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丝绸之路重镇发现的中亚粟特人文化遗存

魏   瑾

内容摘要  宁夏丝绸之路重镇主要有固原（原州）、灵武（灵州，包括吴忠、盐池），固原发现史姓粟特人墓葬，盐池发现何姓粟特人墓葬。本文就两地发掘的粟特人墓葬和遗物，谈谈丝绸之路东西方文化交流以及民族融合等。

关键词  宁夏  丝绸之路  原州  灵州  中亚粟特人  文化交流  民族融合

宁夏自古为北方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民族交往的舞台，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处于中西交通要道。隋唐时期，南部原州和北部的灵州是东西商贸集散地和东西文化交流的重镇。中亚的粟特人，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沿着丝绸之路往来于中西之间，成为商业贸易和文化传播的主要成员。有的定居内地，逐步融入当地民族之中，但仍然保留着一些固有的生活习俗。固原发现史姓粟特人墓葬，盐池发现何姓粟特人墓葬，墓葬中出土的墓志和异域风格的文物，是人们研究中亚粟特人在中国和东西文化交流中的重要文献资料和实物证据。

一、固原史姓粟特人及其墓葬出土遗物

固原南郊隋唐墓地发现的粟特人墓葬中，出土铭文墓志的有隋代的史射勿，唐代的史道德、史索岩、史诃耽、史铁棒、史道洛和史索岩的夫人安娘。

（一）史射勿

陕西西安发现的北周史君夫妇墓志（579年）刻有汉文和粟特文两种文字，墓志铭文中提到史君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毗梨沙漫盘陀、射勿盘陀和拂露吐盘陀。[2]“盘陀”是粟特语“……之仆”之意。史射勿墓志记载其字“槃陀”，“槃”通“盘”。志铭记载史射勿为平凉平高县人，“其先出自西国，曾祖妙尼，祖波波匿，并仕本国，俱为萨宝”。[3]史射勿的官职为隋朝正议大夫，右领军骠骑将军，相当于四品官员。曾从李轨出兵凉州，与突厥作战。墓志中写到史射勿因功多次授奖，反映出粟特人骁勇善战的性格特征。史射勿埋葬于隋大业六年（610年）。

（二）史索岩

史索岩墓志称其官职为唐平凉郡都尉骠骑将军，四品官职。“健康飞桥人也。其先从宦，因家原州。”“曾祖罗，后魏备远将军、西平郡公。”“祖祠，镇远将军、通直散骑常侍，袭爵西平郡公，鄯廓二郡诸军事、膳州刺史。”“父多，周三明上士，旷野将军、殿中司马、左卫掌设府、骠骑将军。”[5]从志文看，史索岩家族自魏以来，在西域、河西一带任武职，“经邦体国，树德立功。”史索岩埋葬于唐显庆元年（656年）。

史索岩夫妇墓葬出土的遗物有四系白瓷罐、白瓷豆、白瓷瓶、绿釉辟雍瓷砚、陶靴、铜镜、鎏金水晶饰、玉钗、金币（东罗马金币仿制品）、朱雀图壁画、石刻墓门等。[6]墓门石刻中朱雀脚踩的小圆毯，罗丰先生认为是从中亚或西亚输入的波斯制品。

（三）史道洛

史道洛为唐左亲卫，埋葬于显庆三年（658年）。墓志记载史道洛为“原州平高人也。”“祖父多悉多，周膳州刺史、摩诃萨宝。父射勿盘陀，隋左十二府骠骑将军、开府义同三司。德允群望，声重二京。”如果陕西史君之子射勿盘陀和史道洛父亲射勿盘陀是一个人的话，那么，史道洛家族的关系很明确。史射勿的父亲尉各伽、祖父阿奴伽、曾祖父阿史盘陀，来自索格底亚那史国，居住在姑臧，几代人为萨宝。

史道洛墓虽然早年被盗，仍出土了一批珍贵遗物。主要有白瓷罐、东罗马金币、铜镜、开元通宝、海贝、玻璃器、鎏金马镫、镇墓武士俑、兽面人身镇墓兽等。[7]

