleasure in being praised and indulged in．It sets all the praise and love outside its own pale sense and is willing to be in peacefulness and quietness，which can neither be held nor possessed…Autumn．

原文表达了作者对秋天的深刻体验和感受。在作者看来，秋天具有一种“闲”和“逸”的内在气质，这也正是自己理想中的人所应具有的精神气质。作者面对深秋，心境坦然、平和，超越了世俗名利，超越了大喜大悲，追求一种随心所欲、逍遥自在的人生境界。原文借景生情，语言淡雅蕴藉，韵味悠长，意境深远。作品大量运用排比手法，如“有人的眸子像秋，有人的风韵像秋”、“淡淡然、悠悠然”、“季节就是季节，代谢就是代谢，生死就是生死，悲欢就是悲欢。无须参与，不必流连”、“可忧心、可紧张、可执著”、“澹如秋水，远如秋山”、“当得起一个‘闲’字……当得起一个‘逸’字”、“秋是成熟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充实的季节，却也是淡泊的季节”、“闲闲的、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节奏鲜明。张梦井译文充分发挥英语的表现力，忠实地再

现了原文的优美意境和深刻哲理。原文“当叶子逐渐萧疏，秋林显出了它们的秀逸，那是一份不需任何点缀的洒脱与不在意俗世繁华的孤傲”描写秋林的洒脱和孤傲，与下文的“没有什么可忧心、可紧张、可执著。‘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相呼应。张梦井译文It is a part of its freedom and ease that is unnecessary of any embellishment and its proud and aloof air that requires no worldly prosperity用it is…that…结构强调了秋林洒脱孤傲的气质，proud and aloof air与下文So proud and aloof before the marquis with ten thousand households，an illiterate old man fishes in a mist－covered water中的proud and aloof相照应。

原文“最动人的是秋林映着落日，那酡红如醉，衬托着天边加深的暮色。晚风带着清澈的凉意，随着暮色浸染，那是一种十分艳丽的凄楚之美，让你流几行感怀身世之泪，却又被那逐渐淡去的醉红所慑住，而情愿为奔放的情感凝结”描写了作者对落日时分秋林迷人景色的感受和体验。霜红是秋天最美的颜色，毛主席《沁园春·长沙》写道“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唐朝著名诗人杜牧在《山行》中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张梦井译文The intoxicating flushing red sets off the gradually－deepened evening glow in the sky．，and the clear coolness brought about by evening breeze slowly dies in the quiet charm in the desolation of dusk glow中flushing red具有鲜明的视觉美，evening glow与dusk glow相呼应，渲染了flushing red的视觉美。gradually与glow、clear与coolness、desolation与dusk分别形成头韵，富于音美。At this，you cannot help but shed some strings of tears in recollection，and then submitted to the gradually fading flushing red．Thus you are only too willing to still your overflowing feelings and let them freeze中flushing red与上句的flushing red、gradually fading及graduallydeepened前后呼应，only too willing to用强调结构only too语气强烈，still、freeze准确传达了“凝结”的含义。shed、some、strings与submitted、fading与flushing、feelings与freeze分别构成头韵，具有音美，清辅音［s］传达了原文所表现的一种舒缓轻柔的情感氛围。

原文“曾有一位画家画过一幅霜染枫林的《秋院》，高高的枫树，静静掩住一园幽寂，树后重门深掩，看不尽的寂寞，好像我曾生活其中，品尝过秋之清寂。而我仍想悄悄步入画里，问询那深掩的重门，看其中有多少灰尘，封存着多少生活的足迹”所描绘的景象使读者联想起宋朝词人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中所描写的意境。张梦井译文There was once an artist who painted a picture of“Autumn Yard”，showing some tall，frostbitten Chinese sweet gums，which were quietly shielding the seclusion of the yard中加入了一个感叹句What an endless loneliness！语气强烈，与前面的seclusion和下文的solitude相呼应，传达了《秋院》图带给作者的一种沉寂凄清的感受。shielding与seclusion形成头韵，具有音美。But I still want to stealthily step into this painting to call the deeply concealed gates and see how much grey dust has piled there and how many traces of life are hidden away中stealthily step在英语读者脑海中展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作者凝视着《秋院》图，思绪万千，浮想联翩，心灵深处受到了触动。他身临其境，放轻脚步来到幽静的深院，院门紧闭，他渴望探询门后那尘封已久的人生岁月。Stealthily与step形成头韵，具有音美和意美。

原文“最耐寻味是秋日天宇的闲云。那么淡淡然、悠悠然，悄悄远离尘间，对俗世悲欢扰攘，不再有动于衷”用“淡淡然、悠悠然”描写秋云的闲淡。张梦井译文As they drift away from the human world，they are so pale，so calm and silent，so indifferent to the worldly sadness and happy outcries中so pale，so calm and silent，so indifferent用三个so再现了秋云的悠闲恬静。“秋天的风不带一点修饰，是最纯净的风。那么爽利地轻轻掠过园林，对萧萧落叶不必有所眷顾——季节就是季节，代谢就是代谢，生死就是生死，悲欢就是悲欢。无须参与，不必流连”描写秋风的清爽和超脱。张梦井译文When it sweeps across the garden woods，it is so light and brisk，not sentimentally attached to the shower after shower of falling leaves中sweeps、slight、sentimentally、shower形成头韵，具有音美。清辅音［s］与树叶飘落时发出的沙沙声相吻合，传达了原文舒缓轻柔的情感氛围。shower after shower保留了“萧萧”的叠字手法，生动地再现了无边落叶纷纷飘落的景象。元音ow与“萧”的韵母［ao］读音相近，富于音美。Seasons are after all seasons，supersession is supersession，life and death is life and death and，joys and sorrows are joys and sorrows保留了“季节就是季节，代谢就是代谢，生死就是生死，悲欢就是悲欢”的排比结构和节奏感。

“秋水和风一样的明澈。‘点秋江，白鹭沙鸥’，就画出了这份明澈。没有什么可忧心、可紧张、可执著。‘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秋就是如此的一尘不染。／‘闲云野鹤’是秋的题目，只有秋日明静的天宇间，那一抹白云，当得起一个‘闲’字。野鹤的美，澹如秋水，远如秋山，无法捉摸的那么一份飘潇，当得起一个‘逸’字。‘闲’与‘逸’，正是秋的本色”描写秋云、秋水、秋风的恬淡洒脱带给作者的人生感悟。张梦井译文There is nothing to worry about，feel nervous about or stick to中worry about，feel nervous about or stick to保留了“可忧心、可紧张、可执著”的排比结构，节奏鲜明。Autumn is exactly like this，spotless用spotless作this的同位语，强调了秋的纯净。It is only a smidgen of white cloud in the clear autumn sky that can be worthy of the name“Leisure”．The beauty of the wild crane is as pale as the autumn water，distant as the autumn hills，and that part of the elusive unrestrained elegance is worthy of the name“elegance”中worthy of the name“Leisure”与worthy of the name“elegance”再现了“当得起一个‘闲’字”、“当得起一个‘逸’字”的排比形式。pale as the autumn water，distant as the autumn hills再现了“淡如秋水，远如秋山”的对偶结构。

