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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湘缆集团破产全记录

时间:2023-05-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案 例[2]湘缆集团破产全记录前言:一个行业内曾排名前三强、最高年产值20亿元、利税达3000多万元、有过40多年辉煌历史的电线电缆企业,在经历了组建集团、贪污腐败、决策失误、破产纷争后,轰然倒下了。而据职工反映,湘缆集团在陈海燕上台前,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其时,湘缆集团身上最重的包袱是超重的资产负债。

案 例[2]湘缆集团破产全记录

前言:一个行业内曾排名前三强、最高年产值20亿元、利税达3000多万元、有过40多年辉煌历史的电线电缆企业,在经历了组建集团、贪污腐败、决策失误、破产纷争后,轰然倒下了。这种倒下,带着一种英雄迟暮的苍凉。悲剧总让人痛心良久,当人们冷静下来,回首往昔,细细咀嚼的时候,发现这幕悲剧中,最让人瞩目和深思的元素,是集团的组建和破败,腐败的滋生和缺少监督。除此之外,我们还不得不重提这个话题:除了市场之手,政府之手应该如何伸?而这幕悲剧的高潮,是企业在面临危机时,多种不同意见的“交火”:是继续融资救活企业,还是破产拍卖关门走人;是一竿子破到底,还是分立重组破产。而在这种纠缠和纷争中,最让人揪心的是职工们的悲情和无助:除了接受事实,别无他途。记者在采访中,内心时时起伏,情不能遏!为了保护采访对象,文中所有受访者的姓名都被略去……

一、河东河西

2004年9月6日和7日,湖南省湘潭市阴暗的天空上不时飘下一些带着初秋凉意的雨丝,300多名原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以下简称湘缆集团)的职工心情复杂、一些人还痛哭失声,他们在领取了2万元不等的安置费后,就永远和集团公司脱离了关系。在10月到来之前,还有3500多人面临着痛苦抉择:要么接受集团破产后命运的安排,去领取一次性安置费;要么继续等待,盼望奇迹出现。这种盼望的代价,是自2000年8月以来每月100元的基本生活费也将不再被发放。雨丝洒落在工人们的身上,似乎更增添了一丝悲凉的色彩,在领到一次性安置费往家走的时候,看到曾经辉煌现在还很气派的厂区,一些职工依然忍不住低声嘀咕:只要按照上面“破集团不破电缆厂”的思路,在银行核销了10多个亿的呆坏账后,凭借品牌和技术优势,以及50多年来闯下的名号,电缆厂还是可以救活的。然而这种美好的愿望,自2000年企业宣布破产后,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而且就在2004年5月27日,作为湘缆集团核心部分的湘潭电缆厂(围墙内),已经以1.35亿元的价格卖给了湖南华菱线缆股份有限公司。

1.辉煌

“电缆厂以前简直可以用‘金山银山花果山’来形容,厂里堆满了铜和铝,制成品堆积如山,火车直接开到了厂里。”一位职工这样神往地向记者介绍。这位职工所说的电缆厂是指湘潭电缆厂(以下简称电缆厂),它始建立于1951年,1952年投产,主要生产铜铝线缆制品。近半个世纪以来,该厂以先进的设备、精良的技术和优质的产品,蜚声海内外,尤其是在国内和东南亚享有盛名,产品销路一直很红火,一度是湘潭乃至湖南的利税大户,明星企业。“以前我们厂里很兴旺,国家、省市的领导经常来视察,兄弟单位也经常来学习交流,我们的福利也很好,水、电费都有补助,生活物资也有发放,子女就业也不成问题。”职工这样介绍电缆厂以前的美好光阴。

厂里的职工告诉记者,“1984年以前,历届老厂长以身作则,为政清廉,带领全厂职工把厂里搞得红红火火,厂里平均每年上交国家利税5000多万元,占全省机械行业和全市企业的10%,成了国家的纳税大户,跨入了全国机械行业500强(排375名),工厂规模在全国1000多家电线电缆企业中排名第三,能按国际国内标准常年生产5大类、41个系列、108个品种、15000多个规格的电线电缆产品。”8月8日,记者在湘潭市建设南路看到,原电缆厂的厂房依然气势庞大,从东往西沿着厂房的围墙走,要用20多分钟才能走到尽头。而四周围绕厂房的,是众多的家属区和原来的一些分厂和附属企业。

