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点”与《凡尔赛条约》

威尔逊的观点是众所周知的，1918 年 1 月他曾提出的“十四点”——即战后建立和平的原则，陈述了他的观点。“十四点”要求结束秘密条约和秘密外交（或者用威尔逊的话说，“以公开的方式订立公开的和平条约”）；航海自由“无论平时或战时都一样”；取消国际贸易中的关卡与不平等；所有各个大国缩减军备；进行殖民地的调整；撤离占领的领土；实行民族自决与按照民族界限重订欧洲各国疆界；最后的但并非不重要的是，成立国际政治组织以防止战争。整个来说，威尔逊主张实现民主、自由、进步，并支持过去一世纪来的民族运动；主张实现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和 1848 年的思想。正如威尔逊所看到的，以及许多人所相信的，世界大战将通过缔结新型的条约而结束。人们能想起的过去的和平会议总是充满着不祥，例如，1815 年的维也纳会议。人人都谴责旧的外交活动导致了战争。在俄国，列宁从他的角度并为了本身的目标也以自己的方式说过这些话。人们觉得，这些条约长期以来都是错误地按照国家的策略，或是按照无原则的交易和讨价还价而签订的，而不考虑人民的利益。在民主国家打败集权国家以后，人民期望，在相互信任的气氛中，按照总的协定，就有可能达成在民主时代提出的新的解决办法。人们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即一个新的政治时代正如黎明破晓。

新时代不过，威尔逊在劝说协约国各国政府接受他提出的“十四点”方面还是遇到了困难。法国人要求德国保证支付战争赔款；英国人否决了公海上的自由（“无论平时或战时”），正是海军竞赛才使他们与德国疏远起来，而他们作战就是为保持其对海上的控制。英法提出这两个保留条件，此外它们都表示愿意接受威尔逊的领导。德国人请求停战，他们认为，和约将会在“十四点”的基础上（只有两点要求修改）拟订出来。现今试图统治德国的社会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也认为，由于推翻了德皇和军阀，战胜国将会以较温和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他们还考虑到，一个新的民主德国一定会重新出现在世界上，获得应有的地位。

1919 年 1 月，27 个国家的代表在巴黎集会。可是，正式会议或者全体代表出席的会议是无关紧要的。许多事情都已由四巨头（即威尔逊本人，英国的劳合·乔治，法国的克列孟梭，意大利的奥兰多）参加的会议决定了。这四个人的组合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威尔逊是严厉、固执而正直的；劳合·乔治则是一个暴躁、多变的威尔士人；克列孟梭是一个老年的爱国者，“法国的老虎”，自 1870 年普法战争以来，他就一直活跃于政坛；奥兰多是意大利政治活动中一时突出的人物。他们几个人中，无一人对本身担负的任务作过充分的准备。克列孟梭是一个明显的民族主义者，劳合·乔治则总是关心国内的改革，奥兰多像威尔逊一样，是一个受过训练的教授，至于威尔逊，曾经是一个大学校长，虽饱含一种使命感，但除了对本国人民以外，缺乏对其他民族的具体知识。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民主地代表各自国家的政府和人民，言谈中带有一种权威，这便和旧学校培养出来的职业外交官不可同日而语了。

国际联盟威尔逊首先要努力争取成立国际联盟，这是一个包括所有各国在内的永久性的国际组织。对参加者并不牺牲其本国的主权，而是在一起举行会议，讨论和解决争执的问题，每个国家都应许诺不诉诸战争。在欧洲，没有什么政治家信赖此国际组织。然而，他们向威尔逊作了让步，所以国际联盟盟约就写进了对德条约中去。威尔逊跟着也只得对劳合·乔治、克列孟梭、奥兰多和日本人作出让步。这一来，他不得不对“十四点”的理想主义有所修正。不管怎样，双方妥协和讨价还价大概是必要的，因为民族自决和殖民地调整这种普遍的原则，在具体的条件下必定导致意见上的分歧。威尔逊自信，如果国际联盟能建立并运转起来，条约中的错误将能在以后从容不迫地通过国际讨论来加以纠正。

关于国际联盟盟约，出现了一种特殊的意见分歧。威尔逊希冀盟约包含一项赞同宗教自由的条款。日本人则坚决主张还应将谴责种族歧视包括进去。美国人和英国人对后一点表示反对，担心一个国际性的权威机构可能对他们的移民做法加以干涉。最终此两项建议均遭否决。