（四）安娘

为唐故平凉郡都尉史索岩夫人，葬于龙朔元年（661年）。墓志载：“岐州岐阳人，安息王之苗裔也。”“族高西域，系芳蕤于地绪，道映中区。”“祖显，周上义同、掌设府车骑。父石生，隋上开府，本州中正。”[8]安氏家族是来自中亚安国的粟特人，北朝时期曾是河西一带的望族，后逐步迁徙中原。

（五）史铁棒

唐故司驭寺右十七监，五至六品官职，葬于咸亨元年（670年）。墓志记载史铁棒：“原州高平人也。”“曾祖多斯，周京师摩诃萨宝、酒泉县令。祖盘陀，皇朝左领军、骠骑将军。父大兴，皇朝上骑都尉、右卫安化府军头。”[9]史铁棒为史射勿的孙子，贞观三年被任命为“右勋卫”，曾“誉高戎校”。显庆三年，“授司驭寺右十七监”，成为趣马名官。唐朝原州设有朝廷养马场，史铁棒发挥粟特人善于养马的特长，为朝廷养马业尽职尽责。

史铁棒墓出土的遗物主要有萨珊金币仿制品、金铊尾、鎏金铜、鎏金铜勺、鎏金铜豆、鎏金小铜盘、小铜镜、陶碗、陶钵等。[10]

（六）史诃耽

唐故游击将军、虢州刺史、直中书省翻译，三品官职，葬于咸亨元年（670年）。墓志记载史诃耽：“原州平高县人，史国王之苗裔也。”“曾祖尼，魏摩诃大萨宝、张掖县令。祖思，周京师萨宝、酒泉县令。父陀，隋左领军、骠骑将军。”“义宁元年，拜上骑都尉、授朝请大夫，并赐名为马杂彩，特敕北门供奉进马。”“武德九年，以公明敏六闲，别敕授左二监。”“寻奉敕直中书省翻译朝会，禄赐一同京职。”[11]可见史诃耽为史射勿之子，文武双全，曾经抗击过黠戛斯人薛举的叛乱，关顾过国家的养马业，又担任直中书省翻译职务，充分发挥了粟特人的优势和特长，为大唐的边防、国防和对外交往做出了贡献。此外，史诃耽被赐名马姓，为中国一部分马姓来源提供了新证。

史诃耽夫妇墓出土的遗物有石棺床、石墓门、云母片、铜镜、鎏金铜盖、鎏金小铜豆、鎏金铜盘、鎏金小铜环、鎏金花饰、鎏金带扣、金铊尾、东罗马金币仿制品、蓝色宝石印章、小玻璃碗、黄色玻璃花结、开元通宝等。[12]其中蓝色宝石印章为典型的舶来品，印面雕刻狮子石榴图案和中古波斯帕拉维文字。石门上联珠纹天马图案，罗丰先生认为是中亚萨珊式纹样。

（七）史道德

唐给事郎蓝池正监史道德，疑为五品官职，埋葬于唐仪凤三年（678年）。墓志记载史道德为：“健康飞桥人氏。原夫金方列界，控绝地之长城；玉外分墟，抗垂天之大昂。稜威边鄙，挺秀河湟，盟会蕃酋……于是族茂中原。”“曾祖度，河、渭、鄯三州诸军事；祖多，隋开府仪同、左卫安化府骠骑将军。”[13]可见史道德的祖上曾在西域、河湟一带任职，后又迁徙至灵州，其祖上因做官来到高平。墓志里提到其远祖史鱼、史丹，其中史丹是汉代人，这就把粟特人迁徙中原的时间提前到汉代。墓志中的“蓝池”在今宁夏盐池县境内。从这些史姓粟特人仕途足迹分析，其远祖从中亚史国迁徙做官在今新疆的鄯善，河西的武威、张掖、酒泉等一带，子孙相继迁入灵州、原州、长安等地。

史道德墓随葬品虽然被盗，但仍然出土了一批重要遗物，主要有金覆面、兽面金饰、动物纹圆形金饰、金带扣、东罗马金币仿制品、小铜镜、男胡俑等。[14]