2.破败

由于电缆厂效益好,产品需求旺盛,1992年,在“做大做强”的口号下,电缆厂联合湘潭市等16家相关企业,组建了湘缆集团。随后,位于湖南其他市的衡阳电线厂、衡阳电线电缆厂、涟源电线厂、湖南电线厂等多家企业联合湘缆集团组建了湖南电线电缆集团有限公司,它与湘潭市的小集团的差别是多了“有限”两个字。由于这种“做大做强”的行政和人为色彩较浓,集团并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集团,在运作一段时间后,先后有一些企业退出大集团。而历届集团的领导,实际上只管理湘缆集团这个小集团的事务,而对大集团,最多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和巡视”而已,各种生产要素并没有做到最优组合和配置。在做大做强的过程中,一些濒临破产和长年亏损的企业也被“组建”到集团。也许当时的决策人的本意是想通过效益好的企业带活一批绩效差的企业,而结果是这些企业最终担当了拖垮的角色,成为了企业继续发展的累赘和绊脚石。

事实上,上述原因只是湘缆集团在历经41年的辉煌后最终倒下的因素之一,一些企业领导人的贪污腐败和决策失误才是湘缆集团的“致命杀手”。“1995年担任湘缆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的陈海燕,在短短2年多时间里,吃里扒外,竟将一个明星企业家底掏空”(地方媒体报道语)。“根据湖南省审计局1998年2月对湘缆集团的审计结果,企业累计明亏、暗亏高达6.72亿元,剔除这一部分亏损后,企业实际有效资产7.31亿元(不含1998年3月至12月10个月新发生的亏损),实际资产负债比例为170.59%,严重资不抵债”(据《中国银行武汉分行关于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改制情况的调查报告》)。而据职工反映,湘缆集团在陈海燕上台前,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当时集团的领导人,在全国各地开设了200多家分公司,由于经营管理不善,这些公司普遍出现了亏损。“陈海燕的前任亏损2.91亿元,陈海燕在2年零9个月的经营中又亏损3.61亿元”(据当地媒体)。

3.拯救

如何寻找湘缆集团的出路,使企业走出困境?其时,湘缆集团身上最重的包袱是超重的资产负债。尽管如此,湘缆集团并不是无药可救。从1998年上任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朱培立在1999年5月25日写的一份材料中可大致领略当时的情况:“尽管企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但毕竟还是具有很好的产业优势,很强的技术优势和很响的品牌优势,而且目前国家扩大内需、城乡电网改造和电气化铁路建设需要大量电线电缆。许多工程项目的配套电线电缆,在设计上还注明了要使用湘缆集团等骨干企业的产品,使得湘缆集团的线缆在市场上十分走俏,要货者纷纷上门,询货电话、传真源源不断。”

然而,由于负债严重,几乎没有周转资金,从1998年2季度起,湘缆集团就变得有单无钱做。1999年前5个月,企业又放弃了1亿元的可订合同,并有3000多万元的已订合同被废或无法按期交货。当时的企业领导人朱培立在写给有关领导的材料中说:“由于资金制约,尽管市场很好,但企业的开工率还不到生产能力的10%。”

为了拯救湘缆集团,湖南省、市政府和主管部门先后派工作组和服务队支持帮助企业;有关部门和各银行也都围绕湘缆集团解困进行了调查研究,并写出了详细的调查报告和解困方案,湖南省政府还多次召开扶持湘缆集团的专题会议,明确了许多支持、扶助湘缆集团的优惠政策,要求各家银行支持贷款,解决启动资金,有关部门解决工发金、帮困金,不扣老贷老息、不停发票,不冻账号、不停水、不停电,减免各种收费;理顺职工养老保险关系,实行拨付分离;对一些钻法律空子、有可能造成国有资产再度流失的经济案件暂缓受理,已受理的暂缓判决,已判决的暂缓执行;同时要求有关部门帮助企业整治周边环境;并安排省电力局对口帮困。然而,关系到湘缆集团生死存亡的资金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湘缆集团只有在风雨飘摇中苦苦度日。1999年,湖南省政府以湘政(1999)2号文件向国务院请求将湘缆集团列入1999年全国破产工作计划,申请核销银行呆坏账6.8亿元。

