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结”，成了解不开的死结_关于林则徐的故事

一?“具结”，成了解不开的死结_关于林则徐的故事

广州，风和日丽，底下暗潮汹涌。

林则徐回越华书院钦差大营时，一大堆国内烟贩子事儿等着他。

驻虎门销烟的这段日子，他也没有放松对广东内地的扫毒工作。邓廷桢是个精明实干之人，他们合力奋战，在广东全省得到报毒案一百四十起，缉捕了贩卖、煎熬、吸食人犯一百九十二名，缴获烟土烟膏近两万斤、烟枪两万七八千杆、烟锅三百五十三口。

林则徐在奏稿里写道：“内地兴贩已久，流毒甚深，囤积之家定必不少，一闻夷船鸦片尽缴，正喜奇货可居，虽已力塞其源而其流尚未有艾。总须趁此机会严缉痛惩，首缴者许以自新，怙恶者置之重典。务在同心协力，自可禁止令行。”显然，他对扫毒局势十分清楚，力图凭借虎门销烟的气势，把严禁运动再往广度深度推进，以全面肃清国内毒贩，根除祸根。他在奏稿里又称“根株一日未净，即购捕不容一日或疏”“若不持以定力，尽绝萌芽，不但畴昔之藏乘间复出，吹吸之辈馋吻重张，且恐外夷窥伺禁网之疏，仍肆浸淫之计”“风闻外夷于呈缴之后，知内地民人烟不可缴，不无反唇相讥者，于国体尤有关系”。

是啊，清缴了洋人的，若对国内毒贩稍有放松或睁一眼闭一眼，那不仅让外人耻笑，也会导致前功尽弃，一切死灰复燃。(www.guayunfan.com)必须，除恶务尽。

此时，朝廷也已在六月十五日适时颁布了新的《钦定严禁鸦片烟条例》，其中主要内容有：

对沿海窖口，从首犯斩首到失察官吏的处分。

清兵丁员弁及官吏受贿拟绞立决，牵连官吏兵丁也从严议处。

事未发而自首者免罪。

开设烟馆，首犯拟绞立决，牵连者议处。

规定平民、官吏、兵丁、宗室、太监等人在戒烟六个月外未改者“无论官民，概拟绞监候”。

严令各级官吏对沿海港口的查缉，拒捕者“格杀勿论”。

对各种禁烟的有功人员均有各种奖励、议叙及引见。

单从这个条例不难看出，足够严厉，足够雷霆。

回广州以来，林则徐连续几天亲自审理已抓捕的鸦片罪犯。尤其对那些知法犯法的内部官弁，如水师嫌犯梁恩升、徐广、王振高、保安泰、伦朝光等人，严加审理。他甚至借越华书院等广东三家书院毕业生考试，出题中加纸片调查如下问题：1.大窖口所在及开设者姓名；2.零星贩户；3.令各就耳目所及指出，而不书己名于纸片；4.断绝禁物法。

这小小举措，收到意外效果，林则徐一下获得了大量检举式答案。

令他意料不到的是，王振高等人的案子，有些事还牵涉到了邓廷桢——受贿和纵容。林则徐斟酌再三，决定不能姑息，只好先让邓暂时回避，等查清问题再说。王振高几人尽管抵赖狡辩，但在诸多事实铁证面前，只好低头认罪。最后查清，邓廷桢确实是仅仅被属下蒙骗欺瞒受了牵连而已。于是，林则徐立刻解除对邓廷桢的疑虑，并把案子继续交由他自己处理。

对此，邓廷桢自然是感激涕零，也由衷钦佩林则徐的大公无私、公正明辨，诚恳地向他表示“愧恨较深”“断不敢意存回护，稍予姑容”，以宣发严惩所有涉事属下的决心。他立刻革除梁恩升、徐广，上报刑部革退王振高，其中有一水师后营守备叫蒋大彪已赴京被引见，立刻行文截拿，押回审讯，与伦朝光一并革职严惩。

攘外先安内。安内之后，再攘外。

林则徐继续把目光对准夷人，对准“杜绝海口”这一决策上，立下决心要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措施。那就是，让洋人订立条约，写下保证书之类的“具结”，这是一个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

