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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到忘年时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画《莲花颂》时,她挚爱的丈夫陈友仁去世已快二十个年头了。张荔英排行老四,在巴黎出生,整个童年她都在法国度过。年仅二十四岁的张荔英第一次参加巴黎秋季沙龙,就备受青睐,后来她的作品多次入选独立沙龙及杜勒利沙龙,且受到艺评家的高度赞赏。张荔英却颠覆了这一切。张荔英宣称找到了心灵的琴瑟相和,他是她心目中“天下第一美男子”。

2013年香港苏富比拍卖行秋季拍卖中,一幅油画作品《莲花颂》以七百六十万元港币成功落槌。这幅创作于1962年的油画作品,创作者是中国已故先驱画家张荔英。

张荔英的《莲花颂》

张荔英擅长用熟练的西方技巧带出东方崇尚的主题,妙绝的《莲花颂》是她创作生涯巅峰之作。画《莲花颂》时,她挚爱的丈夫陈友仁去世已快二十个年头了。夏日午后,她静静端坐在自己家的花园里,盯着池中莲花,一笔笔画着,浅浅淡淡的岁月,深深浓浓的怀想,都洇染在画布上。大小不一的莲花,形态各异的莲瓣,朝向不同的莲枝,仿佛浮动在一片氤氲暗香里。她的避世隐逸,她的平和恬静,她的落寞孤凄,她的爱与美的情怀,都一一落在这《莲花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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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的深秋,“浪漫之都”巴黎沐浴在一片香风馥雨里。一个多雨的午后,张荔英要去宋庆龄在巴黎的临时寓所,参加一个华人聚会。此时的她,已是巴黎画坛如日中天的新起之秀。屋内,高朋满座,谈笑风生,窗外,雨珠飞溅敲打着快乐的音符。她捧着莫奈的画册,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就着雨声的节奏,慢慢翻阅。她觉得自己的前世,是画家笔尖的一缕月魂,留待今生邂逅缤纷如话语的色彩。还是妙龄少女时,她就对父母亲说,艺术注定是她最后也是最好的归宿,她的青春和生命注定只属于绘画。

张荔英的父亲张静江早年留学法国,学问渊博,酷爱艺术,对书画情有独钟,喜仿八大山人,爱练行书,在商界也长袖善舞,曾在经济上资助孙中山及同盟会,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孙中山器重他,称他为“革命圣人”,蒋介石敬称他为“革命导师”。在张静江的浙江南浔老家,正厅上悬挂张謇题写的黑漆金字“尊德堂”匾,两侧是孙中山题写的一副楹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抱柱对联则是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所写:“世上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足可见这位民国闻人的非同凡响。

张静江有五个女儿,个个貌美如花,聪明可爱。他给予她们西方开放式的教育和生活。五个女儿都曾在欧美读书,她们举止潇洒,仪态大方,气质自然爽朗,让当时的上海人耳目一新,奉为摩登的典范。张荔英排行老四,在巴黎出生,整个童年她都在法国度过。巴黎的气场,无疑是契合她的,打小她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艺术天赋。她对绘画有天生的好感觉,仿佛她的基因里,隐藏着绘画的纹理。张静江对她极为钟爱,有意识地要把她培养成艺术家,特意聘请了一位苏联油画家到家中教她绘画,让她接受最早的美术启蒙教育。张荔英的童年和少年都泡在线条和色彩里,还有钢琴,也一路陪伴着她。她的母亲姚蕙,能诗会画,中国传统文化底蕴深厚,张荔英从小耳濡目染,深受熏陶,一代“中西合璧”的名门闺秀就这么“炼”出来了。

张荔英遗传了江南女子的妩媚温婉,体态娇小,姿容清丽,表面上是个柔弱女子,实则不然,她崇尚英雄性格刚强,绘画之余喜欢打网球、骑马、打猎,全无一般豪门闺秀的文弱气。高中毕业后,她进入美国纽约艺术学生联盟进修一年,后赴巴黎美术专科学校接受私人美术训练,学习塞尚和凡·高的画法。抱定独身主义,终身只与艺术结缘,就是她在这时候下的决心。开明的张静江,尊重女儿的选择,没有强加干涉。