经过多方的共同努力,2000年5月12日,“全国企业兼并破产和职工再就业工作领导小组”为湘缆集团下达了20号文——《关于下达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分立重组破产项目的通知》。这个文件同意湘缆集团实施破产,并在破产项目一栏中规定了企业破产人数为3885人,2000年度拟核销银行呆坏账准备金数额为7.13亿元,并在左下角说明:该表各项数据只涉及湘缆劣势部分,不含湘缆分立的优势部分。事实上,国家下达20号文的主要目的,是要卸去企业身上包袱,盘活优势资产,使湘缆集团起死回生。而情况的发展,已远不是人们期望的那样。而且,从某种程度上看,正是20号文的下达,加速了湘缆集团的“寿终正寝”。而围绕20号文衍生出来的各种纷争、突变和矛盾,错综复杂,难以详述。也正是有了这些纷争、突变和矛盾的存在,使湘缆集团在宣布破产4年之后,甚至集团的核心资产已被拍卖了,也还有一大半的职工没有得到有效安置。

二、破产风云

湘缆集团的破产经历了“退出分块搞活”、“分立重组破产”、“一破到底”三个阶段。而这三个阶段的相互演变,时间是1999年3月到2000年8月,时间非常短,其中原因让人难以琢磨透。事实上,从分立重组破产到集团全部破产,只经历了短短三个月。

1.退出分块搞活

“如果优势资产退出的办法能够得以继续实施,也许今天的湘缆集团会是另一个样。”现在已调任工程学院副院长的原湘缆集团最后一位领导人朱培立在集团破产后,仍然坚持这样的观点。

1998年,朱培立可谓临危受命。当时所谓的湘缆集团就是一个烂摊子,要钱没有,欠账一大堆,问题一箩筐。在陈海燕出事后,周红旗在担任了湘缆集团半年多的领军人后,匆匆退出了。知情人都知道,湘缆集团到了这一步,问题实在太多,谁来当这里的头,都可能“吃不到羊肉反而惹得一身骚”。朱培立上任后,也意识到了湘缆集团的问题积压太多太深,他在一份材料中表示“企业用常规的办法已经不可能搞活了”。为此,他根据湘府阅(1998)122号文件中关于“湘缆集团一定要转换机制,增强活力,搞活资产重组,对债权债务要界定清楚,实行分块搞活”的要求,于1999年3月开始,决定对湘缆集团施以特别手术。

朱培立的具体做法是,理顺湘缆集团与电缆厂的关系,明晰产权,让本来就独立核算、具有独立法人资格、资产清理后仍具有较强优势的电缆厂退出集团公司,使之独立运作,实行分块搞活。通过朱培立的努力,1999年4月8日,湘潭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为电缆厂颁发了企业法人营业执照,从形式上进行了分块,电缆厂脱离了集团。朱培立在一份材料中这样解释分块:“分块保证了不让一分钱债务悬空,坚持了债务跟对应的资产走,并且合理承担债务和已有损失。分块既尊重历史,又注重现实,充分考虑了集团公司的潜亏因素。”按他的理解,电缆厂没有带走集团公司的优势资产,也没有留下劣势资产,湘缆集团在电缆厂退出后,也不会停止运作。他认为这中间要解决的问题是,处理好电缆厂对外合资资产的问题,理顺相应关系。他这样表达他的观点:“这种做法不属不规范的剥离优势资产,更不是逃债,是想最大限度地搞活一块国有资产,是想尽可能保全一块银行资金,是想使湘缆集团尽可能稳定,不把矛盾推向政府,同时为集团破产提供人力和物力的支持。”

应该说,朱培立这样一种尝试承担了一定风险。虽然如此,他还是咬牙带领大家干起来了,据职工反映这种做法效果出奇的好。朱培立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分块中和分块后,企业内外都很平稳,职工观念发生了很大转变,电缆厂退出湘缆集团,涉及的债权单位都能够接受。两块的干部职工积极性都很高,分厂和车间的行政一把手都交了风险抵押金,签订了目标管理责任书,分块后企业的资金需求量由原来的3亿元保本(投入和产出抵消),转变为1亿元,创利税2000万元,资金来源也有银行承诺投入。我们还制定了强硬的措施,防范银行资金风险,保证不仅新息不欠,而且还在付新息的同时偿付与新息等额的老息。干部和职工为盼来了这样一条活路而欢天喜地。许多同志还将自家的积蓄交给厂里启动生产。不到半个月,销售人员接回订单5000万元。”

