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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中古近代文人关于文学与山水之关系的讨论

时间:2022-03-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这些观点,为解释文学与自然、人生与山水之关系,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源和理论阐释。文人之诗情与诗兴,有待于山水的激发与陶冶;山水之光辉与英灵,有待于文人的发现与表彰。惟文具有山水之性期,山水乃与文人相投。[15]黔中文人徜徉于真山真水之间,与山水为友,其对文人与山水之间相需相待和知音相赏的关系,更有一番深切的体会和感悟。
黔中古近代文人关于文学与山水之关系的讨论_边省地域与文学生产—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黔中古近代文学生产和传播研究

黔中地理,多山多水,山高谷深,用田雯《黔书》的话说,就是“山皆石则岩洞玲珑,水多潜故井泉勃窣”,[11]实兼具荆楚之清秀隽朗与塞漠之雄奇险峻于一体,是典型的“大山地理”。这种“大山地理”,对黔中文化、文学乃至人的性格特征和心理特点,都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因此,无论是黔中文士的自我评说,还是外籍文士评论黔中文化和文学,皆会涉及“大山地理”的影响,如石培华等认为:“雄奇险峻的山水,造就了贵州人胸中具有千山万壑的气魄;秀丽的风景和湿润的气候,孕育了贵州人的灵气和聪慧;恶劣的生存环境和落后的经济,则磨砺了贵州人的坚韧;复杂多变的地形和气候,众多的民族,造就了贵州人的思辨能力。”[12]同时,生活在“大山”中的黔中文士,对自然山水亦有一番特别的体认和感悟,对自然山水与人物际遇、自然情性和文学创作,有一番独到的认识和感受。这些观点,为解释文学与自然、人生与山水之关系,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源和理论阐释。

(一)气类而情属:山水与文人的关系

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山水与文人惺惺相惜,存在着一种相需相待的互动影响关系。文人之诗情与诗兴,有待于山水的激发与陶冶;山水之光辉与英灵,有待于文人的发现与表彰。文人与山水之间还有一种知音相赏的关系,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郑板桥“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等名言,皆体现了山水与文人之间相需相待和知音相赏的亲密关系

讨论文人与山水之间的亲密关系,说得最深切著明者,有黄宗羲的《景州诗集序》,其云:

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而诗人能使结之不散。常人未尝不有月露风云花鸟之咏,非其性情,极难绘而不能亲也。[13]

有沈德潜的《艿庄诗序》,其云:

江山与诗人相为对待者也。江山不遇诗人,则巉岩渊液化沦,天地纵与壮观,终莫能昭著于天下古人之心目。诗人不遇江山,则虽有灵秀之心,俊伟之笔,而孑然独处,寂无见闻,何由激发心胸,一吐其雄阜灏瀚之气。唯两待两相遇,斯人心之奇乎宇宙之奇,而文辞之奇得心流传于简墨。[14]

有徐芸圃的《慎道集文钞·跋沈湘农剑阁图记后》,其云:

文章须得江山之助,江山亦藉文章以发其光。故会稽、兰亭因右军而显,黄州、赤壁由东坡而传。惟文具有山水之性期,山水乃与文人相投。[15]

黔中文人徜徉于真山真水之间,与山水为友,其对文人与山水之间相需相待和知音相赏的关系,更有一番深切的体会和感悟。如黔中晚明诗人吴中蕃,“避地龙山十有七年”,因感于“钴愚丘以子厚而得名”,而龙山之“溪山涧谷,助我非少,而未尝一字酬之”,乃作《龙山六咏》,其序说:

境足运吾笔而不惭笔,可永斯境而无憾。后之人按吾诗以索境而境传,按斯境而索诗而诗亦传,两相待而两相寿,岂偶然与?[16]

刘子章在《黔灵山志序》中亦认为:

造化之巧,经人工点缀而益妍,而游人咏士又能唤醒山灵,于是笔峰几案,峭壁丹崖,焕然改观焉。

诗人以手中之笔“唤醒山灵”,使其“焕然改观”,故“其山借其人以传”。山因人而闻名,“然后人能有其山”。[17]或如明代松江华亭人钱溥为思南安康《十景集》作序所说:

自古山川储灵孕秀于两间,不在于物则在于人。故人物之生,自足增重于山川而显其名于后世。……景因人而遂显,诗因景而可传,始知山川之与人物可相有而不可相无者。[18]

