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集聚的经济-空间二维性

在进入正式的理论分析前，我们有必要首先界定产业集聚的范围。尽管理论界对产业集聚尚无准确的定义，但是产业集聚的理论内涵可以被概括为：产业活动在空间上从分散到形成明显的地理集中倾向的现象和过程。这个描述性的概念，为我们提供了产业集聚的经济学表象：企业的大规模集中生产，然而这远远不能将产业集聚的现实外延阐述清楚。更准确地说，产业集聚的边缘如何确定，这是在对产业集聚进行研究时所遇到的第一个重大问题。

例如，在说到浙江嵊州的领带产业集聚时，这个产业集聚到底是指整个嵊州市的领带行业，还是指嵊州集中生产领带的地区？如果是指前者，那么如何区分一个产业集聚和一个地区的产业之间的差别，即如何体现出“集聚”的特性；如果是指后者，那么如何确定该产业集聚的产值和劳动力数量等实证研究中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显得非常困难了。离开了产业集聚范围的确定这一具体问题，就无法对产业集聚进行深入的微观研究，在这一问题论述上的含糊不清，也是产业集聚理论长期难以为主流经济学接受的原因之一。

在过往的研究中，产业集聚的范围界定往往是以产业作为边界的，比如克鲁格曼（Krugman，1991）描述的制毯产业集聚，它的产业边界就是SIC产业分类中代码为8574的产业。再比如，浙江绍兴、萧山一带的纺织产业集聚，其产业边界就是在GB/T 4754-2002标准中的17-纺织业及其所属的三位数产业。

克鲁格曼（2002）分析了产业集聚的经济边界，他把产业集聚的来源分为先发优势（natural advantage）和“历史的、偶然的”因素（random chance）的累积。他尤其强调了后者的作用，认为产业集聚的形成主要依赖前后向关联（foreward-backward linkage），靠近市场和劳动力的地区往往比较容易产生产业间的溢出效应。也就是说，纺织产业集聚既可能在绍兴、萧山出现，也可能在杭州、嘉兴出现，具体出现的原因与产业本身无关，也与该地区的地理特征无关，而只与市场因素有关。

Pons et al.（2007）针对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情况，进行了实证研究。他们的研究结果显示，劳动者作出的区位选择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该地区的市场潜力。刘修岩等（2007）也从工资差异的角度验证了克鲁格曼所描述的前向联系。

质疑克鲁格曼后发优势主导论的研究者们，通常来自区域科学领域，他们继承了经典的区位理论，认为一个地区比较优势的源泉来自于这个地区独特的地域优势。比如，硅谷之所以形成电子信息产业集聚，那是因为最初的电子信息产业主要生产半导体及其元器件，而半导体的原料硅分布在硅谷周围，这种别的地方所不具有的资源成就了今日的硅谷。城市经济学家藤田昌久进一步解释了“硅谷”的形成，分析了这种产业集聚的“天然优势”。他认为，产业集聚的先发优势不仅仅体现在地理特征上，也包括以地理性因素为载体的文化、制度等因素，这些优势的显著特点是不可复制和不可移动性。

Ellison＆Glaeser（1997；1999）通过dartboard方法验证了产业集聚产生的原因。他们的实证结果表明，在美国，大约有20%～50%的产业集聚可以通过先发优势，即一个地区的地理性优势来解释；剩下的50%～80%的产业集聚是后发优势（即产业间的溢出效应）发展的结果。这一研究结论对后来的产业集聚实证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们不但对其研究方法和结论进行了反复的深入探讨，也对其结论产生了浓厚兴趣，很多学者甚至用这个结论作为否认克鲁格曼后发优势的证据。

研究空间和区域对产业和企业形成过程中的影响，以及在企业和产业整合过程中对地区（local）、区域（region）、国家（nation）甚至世界（globe）发展所带来的冲击，是经济地理学的基本命题之一（Dicken＆Malmberg，2001）。通常的分析中总是将产业集聚的经济特性（economic-specific）和空间特性（spacial-specific）区别开来，而不是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进行考虑。新经济地理学对产业集聚产生的原因，之所以给出这么一个解释的原因，是为了突出产业集聚形成过程中要素流动的作用，特别是劳动力流动的作用，强调后发优势对产业集聚的作用，而不是要彻底否认先发优势的存在。Markusen＆Venables（2000）就指出，尽管企业倾向于布局在市场潜力大的区位，但本地市场越大，不可流动要素的价格越高，生产成本也越高，哪种要素起决定作用关键在于广义运输成本，而非经济行为和空间位置的优劣之争。

本书试图调和这两个因素对产业集聚的作用，强调产业集聚的经济-空间二维性，在经济行为和空间位置对产业集聚的相互影响下来研究产业集聚。这里的经济行为（economic activity）是指企业、产业的及与之相关的市场活动，既包括企业选择进入什么样的行业，在什么地方组织生产，也包括市场如何利用“看不见的手”组织企业进行生产，即市场内企业之间的关系；而对空间的兴趣，更多的是建立在如前所述的广义运输成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