从朱培立上述的描述和记者在采访中职工们的反映看,当时这样一种“以退为进”的方法,确实给企业带来了新的希望和活力。然而,职工们脸上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电缆厂退出的方案就遭到了猜测和质疑。一些人开始向领导“进言”,否定朱培立的做法。同时,银行部门为摸清情况,挽救电缆集团,优化信贷质量,中国银行委派武汉分行对湘缆集团进行了调查。1999年4月,《中国银行武汉分行关于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改制情况的调查报告》被送到了湘缆集团,这份调查报告认为退出方案的实质内容是:电缆厂从湘缆集团退出,带走一部分较优势的企业和资产,剩下的劣势企业和不良资产以及非经营性的社会部门留给湘缆集团。电缆厂退出带走优势资产3.77亿元,负债2.47亿元(其中银行负债1.68亿元,仅占银行贷款的16.4%),资产负债比例为65.4%。而将剩下的不良资产和非经营性部门留给湘缆集团,其实际资产只有3.54亿元,负债10亿元,资产负债比例高达282.49%。为此,该调查报告对“退出”方案提出异议,认为:一是湘缆集团是以湘潭电缆厂为核心组建而成的,没有电缆厂也就没有湘缆集团的存在,且在1995年电缆厂已经停止单独的报表上报工作,因此二者的资产、负债现在是无法分开的,电缆厂无法退出;二是电缆厂“退出”并没有完全带走原来成立集团时带进来的资产和负债;三是湘缆集团(含电缆厂)的所有资产几乎全部被银行贷款所抵押,这部分资产的抵押权人有权处理抵押物,退出后电缆厂的资产也将被处置;四是没有听取债权银行的意见,没有合理分担银行债务,有悬空债务之嫌。

中国银行的四条意见,其实就是说电缆厂已是湘缆集团的重要一部分,或者可以说是湘缆集团的“顶梁柱”,当初效益好的时候,其他企业正是依托它而成立集团的,现在日子不好过了,大家更离不开它。湘缆集团的活路,似乎只有在充分分担甚至过分分担集团的债务。事实上,湘缆集团要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由于没有领导愿意为这种尝试负责,作为主要债权人的银行,其调查报告又基本否定了退出分块搞活的做法,退出方案虽然得到了职工的拥护,仍然在朱培立等少数人据理力争后瞬间就走到了山穷水尽。

2.分立重组破产

事实上,湘缆集团改制的不同意见持有者也有一些相同看法,比如,大家都认为湘缆集团实行整体破产不可取,因为湘缆集团陷入困局并非完全是其产品滞销、无市场的问题,湘缆集团生产的主导产品还是有市场、有优势的,部分设备比较精良;同时整体破产会造成债权金融机构的贷款损失和国有资产的巨额损失;集团有职工8761人,整体破产震动太大;同样,面对一个严重资不抵债、资金严重短缺的企业,采取维持现状,整体搞活的办法也不能使企业走出困境。

中国银行武汉分行的调查报告也肯定了上述观点,在这种状况下,中国银行武汉分行的调查报告对湘缆集团改制提出了基本思路:分离经营、资产重组、分块搞活、规范破产。这种思路的主要做法是:首先将优势资产分离出来实行独立法人、自主经营;其次对剩下的部分企业实行分离经营,盘活存量。调查报告还具体提出了四条改制意见,都围绕“分离重组破产”展开。

此后,有关部门根据银行意见,召开了会议,形成了整体方案。从《湘潭市企业兼并破产办公室的文件汇编》来看,2000年3月7日,有关部门出台了《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分立重组破产方案》,同年5月29日,省里又召开专题会议,并形成了《关于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湘潭电缆厂)分立重组有关问题的会议纪要》。同年6月29日,湘潭市企业兼并破产办公室出台了《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分立重组破产具体实施方案》,这个方案在基本情况介绍里说,湘缆集团由5个分厂、5个分公司、10个全资子公司、4个合资公司和3个集体企业组成。截至1999年底,资产总额79383万元,负债总额145787万元,资产负债率183.7%,职工8676人。剔除4个合资公司和3个集体企业的资产13430万元,债务18067万元,人员1045人后的湘缆集团及其10个全资子公司的资产为65953万元,负债127720万元,资产负债率193.7%。再剔除非经营性资产1096.2万元,以及相应的学校、医院职工223人后,资产总额为64856万元,债务为127720万元(其中,银行贷款本息余额为93660万元),资产负债率为196.9%,职工7408人。