张荔英在巴黎美术专科学校一读就是四年。她以独特的美术天赋,深刻体悟西方美术技法与审美精髓,她特别注重画面中形体和色彩间的布局,力求达到一种和谐感,开创出清雅宜人、华而不艳的画风。年仅二十四岁的张荔英第一次参加巴黎秋季沙龙,就备受青睐,后来她的作品多次入选独立沙龙及杜勒利沙龙,且受到艺评家的高度赞赏。在20世纪30年代,亚洲女性画家的作品能够登上巴黎雄奇瑰丽的美术殿堂,是极难能可贵的,这对张荔英来说,是莫大的肯定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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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荔英没有想到,在她的绘画事业如日中天时,她的爱情会在这个秋天,这个平常的聚会上,轰然开场。

一切始于那个姗姗来迟的男人。当宋庆龄把他领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睛还停留在手中的画册上,莫奈魔幻般的色彩感总让她心醉神驰,在她心目中,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精彩过莫奈的画作。但“陈友仁”这三个字,还是让她微微抬起头,扫视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陈友仁的名字她是熟悉的,巴黎的华侨中,到处流传着他的故事。陈友仁是民国传奇人物,他放弃优裕的生活,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被誉为“铁腕外交家”,在他担任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长期间,一举收复了武汉和九江的英国租界,这在中国现代史上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张荔英用画家的目光,捕捉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线条:适中身材透着凛然气势,笔挺西服彰显沉稳气度,金丝边眼镜缓和了面部线条的冷峻,上颚一眉浓密的胡须让整张脸生动亲切起来。用眼睛捕捉瞬间美好,是张荔英所醉心的印象派的精髓,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实实在在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美好。这感觉让她心如鹿撞。刹那间,她的脸绯红了,茫然中,她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陈友仁。当她的小手被握在他的掌心时,他们对视了一眼,便迅速分开,可心底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视线胶着在一起。再伟大杰出的女性,在爱情上,也并不比寻常巷陌的小女子高明多少,曾坦言抱定独身主义的张荔英,心灵深处,还是渴望爱的。当爱情来敲门,她那少女的心扉,又怎能抑住爱的狂澜

陈友仁也说不清,在见到张荔英的那一瞬,心底升腾起的那种怜爱疼惜的感觉来自何处。一身巴黎新款大氅的她,微卷短发时髦又俏皮,眼神清澈而迷离,带着几分孤傲清冷,却掩藏不住纯真的气息。这样的不确定,对陈友仁而言是新奇的,他经历过的雨雪风霜,已让他的心变得模糊而僵硬,他丰富的阅历让他对感情日渐生冷。张荔英却颠覆了这一切。爱情让他的心重又柔软热乎起来。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正青春年少,是巴黎画坛如日中天的华人女画家;而他已五十五岁,原配妻子梁玛丽患癌症病逝已四年,正走在日薄西山的人生后半程,他政治生涯的巅峰期已过,过着非常艰难的流亡生活。

“相逢何用早,契合有忘年。”真正的爱情,就是老天的恩赐。陈友仁说,乔吉特(张荔英的英文名)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艺术家的爱情向来超凡脱俗,在他们眼中,结婚不是生儿育女,而是心的交流,爱的流动。张荔英宣称找到了心灵的琴瑟相和,他是她心目中“天下第一美男子”。她写信给自己的姐妹们说:“从一开始,在巴黎的时候,友仁一直都喜欢绘画,所以当我告诉他我要学美术,他不惊讶,只说那是好事,他帮得上忙……而且他随时都愿意为我摆姿势。”在巴黎的日子,花好月圆,他们携手在塞纳河边漫步,并肩去罗浮宫看画展,他陪她参加法国画家沙龙,他们的瞳孔里闪动着对方的影子。

爱情的魔力,一直都是无穷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三十一岁年龄差距,早已灰飞烟灭,他们要长相厮守。那个年代的中国,父母依然是子女婚姻大事的唯一决策者,子女还没有自主选择的自由。张荔英鼓起勇气,写信请求父亲同意。这在当时,是相当前卫的。张荔英在信中表示,自己自幼热爱美术,曾决定终身不嫁,但是在遇到陈友仁后,她抛弃了以前的想法,希望能与陈君结为夫妻。她在信中说:“缘女虽万难有意于平常之男子,然意出众如陈君者,若有意敬爱一女子,其女子当以为荣也。陈君之性情、才学、作为为男子中之特色,可无疑义。其于中国外交,对世界之工作,亦良可称述之。至于陈君之别种长处,不胜枚举。女为美术学徒,而何为真美术,深知选择之故,决意将从前终身不嫁之意取消。陈君除关心政治、学文学之外,彼亦系一爱美术者,所以彼甚爱女之工作,且赞成女必须继续学上。故女意将来对于美术上,亦定能大为发展也。”她言辞恳切,语气大胆直接,她要把幸福的机会把握在自己手中。陈友仁也有一信同时寄给张静江,表白他与张荔英间的相爱之情。