史道德墓出土的金覆面是所有史姓粟特人墓葬发现遗物中最为珍贵的随葬品，反映了粟特人的葬俗以及西亚、中亚人崇拜日月的习俗。动物纹圆形金饰亦是典型的波斯纹样，内边饰一周联珠纹，所雕动物似有翼天马。

二、盐池何姓粟特人及其墓葬出土遗物

何姓粟特人墓葬发现于宁夏盐池县苏步井乡，为唐墓，共六座，发掘者认为是一家族墓地。其中发现的何姓墓志及其胡旋舞石刻墓门遗物弥足珍贵。

墓志文：“大周□□□都尉何府郡墓志铭并序。”“君□□□□□□大夏月氏人也。”[15]何氏墓志给我们提供了史书中记载粟特人“本月氏人”的新证。月氏人原来生活在河西祁连山一带，西汉时期被匈奴逼迫，迁徙至中亚索格底亚那地区，与当地居民融合发展成九个国家，即康、史、石、米、曹、何、安、戊地、火寻，以康国为中心，居民善于经商。魏晋南北朝时，大批粟特人东迁，活跃于新疆、河西一带，在今洛阳、长安等地都发现了粟特人文化遗存。来华的粟特人以国名为姓氏，以此记忆自己的族源身份。粟特人在中国被称为“昭武九姓”，唐宋以后，逐步华化或融入其他民族之中，现今回族中的康、安、米、石等姓氏，一部分应源自中亚粟特人。

盐池何氏墓葬出土的重要文物为胡旋舞墓门石刻。墓门左右门扇中央各雕刻跳中亚胡旋舞的舞者，均为男子。史载胡旋舞源自康国，传入内地深受上层贵族青睐，北朝至隋唐时期风靡全国，对中国舞蹈影响颇深。

唐代盐池、灵州在今吴忠市境内。2003年吴忠市发现的“大唐故东平郡吕氏夫人墓志铭”墓志记载“夫人终于灵州私第”。[16]以上墓葬的发现，证明北朝至隋唐时期宁夏南部固原和北部吴忠是丝绸之路两个重要城镇，也是中亚粟特人的重要活动地。两地的粟特人保持着政治、经济或联姻等认同关系往来。粟特人在宁夏做官或经商的活动足迹，使人们进一步认识到民族融合的历史。粟特人墓葬出土的异域风格的文化遗存，如史道德墓金覆面、史诃耽墓蓝宝石印章、史道洛墓拜占庭金币、史射勿墓萨珊波斯银币、何氏墓地胡旋舞墓门等珍贵文物，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实物证据。

（作者系宁夏固原博物馆馆长、副研究馆员）

[1]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西北地区粟特人文化遗存与回族关系研究”（项目号13XKG004）阶段性研究成果。

[2]德金：《侨居地的粟特女性》［C］，《粟特人在中国：考古发现与出土文献的新印证》（上册），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25页。

[3]宁夏固原博物馆：《固原历代碑刻选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88页。

[4]罗丰：《固原南郊隋唐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9-16页。

[5]宁夏固原博物馆：《固原历代碑刻选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91页。

[6]罗丰：《固原南郊隋唐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34-46页。

[7]原州联合考古队：《唐史道洛墓》［M］，东京：勉诚出版社，2000年，第2-31页。

[8]宁夏固原博物馆：《固原历代碑刻选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97页。

[9]宁夏固原博物馆：《固原历代碑刻选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01页。

[10]罗丰：《固原南郊隋唐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80-81页。

[11]宁夏固原博物馆：《固原历代碑刻选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03页。

[12]罗丰：《固原南郊隋唐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58-62页。

[13]宁夏固原博物馆：《固原历代碑刻选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06页。

[14]罗丰：《固原南郊隋唐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89-92页。

[15]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宁夏盐池唐墓发掘简报》［J］，《文物》1988年第9期。

[16]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吴忠市文物管理所：《吴忠西郊唐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3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