世界上的每个国家，都有基本相同的一个法律条例，那就是凡外侨违反或触犯所在国法律，均应依所在国法律科审。清朝自然也有类似通用的条例，对外人罪犯加以审判。乾隆年间，粤省曾办理英国人洪任辉等案件，监禁一至三年，道光二年（1822）外夷人犯啡勒、道光六年外夷人犯玛努厄尔等依照大清律例给予处绞立决，那时夷人无不帖服。这也体现了一个独立主权国的尊严，体现了其法律不可侵犯的神圣。

就是如此，也未能阻止洋人疯狂地向中国走私鸦片。

继新的《钦定严禁鸦片烟条例》颁布不久，紧接着（1839）六月二十三日刑部颁布了《夷人治罪专条》：

此后夷人如带有鸦片入口图卖者，即照开设窖口例，拟斩立决。

为从同谋者，从严拟绞立决，由该督抚审明确系带卖鸦片烟首从正犯，并无替冒情弊，即交该地方官督同该夷人头目将各犯分别正法，起获烟土，全行销毁，是否均知情，亦由该督抚分别酌量惩治，所带货物，概行入官。

这条例，十分明确，严厉程度也与国内条例趋同。

另外，据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记载，为分化争取洋人犯罪分子，还特意做出补充规定：“予以一年六个月期限，如于限内自将烟土全数呈缴者，仍免其治罪——及至限满，仍复藐法，置之重典。”体现出严厉之外的宽容，只要你改邪归正，还是给以出路，宽大处理。

林则徐是于（1839）七月十九日接到的这一《夷人治罪专条》，当时他正在广州，与邓廷桢一起销毁从国内烟贩子那儿收缴的烟土烟具。有了这份天朝新的法律文本，他的底气更足了，着手在第一稿的基础上重新起草了第二份致英国政府的照会，然后呈报给皇上。道光八月二十七日阅后朱批：“得体周到”。

这份照会，除了要求英国合作禁烟之外，还把清政府的《夷人治罪专条》一并告知英女王。基本内容为：1.从道义上阐明鸦片贸易是可耻的。指出：中英“通商已久，众夷良莠不齐，遂有夹带鸦片诱惑华民，以致毒流各省者。似此但知利己，不顾害人，乃天理所不容，人情所共愤”“闻该国禁食鸦片甚严，是故明知鸦片之为害也。既不使危害于该国，则他国尚不可移害，况中国乎？”进而明确告知英国政府：“己所不欲者勿施于人”。这是向英国政府晓之以理，展开说理斗争。2.希望英国政府协助禁绝此项走私活动，称“向闻贵国王存心仁厚，并闻来粤之船，皆经颁给条约，有不许携带禁物之语”。还建议英国弃种罂粟、改置五谷、施“兴利除害之大仁政”。从这点上也可看出，林则徐当时尚未弄清楚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贸易与英政府的利益是结合在一起的，对血腥起家的资本帝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显得天真，面对反侵略斗争还处在最初的感性认知阶段。3.通告清廷新法律并以阐明，“弼教明刑，古今通义，譬如别国人到英国贸易，尚须遵英国法度，况天朝乎！今定华民之例，卖鸦片者死，食者亦死。试思夷人若无鸦片带来，则华民何由转卖？何由吸食？是奸夷实陷华民于死，岂能独予以生？彼害人一命者尚须以命抵之，况鸦片之害人岂止一命已乎？故新例于带鸦片来内地之夷人，定以斩绞之罪，所谓为天下去害者此也”。因而，明确宣布：“该国夷商欲图长久贸易，必当懔遵宪典，将鸦片永断来源，切勿以身试法。”这充分表明了清政府维护主权、禁绝鸦片的坚定立场和决不妥协的鲜明态度。

这份照会，经英文翻译袁德辉译成英文，又经精通中文的美国牧师巴驾润色，变得十分准确。尽管现在看来显得观念保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以牧师巴驾看来“所提出的论据是很值得重视的”“其实，禁绝鸦片贸易将大大有助于中英双方的长远利益，而且正如林则徐推测的，结束这种贸易的抉择，只能由英国政府来采取”。