山水与文人之间之所以存在如此相需相待和知音相赏的关系,是因为山水与文人“气类而情属”。何德峻在《东山志序》中,阐释了山水与文人之间“气类而情属”的关系。其云:

“然则其志山有说乎?”曰:“有。或其气之相类也,或其情之有属也,或感遭逢之不偶而叹人之湮其美,或幸践踏之不及而乐彼之全其天也。向使人与山无与焉,则北山之移不作矣。”……“然则子何不他山之志,独于东?”曰:“余,东西南北之人也,而志东山,有为也。山在东而余居亦东,山号栖霞而余亦隐沦此,即其生而同者矣!且余好懒,而山多野趣;余好石,而山多奇石;余性既奇僻,而山多幽邃;余性避轩冕,而为山冠盖驺从燕会之所不尝经,又非雪厓、甲秀徒供长官,照壁、黔灵绝少丘壑者比,所谓气类而情属者,端在斯焉。此其尤可感而可幸者,若其中有详有不详,则请读而知之,余遑问其他?”[19]

文人与山水惺惺相惜,相需相待,知音相赏,是因为他们之间“气类而情属”,即在感情上是相通的。此亦正如唐志契《绘事微言》所说:“自然山水即我性,山情即我情。”“水性即我性,水情即我情。”[20]或如李肇亨为黔中文人杨文骢之《山水移》所作“题辞”中说:“天地间山川奇秀之气原与吾精神相通。”[21]所以,文人爱山水,山水赏文人,文人与山水“相看两不厌”,是一种知音互赏的关系。浙江临海人陈炜在为杨文骢《山水移》作“跋”时说:

夫天地之骨,胎于山水,而领于山高水流之韵人。今夫山,其骨崔嵬而累奇,屹然不可撼也;今夫水,其骨浃渫而扬波,渊然不可挠也。然而天下最有情者,莫山水若也。山即万仞,必落穆而令人可亲;水即千顷,必静深而令人可挹。人亦何独不然?故世界别无可移,惟名山名水名人三者,常互为流动关生而不碍。禹穴何灵?以子长一探而奇。天姥何高?以谪仙一梦而矗。天下多少山川,倘无一名人生其中,则顽块与污泥耳!天下多少山川,然名人杖屐所不到,题咏所不及,毕竟黯然无色。[22]

山水与文人之间的知音关系,还在于他们在感遇遭逢上的相似与相通。如流寓黔中并占籍新贵的安徽歙人江闿在《澹峙轩集序》中说:

余尝过黔之飞云岩、冯虚洞,见其灵异奇特,莫可端拟,徘徊久之,而叹山之有幸有不幸焉。夫以九州之大,予足迹几及半,每遇名山必登,登必尽领其要。其间幽邃者,淡远者,屈曲者,险怪者,丹青如画者,即无甚异,亦有足观,其以山得名也亦宜。乃有高不满丈,广不盈亩,顽然蠢然,略无可取,亦竟以山得名,当亦山之至幸者矣!求所谓灵异奇特如飞云、冯虚,终不概见,而斯二者卒不得与无甚异者争名,亦并不得与顽然蠢然者争名,是遵何故?盖斯二者远在天末,僻处一隅,文人罕至,偶有至者,记识以远失传,以是未能如都会地之易得名也。使斯二者而生于都会地,其得名也当在以幸得名者之先,可知也;使斯二者生于都会地,其名适符其实,将天下无实而得名者,皆失其名,未可知也。且斯二者虽远在天末,僻处一隅,犹当黔之孔道,名虽未著,人尚得过而惜之;黔之不近孔道,灵异奇特或有过于斯二者,湮没不传,不知凡几?当亦山之至不幸者矣!于人亦然。乡之先达,若孙淮海、谢芳亭、丘若木、杨龙友,人各有集,唯越公卓凡,尤刻意古人,不愧一代作者,然皆不务时名,宇内不周知。兼以兵火频仍,遗稿散失,其不至同山之不幸湮没几何?[23]

这篇序言,以山喻人,以为人之不幸与山同,人之得名亦与山同。山水与文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是“气类情属”,而且还是同病相怜。