原文“也有某些人，具有这份秋之美。他必须是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美。这样的美来自内在，他拥有一切，却不想拥有任何。那是由极深的认知与感悟所形成的一种透彻与洒脱。／秋是成熟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充实的季节，却也是淡泊的季节。它饱经了春之蓬勃与夏之繁盛，不再以受赞美、被宠爱为荣。它把一切的赞美与失宠都隔离在澹澹的秋光外，而只愿做一个闲闲的、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秋”中作者由秋的风度联想到人的品质。张梦井译文Some people possess such autumn beauty and nobody but such men can possess such beauty．Such beauty comes from within用三个such beauty准确地表达了“也有某些人，具有这份秋之美”与“他必须是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美”、“这样的美来自内在”之间的递进关系。Autumn is the season for maturity，the season of harvest．It is the season of being fruitful and also the season of being indifferent to everything as well．It has experienced the vitality of spring and fanfare of summer保留了“秋是成熟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充实的季节，却也是淡泊的季节。它饱经了春之蓬勃与夏之繁盛”的排比形式，富于节奏感。

第五节　戏剧翻译语言艺术的研究

中国传统译论的戏剧翻译研究主要包括汉语戏剧的外译研究和国外戏剧的汉译研究。在汉语戏剧翻译方面，许渊冲、汪榕培等翻译家对元、清戏剧翻译的研究成就显著，许渊冲翻译了元、清四大悲剧《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王佐良翻译了现代戏剧《雷雨》。中国戏剧美学认为戏剧通过矛盾冲突来刻画人物，描写事件，揭示人物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推动作品情节向前发展。戏剧家通过人物的语言（包括对白、独白、旁白）、动作来展示其内心的思想情感活动，揭示其社会地位、文化程度和性格气质，介绍故事情节，表现人物间的矛盾冲突。中国戏剧美学强调抒情写意，戏剧应富于情感美、思想美、哲理美、语言美、个性美。戏剧语言要富于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带给读者和观众审美享受。清朝戏剧理论家李渔强调戏剧要“结构第一”，要“立主脑”，强调戏剧应“贵显浅”、“重机趣”，喻云根在《英美名著翻译比较》中认为戏剧语言由指导词和台词构成，台词是戏剧语言的主体，具有口语化、个性化、动作性、简洁性、流畅性等特点。口语化是指戏剧的台词“要求接近口头语言，要求使用简短的句子、简单的结构”。个性化是指戏剧台词“必须高度个性化，‘说一人肖一人’”。动作性是指戏剧台词“一方面揭示戏剧的矛盾冲突，一方面表现人物的动作及其思想感情”。简洁性是指戏剧语言“必须简洁、凝练，以一当十”。流畅性是戏剧语言必须“通顺流畅、明白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声声入耳”［38］172－174。中国传统译论认为戏剧翻译应再现原剧的情感美、思想美、哲理美、语言美、个性美。潘智丹在《论戏剧翻译研究的理论视角》中探讨了中国戏剧美学和西方戏剧理论，提出了戏剧翻译的模式。黎昌抱在《从词语标记看王佐良戏剧翻译风格中》从再现原剧词语标记的角度提出了戏剧翻译的基本原则。

中国传统译论的国外戏剧汉译研究以莎士比亚戏剧汉译研究为重点，莎剧翻译研究的代表人物有王佐良、方平、辜正坤、奚永吉等学者。中国莎学理论认为莎士比亚戏剧富于节奏美、音律美、情感美、思想美、哲理美、语言美、个性美，王佐良在《英国诗剧与莎士比亚》中指出：“莎士比亚最拿手的，又是一种特殊的戏剧语言，即以十个轻重相间的音节组成的一行为基本单位韵文：它没有脚韵，读之不完全像诗，然而它又有强烈的诗歌节奏，绝不是散文。”中国传统译论认为莎士比亚戏剧翻译应再现原剧的节奏美、音律美、情感美、思想美、哲理美、语言美、个性美，张冲在《诗体和散文的莎士比亚》中比较了诗体的方平译本和散文体的朱生豪译本，认为前者“能以十分凝练的语言表达丰富的意象，以工整的节奏韵律传达自身的美，而散文行文不太受长短限制，为将文中意思表达彻底，译者往往采用长句，意思是尽了，可诗的凝练之美也随之消失”。他建议采用“以顿代步”和分行的译法，将诗体和散文体的优点结合起来，这样译文语言“趋于凝练，更由于有了‘顿’而起的节奏，在朗读和听觉上就更使译文具有了诗意，由此得以在神形两方面向莎氏原作靠拢”。［25］441－442奚永吉在《情动辞发，批文入情——莎剧译品审美感知》中认为莎剧“以用喻见胜，莎翁这种酷按取象设譬，比喻纷繁，古今诗人，无堪伦比，西方文论为此称之为‘莎士比亚式比喻’者即此”，莎剧中的散文“往往反复运用几个措词不同的句子，若干平行的结构来表达一个意思、一个形象，以增加语言的节奏感和旋律感，读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达到‘音谐调协，意圆语响’的艺术境界”。莎剧“通过独白中某些不同词语、句式的频出迭见，长短相间，错落有致，形成抑扬顿挫、铿锵起伏的声律和语调，抒情处，舒卷婉转，徐缓自如；激动时，波澜起伏，回环跌宕，尤其是句中词语迭出，伴之以迂回往复的音节，轻重缓急的声调，使语言除了富于声感，且以声类形，更增加了动态感和节奏感”。［25］425

Romeo and Juliet是莎士比亚最优秀的悲剧作品之一，堪与四大悲剧媲美。该剧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意大利维络那城的爱情故事。蒙太古（Montagues）与凯普莱脱（Capulets）两大家族结有世仇，分别来自这两家的青年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一次舞会上邂逅，两人一见钟情，海誓山盟，以身相许。但家族间的积怨使他们无法结合在一起，两人最终殉情。其坚贞的爱情和敢于为爱献身的精神打动了两个家族的成员，他们终于摒弃前嫌，握手言好。作者通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悲剧，鞭挞了封建专制和家族统治，歌颂了美好纯洁的爱情。罗密欧是一位具有人文主义理想的贵族青年，对爱情执著追求，对封建家族统治敢于挑战和反抗。他在遇见朱丽叶之前正在追求罗萨琳，为其美貌所倾倒，因得不到她的芳心而苦恼。下面是罗密欧一组独白的原文和朱生豪、梁实秋的译文：

Alas that love，whose view is muffled still，

Should without eyes see path ways to his will！

Where shall we dine？O me！What fray was here？

Yet tell me not，for I have heard it all．

Here’s much to do with hate，but more with love．

Why then，O brawling love，O loving hate，

O anything，of nothing first create！

O heavy lightness，serious vanity，

Misshapen chaos of well－seeming forms，

Feather of lead，bright smoke，cold fire，sick health，

Still－waking sleep，that is not what it is！

This love feel I，that feel love in this．

Dost thou not laugh？

唉，想不到爱神蒙着眼睛，却会一直闯进了人们的心灵！我们在什么地方吃饭？哎哟！又是谁在这儿打过架了？可是不必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了。这些都是怨恨造成的后果，可是爱情的力量比它还要大过许多。啊，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啊，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感觉到的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可是我并不喜爱这一种爱情。你不会笑我吗？（朱生豪译）

唉！爱神的眼睛永远是被蒙起，

不用眼看，却能随意射中标的。

我们到哪里去吃饭？哎呀！谁在此地打架？不必对我讲，我已经全听说过了。这种冲突与仇恨有关，但更大的冲突却是与爱情有关：

所以吵闹的爱呀！亲爱的仇！

啊任何事物！真是无中生有。

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虚妄！匀称的体形之歪曲的混乱！铅铁铸成的羽毛，亮的烟，冷的火，病的健康！