应该说,上述两个方案和一个会议纪要的中心内容都暗合了2000年5月12日,“全国企业兼并破产和职工再就业工作领导小组”为湘缆集团下达的20号文——《关于下达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分立重组破产项目的通知》。如果这种操作能够进行下去,湘缆集团也还有一线生机。特别是《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分立重组破产具体实施方案》较详细和客观地分析了现状。在这个具体实施方案中,提出了分立重组破产的总体思路:对湘缆集团的4个合资控股企业实行股权拍卖,所得权益纳入破产财产;集体企业实行脱钩,让其自主经营;学校等移交地方政府;将湘缆集团及其10个全资子公司(含电缆厂、特缆厂等)等12个单位和一条生产线这些可发挥效益的资产重组设立一个新企业,其资产总额为4.2亿元,相应带债务3.14亿元。对余下部分资产实施破产,破产资产总额为2.283亿元,债务为9.63亿元,资产负债率422%,职工为3855人。

比较“退出分块搞活”和“分立重组破产”,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方案都是要挽救优势资产,而将劣势资产破产。只不过“退出分块搞活”的做法是电缆厂在承担一定债务后独自退出,本质上更有利于电缆厂轻装上阵,而“分立重组破产”则是将电缆厂和其他12个还有一定优势的企业又“捆绑”在一起分立出来,有点“你要活就要带几个人一起活”的味道。同时,这两种方案,除了字面意思不同,其核心意义差别不大。在“退出分块搞活”方案中,电缆厂退出带走优势资产3.77亿元,负债2.47亿元。在“分立重组破产”方案中,电缆厂等12个单位设立一个新企业,其资产总额为4.2亿元,相应带债务3.14亿元。这两种数据对比,除了量上有一定变化外,实在不能凭此看出第二个方案比第一个方案高明多少。而且,“退出分块搞活”方案在电缆厂退出后,湘缆集团剩余资产3.54亿元,负债10亿元,资产负债比例为282.49%,而“分立重组破产”后湘缆集团剩余资产负债率则高达422%,“分立重组破产”后湘缆集团剩余资产负债率明显高于“退出分块搞活”。这从一定意义上说明,电缆厂独自退出,至少是承担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然而,仿佛应验了某种定律,“退出分块搞活”夭折后,“分立重组破产”也没有走出多远,甚至压根就没有起步,就戛然而止了。

3.一破到底

湘缆集团“分立重组破产”的方案于2000年6月29日确立后,这年的7月5日,湘缆集团召开了第一届六次职工代表大会。到这个时候,湘缆集团已经能够通过核销等办法冲掉12.8亿元的债务了,当时的企业领导人朱培立在讲话中鼓励职工说,湘缆集团今天的局面来之不易,是各级政府和湘缆人长期不懈努力的结果,是一个特批的个案,是国家给湘缆集团的一个特殊优惠政策,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个新湘缆指日可待。职工代表还一致通过了《关于湘缆集团优势资产分立重组,劣势资产破产清算的决议》。

就在职工们又一次鼓足了信心,准备撩起衣袖,用行动来挽救自己奋斗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厂子的时候,他们的希望再一次化为了泡影。

从记者所能见到的几份材料看,在2000年8月24日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申请人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破产还债前后,湘缆集团的破产似乎就变了味道,破产已由分立重组转为一破到底。就是说,以前不管是哪种方案,至少还是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而现在则是要将电缆集团“一刀斩于马下”。据职工们反映,2000年8月24日破产清算组进驻后,当时工厂仍然在进行生产,“灯火通明”,随后所有生产线全部被叫停。由于当地政府020有关部门态度蛮横地拒绝接受采访,记者无法知道“分立重组破产”被否决和集团资产全破的原因,只能依据已获得的材料将随后发生的事件主要内容零星记录如下:

