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早逝，祭弟敬远_陶渊明诗传

堂弟早逝，祭弟敬远_陶渊明诗传

岁在辛亥，月惟中秋，旬有九日，从弟敬远，卜辰云窆，永宁后土。感平生之游处，悲一往之不返。情恻恻以摧心，泪愍愍而盈眼。乃以园果时醪，祖其将行。呜呼哀哉！

———《祭从弟敬远文》节选

义熙七年（公元411年）年初，刘裕被封为当朝太守兼中书监一职。接受了职位的刘裕把刘穆之提携到太尉司马的位置，以便其帮助自己打理朝廷中的大小事务。这一年不仅朝廷中变动颇大，庐山也跟着热闹起来。

卢循带军打到浔阳时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亲自登上庐山拜见慧远法师。当时卢循已经是朝廷认定的逆贼，常人见其都退避三尺。可是慧远法师却不为所动，不仅亲自到半山迎接，而且对他礼待有加。此事传出后，慧远法师的名声更大。后刘裕来到浔阳，同样派人上庐山赠礼问候慧远法师，慧远法师也殷勤地回信谢礼，并回赠了亲自种植的云雾茶。(www.guayunfan.com)但是刘裕与卢循不同，卢循是慕名拜访，但是刘裕却是有目的的。刘裕听闻慧远法师有一批跟随他学习高深佛法的隐士，这些人虽然隐于山林，但却名声在外。于是刘裕想到，即便这些人不能被招揽到门下，只要做个客卿也可以装饰自己的门面，于是便先拜访了其师慧远法师。

随后，刘裕派人四处询问关于这些隐士的消息，得知这些人中最大的才子名叫刘遗民，于是刘裕就征召刘遗民为参军。刘遗民哪里会对刘裕的招揽动心，便以年事已高、体质虚弱为由拒绝了刘裕。虽然此事作罢，但是刘遗民的名声更大了。这时，“江左第一”的谢家大才子谢灵运再次来到庐山，这下庐山更热闹了，很多人慕名前来拜访两位高人。庐山一连热闹了好几天，只可惜这次的热闹场面中大家却再没有找到陶渊明的身影。

这时的陶渊明已经移居到南村，此后再也没有上过庐山。当陶渊明听说刘裕欲征召刘遗民为参军时，心里非常忐忑。其中有一丝对刘裕的恐惧，又想到此刻自己与刘遗民已经并称为“浔阳三隐”了，而且退隐后他闭门谢客，远离世俗，如果这次刘裕在刘遗民那里打探到关于自己的信息，岂不是要多出很多麻烦。然而，这一次却是陶渊明自作多情了，当时刘裕心中虽然想到拉拢高人装饰自己，却没有想到陶渊明，而是把眼光放到了慧远法师这一世外高人及其弟子身上。

这年，陶渊明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半年的时间。这时，令他痛心疾首的事发生了———堂弟陶仲德突然暴病身亡。陶仲德与陶渊明的关系非常好，两兄弟虽然年龄差距很大，但是在很多事以及人生追求上都有着相同的观点。

收到噩耗后，陶渊明匆忙赶到堂弟家中，却见到陶仲德的妻子呆若木鸡地守在冰冷的尸体旁，怀中不满周岁的婴儿啼哭不停。陶渊明拉着躲在弟妹身后的大侄子搂入怀中，此时陶仲德的大儿子还不满十岁，哭红的眼睛中充满恐惧，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遗容。

八月的天气热得难耐，院中的树木虽然蓊蓊郁郁，但是风声、蝉声都好像一种凄厉嘶鸣、一种哀伤的曲调。陶渊明走到弟妹面前，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沉默许久后，只说出了一句话：“节哀，一定要节哀。”

当日陶渊明回去后，抑郁的心情更加沉重，郁结的情感无法言表。陶渊明的一生可谓朋友多知己少，而堂弟陶仲德却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己之一。虽然陶渊明比陶仲德大了很多，但是他最喜爱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陶仲德与陶渊明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两人的感情胜似亲兄弟。这也是为何陶渊明为此“情恻恻以摧心，泪愍愍而盈眼”的原因了。