永远醒着的睡眠，名实全然不符！

我觉得我在爱，却得不到满足。

你不笑我罢？（梁实秋译）

Why，such is love’s transgression．

Griefs of mine own lie heavy in my breast，

Which thou wilt propagate，to have it prest

With more of thine．This love thou hast shown

Doth add more grief to too much of mine own．

Love is a smoke raised with the fume of sighs；

Being purged，a fire sparkling in lover’s eyes；

Being vexed，a sea nourished with lover’s tears．

What is it else？A madness most discreet，

A choking gall，and a preserving sweet．

Farewell，my coz．

唉！这就是爱情的错误，我自己已经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我的心头，你对我表示的同情，徒然使我在太多的忧愁之上，再加上一重忧愁。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沁舌的蜜糖。再见，兄弟。（朱生豪译）

唉，这便是爱情的罪过。

我自己的悲哀压得我心头沉重，

再压上你的悲哀，将加重我的苦痛：

你对我表示的一番友爱，

在我过多的悲哀上再加悲哀。

爱情是叹息引起烟雾；

消散之后便有火光在情人眼里暴露；

一旦受阻，便是情人眼泪流成的海：

胡有什么可比拟？是最理智的疯癫，

是难下咽的苦味，是可口的蜜饯。

再会了，我的表哥。（梁实秋译）

爱情让罗密欧心绪不安，让他感到既甜蜜又痛苦。原文Alas that love，whose view is muffled still，／Should without eyes see path ways to his will！梁实秋译文为“唉！爱神的眼睛永远是被蒙起，／不用眼看，却能随意射中标的”，比较而言，朱生豪译文“唉，想不到爱神蒙着眼睛，却会一直闯进了人们的心灵！”更富于情感色彩，与下文的“我自己已经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我的心头”相照应。Griefs of mine own lie heavy in my breast，／Which thou wilt propagate，to have it prest／With more of thine．This love thou hast shown／Doth add more grief to too much of mine own．用了两个grief，强调罗密欧为爱情而痛苦烦恼。朱生豪译文“我自己已经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我的心头，你对我表示的同情，徒然使我在太多的忧愁之上，再加上一重忧愁”用了三个“忧愁”，梁译“我自己的悲哀压得我心头沉重／再压上你的悲哀，将加重我的苦痛／你对我表示的一番友爱／在我过多的悲哀上再加悲哀”用了四个“悲哀”，都保留了原文的重复法，传达了罗密欧为情所困的感受。

原文运用大量的矛盾修饰法oxymoron（如brawling love／loving hate、anything／nothing first create、heavy lightness／serious vanity、misshapen chaos／well－seeming forms、feather of lead、bright smoke，cold fire、sick health，still－waking sleep、that is not what it is、a madness most discreet、a choking gall，and a preserving sweet）、比喻手法（Love is a smoke raised with the fume of sighs、Being purged，a fire sparkling in lover’s eyes、Being vexed，a sea nourished with lover’s tears），生动地描绘了罗密欧为爱所困的复杂心理。朱生豪译文“啊，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啊，无中生有的一切！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沁舌的蜜糖”和梁实秋译文“吵闹的爱呀！亲爱的仇！／啊任何事物！真是无中生有。／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虚妄！匀称的体形之歪曲的混乱！铅铁铸成的羽毛，亮的烟，冷的火，病的健康！／永远醒着的睡眠，名实全然不符”、“最理智的疯癫”、“可口的蜜饯”都保留了原文的矛盾修饰法。朱生豪译文“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梁实秋译文“爱情是叹息引起烟雾／消散之后便有火光在情人眼里暴露；／一旦受阻，便是情人眼泪流成的海”都保留了原文的比喻手法，准确地传达了罗密欧对爱情的一种复杂的感受。在语言节奏上，朱生豪译文采用七字词组（“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永远觉醒的睡眠”）和五字词组（“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否定的存在”、“哽喉的苦味，沁舌的蜜糖”），梁实秋译文运用了三字词组（“亮的烟，冷的火”）、四字词组（“吵闹的爱”、“亲爱的仇”、“病的健康”）、五字词组（“沉重的轻浮！严肃的虚妄”、“可口的蜜饯”）、六字词组（“最理智的疯癫”、“难下咽的苦味”）、七字词组（“铅铁铸成的羽毛”、“永远醒着的睡眠”）、十一字词组（“匀称的体形之歪曲的混乱”）。在语言的节奏感上，梁实秋译文不如朱生豪译文鲜明。

Well，in that hit you miss．She’ll not be hit

With Cupid’s arrow．She hath Dian’s wit，

And，in strong proof of chastity well armed，

From Love’s weak childish bow she lives unharmed．

She will not stay the siege of loving terms，

Nor bide th’encounter of assailing eyes，

Nor ope her lap to saint－seducing gold．

O，she is rich in beauty；only poor

That，when she dies，with beauty dies her store．

你这一箭就射岔了。丘比特的金箭不能射中她的心，她有黛安娜女神的圣洁，不让爱情稚弱的弓矢损害她的坚不可破的贞操。她不愿听任深怜密爱的词句把她包围，也不愿让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进攻，更不愿接受可以使圣人动心的黄金的诱惑；啊，美貌便是她巨大的财富，只可惜她一死以后，她的美貌也要化为黄土。（朱生豪译）

你这可猜错了：用鸠比得的箭，

射不中她；她有戴安娜的才干；

她有坚固的贞操护身，

爱情的小弓箭刺不到她的心。

她不受甜言蜜语的包围，

不容逼人的目光向她进攻，

使圣徒受惑的黄金也不能使她张开她的怀抱：

啊！她富于美貌；只有一点贫，

在死的时候她的富与美将同归于尽。（梁实秋译）

She hath，and in that sparing makes huge waste；For beauty，starved with her severity，

Cuts beauty off from all posterity．

She is too fair，too wise，wisely too fair，

To merit bliss by making me despair．

She hath foresworn to love，and in that vow

Do I live dead that live to tell it now．

她已经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为了珍惜她自己，造成了莫大的浪费；因为她让美貌在无情的岁月中日渐枯萎，不知道替后世传留下她的绝世容华。她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不应该剥夺她自身的幸福，使我抱恨终天。她已经立誓割舍爱情，我现在活着也就等于死去一般。（朱生豪译）

她发誓了，于矜持中把自己糟蹋；

因为美貌被她的贞洁给饿毙，

使得美貌断绝，将来无以为继。

她是太美，太聪明，又美又聪明，

不该追求天堂幸福，使我受绝望的苦痛：

她已誓不恋爱，为了这誓言，

我虽然活着讲话，实在和死一般。（梁实秋译）

在罗密欧眼里，罗萨琳是天姿国色、绝代佳人，像黛安娜女神一样高贵圣洁，超凡脱俗，不容亵渎玷污（in strong proof of chastity well

armed）。罗密欧的单相思没有得到罗萨琳的回应，他认为对自己这个凡夫俗辈来说，罗萨琳可望而不可及，所以他感到痛苦绝望，生不如死（She is too fair，too wise，wisely too fair，／To merit bliss by making me despair．／She hath foresworn to love，and in that vow／Do I live dead that live to tell it now）。罗密欧用炽热的语言赞扬了罗萨琳的美貌和品德，表达了对她坚贞不渝的感情。朱生豪译文“她不愿听任深怜密爱的词句把她包围，也不愿让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进攻，更不愿接受可以使圣人动心的黄金的诱惑”保留了She will not stay the siege of loving terms、Nor bide th’encounter of assailing eyes、Nor ope her lap to saint－seducing gold的排比句式，传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强烈的仰慕之情，“坚不可破”、“深怜密爱”、“灼灼逼人”等四字语富于情感色彩。梁实秋译文“她不受甜言蜜语的包围，不容逼人的目光向她进攻，使圣徒受惑的黄金也不能使她张开她的怀抱”中前两小句形成排比，而第三小句与前两句没有构成排比。O，she is rich in beauty；only poor／That，when she dies，with beauty dies her store表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的怜爱和惋惜。朱生豪译文“啊，美貌便是她巨大的财富，只可惜她一死以后，她的美貌也要化为黄土”准确地传达了原文的含义。梁实秋译文“啊！她富于美貌；只有一点贫，／在死的时候她的富与美将同归于尽”把poor误解成了贫穷。