张荔英写给父亲张静江的信

张静江气得暴跳如雷,把他们的信撕得粉碎,说:“陈友仁年仅小我一岁,你要嫁给老头我也没有意见,但不能是陈友仁。”原来,陈友仁在政治上的观点与张静江大相径庭,张静江是蒋介石的“二哥”,而陈友仁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反蒋强硬分子。

父亲的反对,并没有令爱情却步,他们共同穿越了舆论和亲情汇成的惊涛骇浪,把爱情的小舟驶向了幸福的彼岸。在巴黎,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虽然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有些遗憾,但他们徜徉在自己爱情的花园里,陶醉在爱情的花香中。从陈友仁给女儿的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结合是幸福美满的:“我刚从诺曼底度蜜月回到巴黎,看到你八月份的来信。是的,我结婚了。我们的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因而自然没有政治上的考虑在内。乔吉特大约和你岁数一样大,比你稍许矮一点。她很可爱且富有个性并意志坚强。在这儿的艺术界,她被认为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画家。我非常非常地愉快。”婚后,陈友仁仍被蒋介石通缉,他们居无定所,过着流亡生活。他们在爱中共同修行。张荔英给了他极大的安慰,不管多难,她始终跟丈夫站在一起,经风历雨,也吟风弄月。凄风苦雨,让两颗相爱的心靠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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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期间,张荔英受巴黎印象派艺术馆馆长的邀约,在该馆开办一个中国风景画展。陈友仁鼎力支持,事无巨细,帮助妻子操办。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第二年,陈友仁不顾被逮捕的风险,与妻子并肩回到水深火热的祖国。他一面陪妻子游历祖国各地的景致,尤其是她祖籍浙江的山山水水,鼓励她坚持创作,另一方面继续从事抗日救亡活动,为苦难中的祖国不遗余力地奔走。一个新桐初引的清晨,她正对着窗外婉转的鸟鸣梳理头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一伙荷枪实弹的日军,凶神恶煞般地冲进来,他还来不及将手中那杯亲手为她煮的咖啡递给她,就双双被捕了。那是香港沦陷后第二天。一年后,他们被强迫移居上海,软禁于愚园路1136弄14号。那些失去自由的漫长岁月,她成了他的“赵四小姐”,陪伴在他的身边,用女性的柔情照顾他,抚慰他。无奈又屈辱的“囚徒”生活,他们以彼此的爱取暖,以她钟爱的艺术度日。他给她当模特,她用一幅又一幅肖像画,记录他们生命里的苦痛悲欢和风雅独白。

张荔英笔下的陈友仁

抗日战争胜利前夕,他们重获自由,正憧憬着未来美好的日子,陈友仁却不幸病逝了。凄凄风雨中,她亲手送走丈夫。可他又何尝离开!她按他的作息时间度过每一个晨昏,以他喜欢的弧度微笑,听他喜爱的音乐,看他惯看的书籍。不经意间,她会在一个寻常的细节里流下泪,她也会在恍惚中与他对话,却猛然发现他已不在。少了生命的另一半,生活不是剩下一半,而是零。

幸好,还有她钟爱的绘画。艺术有时是疗伤的最佳良药。张荔英彻底成为不问世事的艺术家,画笔不离手指,绘画成为生命的全部。在绘画里,她能找到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温暖。也许是因为巴黎有太多爱情的回忆,让她不敢停留太久,也许是这个繁华浪漫的时尚大都市,映衬得她越发形单影只。她靠卖画所得,离开了曾无比钟爱的巴黎,前往新加坡定居。她在南洋美专执教近三十年,为新加坡培养了大量的美术人才。她的作品以精致和细腻而闻名。凭借完美无瑕的笔法、暗淡柔和的色彩,以及一丝不茍的构图,她成为新加坡六大先驱画家之一。她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四十年,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如牛反刍般一遍遍地咀嚼着他们灰暗乱世中炽热鲜亮的爱情。她曾无数次地想象,他还在她身边。他在她的小小院落里,种了几枝清莲,她便把那些清莲一枝枝落在泛黄的宣纸上,光阴漫上来,像一个个墨团,放纵而端丽,将静好的岁月洇染成无尽的忧伤。

张荔英作品

爱到忘年,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又何止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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