可惜的是，这封照会信函拖到第二年一月，才由英国“担麻格士”号船的船长弯拉负责传递，当他一八四○年六七月回到英国致信外交大臣要求接见时，已经决心开战的帕麦斯顿拒绝与他发生任何接触。那时，英国政府的远征军战船，正全力驶往遥远的东方中国，鼓满征服和侵略的野心，乘风破浪呼啸而去。

显然，林则徐的这件御批照会，发出已晚。沟通的迟钝，正酿成后患。

此时林则徐，手中持有朝廷的新法律条文《夷人治罪专条》，也正在理直气壮地与义律等外商交涉，让他们必须先写下“具结”才可完全恢复通商，此事不能拖延，更不可废弃。外商来华贸易，遵守中国法律，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且鉴于他们以往长期走私鸦片危害中国的劣迹，缔结保证书类具有法律效力的约束文书，以杜绝他们重走旧路，这对双方来说均有裨益。

具结的格式，如下：

具切结英吉利国货船主夷商率伙计及雇佣人等今赴天朝大宪台前，结得本船装载等货来广贸易，懔遵钦定新例，不敢夹带鸦片。倘查出本船有一两鸦片，愿将夹带之犯，听凭天朝官宪即行正法，船货全行没官。若查无夹带鸦片，应求恩准照常进埔贸易。良歹分明，情甘帖服。所具切结是实。

道光年月日具切结英夷船主

夷商

一眼即看出，这是简单而便当的只针对“不夹带鸦片”的保证书而已。

无非是要求你洋人，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毒品贸易。既然你洋人口口声声讲信诺讲法律条文，那中国也照你们的方式缔结文书岂不更好？而且这只是针对个体外商们的具体协议式要求，并不是两国间的条约，也只能如此采取保证书般的“具结”，这也是鼓励正常贸易顺利进行的一种有效措施。

义律却不这么看。彻底禁绝鸦片买卖，这是断大英帝国的财路，也断了他个人的财路。这几年趁着清政府官员的腐败与法律不严，他们这些毒贩子尝尽甜头赚够哗哗的白银，也已经培养出了偌大的鸦片消费市场，现在岂可说放弃就放弃？这个具结，万万不能签的。

于是，围绕具结，又一轮尖锐斗争，在林则徐和义律之间展开。

林则徐早已判定，这些贪婪的外商，不会就此真的放弃鸦片走私。因而规定，恢复通商前提是必先“具结”，这是以防他们重蹈覆辙的预防措施。

早在五月初，林则徐就已谕令义律：“凡在夷馆之人，均须签名画押，毋须一名遗漏”，统由义律收齐呈缴。

具体要求如此：

具甘结英吉利领事义律、副领事参逊，率领英国夷商等、港脚夷商等、么鲁夷商等，为出具切结，永断鸦片事：

结得英吉利国及所属各国夷商，久在粤省贸易，渥沾天朝恩泽，乐利无穷。只因近年来有等贪利之人私带鸦片烟土，在粤洋趸船寄顿售卖，有干天朝法纪。今蒙大皇帝特遣大臣来粤查办，始知禁令森严，不胜悚惧。谨将各趸船所有鸦片尽数缴官，恳求奏请大皇帝格外施恩，宽免既往之罪，其已经起空之趸船均令驶回本国。现在义律等禀明本国君主严示各商，懔遵天朝禁令，不得再将鸦片带入内地，并不许制造鸦片。自本年交秋以后，货船来粤，如查有夹带鸦片者，即将其全船货物尽行入官，不准贸易，其人亦听天朝处死，愿甘服罪。至现春夏两季到粤之船，其自本国来时尚未知查办严禁，如有误带鸦片者，随到随缴，不敢稍有隐匿，合并声明。所具切结是实。

