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词》_始信人间有别离_薛涛诗传

《寄词》_始信人间有别离_薛涛诗传

菌阁芝楼杳霭中，霞开深见玉皇宫。

紫阳天上神仙客，称在人间立世功。

死亡是无常对人类最残酷的提醒，前不久还意气风发的刺史韦皋竟然猝然辞世，正在浣花溪畔漫步行吟的薛涛听到这个消息，心顿时被掏空了。

薛涛心中的韦皋形象极为复杂：十六岁时，韦皋赏识她，却将她遣入乐籍，四年后又罚赴边塞；韦皋心中对她虽颇多爱慕，却飞扬跋扈，多逢场作戏，也令她心中一片忐忑与凄凉。不过几十年来薛涛承蒙韦皋的照拂才能脱离乐籍，自在地隐居在浣花溪畔，衣食无忧。如今韦皋一去，薛涛是忧是喜，都无法判断。毕竟他也是那个薛涛思念过、幻想过的大英雄，但是他喜怒无常，让薛涛受尽苦楚，却也安置了她，更成就了她盛唐诗名，细细想来，若不是韦皋，薛涛一介女流，如何在人才辈出的大唐诗坛里赢得如是尊严。(www.guayunfan.com)几十年的爱恨情仇也该放下了，此时薛涛的心中，韦皋倒像是一个久已暌违的老友了。二十年来，她仰慕他的文韬武略，他欣赏她的才华横溢。此时他正安静地躺在棺椁之中，待薛涛前去一见，也可一杯清酒泯恩仇了。迎接薛涛的轿辇正在门前，她换了一件素黑的长衫，便向他的府邸匆匆赶去。

还是那个气吞山河的汉子，他永远地去了，但当薛涛远远地看到郡王府宅时，自然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可是层层的白纱将屋子裹得如斯悲情，让人不得不承认逝者已矣。薛涛连忙下轿，与友人一道走进朱门，自然忆起诸多筵席上的美好经历，他的一举一动永远铭记在薛涛心间。可是，他的形影再也不会出现在校场之中，也不会出现在高堂之内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中，而墙上挂的还有韦大人的笔墨遗迹，苍劲依旧。眼前的情景，使薛涛神志恍惚，她不禁吟出哀婉的诗句。只可惜此时的薛涛无力将蘸满了深情的诗句辑录下来，今人也无福见到这首佳作。

薛涛沉重的心情好几日方才平复，刺史韦皋的棺椁还停留在府邸之中供人瞻视，人们还争相在街头巷尾谈论着南康郡王的功绩，还纷纷传说他便是诸葛孔明转世，所以与剑南缘分甚深，德荫蜀地万千居民，就连《资治通鉴》亦对此事有所记载。

唐故剑南节度使太尉兼中书令韦皋，既生一月，其家召群僧会食。有一胡僧，貌甚陋，不召而至。韦氏家童咸怒之，以弊席坐于庭中。既食，韦氏命乳母出婴儿，请群僧祝其寿。胡僧所自升阶，谓婴儿曰，“别久无恙乎？”婴儿若有喜色。众皆异之。韦氏先君曰：“此子生才一月，吾师何故言别久耶！”胡僧曰：“此非檀越之所知也。”韦氏固问之，胡僧曰：“此子乃诸葛武侯之后身耳。武侯当东汉之季，为蜀丞相，蜀人受其赐且久。今降生于世，将为蜀门帅，且受蜀人之福。吾往岁在剑门，与此子友善。今闻降于韦氏，吾固不远而来。”韦氏异其言，因以武侯字之。后韦氏自少金吾节制剑南军，累迁太尉兼中书令，在蜀十八年，果契胡僧之语也。