(1)2000年×月(材料字迹模糊)18日,湘缆集团申请破产,材料称:根据集团公司财务报告显示,目前企业总资产为19114万元,总负债为98700万元,资产负债率为516.38%,企业已完全资不抵债,鉴于集团公司目前现状,无力继续经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破产法》,经报全国企业兼并破产和职工再就业领导小组和省经贸委同意,并经集团公司第一届职工代表大会第六次会议决议通过,特向贵院申请还债。记者将申请破产的子公司名单和《湖南电线电缆集团公司分立重组破产具体实施方案》中分立重组破产示意图进行对比,发现此次申请破产的名单基本上是分立重组破产方案中重组盘活的企业。就是说,原来确立的欲建立新企业的优势企业,此次全被列入了破产行列。同时职工反映第一届职工代表大会第六次会议决议通过的是《关于湘缆集团优势资产分立重组,劣势资产破产清算的决议》,这种一破到底的方案至少职工是坚决反对的。

(2)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00)潭中法破字第2—1号称:……宣告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破产还债。

(3)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00)潭中法破字第2—9号称:本院在审理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破产还债一案中,湘缆集团提出的《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财产分配方案》于2000年11月28日提交第二次债权人会议讨论,参加债权人会议的债权人96家,代表债权1346811989.78元,表决同意58家,代表的债权额1217760560.51元,该分配方案已予通过,现清算组报请本院认可……裁定如下:对清算组提交债权人会议讨论通过的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破产财产分配方案予以确认并准予实施……

(4)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00)潭中法破字第2—11号称:湘缆集团截至2000年8月24日,资产总额53335万元,其中经营性资产51055万元,非经营性资产2280万元;负债总额145374万元,实际申报债权150388万元,核定债权145374万元,按照分立重组破产规定,破产财产23476万元,债务125691万元……裁定如下:①终结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破产还债程序。②由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在本裁定生效后30日内,向原登记机关办理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注销登记手续。前项工作完结后,撤销清算组。③湘缆集团(电缆厂及其子公司)破产还债程序终结后,未得到清偿的债权不再清偿。

4.“复活”

湘缆集团在破产还债程序终结后,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记者在采访中得到的信息是,原湘缆集团却以另一种形式“复活”了。

由于冲掉12.8亿元的债务,而核定债权只有145374万元,债务只有125691万元,而且可以获得破产财产23476万元,在破产后,湘缆集团总额53335万元资产基本得到了保全。职工反映,2000年8月24日,由湘潭市经济委员会作为公司惟一股东,注册成立了湘潭电缆有限公司,接管了原湘缆集团的保全资本。记者无法向有关部门核实事情真相,只是看到了一份2000年8月23日由湘潭市经济委员会签字盖章的湘潭电缆有限公司章程,其第11条反映公司注册资本为7527.9万元,第19条反映股东的出资方式为:实物固定资产折价3003万元,土地使用权折价4524.9万元。

2004年2月,湘潭市产权交易中心和湘潭拍卖总公司,在《湘潭日报》和《潇湘晨报》上刊登“拍卖公告”,其标的一为:原湘缆集团及电缆厂厂区(围墙内),位于湘潭市友谊广场侧,土地面积约401702平方米,房产面积约96461.42平方米,现有设备近2亿多元。围墙内厂区固定资产(包括土地、房屋、设备等)拍卖参考价13500万元。2004年5月27日,上述标的被湖南华菱线缆股份有限公司以1.35亿元的价格买走。记者获悉,湖南华菱线缆股份有限公司已经准备启动电缆厂的生产线,同时记者在贴满安置文件的墙上,也看到了湖南华菱线缆股份有限公司第三期招工的告示,这或许要算一个好消息。

三、大话职工

“湘缆的职工是最好的职工”,湘缆人这样评价自己。因为湘缆人爱自己的工厂,也非常能理解政府的分立重组破产行为,在这样的集团大变动中,职工们都表示出了必要的冷静和理解。但是在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00)潭中法破字第2—1号下达,决定对集团一破到底后,湘缆人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1.上诉与自救

2001年5月20日,电缆厂4500多人联名向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民事诉讼状,不服“(2000)潭中法破字第2—1号”法院判决,要求法院撤销“(2000)潭中法破字第2—1号”裁定,严格按照法定程序对破产企业的主体资格重新予以界定。记者手里持有一份“不服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00)潭中法破字第2—1号民事裁定签名手印”复印件,记者无法想像红红的手印原件是怎样的一个触目惊心的模样。面对这样的诉讼,法院自然没有受理。在法院未予受理后,一些职工开始了漫长的上访之路,大量的上告材料被寄往北京。