这是要了义律的命。

他缴完烟土后已带领所有英籍商人躲进澳门观风，现在见林则徐进一步拧紧绞索，要彻底掐断鸦片贸易，于是积压在他内心深处的怨恨开始爆发出来。他命令所有英船停止进入广州内河交易，招来所有在华英国商人在澳门集会，鼓动他们坚决抵制林则徐的“具结”要求，不许任何人“违反总监督的严格命令而把英船或英货驶往广州”。在他的唆使下，广州商馆里的其他国外商人也由“各国商人公所”召集，做出决定拒绝签署“具结”，还宣布解散“各国商人公所”。

义律向中方声称：他“必须等候本国的训令”，据马士所著《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记载：“他非但不能认可，而且甚至于不能准许任何英国商人或货船出具甘结，在没有证人的证据又不经审讯的情况下，就先承认新法令所规定下来的处分。”

显然，他这是根本不承认大清朝的这一新法令。

林则徐批驳他说：“既要来港贸易，即尔国主必令尔等遵守天朝法度，假使别国有人至英吉利贸易而不尊尔国法令，尔国主肯容之乎？”并且告诉他，“要取甘结，正所以征信也”。

义律被噎住了，也不得不虚与委蛇称“本国地方较远”，要求宽限，港脚商人延期五个月，英国商人延期十个月，然后才可遵守新令。他再次采取拖延战术。林则徐心里明白，也相应地稍作调整，同意前者宽限四个月，后者宽限八个月，但必须“遵照前式一体具结，列名画押，以明各夷人尊奉之心”。

林则徐在具结问题上的毫不妥协，终于让义律恼羞成怒。

他把十三行商首转交与他的具结书，当面撕碎，掷在地上。事后狂言说：“我立刻把它撕碎了，并叫他们告诉他们的长官，要命现成，再拿具结的事情来纠缠我和他们自己，实是徒劳的……”

他为了保住肮脏的鸦片贸易，顽固地千方百计阻挠英国和他国商人具结。

其实，这时候有不少外国商人同意具结，盼望着早日结束这一争端，开船进入内河进行正当贸易。据《林文忠公政书》记载，林则徐向道光报奏说：“至该国货船，陆续来粤，计至此时，已有三十二只多，该夷商满载而来，将本求利，无不早图进口，开舱贸易，乃被义律一人把持阻挠，俱在尖沙咀一带聚泊。广东天气炎热，各船中如洋米、洋布、棉花等货，难免潮湿霉烂，业已怨怼同声，臣等令洋商通事，赉谕分赴各船，剀切开导，催令进口。”

义律的独断专行，显然也违背了想做正当贸易的不少英美商人的愿望，祸及他人利益，十分不道德。林则徐除了开导那些停泊外洋的货船进港，同时派佛山同知刘开域去澳门与义律谈判章程。离开广州时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违禁贩卖一弊，误及正经贸易，贻累人之家业，其害甚重，亟须设法早除此弊与长久。如准委员来澳，会同妥议章程，其违禁犯卖之弊，可冀长远除绝”的义律，一到澳门就改了口，致函林则徐说：“本国船只进埔，须候奉到国主批谕”，还要求英船在澳门装货。林则徐对他这种出尔反尔的态度十分生气，称这是非正人君子所为，“仍系别蓄诡谋”，尽管如此，他还是派去了刘开域与之谈判，还带去一千六百四十箱茶叶犒赏那些缴烟土的趸船。结果，这个义律变得更加蛮横，咆哮说：“不准在澳装货，便无章程可议！”还把犒赏的茶叶武断地拒之门外，不予接受。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把矛盾僵化，进一步激化。他的策略早定，早已把商馆被困、鸦片被缴、英商退出广州、禁止英船进港等等所发生之事，一一向本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做了汇报，还向印度总督奥克兰求援，派一支军舰来保护他们。他的内心深处，就想着开战，祖先的靠战争掠夺财富的野性之血一直在他胸中燃烧，现在只等着有共同愿望的帕麦斯顿去说服英女王。

为达到此目的，他极力阻挠和攻击那些愿意进港贸易的英商，蛊惑他们说：“我相信，在女王确凿而有力的干涉以前，在打破了清政府满以为他们所干的事情会永久受到容忍的那种幻想以前，我绝不会自处于这样一种为难的境地，竟对女王陛下的任何臣民发出一特别禁令，要他们终止那种既损国体而又危害无辜人众的勾当，虽然那些无辜人们的性命会牺牲在他们的贪婪之中的。”