She hath，and in that sparing makes huge waste；／For beauty，starved with her severity，／Cuts beauty off from all posterity表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发誓不嫁的遗憾和惋惜。比较而言，朱生豪译文“她已经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为了珍惜她自己，造成了莫大的浪费；因为她让美貌在无情的岁月中日渐枯萎，不知道替后世传留下她的绝世容华”中“浪费”、“无情”、“枯萎”比梁实秋译文“她发誓了，于矜持中把自己糟蹋；／因为美貌被她的贞洁给饿毙”中的“糟蹋”、“饿毙”更能准确地传达罗密欧对罗萨琳红颜易老的遗憾和惋惜，“绝世容华”比“使得美貌断绝，将来无以为继”更能表现罗密欧对罗萨琳美貌的痴恋。She is too fair，too wise，wisely too fair，／To merit bliss by making me despair．／She hath foresworn to love，and in that vow／Do I live dead that live to tell it now表达了罗密欧对与罗萨琳爱情无缘的深深遗憾。朱生豪译文“她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不应该剥夺她自身的幸福，使我抱恨终天。她已经立誓割舍爱情，我现在活着也就等于死去一般”、梁实秋译文“她是太美，太聪明，又美又聪明，／不该追求天堂幸福，使我受绝望的苦痛：／她已誓不恋爱，为了这誓言，／我虽然活着讲话，实在和死一般”都忠实地传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炽烈深沉的感情，朱生豪译文“抱恨终天”语气强烈，富于情感。She is too fair，too wise，wisely too fair用三个too强调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的迷恋和崇拜。梁实秋译文“太美，太聪明，又美又聪明”采用直译，朱生豪译文“她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用“人儿”表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的爱怜之情。

Tis the way to call hers（exquisite）in question more．

These happy masks that kiss fair ladies’brows，

Being black put us in mind they hide the fair．

He that is strucken blind cannot forget

The precious treasure of his eyesight lost．

Show me a mistress that is passing fair，

What her beauty serve but as a note

Where I may read who passed that passing fair？

Farewell．Thou canst not teach me to forget．

那不过格外使我觉得她的美艳无双罢了。那些吻着美人娇额的幸运的面罩，因为它们是黑色的缘故，常常使我们想起被它们遮掩的面庞，不知多么娇丽。突然盲目的人，永远不会忘记存留在他消失了的视觉中的宝贵的影像。给我看一个姿容绝代的美人，她的美貌除了使我记起世上有一个人比她更美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再见，你不能教我怎样忘记。（朱生豪译）

愈多看别个，愈觉得她是绝色无双。吻着美人脸的面具是乌黑的，使我们想到遮在下面的脸庞是多么白皙：瞎了眼的人无法忘记他失去的眼睛是如何的宝贵：给我引见一位绝代的美人，除了令我忆起她比她更美的人儿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再会：你不能使我忘怀。（梁实秋译）

When the devout religion of mine eye

Maintain such falsehood，then turn tears to fires；

And these，who，often drowned，could never die．

Transparent heretics，be burnt for liars！

One fairer than my love？The all－seeing sun

Ne’er saw her match since first the world begun．

要是我的虔敬的眼睛会相信这种谬误的幻象，那么让眼泪变成火焰，把这一双罪状昭著的异教邪徒烧成灰烬吧！比我的爱人还美！烛照万物的太阳，自有天地以来也不曾看见过一个可以和她媲美的人。（朱生豪译）

我这虔诚的眼睛若有这样的错误，

那么把眼泪变成为火焰罢！

这淹不死的眼睛像是透明的叛徒，

应该用火烧死，因为它说了谎话！

比我的爱人更美！自从开天辟地，

普照的太阳不曾见过谁能和她相比。（梁实秋译）为了让罗密欧摆脱失恋的痛苦，卞伏里奥（Benvolio）劝说他去参加凯普莱脱家举办的化装舞会，说那里有很多美艳的姑娘，能让他忘掉罗萨琳。罗密欧对罗萨琳一片痴情，不相信还有能与她媲美的姑娘。fair ladies’brows、hide the fair、passing fair、passed that passing fair连用四个fair，语气强烈，表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的赞美和崇拜。朱译用“美艳无双”、“美人娇额”、“娇丽”、“姿容绝代的美人”、“美貌”、“更美”忠实地传达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的仰慕之情。罗密欧把自己的双眼称为transparent heretics，诅咒要将其烧成灰烬，梁实秋译文“这淹不死的眼睛像是透明的叛徒／应该用火烧死，因为它说了谎话”将其直译为“透明的叛徒”。朱生豪译文“要是我的虔敬的眼睛会相信这种谬误的幻象，那么让眼泪变成火焰，把这一双罪状昭著的异教邪徒烧成灰烬吧”将其译为“罪状昭著”，更准确地传达了原文的含义；“比我的爱人还美！烛照万物的太阳，自有天地以来也不曾看见过一个可以和她媲美的人”用“烛照万物”强调了罗密欧对罗萨琳绝世容貌的坚信。

第六节　小说翻译语言艺术的研究

中国传统译论的小说翻译研究包括汉语小说的外译研究和国外小说的汉译研究。汉语小说外译研究中汉语古典小说名著的翻译研究占有重要地位。中国传统小说理论研究兴起于明清时期，强调小说人物形象刻画的生动性、小说故事结构编排的严密性，明代小说理论家李贽认为小说应“情真”、“理真”，人物刻画应“画眼前”、“画心上”、“画意外”，清代金圣叹提出小说艺术有三个境界：“圣境”、“神境”、“化境”，小说应表现“人情物理”，小说家在创作时应“澄怀格物”。马振方在《小说艺术论》中认为小说是“以散体文摹写虚拟人生幻象的自足的文字语言艺术”，具有“叙事性、虚构性、散文性、文字语言自足性”四个特性，其中“叙事性”涉及小说的三个基本要素：人物、环境、情节。［69］8－9人物是小说的核心要素，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小说创作的核心，小说人物总是生活在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和自然环境中，小说人物的塑造离不开环境的刻画。王先霈在《文学评论教程》中认为环境是“人物活动和情节发生发展的客观场所”，是“人物性格形成、发展的土壤，是情节展开的条件”，环境描写往往是“社会、时代的展露，体现着作家对社会发展动向的领悟，对人物和主题思想的理解、评价，因而环境也会成为小说的氛围，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70］336黄源深在《外国文学欣赏与批评》中认为小说的要素包括背景、氛围和基调、情节和结构、人物塑造、叙述角度等，其中氛围是指作品中的“情调或情境”，特别是指“由背景所建立起来的情感、情绪和信念等”；基调是指作者“对作品的主题所持的感情式的或感情加理智式的态度”。［71］27－28

