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梦里话当年_民国厉以宁的生平事迹

依依梦里话当年_民国厉以宁的生平事迹

在北京大学学习期间，厉以宁在两个领域用力颇多，一是经济学，二是诗词。关于厉以宁在经济学领域内的学习情况，陆昊在所著《当代中国经济学家学术评传：厉以宁》一书中已经作了相当详细的记述，而关于厉以宁在诗词领域内的学习情况，迄今为止还没有人专门谈过。

人们会奇怪，为什么一向在大学中讲授经济学的厉以宁居然会在课堂上讲授“唐宋诗词欣赏”呢？而且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大楼最大的教堂101内，听众挤得满满的，除了三百多个座位在开讲前一个多小时就满座而外，教室的过道里、窗台边、讲坛上都挤满了人，有站着听的，有坐在地上听的。难道学生仅仅是好奇？不会吧。因为这堂课足足讲了一上午。要知道，厉以宁不仅善于赋诗填词，而且对于唐宋诗词的评论和解析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在诗词方面是有根底的。在高中阶段，他只不过是一个诗词爱好者，而来到北京大学以后，在学习经济学的同时，他从图书馆里还借阅了不少诗集词集和诗词评论集，精心研读，打下了诗词方面比较扎实的功底。如果说，厉以宁在经济学领域内是科班出身，历经名师指点，那么他在诗词方面，可算是“自学成才”。

进入北京大学以后的厉以宁，已经不限于一个诗词爱好者了，开始往“专业”方向发展，注重从历史上大家名作中汲取营养。厉以宁初次接触纳兰性德的词，是在北京大学图书馆。纳兰性德，原名成德，字容若，满洲正黄旗人，是康熙时的一等侍卫，武英殿大学士明珠之子，词集《纳兰词》流传于世。纳兰性德以小令见长，多感伤情调，间有雄浑之作。例如，他的《长相思》就是厉以宁深深喜爱的一首：“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可惜纳兰性德英年早逝，去世时年仅三十岁。厉以宁读到纳兰词以后，写了一首七律，谈出自己的感想：

七　律[9]

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内初次读到纳兰性德词有感(www.guayunfan.com)一九五三年

词如碧玉净无瑕，

心似山泉未带沙。

只道将门精射猎，

怎知小令自成家。

飘然情韵追淮海，

婉丽文风比八叉。

可叹青春辞世去，

天公何不惜才华。

《纳兰词》书影

“飘然情韵追淮海”一句中的淮海，是指宋朝词人秦观。秦观，高邮人，著有《淮海词》。“婉丽文风比八叉”一句中的八叉，指晚唐诗人、词人温庭筠。相传温庭筠文思敏捷，八叉手而成八韵，所以人称“温八叉”。

在大学生时代，厉以宁在诗词研究方面下功夫最多的是《花间集》。那时，他常常提及五代和北宋的词，以至于他中学时的老同学后来读到厉以宁的词以后，说他最初走的是婉约派之路。

厉以宁对冯延巳的词是相当欣赏的。冯延巳（约903—960年），五代南唐词人，又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人，在南唐中主（李璟）时官至宰相。他的词清新婉约，对以后北宋的晏殊、晏几道、欧阳修等人的词作很有影响。《花间集》是五代后蜀赵崇祚编辑的一部收录了晚唐五代共十八位词人的词集，近五百首，但没有收录冯延巳的词。厉以宁同意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对冯延巳开拓了北宋一代词风的评价。

1954—1956年，他在一些作品中分别谈到五代两宋一些名家的词。

七　绝[10]

重读冯延巳词

冯词未收入《花间集》。

一九五四年

花间未入胜花间，

柳外秋千天外天。

细雨流光芳草恨，

依依梦里话当年。

诗的第一句“花间未入胜花间”，给予冯词以高度评价。下面三句，涉及冯延巳三首词中的名句。这些名句分别是：“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上行杯》）“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南乡子》）“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鹊踏枝》）

大约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厉以宁已经是一位以倡导所有制改革享誉的著名经济学家了，有一位记者请他谈谈改革开放以前的经历和感受时，厉以宁先引了宋朝陈与义《临江仙》中两句：“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采访快结束时，厉以宁又引了自己的一句诗作为结尾：“依依梦里话当年。”可见，厉以宁很喜欢自己在大学时代写下的那首七绝。

七　绝[11]

重读牛希济词

一九五六年

天涯芳草绿罗裙，

嘶马摇鞭只为君。

说尽相思仍是梦，

楚山无路对愁云。

牛希济是五代词人，《花间集》中收录了他十一首词。厉以宁认为牛希济最佳之作是《生查子》：“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因此，厉以宁这首诗的第一句就是“天涯芳草绿罗裙”。厉以宁这首诗的下面三句，涉及牛希济三首词中的名句。它们是：“秋已暮，重叠关山歧路。嘶马摇鞭何处去，晓禽霜满树。”（《谒金门》）“梦中说尽相思事，纤手匀双泪。”（《酒泉子》）“一自楚王惊梦断，人间无路相逢，至今云雨带愁容。”（《临江仙》）

厉以宁认为北宋晏殊的词很有新意。尽管晏殊在宋仁宗时官居宰相，而且喜宾客，经常宴请官员，生活奢侈，但他的词却开了北宋一代词风。晏殊受到冯延巳的影响，而又超越了冯延巳。欧阳修出自晏殊门下，欧词受晏殊词的影响很大。厉以宁在高中时代就喜爱晏殊的词，所以他在《重读晏殊词》中写下了自己的感想。

七　绝[12]

重读晏殊词

一九五六年

花落燕来小径中，

采桑少女笑颜红。

休言富贵无佳作，

纤巧温馨一代风。

厉以宁这首词中涉及自己最欣赏的晏殊两首词，一首是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另一首是《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有的评论家认为晏殊的词“有富贵气”，厉以宁不以为然。厉以宁认为，评论一个人的诗词要看他的代表作，而不能从这个人的上百首或上千首诗词中挑上几首非代表作，就妄加评论。比如说，陆游一生写过上万首诗，有些是平庸之作，有些写得粗陋，甚至不能卒读。但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临安春雨初霁》）、“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书愤》）才是他的代表诗句，评价陆游的诗应当以此为据。

厉以宁用“纤巧温馨一代风”，给了晏殊很高的评价。

对于欧阳修的词，厉以宁也是喜爱的。在七绝《重读欧阳修词》中，厉以宁写道：

七　绝[13]

重读欧阳修词

一九五四年

章台路断怨楼高，

秋韵原来风竹敲。

白发戴花船上醉，

明年谁约洛城郊？

这首诗涉及欧阳修的四首词。一是《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二是《玉楼春》：“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三是《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四是《浪淘沙》：“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对于北宋婉约派另一代表人物晏几道的词，厉以宁也有较深的研究。晏几道是晏殊的幼子，在政治上不得志，只当过很小的小官，但在词的写作上，与其父齐名，人称“大小晏”，或并称“两晏”。据厉以宁的好友、北京大学老同学何持方教授的记述，“以宁认为晏几道的词虽然清婉，如有‘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样的名句，但仍没有摆脱六朝宫体诗的影响。用字工丽，却掩盖不住仕途失意的伤感”。[14]1956年，厉以宁写了下面这首七绝。

七　绝[15]

重读晏几道词

一九五六年

六朝宫体韵流长，

婉约词情足断肠。

老尽红尘怜倦客，

几人悟出实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