绕来绕去，还是拿女王来打气，暗示说在女王政府坚强后盾下，他们的鸦片贸易绝不会停止！说白了就是如此。

果然如此。受到义律鼓动的这些贼心不死的大烟贩子，重新蠢蠢欲动，死灰复燃，几乎完全停止的鸦片交易又在大海上大肆进行了。他们狡猾地转移走私地点，从广东海面往东转移到数百里外的福建沿海，那个查顿.孖地臣洋行干脆在马尼拉设立分公司，从那里运送鸦片到中国沿海。而且，这些毒枭还乘机大幅提高价位，把二百元买进的一箱鸦片提高到八百元、一千元出售，疯狂地盘剥。

与此同时，国内抵制严禁的暗潮也开始涌动。

他们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道光帝耳旁吹风。禁不住这些也通过鸦片获利的腐败官僚们一再变着法儿进言，道光终于下了一道“不准以收缴烟土烟枪入奏”的谕旨。这下，给全国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顿时浇了一盆冷水下去，除广东以外的省份，收缴烟土烟枪的行动开始停顿下来，即便是在广东，那些反对禁烟的人们，如从地洞里爬出来的老鼠，开始四处散布流言蜚语，攻击林则徐。福建地区则由鸦片商组织起武装集团保护走私，官员们都不敢去碰他们。

就怕朝令夕改，就怕决策者朝三暮四，动摇了最初的决定。

这让前方冲锋陷阵的将士，怎么干？

林则徐的苦日子，即将开始了。

有个河南道监察御史步际桐，上奏道光，指责林则徐逼外商“具结”，不足永断根株，是条含混之路，“非我皇上为时除害、拔本塞源之至意”。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端指责，让人无语。道光还把此奏折批给林、邓二人，要他们“悉心筹划，务使弊源尽绝，永杜含混之端”。紧接着，宗人府宗令肃亲王敬敏将穆彰阿等人拟定的三十九条《严禁鸦片烟章程》，奏请道光批准。耳根子变软、开始缺少主见容易让人忽悠的道光，没有看出此条令前后矛盾执行起来有难度等缺陷，因为是皇上放心的宗人府和所倚仗的满族大臣穆彰阿等草拟，便立即大加赞赏，批准执行。由于处罚上前后不统一，毒贩可利用其相悖而开脱罪责，客观上纵容了官僚们变着法儿钻空子，也纵容了武装贩毒变得肆无忌惮。这部章程发布之后，潜藏在广东境内的鸦片贩子和吸食者们，胆子变得更大了，更是无所顾忌地对抗禁烟。

环境变险恶，各种攻讦暗潮涌动。

但林则徐是个坚忍不拔的斗士，疾恶如仇决不妥协的勇者。

他上奏道光，坚持收缴烟土烟枪是根除鸦片毒害的最有效手段。

“溺于鸦片之人，直以其枪为性命。”

“若不收枪，则未犯案者固难望其自毁，即已犯案者仍不甘于弃枪，将使在家独吸之人合之而同吸于囹圄，并将各处散吸之人徙之而聚吸于配所，窃恐辗转流传，其势更难于禁止矣。”

林则徐言之切切，发自于肺腑，赤诚为社稷着想。

他甚至恳求道光重颁新谕令，继续允许收缴烟土烟枪，力辩：“若因此顿更大局，非独前功可惜，更虞挽救无方。”

然而，他的建议毫无反响，泥牛入海。

道光的搁置，丝毫没有让林则徐气馁，他和志同道合的同僚邓廷桢等联手，继续在广州执行严禁政策，继续收缴烟土烟枪，捣毁贩卖走私烟土的窝点，严厉惩办顶风作案的犯罪人员。

同时，也毫不放松对义律等顽固派围绕“具结”的斗争。他渐渐认清义律为首的资本帝国代表们，虚伪、贪婪、奸诈，尽管披着合法的道貌岸然的政府外衣，本质上却与走私贩毒的鸦片贩子并无两样，甚至更阴险更具有欺骗性。