上访和反映情况未果后,职工代表于2001年11月自发组织召开了“自救会”,并形成了“电缆厂实行职代会民主管理启动生产自救草案提要”,其基本意思是,职工要选举产生职代会,自筹资金,自主管理公司生产经营,并提出了一年内全面恢复生产,彻底解困的初步目标。此提要报政府后自然没有得到批准。

在经历了这样一些过程后,由于职工强烈反对一破到底的做法,对未安置前的每月100元基本生活费也十分不满,破产后的职工安置进展缓慢。记者看到一份“原湘缆集团(电缆厂)改制工作方案”和一份“关于原湘缆集团(电缆厂)职工安置的主要政策措施”,两份材料都没有签字、盖章,也没有红头文件头,它们的落款日期分别是2004年3月11日和2004年5月15日,署名是原湘缆集团(电缆厂)职工安置领导小组。由于两份材料都有8条职工安置方面的条文,被职工称为“前8条”和“后8条”。职工反映,这些文件都没有经过职工代表大会的审议通过。事实上,到这个时候,湘缆集团既然皮之不存,职工代表大会毛将焉附!有关部门只是在把企业破产后未做完的工作继续做完而已。

由于政府部门没有接受采访,除了上述事迹,记者无法得知2000年集团破产后到安置工作还在进行的2004年,这段时间还有哪些重要的事件没有被记录。只是到了2004年的7月5日,职工们又上演了一场令政府十分头疼的事。

2.“拦门事件”

由于不满意政府将湘缆集团全部破产,同时大多数职工不情愿领取2万元不等的安置费,而在2004年10月到来之前,如果还没有书写一份自愿接受安置书,4年来每个月100元的基本生活费也将不再被发放,2004年7月5日,原电缆厂的职工将废弃的3辆货车挡在原电缆厂的大门口,阻止原电缆厂的新主人——湖南华菱线缆股份有限公司的车辆和行人进出。

事件在有职工将8分厂的电闸拉下来迫使生产停顿后迅速升级。30多辆警车、3辆清道车和200多名警察赶到了现场,随后几千名原电缆厂的职工也赶来了,双方形成对峙。当时在现场的职工这样介绍情况。由于原电缆厂的职工有的是四代同堂,当时赶到现场支持拦门的有好多都是老人和小孩,警察在与职工交谈并向有关领导请示以及宣讲了政府的有关政策后,为防止事态恶化,迅速撤离。大门依然被堵。

2004年7月7日下午,因听说政府要派消防部队来强行疏通大门,职工像上次一样迅速集中在厂门口,到晚上8点多达到近万人。后来职工散而又聚,至凌晨2点左右方全部散去。

2004年7月9日,在职工中颇有威信的左家初等人在与政府对话后,对群众说,政府答应1个月内解决电缆厂的问题,大家先把门疏通,这样当初拦门的职工又迅速将拦在大门口的废弃货车拖开。

2004年7月28日,公安部门以谈话为由将左家初、杨震、苏秀云三人拘留。7月29日,《湘潭日报》和《晚报》以“不许扰乱”为标题,报道了三人被拘留的消息。职工告诉记者,后来苏秀云因犯有心脏病被释放,左家初、杨震二人已被刑拘,到9月10日,已经被关押了40多天。

在经历众多的风云变幻后,原来的湘缆集团已不复存在,原来的职工在10月到来之前,大都将会书写一份自愿接受安置书,在领取2万元不等的安置费后,也会把湘缆集团暂时放在脑后,去寻找新的生活。记者采访结束即将离开,晚上的湘潭依旧灯火迷人,只有湘江河水呜咽的流淌声,让人久久难以入眠……

四、记者手记:对湘缆集团破产冷思考

历时10多天的采访结束了,记者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几乎大病一场。待到冷静下来从头再看看已经写出的文字,回味采访的经历,似乎还有话要说。