(二)无穷冰雪句,都赖山水成:山水与文学的关系

如前所述,山水之光辉与英灵,有待于文人的发现与张扬;文人之诗思与诗情,有赖于山水的陶冶和培育。“无穷冰雪句,都赖山水成”。[24]自古以来,文人的创作大多皆有赖于山水之助。如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说: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25]

苏辙以自身的创作历程说明江山之助与文学创作之关系,颇为深切著明。另外,马存在《赠盖邦式序》一文中,讨论司马迁文章风格与壮游山水之关系,亦可谓切中肯綮,其云:

子长平生喜游,方少年自负之时,足迹不肯一日休,非值景物役也,将以尽天下大观以助吾气,然后吐而为书。今于其书观之,则其生平所尝游者皆在焉。南浮长淮,泝大江,见狂澜惊波,阴风怒号,逆走而横极,故其文奔走而浩漫。望云梦洞庭之波,彭蠡之渚,涵混大虚,呼吸万壑而不见介量,故其文渟蓄而渊深。见九疑之芊绵,巫山之嵯峨,阳台朝云,苍梧暮烟,态度无定,靡缦绰约,春粧如浓,秋饰如薄,故其文妍媚而蔚纡。泛沅渡湘,吊大夫之魂,悼妃子之恨,竹上犹斑斑,而不知鱼腹之骨尚无恙者乎?故其文感愤而伤激。北过大梁之墟,观楚汉之战场,想见项羽之喑鸣,高祖之慢骂,龙跳虎跃,千兵万马,大弓长戟,俱奔而齐呼,故其文雄勇猛健,使人心悸而胆慄。世家龙门,念神禹之巍功;西使巴蜀,跨剑阁之鸟道,上有摩云之崖,不见斧凿之痕,故其文斩绝峻拔而不可攀跻。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之遗风,乡射邹峄,仿佛乎汶阳洙泗之上,故其文典重温雅,有似乎正人君子之容貌。凡夫天地之间,万物之变,可惊可愕,可以娱心,使人忧使人悲者,子长尽取而为文章,是以变化出没,如万象供四时而无穷。欲学子长之为文,先学其游可也。[26]

所以,在中国文学史上,文学家讲创作经验,除了强调“读万卷书”,还主张“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其文典雅厚重,有“气味”;“行万里路”,泛游天下佳山秀水,其文清秀隽丽,有“英灵”。

山水之游可以激发文思,可使文章有灵气。黔中文人生活在佳山秀水之中,于为文得“江山之助”,有更深切的体会。如越其杰指出:“无穷冰雪句,都赖山水成。”还说:

夫诗之为道,不苦心不深,不积学不厚,不辟智借慧于山水不灵。太史公足迹半天下,故其文日益宏肆;杜子美诗,自入蜀后愈觉古淡渊永,则山水之功大矣。[27]

王士仪《半园集自序》说:

故山水者,仁智之性情也。乐山乐水者,仁智之性情之所寄也。作诗者将必南游罔之国,共息沉默之乡,下无土,上无天,吾能往来汗漫,遍九垓,而扶摇羊角之风莫得而逆焉。而后吾之为诗,天孙机杼,寂寞太虚,旷然高寄无有方而已。昔人谓不行万里途,不破万卷书,不能读杜诗。读诗尚然,何可易作乎?[28]

刘思浚《泊庐诗钞序》说:

今夫游龙门、涉大河,史公之文闳肆而愈豪;自扬州返长安,燕公之诗怆怆而善感。是以贤者好游,每多羁旅行役之作。诗人托兴,恒在江山风月之间。[29]

而颜嗣徽甚至提出“诗皆游子吟”的观点,其在《北征纪行集序》里说:

诗不皆游子吟也!然综观古来名卿大夫,往往于流寓行役,览乎名山之高,江海之深,与都邑之壮丽,关塞之险要,以及丘墟禾黍、剩迹残碑、荒驿古刹、奇人杰士故里,一切可喜可愕、可惊可怪情景,皆于诗发之,而其诗遂雄奇恣肆、沈郁顿挫,若有一往情深不可遏抑者。康乐之咏永嘉,仪曹之咏柳州,工部之咏蜀道诸篇是也。然则诗固不尽因游作,而壮游要不可以无诗。[30]

