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一般的概念

第一节　神话一般的概念

由于艺术哲学面对的是从一到多的美的世界的创世或具体的美的事物的存在可能，所以PdK中决定性的要求是，在建构中凸显“对实在的诸理念的一般象征或一般表述”（SW．V，S．370），以此回答这个基本问题：特殊的美的事物如何从一般和绝对美中出现？艺术哲学的这个基本问题与一般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此而言是类似的：一般哲学是在一些绝对的特殊形式中理智地直观“太一”，而艺术的“理智直观”是在诸理念那里认识原初美，确切说来是在诸理念的实在的直观形式那里，在神话的诸神形象那里认识原初美。谢林对神话的理性建构是从两方面进行，即针对流传的诸神论及其意义赋予的整体。因为，这种哲学神话学在将“每种神话中的诸神”与绝对唯理念论的“哲学中的诸理念”相等同时（Ibid．），诸神总是在与对永恒的一种现场化的总体关联中被思考的。确切地说，并非任意一种诸神形象，而是一种本身包含一个完整诸神系统的神话和作为包容者又与这个诸神系统融合为一的神话，才是对绝对者的一种适宜的理性认识。所以对诸神论的建构不仅从形式的方面展开，而且相应地涉及对诸神论进行存在论释义，内在地对神话进行“建构”。

谢林认为，诸神存在的可能性已先验地包含在诸理念本身当中，这些理念是“太一”的绝对的诸特殊形式，是“神性的诸图像”（Ibid．，S．391）；另一方面，此诸神世界的可能性本身即存在于诸理念世界那里。后面这个说法，不是要引起由理念而形态，由思想而神话的经验主义联想，它说的是诸神与诸理念的互指。因为，正如谢林着重强调的那样，整个哲学神话学建构的出发命题乃是：

诸理念可以实在地去直观并被直观为诸神，据此，诸理念世界可以实在地被直观为诸神的世界（SW．V，S．451）。

现在，这一建构应把此种可能性揭示为对在其活生生的生存中的神性的认识。存在论神话的考察因此直接指向对作为一种“存在着的诗”的神话进行建构（Ibid．，S．416）。但这不是指向诸神在人的意识中的实在的产生过程，谢林的哲学考察对譬如世界是在哪里自行构成并没有直接的兴趣，理性的操作在这里并不指向寻找其现实的原因。不如说，建构在此仅仅追寻重新形成在时间关系中的那个无时间的理念世界，亦即必然被理性直观为诸神世界的那种东西。建构仅集中于重新在实在世界中创造出来的“绝对与特殊的最高的融汇”，仅指向这种融汇的必然性和一般总体关联，相关的给定现象就建立于其上。这一“产生出来的”世界正是希腊的神话（Ibid．，S．415）。对每一种艺术直观，它都一方面把自己呈现为给定东西，另一方面把自己呈现为理性建构的最后结果，只有这一神话具有那种可以满足一切艺术的最初要求的资质。

按照建构的法则，建构必然完成在那个时候，当观念变成实在的绝对转变发生，作为本质的观念东西在实在的形式中被认出的时候。随着这一刻，认识的圆圈就收拢封闭，建构返回到自己的出发点。在对神话的建构中，这发生在直观希腊诸神世界的时候。希腊神话在这里自动把自己展现为“对所有那类要求的解决”，展现为对艺术最初的要求是具有尺度性的东西（Ibid．，S．417）：作为对神性的认识，神话是以一种完全的无差别表述绝对者，在它的诗性构成那里，一般完全是特殊，特殊同时是一般，而不仅是一般意指特殊，特殊意指一般。这里就出现了做表述者与所表述者的一种同一关系。所以在诗意的构成那里，被重新认出的东西是绝对者也即诗性本身。希腊神话通过其诗性的绝对和实在性的绝对证实自己是神话一般，因为在它的绝对的美和绝对的永福那里，已经是宇宙即存在整体在表述自己，所以希腊神话正是我们把握神话本质的地方：

全部关于诸神的诗歌，由于它们达到完满的客观性或独立的诗性生存，乃是神话（SW．V，S．405）。

在这个哲学解释学的神话概念中，有两点不可不辨：第一，“神话一般”标志着“关于诸神的诗歌整体”，这是对神性的认识或神性的自我认识，这个诗歌整体必须企及一种整体性，一种绝对的综合，仅在此种绝对综合那里，做认识者才能把自己知识活动的开端和结束重新联结起来，并随这种完满的自我认识返回到自身。诸神诗歌之自我构成为整体同时也是它们的自我完成。第二，这种整体性借助于对实存的完满实现而达到。最高的实在应该被创造出来，而且是在其绝对性之中，作为一种独立的生命，一个永恒的世界被创造出来。因“万有”并非在其不可分割的完成那里被认识，而是在作为肯定活动的完成那里被认识。这种充溢反过来又必须是对绝对的诸理念的一种活生生的象征，唯有借助于它们的生存被认识为诸理念。我们在这里可以用对诗的绝对性的表述概括这两点，绝对性在这里总是“太一”的绝对性，“太一”把自己在生存形式那里通过同一种绝对性演示出来。在这个存在论地解说的诗的绝对性这里，也展示出谢林神话学构想所特有的东西，其不同于歌德或莫里茨的神话观点。在后者那里，神话作为诗和美好的现象而受到称颂，而在谢林那里它却不仅是现象，甚至不仅是一种生存形式，而是绝对者原初的和统一的生存本身。一种等同于同一性的整体性，其中存在与意识，实在与观念依然是不可分离地一体存在着。

以此已经表明，谢林在神话概念中理解的只是神性的认识，而且是本身完满完成的自我肯定的神性认识。就这种认识唯一指向自我启示的存在整体性，只把人的实存作为其媒介采纳而言，它既是希腊意义上的生存着的诗，同时也是“一位神的作品”（Ibid．，S．417）。从反思的立场看，对神话的这种存在论的释义显得是一种绝对化，似乎希腊神话可以用最一般，最不受限制的有效性去衡量，并作为尺度用于其他一切现实事物。但实际上，神话的诗意绝对性和绝对的现实性，与一种主体性的绝对化完全没有关系。这里涉及的只是一种先验事实，人类实存必须不断诉诸和回溯的先验事实。如果神话不是作为统一的世界根基植根在人类的实存中，我们就不可能仅借助于某种理论把它说成是这样的东西。相反必须把神话在其本来意义上视为自己给定自己存在的东西，根本上有能力论证自己在艺术世界、在一个观念世界中的必然的实存。它是一种原初地启示出来的对神性的认识，同时又是言说出来的神性本身。

谢林现在想要通过哲学把神话揭示为这样的神性自我肯定。不过神话在他这里得到的思辨处理完全不同于例如其在黑格尔那里得到的处理。黑格尔将神话理解为绝对精神自我展开的一个尽管必然却仍然低下的层面。谢林的存在论处理则相反，其将作为整体的神话阐发为那种生存，它自在地看来甚至独立于人类的实存，是存在于自身内的东西。在这种语境中，神话作为实在和诗意的统一体既不允许自己被限定于一个特定的民族或类族那里，也不允许自己被限定于艺术的某个特定时期，因其作为这样的统一体已是神话一般，具有普遍有效性。质言之，对于理性思考，神话必须根本上作为原型世界提出，必须观念地建立在其对所有时代的绝对实在性之上。谢林的建构把这个世界的现实性，它的语言和它与艺术的关系，全部强调为始终在场的、始终起着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