林则徐毫不客气地称之为：“犬羊之性无常。”

面对义律的一再耍赖和对抗，林则徐再次对其严正宣布国家新颁布的法律章程，依此继续施压必须“具结”。

见义律躲在澳门，把澳门当作他的桥头堡及避风港，逃避朝廷的追责与法律落实，林则徐索性直接找澳门的葡萄牙当局说话。

他致函澳门总督严肃指出：“澳门虽滨海一隅，亦是天朝疆土，岂能任作奸犯科之人永为驻足乎？”

同时宣布：“嗣后凡别国货船到粤，不在西洋额船之内者，除循例进埔报验归行纳课之船仍准照常贸易外，其不进埔又不回国者，即为营私奸夷无疑，均当并力驱除，不许与之交接。如敢勾通起卸货物，私相授受，无论澳门铺户以及出海商船，并住澳之西洋夷人，一有犯法，皆必从重惩办，其人问罪，货物没官。倘向私售鸦片，一经拿获，即恭请王命正法，以昭炯戒而肃海洋。”

争夺舆论，占领道德制高点，让所有外商真正理解朝廷的政策法度，这也是林则徐考虑的一件重要事情。为此，他破天荒第一次让手下译者拟就一份英文告示，对外宣布。

澳门的英文《中国丛报》发布这一告示时，还特意加了编者按，颇有意味：

据我们了解，这是来自中国方面用英文书写的第一个文件。

显然，这是在北京中国政府内工作多年的钦差大臣的高级译员的作品。其惯用语全是中国式的，并且，像其他所有的汉语文件一样，它是没有标点的。如果读者能够看懂其内容说的是什么，那么他们就会从文件内领悟钦差大臣明显的同情及他的诚恳愿望，亦即英国船只可以照常进入虎门及许诺他“对待外国人决不会采取两种态度”。这是一件值得留下记录的文件。

显然可以看出，林则徐的举措，还是得到了大多数在华外国人的同情和理解。某种程度上，也起到了孤立义律并分化他阵营的作用。

走私鸦片勾当中，美国帮是仅次于英国排在第二位的贩毒团伙，他们当中除了奥立芬洋行外，其他的全都做鸦片生意，他们的货源不是来自孟加拉而是来自土耳其。当初，林则徐逼外商缴烟土时，美国人只缴出趸船上的一千五百四十箱，藏在商馆里的鸦片却拒绝缴出，以图伺机出售。当时罗素洋行经理福士带头，甚至联名上书美国政府，要求“把美国、英国和法国的海军开到中国来，就可以从中国政府获得合适的条款”。

瞧瞧，这些一贯打着自由民主文明旗号的强盗们的嘴脸吧。

他们为了把肮脏的毒品生意，强加给别国人民牟取暴利，如此赤裸裸，如此地毫不顾忌他们所谓神圣的自由民主脸面！

他们从骨子里蔑视也有权享有自由民主、拒绝吸毒的他国人民的生存健康权利，把一泱泱主权大国当作随意可蹂躏的绵羊，妄图吸干它的血肉。其实他们才是彻头彻尾的伪善，举着自由民主旗号的吸血鬼，祸害整个人类的渣滓！

一直到后来，当林则徐在虎门轰轰烈烈地销毁鸦片，腰杆子铁硬，又见清廷禁烟政策上十分坚定，不像以往含混，这才令这些美国人见风使舵，考虑到正常贸易的更大利益，没有像以往那般跟着英国人瞎跑，一块儿撤出广州跑到澳门去，也没有拒绝进行“具结”。这是他们灵活狡黠的一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放手鸦片生意，只是权衡眼下利弊而已。事实证明，后来他们又与查顿.孖地臣等沆瀣一气，把走私战场转移到中国东南沿海福建一带，甚至超越英国大哥，组建了自己独立的“风精号”“西风号”“气精号”等武装走私船，装备精良，机动高速，连英国人都望洋兴叹，羡慕不已。

那会儿的中国沿海，真是这些冒险家的乐园。

乌烟瘴气，横行无阻，毒品如毒蛇般四处窜行。

偌大的海疆，一个林则徐哪里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