在中国小说外译研究方面，奚永吉、冯庆华、刘士聪等学者成就斐然，奚永吉在《文学翻译比较美学》中通过大量的译文比较探讨了《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围城》等小说的汉译，冯庆华在《红楼译学——红楼梦翻译艺术研究》中对《红楼梦》的翻译作了深入研究，涉及的内容包括书名和章回目录的翻译、园林场景的描写与翻译、人物语言个性的剖析与翻译、人物描写中的特色及其翻译、“红诗”翻译、习语翻译、炼字与翻译、措词与翻译、炼句与翻译、语音修辞的翻译、语形修辞的翻译、语义修辞的翻译、红楼梦文化的翻译等。刘士聪主编的《红楼译评——红楼梦翻译研究论文集》从总体与策略研究、语言与语篇研究、文学与修辞研究、文化倾向性研究等方面对《红楼梦》的翻译艺术进行了深入探索。下面是《红楼梦》第二十四章的一个片段和杨宪益的译文：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见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见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With Pao－yu gone and the other girls all out too，Tai－yu did not know what to do and decided to go back to her own room．As she rounded the corner of Pear Fragrance Court where the twelve actresses were rehearsing，she heard sweet fluting and singing over the wall．Normally the words of operas made little appeal to her，so she did not listen carefully；but now as she proceeded on her way two lines carried to her distinctly：

What a riot of brilliant purple and tender crimson，

Among the ruined wells and crumbling walls．

Strangely touched by this，she stopped to listen．The singer went on：

What an enchanting sight on this fine morning．

But who is there that takes delight in the spring？ Tai－yu nodded and sighed．

“So there are fine lines in these operas，”she thought．“What a pity that people just care for the spectacle without understanding the meaning．”

Then，sorry to have missed a stanza through her preoccupation，she listened again and heard：

For you are as fair as a flower

And youth is slipping away like flowing water．

Tai－yu’s heart missed a beat．And the next line：

Alone you sit in your secluded chamber

Affected her so much that she sank down on a rock to ponder the words．

For you are as fair as a flower

And youth is slipping away like flowing water．

They reminded her of a line in an old poem：

Water flows and flowers fall，knowing no pity…．

and the lines form another poem：

Spring departs with the flowing water and fallen blossom，

Far，far away as the heaven from the world of men．

She compared this with the lines she had just read in The Western Camber：

Flowers fall，the water flows red，

Grief is infinite…

As she brooded over the meaning of all these verses，her heart ached and tears coursed down her cheeks．

（杨宪益译）

林黛玉体弱多病，多愁善感。她多才多艺，通晓中国古典文学艺术。一天，她走到大观园的梨香院墙角旁，偶然听到了贾府戏班子演奏的曲子，心灵受到触动，不禁黯然神伤，潸然泪下。原文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林黛玉心理情感的变化过程：一开始她并没有留意，当听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时，她觉得曲调“感慨缠绵”，于是“止住步侧耳细听”。当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时，她“不觉点头自叹”，若有所思。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歌词传来时，她已是“心动神摇”。听到“你在幽闺自怜”时，她已“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她细品其中的滋味，联想到古典文学作品中的“水流花谢两无情”、“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等词句，不禁“心痛神痴，眼中落泪”，忧郁悲伤的感情体验达到了高潮。杨宪益译文忠实地再现了原文所描绘的林黛玉心理情感的变化过程：最开始，she did not listen carefully，然后，Strangely touched by this，she stopped to listen，听后她nodded and sighed；当她听到For you are as fair as a flower／And youth is slipping away like flowing water时，怦然心动（Tai－yu’s heart missed a beat）；再后来，她被Alone you sit in your secluded chamber的诗句触动了心弦（affected），瘫坐在石头上，陷入沉思（sank down on a rock to ponder the words）；她思绪万千，不禁黯然泪下（As she brooded over the meaning of all these verses，her heart ached and tears coursed down her cheeks）。

下面是中国清代作家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胡屠户辱骂女婿范进的一段话和杨宪益的译文：

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我们在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Butcher Hu spat in his face，and poured put a torrent of abuse．“Don’t be a fool！”he roared．“Just passing one examination has turned your head completely－you’re like a toad trying to swallow a swan！And I hear that scraped through not because of your essay，but because the examiner pitied you for being so old．Now，like a fool，you want to pass the higher examination and become an official．But you can’t be an official unless it’s in your stars．Look at the Zhang family in the city．All those officials have pots of money，dignified face and big ears．But your mouth sticks out and you’ve a chin like a ape－you should look at your face in a puddle on the ground．You look like a monkey，yet you want to become an official．Come off it！Next year I shall find a teaching job for you with one of my friends so that you can make a few taels of silver to support that old，never－dying mother of yours and your wife．－and it’s high time you did！Yet you ask me for travelling expenses！I kill just one pig a day，and make ten cents per pig．If I give you all my silver，my family will have to live on air．”

（杨宪益译）

范进是深受封建科举制度残害的旧中国知识分子的代表形象。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穷困潦倒，一向被贪财好利的岳父胡屠户所鄙视。

他想进城参加乡试，找胡屠户借路费，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胡屠户的语言粗俗不堪，作者运用“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方面大耳”、“尖嘴猴腮”、“撒泡尿自己照照”、“天鹅屁吃”、“老不死的”、“喝西北风”等口语、俗语，生动地刻画了一个粗俗势利的市侩形象。杨宪益译文运用you’re like a toad trying to swallow a swan、scraped through、in your stars、pots of money、a chin like a ape、come off it、never－dying mother、live on air等俗语、口语，生动地再现了胡屠户粗俗势利的市侩形象。范进乡试中举，喜讯传来，多年来痴迷于功名利禄的范进喜出望外，一时间竟变得疯疯癫癫：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Fan Qin feasted his eyes on this announcement，and，after reading it through once to himself，read it once more aloud．Clapping his hands，he laughed and exclaimed，“Ha！Good！I have passed”．Then，stepping back，he fell down in a dead faint．His mother hastily poured some boiled water between his lips，whereupon he recovered consciousness and struggled to his feet．Clapping his hands again，he let out a peal of laughter and shouted，“Aha！I’ve passed！I’ve passed！”Laughing wildly he ran outside，giving the heralds and the neighbours the fright of their lives．Not far from the front door，he slipped and fell into a pond．When he clambered out，his hair was disheveled，his hands muddied and his whole body dripping with slime．But nobody could stop him．Still clapping his hands and laughing，he headed straight for the market．

（杨宪益译）

范进因过度兴奋而神魂颠倒，嘴里念念有词。“好！我中了！”短短几个字，浸透了范进十年寒窗的辛酸，表达了作者对毒害知识分子身心的封建科举制度的强烈控诉。杨宪益译文“Ha！Good！I have passed．”“Aha！I’ve passed！I’ve passed！”保留了原文的感叹句式，语气强烈。原文中作者还生动地描写了范进因过度兴奋而癫狂的一系列动作（“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杨宪益译文运用feasted his eyes、reading、read it once more aloud、clapping his hands、laughed、exclaimed、stepping back、fell down in a dead faint、struggled to his feet、clapping his hands again、let out a peal of laughter、shouted、laughing wildly、ran outside、slipped、fell into a pond、clambered out、clapping his hands、laughing、headed straight for the market等一组动词和分词，栩栩如生地再现了范进喜极而疯的场面。