阿尔萨斯和洛林法国在和会上最强烈的要求是反对德国以保证安全。在这个问题上，法国人几乎走向了极端。因为西线战争几乎全部是在他们的国土上进行的。为了将德国领土调整到更接近法国的领土面积，法国人在会上提议，在莱茵河以西的德国领土上，设立一个由协约国保护的独立国家。威尔逊和劳合·乔治由于明智地看到，如果惹起德国的不满，结果只能是导致另一次战争的发生，因此，他们否决了法方的提议。法国人作了让步，但却附有条件，他们以另外的方式去获得安全的保障，即英国和美国都作出承诺，如果法国人一旦遭到德国人的攻击，英美便立刻与他们并肩战斗。包括这些规定在内的一项英法美安全保障条约事实上已在巴黎签字。萨尔煤矿在十五年内由法国支配；在此期间，萨尔区领土将由国际联盟管理；到 1935 年举行公民投票，决定归属问题。法国收回洛林和阿尔萨斯；德国不得在莱茵兰广大地区设置防御工事和派遣驻军。为保证德国遵守条约，由协约国军队占领莱茵兰 15 年。

在东欧，协约国希望建立强大的缓冲国，以对付俄国的布尔什维主义。当时同情波兰的情绪十分高涨。在从前属于德意志帝国的一部分领土，即波森和西普鲁士，原居住着波兰人或德波的混血种人，如今划给了波兰新国家。这样就给波兰提供了出海的走廊，同时，又使德国大部分领土与东普鲁士分割开来。但泽，原是德意志古老的小城，现在变成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自由市。上西里西亚这个拥有丰富矿藏的地区，经过有争执的公民投票以后归并波兰。住在奥地利和波希米亚的苏台德区的德意志人中，如今看到哈布斯堡帝国已不复存在（过去，在 1848 年和俾斯麦时期，帝国的存在曾阻碍全德联盟的成立），要求合并到新德意志共和国里去的情绪发展起来了。可是这种情绪是无组织的，而且不管怎样，协约国当然不会让德国领土超过 1914 年的面积。奥地利仍然是一个发育不全的共和国，而维也纳这个从前帝国的首都跟帝国领土分割开来——脑袋与身子分家，而且几乎不能维持生命了。苏台德区的德意志人变成新兴国家捷克斯洛伐克的心怀不满的公民。

德国丧失其殖民地德国丧失了全部的殖民地。威尔逊和南非斯马茨将军努力维护国际主义原则，反对归罪于未开发的征服地，保证使德国原有的殖民地实际上授予国际联盟。而国联又转过来在“托管”的名义下，将这些殖民地分配给各大国管理。在此方面，法国和英国分得非洲最好的殖民地；比属刚果则稍有扩大；南非联邦接管了原德属西南非洲。在殖民地领土方面，意大利一无所获。日本接受托管赤道以北太平洋上的德属岛屿；澳大利亚接受托管德属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新西兰则接受托管德属萨摩亚群岛。日本人还要求取得德国在中国的种种特权。在巴黎会议上，中国曾企图将在华的全部特殊权益和治外法权一概废除，可是无一国代表肯听取中国的这些提议。后来，日本作了妥协，只接受了从前德国在中国的一半左右的权利。日本人并未心满意足，而中国人则退出了会议。与此同时，那时候生活在巴黎的年轻的越南民族主义者胡志明，想要威尔逊承认法国在印度支那违反了民族自决的原则，但是，这种对欧洲殖民主义的抨击在凡尔赛遭到了忽视。

协约国接管了德国的舰队，可是德国的水兵宁肯在斯卡帕弗洛庄严地把船凿沉，也不愿意投降。德国陆军被限制为 10 万人。由于协约国禁止德国实行征兵，或者说禁止对青年公民后备团队进行年度训练，军队变成专门的职业，军官仍然在军队里保持政治影响。协约国采用的使德国非军事化的各种方法反而达到相反的目的。条约禁止德国拥有重型火炮、军用飞机和潜水艇。威尔逊发现，他提出的普遍裁军计划仅仅适用于德国。

战争赔款法国人甚至在停战以前便约定，德国必须支付战争损失赔款。其他的协约国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在这次巴黎会议上，威尔逊面对各国提出的赔款账单数额惊得发呆。比利时人提议，他们所应得的那份赔款，应依据比利时官方公布的统计资料，其总额要超过现时整个比利时的全部财富。法国与英国提议，德国应承担全部的战争费用，包括战争期间由于德国方面所招致的战争抚恤金在内。威尔逊看到，这些战争赔款总额，虽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不公平，但却是绝对不可能偿付的。甚至克列孟梭也认为，要求偿付超过 10,000 亿以上的法郎结果将是一无所得。事实上坚持要求巨额赔款基本上是感情用事。没有谁知道或者考虑过德国将怎样支付，虽然所有战胜国都模糊地了解到，只有依靠德国的出口贸易才能偿付如此巨额的赔款，但德国的输出又是同协约国本身的利益相冲突的。为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德国人甚至提出对比利时和法国的被破坏的东西负责进行修理，但这样做将使法国人和比利时人遭到失业或无生意可做，因而被粗暴地拒绝了。结果，在条约上根本并没有写上赔款总数，但清楚地说明，赔款总额将是非常巨大的，要留待将来设置的委员会去作出决定。被战争及其自身麻烦弄得恼火的协约国，它们自身也欠着美国非常巨大的债务。在赔款问题上，它们不愿去倾听经济方面的理由，而将赔款看作是纯粹雪冤的另一种手段，同时也是消除来自德国这个对手的危险的一种手段。条约要求德国交出其大部分商船作为赔款账单上第一次支付的项目，还要德国拟订交付煤的清单，并且放弃德国公民私人在国外拥有的全部财产。条约的这项最后条款，结束了战前德国作为资本输出者的历程。