夏天天气炎热，陶仲德的遗体不能停放太久。第二日，陶渊明一家过来帮忙料理陶仲德的后事，几天后陶仲德的棺椁在南山下那片陶家墓地里下葬了。当日霏霏细雨，阴云密布，道路泥泞不堪。陶仲德下葬后，陶渊明随亲人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半路上，悲痛过度的弟妹突然晕厥在地，而站在她身边的陶渊明此时正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扶住她。弟妹倒地后，怀中的婴儿一下子滚到路旁的泥浆中，口鼻瞬间被淤泥堵住，哭声都没了。家人赶紧跑到路边抱起孩子，用手抠出孩子嘴中的烂泥，孩子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看着眼前发生的事，陶渊明的心情更加悲痛，与家人一起将弟妹送回家中后，心力交瘁的他独自回到屋中，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陶渊明低吟不止：“弟弟怎么就这么走了？走的不应该是你啊，应该是我啊，你怎么就先走了呢？怎么走到我前面呢？”

半夜醒来，陶渊明坐在床边思考。母亲走了，妹妹走了，如今连最小的弟弟也都走了，陶家与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走了，如今剩下自己一人，这种感觉是如何地悲伤，是如何地凄凉。陶渊明又回忆起与陶仲德的往事：年轻的弟弟与自己脾气秉性十分相近，虽不是清心寡欲，但却从不计较世俗得失；而且爱好相同，琴棋书画、经典书籍都是这位堂弟的最爱，乃至兄弟两人的交友取向也十分相近，同样喜欢结交淡泊名利的士人……

但是陶仲德毕竟是走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陶渊明当夜拨亮油灯，拈毫磨墨，在极其悲伤的情绪中挥下了《祭从弟敬远文》这篇祭文：

岁在辛亥，月惟中秋，旬有九日，从弟敬远，卜辰云窆，永宁后土。感平生之游处，悲一往之不返。情恻恻以摧心，泪愍愍而盈眼。乃以园果时醪，祖其将行。呜呼哀哉！

于铄吾弟，有操有概。孝发幼龄，友自天爱。少思寡欲，靡执靡介。后己先人，临财思惠。心遗得失，情不依世。其色能温，其言则厉。乐胜朋高，好是文艺。遥遥帝乡，爰感奇心。绝粒委务，考盤山阴。淙淙悬溜，暧暧荒林。晨采上药，夕闲素琴。曰仁者寿，窃独信之。如何斯言，徒能见欺。年甫过立，奄与世辞。长归蒿里，邈无还期。

惟我与尔，非但友亲，父则同生，母则从母。相及龆齿，并罹偏咎。斯情实深，斯爱实厚。念畴昔日，同房之欢。冬无缊褐，夏渴瓢箪。相将以道，相开以颜。岂不多乏，忽忘饥寒。余尝学仕，缠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敛策归来，尔知我意。常愿携手，寘彼众意。每忆有秋，我将其刈。与汝偕行，舫舟同济。三宿水滨，乐饮川界。静月登高，温风始逝。抚杯而言，物久人脆。奈何吾弟，先我离世。

事不可寻，思亦可及。日徂月流，寒暑代息。死生异方，存亡有域。候晨永归，指涂载陟。呱呱遗稚，未能正言。哀哀嫠人，礼仪孔闲。庭树如故，斋宇廓然。孰云敬远，何时复还？余惟人斯，昧兹近情。蓍龟有吉，制我祖行。王兆翩翩，执笔涕盈。神其有知，昭余忠诚。呜呼哀哉！

陶渊明把对陶仲德的所有情感都倾注在《祭从弟敬远文》中。这一首《祭从弟敬远文》可谓把两人的相处、相知、相惜写得淋漓尽致，其中也饱含了陶渊明无数的惋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