第七节　中国传统译论中的文化语言比较研究

中国传统译论强调文学翻译中的文化、语言比较研究，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文化研究是一种文化诗学，李咏吟在《诗学解释学》中认为文学解释“有助于深刻理解一种文化”，而文化解释则可以“深刻地理解文学形象创造的美学意义与社会意义”，它是一种“文化诗学”，其本质在于“对诗中所呈现与表现的文化精神与文化生活本质之间探讨与说明”。文化诗学既“通过文学去观察一个时代的文化风貌与文化精神”，又“通过文化去探究一个时代的文学精神的内在生成过程”。它可以是哲理化的，“重视对民族文化的诗意沉思和民族文学的诗意创造之妙趣的玄理解释”，也可以是历史化的，不重“历史自身的实证”，而是“在诗与历史的会通中，历史‘证实着’诗的生成背景，诗则‘证实着’历史演绎中的灵性，通过感性而具体的历史时空的还原，从而凸现民族文化生活的灵性和诗艺的内在品格”。文化诗学要求研究者对作品进行文化还原，即通过作品的“语义求索和形象读解‘重构或整合’文化自身”，“结合语词激活个体生命记忆和生命体验，通过已有的文化经验‘认知’熟悉的文化体验或通过已有的文化经验‘想象’不熟悉的文化经验”。［18］243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文学作品表现了本民族特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艺术审美观、思维方式、语言观等，蕴涵了本民族文化心理的积淀，张利群在《批评重构》中认为文学作品带有“集体无意识的种族记忆”，具有原型意义，所以它就不仅是“作家的产物而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是全人类的产物，这样作品才能吻合读者的集体无意识中的种族记忆，从而获得读者认同，引起读者共鸣”。［72］159中国传统译论强调把文学翻译的文化比较提高到文化诗学比较研究的高度上，刘华文在《汉诗英译的主体审美论》中比较了中国传统诗学中的“道”与西方传统诗学中的“逻各斯”，张思洁在《中国传统译论范畴及其体系》中比较了中西哲学的本体论生成方式和中西文化的思维方式，刘宓庆在《中西翻译思想比较研究》中比较了中西翻译思想的文化传统。

中国传统美学认为语言是一种文化符号，作家不仅通过具体的词语来传达一定的文化内涵，而且通过作品整体来传达一种总体的文化寓意。中国传统译论强调文学翻译中的文化解读与文本解读应该结合起来，刘宓庆在《文化翻译论纲》中认为作品整体的文化解读必须“以语义文化诠释为基础，二者关系极为密切。如果说语义的文化诠释重在对词语文化内涵的微观剖析，目的集中于借此析出词语的准确涵义；那么文本的文化解读则是重在对文本的宏观兼及微观审视，集中关注对文本结构的拆析和重构”，“词语诠释是基础，具有不可或缺的先导性；文本解读是对词语诠释在整体上的推衍、推导和综合，具有明显的后续性、归递性。对文本的解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词语诠释的有机整合；文本解读通常是对词语诠释的整体性涵义推展和衍化、提升和阐发”。［58］4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文学意象往往是一种文化意象，它们在作品中反复出现，成为文化原型意象，文学文本的文化解读是一种互文性阐释，蒋成禹在《读解学引论》中认为文本不是独立的，它“与不同历史时期的各种文本相呼应，与处于不同时空的读者交谈，在相互指涉中，构成了文本间的联系”。同一时代的文本“必须嵌入与之相联系的文本系统，只有在整体中才能显示出局部或个别的意义”。［43］257刘华文在《汉诗英译的主体审美论》中比较了中国语言诗学中“道”的经验性与西方语言诗学中“逻各斯”的超验性，张思洁在《中国传统译论范畴及其体系》中比较了中西文化的语言观。

中国文学翻译批评十分注重语言比较和赏析，张保红在《汉英英汉美文翻译与鉴赏》中评价刘士聪所译冯骥才小说《西式幽默》时认为，原文“组织松散、疏放，呈流泻式铺排。句无主从之分，只有先后之序；句子、词组不辨，主语、谓语难分”，刘士聪的译文“长句多，句子多包孕环扣，层次交叠，语段中句断明显，语段先总起，后分述，层次清楚；各句主从分明，主语、谓语易辨，句与句形态标定明晰”，译者“深谙英汉语文的不同思维轨迹，对原文作了变通而后转换，取得好的译述效果”。［30］536－537刘宓庆在《翻译与语言哲学》中比较了汉语和英语的思维方式，认为汉语重“整体性思维”，表现为“综合思维方式”，强调“整体平衡、整体程式”；英语重“个体性思维”，表现为“分析思维方式”，强调“形式结构程式”。汉语重“直觉思维”，重“悟性”，重“整体性综合分析”；英语重“逻辑思维”，重“理性”。汉语在表述上重“主体意识”，英语在表述上不重“主体意识”。汉语的思维模式是“对立并举”，英语不注重“对立”、“均衡”。汉语“重实、重形象”，多用“具体的表现法”，英语注重“形象比喻”又善于“抽象表现法”。［41］490

第八节　文学翻译批评文本的写作

中国传统译论认为翻译批评文本的写作是翻译批评者理论升华、思想深化、精神升华、语言能力增强的过程。中国传统文学理论认为批评文本写作是一种复杂的创造活动。刘运好在《文学鉴赏与批评论》中把文学批评分为“收集资料的准备过程、审美鉴赏和批评的思维过程、批评文本的写作过程”。在批评文本写作阶段，批评者要善于“捕捉飘忽的转变瞬即逝的批评‘灵感’”，“寻求恰当的新颖独特的切入角度”，“选取鲜明的翔实可靠的论点论据”。首先，批评者要“洞察作品的本质，就必须经过‘受视反听，耽思旁讯’的思维深化过程，使这种感受‘情瞳胧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然后再以整体感受为出发点，回过头来细细咀嚼作品：揭开它的外壳，深入作品的深处；对作品的微观结构要素进行认真细致的知性分析，寻求作品的深层意蕴；潜入审美主体自我意识的深层，调动一切积累的知识，运用各种熟悉的方法和技巧，寻求对作品的审美判断和哲学思辨”。［37］389－390中国传统译论认为，在文学翻译批评中批评者首先要确定批评对象（作者、原作、译者、译作），收集相关的研究资料。他占有的资料越丰富翔实，就越有利于翻译批评向广度和深度拓展。在此基础上批评者对原作和译作进行比较，这是一个从审美感知到审美判断的过程。袁锦翔在《寻找译品中的真善美》中谈道，翻译赏析者要“融会贯通，品鉴入微”，要“把反复阅读原、译作过程中捕捉到的感性材料通过感知、联想、想象等作用加以精心的研究，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把握住翻译之美及其本质，并把它们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审美的整体结构”。［14］618

翻译批评者通过审美感知和判断对译作做出评价，开始构思和创作批评文本。他要根据原作和译作的体裁形式（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等），有针对性地选择合适的切入角度，有重点地进行评论。中国传统文学理论认为批评者对论点论据不能只罗列堆砌，而必须进行综合提炼，使论据紧扣论点，使论证由零散到系统，由局部到全面，由肤浅到深入，有理有据，富于逻辑严密性。刘运好在《文学鉴赏与批评论》中认为批评“切入角度的选择，就确定了文章的中心论题”。然后批评者要考虑“论据的编排”。论据选择应“翔实可靠，具有共许性，即论据的真假，研究者必须与假定的读者共同承认”。［37］393中国传统译论认为翻译批评要达到较高的理论层次和学术水平，一要观点创新，创新是翻译批评的生命。批评者应有超越意识，勇于突破思维定势，善于从新的角度和视野审视译作，发现其独特的价值，力戒人云亦云，囿于成见；二要论述深刻，批评者要有较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善于科学论证，“自圆其说”，克服阐述肤浅、论证粗疏、牵强附会的缺点。