韦皋终年六十一岁，在蜀二十一年，南诏归附，吐蕃称臣。蜀人皆服其智谋而畏其威严，朝廷追封其为太师，谥号曰忠武，极尽哀荣，薛涛再度祭奠故人，却生出无限感慨，春草秋月，周而复始，天地高伟的姿态彰示着自然亘古的伟力。凡人的生命却短暂而脆弱，一旦逝去就无法挽回。若世间真有玉皇紫阳，韦刺史于人间立此大功，当如传说中的诸葛武侯一般，再登天府吧。她不禁焚香叩拜，赋诗一首，于众人前称赞韦皋之厚德，肯定地向世人传达了自己的思想：韦皋已然登临天道，谒见天皇仙君，即使是九天之上的神明也称赞韦皋的丰功伟业。这首悼亡诗颇得六朝游仙诗的风采，此时的仙遇之辞完全摆脱了历来的空洞与浮夸，安抚了蜀中所有哀伤的士兵与百姓。他们直觉地相信，韦忠武公一定跻身仙阁，甚至将其画像奉若神明，家家皆祀之，这一风俗直到宋代司马光编纂《资治通鉴》时依旧十分盛行。韦氏之德，《旧唐书》中记载甚详实：

皋治蜀二十一年，数出师，凡破吐蕃四十八万，禽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其功烈为西南剧。善拊士，至虽昏嫁皆厚资之，婿给锦衣，女给银涂衣，赐各万钱，死丧者称是。其僚掾官虽显，不使还朝，即署属州刺史，自以侈横，务盖藏之。故刘辟阶其厉，卒以叛。朝廷欲追绳其咎，而不与皋者诋所进兵皆镂“定秦”字，有陆畅者上言：“臣向在蜀，知‘定秦’者，匠名也。”繇是议息。畅，字达夫，皋雅所厚礼。始，天宝时，李白为《蜀道难》篇以斥严武，畅更为《蜀道易》以美皋焉。

始，皋务私其民，列州互除租，凡三岁一复。皋没，蜀人德之，见其遗象必拜。凡刻石着皋名者，皆镵其文尊讳之。

而时人和后人也对韦皋多有敬仰，有许多诗篇或是歌咏韦皋，或是提到他的才情和功业。

譬如唐代郭圆的《咏韦皋》：

宣父从周又适秦，昔贤谁少出风尘。

当时甚讶张延赏，不识韦皋是贵人。

譬如宋代徐钧的《韦皋》：

抚边年久赋徭宽，善政春秋俗自安。

蜀道虽危今坦易，登天不比向时难。

譬如元代吾丘衍的《铜韦皋像》：

贞元美化出成都，遗爱文翁道岂殊。

三寸青铜人未识，可堪指点笑侏儒。

譬如清代傅为霖的《读工部诸将五首感次其韵（其五）》：

浣花无复少陵来，慷慨何人赋八哀。

南粤须眉瞻洗马，西征部曲想轮台。

何当印度通巴勒，无那班禅走渡杯。

共道韦皋是诸葛，筹边终藉栋梁才。

每个时代都有仰慕、铭记韦皋的人，更何况是与他亲密接触、曾经寄托过自己感情的薛涛！一段恩怨随风而去，徒留薛涛在这尘世中唏嘘嗟叹。一个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走了，他生前种种的好便都浮现了出来，让薛涛总是在不经意间黯然神伤。虽然对薛涛来说，韦皋在名义上是自己的主人，但其实薛涛对韦皋的感情很深，正是韦皋欣赏她、提拔她、照拂她，她才能在残酷的社会中生存下去，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也许韦皋在心底里还是有主仆观念的，但这对薛涛而言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尤其是在韦皋离去之后。

薛涛此时已经三十多岁，虽然悲怆不已，却也能够宽慰自己，只是那韦家妻小时而梨花带雨，时而号啕大哭，甚是可怜，薛涛不知该如何安慰。然薛涛一片赤子之心，只愿南康郡王留下的蜀中可以长久安宁，也不枉他毕生的心血挥洒了，但是薛涛没有料到的是，一场阴谋正在这片土地上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