在10月到来之前,原湘缆集团的职工将全部得到安置,不管他们是否愿意。而湘缆集团也将会作为一个历史名字,只是偶尔地出现在人们的回忆里。

1.生死一人

湘缆集团破产的结局,多少让人遗憾。然而事情的发展,仿佛也不得不如此。“不这样破你说怎么办?”这是当地一位政府官员在面对职工的质问时说的一句话。的确,湘缆集团在陈海燕上台后,它的命运似乎就注定了。事实上,综观全局,陈上任后的那几年,成为湘缆集团生死存亡的关键点。正是他的上任,导致了湘缆集团整个局面的不可收拾。“对于陈的上任,我曾经坚决反对。”一位老领导这样告诉记者。然而陈当时“可靠的关系”帮助其轻而易举地登上了集团的“宝座”。陈上任后,为了获得银行贷款,在欢迎银行部门的人时,“红地毯从厂大门一直铺到办公楼,足有1里远。”而大家在评价陈时,普遍反映他“是个会花钱的角,对于企业经营几乎一窍不通。”湘缆集团的从有到无,让人再一次重提那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一个好的领军人可以带活一个企业,一个差的领军人则会毁了一个企业。只是这句普通的话,对湘缆集团来说,显得那样沉重!有多少国有企业的衰亡,是缘于其领军人的“肆意妄为”?而对这些领军人的监督和考核,有多少仍然失陷在“人治”中?

2.政府之手

“湘缆集团的破产是政府行为。”虽然没有获得采访政府部门的机会,但记者还是通过曲折的渠道,获得了上述信息。事实上,湘缆集团从“生”到“死”,都“攥”在政府部门手里。当初组建集团,是政府部门的意见,后来破产上演的一幕幕“戏”,还是政府当的导演。甚至最后那“致命的一刀”,也是政府亲手干的。在一连串的事件中,我们随处可见“政府之手”四处飞舞。在这样一种境况中,企业的领军人需要更多的能耐:因为他不仅要有赚钱的本事,还要有处理各种关系的能力。而当企业处于危境之时,一般人都无法力挽狂澜。这或许正是湘缆集团当时几种方案都不能顺利实施的根本原因:大环境决定了小企业的最终命运。

3.国退国进

湘缆集团的破产风云,到最后以“国退国进”收场。有人说,这是地方政府在摔掉那10几亿元的债务包袱后,匆匆收场的一种最好的策略。事实或许正是这样,因为无论采取哪一种方案,都不如“一破到底”来得痛快。而“一破到底”既保证了债务的冲销,而在企业破产后,原企业的所有“用人问题”、“决策问题”、“资产外流”等问题,也就烟消云散,一笔勾销了。“他们就是要把企业弄死。”有职工这样对记者反映。当前学界“国退民进”以及国有产权的争论正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比较“国退国进”与“国退民进”,如果说后者在操作当中造成了一部分国有资产的流失,那么“国退国进”在实施中,缺失更多,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老思路的重复循环,在改制的大环境中,它也就更显得猥琐和一无是处。

除此之外,“国退国进”也折射出一些决策人的胆怯。知情人反映,在原湘缆集团的资产被拍卖时,有私人企业和一家香港的企业欲以3个多亿元的价格购买电缆厂(围墙内)的资产,也许是觉得国有对国有操作起来轻车熟路,也许是怕私营资本加入惹来更多是非,当时的决策人几乎没给除华菱外其他企业任何机会,拍卖自然也就是一种政府意愿下的形式。

4.为职工歌

厂若有情厂亦哭。那么好的一个工厂,曾经那样健康地生长,那样地充满活力,那样地受职工爱戴,在经历了一次次“折腾”后,他疲惫了,他几乎没有力气再站在那儿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又被人“捅”了一刀,于是就像座山一样倒下了,带着重重的叹息和迷茫的眼神,像刀锋一样!

其实和工厂一样叹息的,还有那8000多名职工和近3万名的职工家属,他们有的四代同厂,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几十口人,他们一代又一代把青春和热血洒给了工厂,可是4年来,几十口人的家庭中,只有几个人能够领到每月100元的基本生活费。有人被迫做起了不耻的工作,有10多个人由于不堪生活重压,早早地放弃了生的权利。

“你到这里来捅娄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这是湘潭市宣传部长廖才定对记者说的话。集团破了,职工意见一大堆,作为宣传部长,不去做工作,关心职工,却要剥夺职工倾诉的权利,剥夺人民知情的权利,人民的部长,不知道现在在为谁做事?

“现在都这样了,不买断又能怎么样!”这是职工和记者说得最勉强、最委屈的一句话,然而令记者高兴的是,他们在说过这句话后,又去忙自己应该忙的事情去了……

【注释】

[1]参见《“搞死”国有企业的典型》,载《中国工业报》2004年10月11日。

[2]由隆啸、李嘉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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