中国传统译论强调翻译批评者要根据读者对象来确定批评文本的语言形式和表达文体。文学翻译批评作品既有理论学术性，能启发读者思考，又富于艺术色彩，能带给读者审美乐趣，因此其语言既要严谨规范，具有学术品位，又要生动有趣，富于文采。袁锦翔在《寻找译品中的真善美》中说，批评者必须“吃透两头——既要充分了解作者与译者的情况，也要尊重读者，充分了解他们的水平、特点、需求与其对译作、赏析作品的反映”，还应“掌握社会先进的审美意识与标准，研究读者的审美心理、审美需求、接受能力与语言习惯，经常倾听他们的呼声，写出为他们喜闻乐见的赏析作品，并不断提高其质量。只是在他的鉴赏集中表现了读者的欣赏趣味与需求，而又高于这种趣味与需求的时候，他对佳译的鉴赏才能具有指导的意义”。［14］615－618中国文学翻译批评受传统文化美学精神的浸润，注重感性体验，强调“品位”，其语言富于艺术气息和情感色彩，在这方面黄龙的《翻译的神韵观》、奚永吉的《文学翻译比较美学》堪称典范。

中国传统译论认为翻译批评文体主要有论文体、对话体、书信体、序跋体、评传体等形式。论文体是最常见的批评文体，如喻云根的《英美名著翻译比较》、袁锦翔的《名家翻译研究与赏析》、奚永吉的《文学翻译比较美学》等，包括专论和短论。专论是指对某一作家作品的若干译本的专题评价，其特点是“内容深刻，说理透辟，覆盖面广，信息密集，写作者必须有深刻的理论修养”，如许钧的《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许渊冲的《文学与翻译》（对李煜、李清照、李商隐、陶渊明诗词的英译、法译批评等）。短论是指对译作某一方面的重点评价，多为译文赏析。批评者有感而发，常采用短小精悍的杂文、随笔形式，其特点是“凝练集中”，“吉光片羽，独具慧眼”，其语言应“精警”，结构应“曲折”，观点应“新颖”，使读者读之“余香满口，玩味不尽”，［37］377－378如许渊冲的《文学与翻译》对《诗经》、王勃《滕王阁诗》、白居易《长恨歌》英译的批评、许钧《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中的“四代人译《红与黑》”（许渊冲）、“‘译’者‘臆’也？”（易超）等。

翻译批评者还可通过对话方式来评价译作，探讨翻译批评的原则、标准、方法等问题，这样能提供不同的批评视角，开阔和拓展评论者的批评视野。如许钧在《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中与郭瑞蕻关于《红与黑》汉译的对话、与袁筱一关于文学翻译批评研究的对话等。对话体翻译批评应注重选择话题的典型性、观点的鲜明性，以及论辩的逻辑性。翻译批评者也可通过书信来探讨翻译批评问题，其评论多为短论，言简意赅，如《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中许钧、许渊冲、郝运、郭宏安、罗新璋之间关于《红与黑》汉译评论的通信。序跋体批评是指批评者通过批评论著的序言和后跋来对译作进行提纲挈领式的评价，探讨翻译批评问题，如许钧《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的代引言“《红与黑》汉译的理论与实践”全面回顾了《红与黑》的汉译史，阐述了文学翻译的目的、复译的价值、忠实与再创造的关系、风格的再现、文字、文学与文化的关系、读者接受等一系列重要问题。评传体翻译批评是结合对译者翻译生涯的介绍来评价其译事译作，如郭著章的《翻译名家研究》介绍了鲁迅、胡适、郭沫若、林语堂等十五位翻译家的生平，还附上了其译事年表，并评析了其代表译作。

中国传统译论认为，翻译批评者完成批评文本的初稿后，应本着对作者、原作、译者、译作和译语读者、对文学翻译艺术高度负责的态度，认真审校，反复润色，力求概念准确，逻辑严密，观点明确，表述清晰，文笔流畅。翻译批评者应检查批评文本内容是否充实，结构是否合理，论证是否严谨，语言是否精炼。审校翻译批评文本是一项艰苦细致的工作，要求批评者要字斟句酌，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尽可能提高批评文本的逻辑严密性和审美艺术性，力求做到“持之有理，言之有据。有理，才能站得高，看得远，切中肯綮，力排众议；有据，才能站得稳，说得清，句句有理，所向披靡。论明而气盛，气盛而辞达。其次，必须论据严密，论述充分。严密了，就无懈可击，无可辩驳；充分了，才能以理服人，取得与读者共识。严谨的逻辑结构，使文章层层相扣，潜气内转。再次，必须语言干连，节奏鲜明。删汰枝蔓，陶钧文思，表达准确，精练流畅，才能使文句铿锵有力，干脆利落”。［37］382

中国传统文学理论认为批评者在长期的批评实践中会逐渐形成批评风格，这是其成熟的标志，李国华在《文学批评学》中认为批评风格是指批评家“按照批评对象的内在要求，运用一定的批评标准和批评方法，进行审美判断、创造以及审美表述中所形成的基本特色”。批评者要形成自我风格，应注意“选择适合主观因素的批评对象并逐渐形成属于自己的对象范围”，注意“形成自己的批评观念和方法”，注意“按批评对象和批评方法的要求，选择相适应的文学批评体裁和批评语言及批评表述方式”。［59］303批评风格具有两个层面：批评者内在的思想艺术个性和语言观；批评者的审美艺术观和语言个性通过批评文本的外化。刘运好在《文学鉴赏与批评论》中指出批评作品应具有“气势”，它是批评者“个性才气、精神风貌、知识修养、思想深度的综合体现”。气势，“大而言之，它是指文章的段落层次安排的对比、正反、远近、并列等多角度论证所形成的跌宕、贯注、流转的内在结构；小而言之，则是指文句的张弛、长短、强弱、缓急而形成的韵律节奏”。［37］407中国传统译论认为翻译批评者在长期的批评实践中也会逐渐形成批评风格，它包含两个层面：翻译批评者内在的思想艺术个性、翻译观、文化观、语言观；翻译批评者的思想艺术个性和翻译观通过批评文本的外化。优秀的翻译批评家都有鲜明的风格，其批评作品各具“气势”。中国文学翻译批评的风格深受本民族文学批评的影响，中国文学批评受传统美学的浸润，注重感性体验，强调批评主体的感知和领悟能力，受其影响，中国文学翻译批评也重“体认”、“妙悟”，艺术气息和情感色彩浓厚，如钱锺书的《林纾的翻译》、奚永吉的《文学翻译比较美学》等。

中国传统译论不仅强调文学翻译批评的美学批评，也强调文学翻译的文化批评。原作和译著作为批评对象既是艺术文本，也是文化文本。作家在原作中塑造艺术形象，表达思想感情，展现本民族的文化风貌。文化内涵构成原作艺术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翻译是文化信息的传递过程，译者力求把原作的文化特色忠实地展现给译语读者。批评者评价译作，要看其是否再现了原作的文化内涵和特色。郑海凌在《谈翻译批评的基本理论问题》中谈道，文学翻译是“不同民族的文化之间的对话，而文化本身具有很强的抗译性和免译力，所以文化差异为这种对话设置了无形的障碍。从文化批评的角度来看，译本的审美价值在于正确地最大限度地传达原作所包含的信息，正确处理文化对话中的种种关系，令人信服地解决文化差异所造成的种种困难，巧妙地表达异国的成语俗语和风习。文化信息的传达，是文学翻译过程中的关键问题之一，直接关系着原作风格和意境的传达。批评家从文化对话的角度来考察一个译本，对它的审美价值做出判断和评价，有助于提高译文质量和促进翻译事业的发展”。［39］21－22