“战争罪”条款条约中之所以写上著名的“战争罪”条款，其主要目的是要证明，对德国的赔款要求是正确的。根据这项条款，德国应毫不含糊地对协约国由于战争而造成的一切损失“负有责任”。而此次战争则是“由于德国及其盟国的侵略而强加到协约国身上的”。德国人如今被强迫正式承认这种责任，但他们自己并不认为就负有这么大的责任。他们认为，德国作为一个民族的荣誉受到了羞辱。“战争罪”的条款还给德国的鼓动者以现成的借口，甚至即便温和的德国人也认为此项条约的签订是一件使他们丧失自尊心的事情。

《凡尔赛条约》《凡尔赛条约》在三个月内草拟完毕。在此过程中，由于俄国人的缺席，不给德国人申诉的决定，以及威尔逊作出让步以换得成立国际联盟的意愿，这一切，都使得处理复杂的问题来得相当顺利。1919 年 5 月，当《凡尔赛条约》提出最后定稿的文件时，德国人拒绝在上面签字。协约国以恢复敌对状态相威胁，接着在柏林发生了政府危机。在德国人看来，没有一个德国人愿意诅咒自己，诅咒自己的政党和自己的学说，而在所有德国人都认为是一种不能容忍的文件上面签上名字。最后，社会民主党和天主教党共同商定，同意承担起这令人讨厌的担子。德国去凡尔赛宫镜厅出席会议的是两个惶惑不安、实际上不知名的代表，他们在协约国的一大批显贵人物面前代表德国签署了条约。

这四个人代表出席凡尔赛和会的协约国方的主要大国：（自左至右）意大利的维托里奥·埃马纽埃尔·奥兰多，英国的大卫·劳合·乔治，法国的乔治·克列孟梭和美国的伍德罗·威尔逊。德国人与俄国人均无代表来到凡尔赛。和会的决议包含一个谴责德国发动大战的“战争罪”条款。这些决议在被排斥于和会之外的民族中造成了很深的怨恨。（Corbis）

在巴黎会议上草拟的其他条约与《凡尔赛条约》一道，为东欧设置了一幅新地图，并且载明了俄罗斯帝国、奥地利帝国与土耳其帝国要交还的领土。如今出现了七个新独立的国家，即芬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罗马尼亚领土则由于增加了从前属于匈牙利和俄国的一些地区而扩大了。希腊则是在损害土耳其的条约下扩大领土的。现在奥地利和匈牙利都变成为小国了，它们彼此已无关系。当时，由芬兰到罗马尼亚等国所形成的那个地带，被认为是阻止共产主义往西方扩张的“防疫线”。南斯拉夫（直到 1929 年都被称呼为“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和斯洛文尼亚人的王国”）尽管由塞尔维亚人掌控并实行塞尔维亚君主制，但这个国家的建立，似乎实现了南方斯拉夫人运动的目标，此运动曾引起 1914 年的致命危机。不过，意大利得到的里雅斯特与达尔马提亚沿岸的一些岛屿（这与 1915 年签订的秘密条约是相符的），这使得更加野心勃勃的南斯拉夫人感到不满。

《色佛尔条约》改变了中东地区的政治秩序。奥斯曼帝国完全消失了。土耳其作为一个共和国出现，其领地局限于小亚细亚和君士坦丁堡周边地区，先前帝国的其他人则多数受到法国或英国的控制。根据国际联盟的委任统治文件，叙利亚和黎巴嫩委托给法国治理。巴勒斯坦和伊拉克则委托给英国，虽然英国人不得不先镇压伊拉克激烈的民族抵抗运动，方才建立起由他们选定的统治者——费萨尔国王领导的合作政府。阿拉伯半岛上的汉志王国得以承认为独立国家；然而，1924 年它落入到沙特阿拉伯王国的控制之下。大体而论，奥斯曼帝国的解体使中东的大片地区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事实上，奥斯曼帝国的复杂遗产与英法的托管一样，直到 21 世纪初都继续在这一地区制造内部的冲突与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