在对具体作家的评价上,黔中文士尤其强调“山水之助”。如吴中蕃在《雪鸿堂诗序》中,认为创作之根基是学与游,以为谢三秀之诗“冲融淹润,绝无鬼趣嚣习”,除了因为他长期“涵泳于三唐”之诗,还有就是得之于游,包括山水之游和师友之游。[31]赵懿在《莘斋诗钞序》中,推论宦懋庸诗“豪情跌宕而矩范不逾其所承”之原因,一在其学脉纯正,二在其“久客吴越,览名山大川之盛”,得江山之助,三在其“与雄都人士相往还”,有师友之切蹉。[32]冯煦《含光石室诗草序》载赵崧之言说:“诗非多读书,多游佳山水,不必作,作亦必不至。”[33]陈楙荣在《重印玉螺山房诗集序》中,阐释诗与禅之关系,以为释氏之所以尤具诗思和诗心,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凡天下名山大川,邃洞旷野,幽林丛箐,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几无一不为若辈所经,益足以开拓其心胸而恢宏其笔力,而诗文遂益臻其妙”。[34]

总之,文学创作多得“江山之助”,或曰山水之游可以开豁心志,引发文思,激发灵感;或曰纵情山水可以增文灵气;或者成就其诗文之独特风格,或者开拓心胸以恢宏其笔力。笔者认为,山水之游于创作有如此之功效,关键在于自然山水对于文人创作心胸的培育有重要影响,黔中文士于此亦有深入体会和通达见解。

自然山水对文人创作心胸之培育,首先值得注意的,是黔中文士提出的“性情等山理”和“山水生童心”的观点。晚明黔中文人杨文骢,素有山水癖,他说:“性情等山理,静朴杳难穷。”[35]即人之性情与山水之理相通相等,人物之性与山水之理皆有“静朴”的特点。此与前引李肇亨在《山水移题辞》中所说的“天地间山川奇秀之气原与吾精神相通”的观点,是相通的,亦与何德峻在《东山志自序》中提出的山水与人“气类而情属”的说法近似。山水与人物之所以“气类而情属”,就是因为“性情等山理”,皆有“静朴”之特点。山水为自然之物,其与生俱来的真朴之性,亘古不变。人为社会之物,在社会实践活动中,渐失真朴之性,渐丧本真之情。人类之所以热衷于山水之游,实际上就是在追寻那已经失去的静朴之性和本真之情,以亘古不变的山水真朴之性荡涤人物的尘俗之心,企图在山水之游中回到本真静朴的原初状态,从而助长其文章的灵动之气。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文学创作中的“山水之功”或“山水之助”,即在培育作者的本真之情和静朴之性。或者说,文章之灵动,来自作者心灵之真纯;作者心灵之真纯,来自山水真朴之性的陶染。如越其杰《山水移序》说:“习气山中尽,灵机触处多。”“眠餐皆秀气,盥漱亦幽寻。但觉神情异,那知沁入深。清非前日骨,静获古人心。结想渐成性,英灵感至今。”[36]真朴之山水浸入心骨,变异神情,涤除习气,使人返朴归真。所以,杨文骢说得最明白:“山水生童心。”[37]山水之游能使人找回童心。同时,有静谧之童心者,方能欣赏山水。周祚新《山水移题词》说:

人性动则浮,浮则露,惟静则深,深自活。机锋相逗,自现本来,一粒灵关,密移暗度,而静者自为理会耳。况山水为物,肌细理绵,神渊情扃,非夫浅人入手便得,置身可探。浮动之气为山水,乡愿乌识所谓移哉![38]

总之,自然山水之陶染,意在培育人的本真之情和静朴之性。对于诗人来说,拥有本真之情和静朴之性,是进行创作的基本条件。童心即诗心,真情即诗情。拥有本真之情和静朴之性,其创作自有一股勃然灵动之气荡漾其中。所以,越其杰说:“无穷冰雪句,都赖山水成。”作家的创作,需要静朴之质性,《文心雕龙·神思》所谓“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是也。作家的创作,需要本真之情性,文学批评史上所谓“童心即诗心”是也。处于凡俗世界中的诗人,为了找回本真之情和静朴之性,重要的途径之一就是畅游山水,以山水养童心,以自然育静性,进而获得创作之心胸与心境,此乃文学创作中所谓得“江山之助”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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