中国传统译论认为文学精品必然是文化精品，翻译批评者必须具有文化精品意识，才会自觉地选择那些表现民族优秀文化的名作佳译，摈弃那些表现文化糟粕的作品和译作。中国传统译论强调翻译批评者的文化比较意识。在文学翻译中，由于译语文化与源语文化之间存在一定差异，译者往往难以全部保留原作的文化异质。批评者需要对源语文化和译语文化进行深入透彻的对比研究，找出其异同点，了解文化信息传达的可能性和限度。批评者有宽阔的文化视野和深刻的文化透视力，才能使翻译批评具有深度。奚永吉的《文学翻译比较美学》整本书都贯穿了文化比较的思想和理念，作者谈道：“文学翻译美学和中西文化联系起来，则为翻译美学提供了深远的文化背景，这样不仅拓宽了研究视野，而且也改变了研究的思想机制，从而也改变了研究方法。因此，翻译的研究，从文化意义来认识，应当不是拘囿于翻译理论与技巧，即翻译范围的纯粹研究，而是具有文化意识的研究。”［39］许渊冲在《文学与翻译》中的翻译批评体现了敏锐的文化比较意识，他在《诗词、翻译、文化》中评论了《荒原》、《雪夜过森林》的汉译和《扬州慢》、《春夜喜雨》、《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英译，指出中国文化“含蓄内向”，西方文化“曲折外向”。西方“强调直译，体现了现代的科学精神”；中国“强调意译，显示了古老的艺术传统”。“美国人译的杜诗更能体现西方文化的求‘真’精神，中国人的译文更能显示东方文化的求‘美’传统”。中国文化“更重视过去”，西方文化“更重视现在”。［40］117－122

中国传统译论还强调文学翻译的哲学批评。原作和译作作为批评对象包含三个层次：表层的语言文字形式、中间层的思想情感内涵、深层的人生哲理，即物境、情境和意境三个层面。意境就是作品所表现的一种深刻的生命体验和人生哲理。刘运好在《文学鉴赏与批评论》中认为文学作品具有哲学意蕴，是对“宇宙、历史、人生的观照，生命意识的律动。厚重的宇宙感、历史感、人生感，人性的回归与超越是作品审美要素的主要成分”。批评者要以“哲人的眼光、思辨的形式，对文学作品进行形而上的哲学审视”，发现其中“抽象的哲学意蕴”。文本批评是从“语象感知（审美经验层）”到“审美理解（中介转换层）”，最后是“意蕴探求（哲学分析层）”。批评者“从心灵共鸣的情境中跳出来，超越作品的审美形式和一般的情感体验，‘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站在审美的制高点上，重新审视作品的整体意义，把握作家包裹在物象、情境之中的对宇宙人生、社会历史、普遍人性的洞察或生命智慧的哲理展示，完成审美的飞跃”。［37］68－69中国传统译论认为翻译批评者评价译作，应看其是否传达了原作深层的哲理内涵。批评者具有哲学眼光，才能高屋建瓴，洞察原作所蕴含的深刻哲理，把译作评价从语言对应的层面提升到哲理意蕴再现的高度。翻译批评者要善于用哲学眼光来看待文学翻译中存在的神似与形似、归化与异化、忠实与通顺、译者风格与作者风格之间等诸多矛盾。优秀的译者善于运用辩证法来化解这些矛盾，孙致礼强调译者要“坚持辩证法，树立正确的翻译观”。

翻译批评者也要善于运用辩证法来分析译者如何克服翻译中的各种矛盾，善于归纳和总结批评观点，提炼出科学系统的批评理论。奚永吉在《文学翻译比较美学》中把翻译中的归化现象归纳为四类：一是“人名与称谓的”的归化，如杨必译《名利场》运用“富于‘中国气派’的词，使译文增强了语感，毫无‘欧化’痕迹，同时，又不失原意，平添了谐之情趣”；二是“形象词语与成语”的归化，如杨宪益译文《名利场》使用四字语可谓“信手拈来，自然成趣，而且写尽神情，真有呼之欲出之妙”，译文读来如“中国创作小说中之片段，富于极其浓厚的语趣”；三是“语序与句序”的归化，如翁显良翻译的Nancy Mitford的The Water Beetle“巧用汉语之长，先将原文长句剪碎，通过译者针线紧密，又将剪碎者凑成，既不失原文本义，又运用地道汉语译出，读之犹如读一篇地道的汉语记叙文片段”；四是“再现原著风格”中的归化，如王科一译《傲慢与偏见》。原作“文体古雅，藻饰迂腐，词采绮丽”，王译“巧于披文入情，以汉语文言文译出，颇能得其精髓，传其神韵，曲肖原作”。［37］871－879

中国传统译论还强调文学翻译的历史批评。文学翻译作品总是产生于特定的社会背景、历史时期和文化环境中，译者的活动受多种客观因素的制约。其次，一部原作往往有多种译本，它们前后产生的过程构成了原作的翻译史。翻译批评者必须具有历史眼光，将译作放到特定的时代背景中去进行考察，与其他译本相比较，对原作的翻译史进行纵向的梳理，对该译本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做出客观公正的评判。刘宓庆在《翻译与语言哲学》中认为翻译批评者应具有历史观：一要“从历史的角度看待译者”，认识其“历史的限制（不足）”和“历史的推动（功绩）”；二要“从历史的角度看待译作”，把握译者翻译活动的前期、中期、晚期所创作的译品在风格上的变化，以做出一个全面综合的评价；三要“从历史的视角悉心地、有区别地甄别某一译者的全部译作”，防止“以偏概全”。［41］514奚永吉在《文学翻译比较美学》中指出：“译品，译家的活动，出现在某一特定的社会，代表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期，这一社会与历史时期在各方面都具有特殊的特具之点。翻译，这种译家的活动，因此也不可避免地要受其社会时尚的影响，以至一个时代与另一时代的翻译异其面目，一个时代与另一时代的制作别其风采。这种时代性必然会决定一个译者的不同语言形态。”因此要“完全了解与欣赏一个译品及其译者”，翻译批评者必须“以历史眼光对译品之美的品质加以考察”，对不同时代的译作不应“以今文为是，古文为非”，而应对其进行审美比较。［49］332－333王佐良评价严复的翻译、钱鍾书评价林纾的翻译都是把译作放在译者所处的清末时期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去考察，从而确定了严译、林译作品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的独特地位和价值。许渊冲十分重视翻译批评中的翻译史研究，他在《中诗英韵探胜》的序言中探讨了汉诗英译的历史，尤其是汉诗在西方的译介史，所涉及的译者包括早期的琼斯、理雅各，后期的翟理斯、庞德、威利、洛威尔、华逊、柳无忌等。著者将他们划分成不同的翻译流派，对其翻译方法的优缺点进行了点评，在此基础上指出自己的韵译法是集众家之所长，能有效地再现汉诗的三美（音美、形美、意美）。中国传统译论认为文学作品的翻译史研究不是史料的简单罗列和堆砌，批评者要善于通过各译本的比较研究总结其得失，提炼出有建设性的翻译思想和观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