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伦先生1926年6月从欧洲游学归国，带回了一批在伦敦、巴黎等地购得的中国近代史料及千余册书籍。同年8月，他在上海将两包原属清政府两广总督衙门所藏外交文件——“鸦片战役文牍”，请张元济先生审定编目[1]。不久，罗又把一件太平天国史料——“李秀成公文”寄存张元济处。张用一只旧信封，装进了这件珍贵史料，并在信封上注明：
内李秀成公文一件 罗志希君寄存 应郑重保管
张元济记 15/9/9
罗家伦早就有编辑《近百年史料丛刊》的宏伟计划，其中就有“太平军起事之原因”一个方面内容。他在欧洲各国图书馆曾阅读了大量有关太平天国的史料。回国后他还设法收买曾国藩后人保存的李秀成供词原稿。这件购自欧洲的忠王李秀成公文——致英王陈玉成的《禀报》，是罗家伦先生有志于太平天国史研究的又一有力佐证。
七十年后，这件“李秀成公文”与张编“鸦片战役文牍”目录，一并在美国发现，由罗家伦先生夫人捐赠给台北故宫博物院。笔者有幸见其复印件，特介绍于此。(www.guayunfan.com)李秀成禀报
《禀报》末端署“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五月十五日”，即公元1861年6月22日。上盖有“太平天国九门御李忠勇羽林军忠王李秀成”硃印。原件全长约110公分，高约31公分。末端有破损。这件《禀报》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
李秀成（1823—1864）于1858年与陈玉成合解天京之围，被洪秀全封为忠王。1860年3月，他率部奇袭杭州，清军中计往救，李立即回师天京城外。5月，合数路大军再破江南大营，乘胜攻克丹阳、常州、无锡、苏州、太仓和松江，兵临上海。因被清军和列强武装所阻，未能攻下上海。10月，李奉命西征，但执行不力，延至1861年6月，才到达湖北会昌（今鄂州），致使与陈玉成部会师武汉的计划落空。这份《禀报》提到“一路所发之文，计有数十件，至今总未奉有回文”。对陈部行动“未得的实音信，深为焦灼”，正是两军隔绝、进军缓慢的真实写照。李当时驻扎江西兴国，再次想与陈玉成联络，发出了这份《禀报》。
英王陈玉成（1837—1862）于1860年秋会同捻军，转战江北一带约半年。次年3月抵达黄州，因英方的阻挠未能与李秀成会师武汉，转援安庆。这年6月，陈玉成在安庆。李的《禀报》是由汉口英国领事馆“英使”带出，设法送抵黄州佐将赖文光，再转陈玉成。这位“英使”是谁，不得而知。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将《禀报》送到黄州，陈玉成恐怕也未曾读过，就被带回英国也未可知。李秀成对洋人的幻想和当时太平军各部间联络之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笔者在拙文《张元济与“鸦片战役文牍”》中，曾对张元济先生亲拟《道咸之际外交公牍目录》所录档案原件是否存世问题，提出过两种假设。近接罗家伦先生女儿久芳女士信，并附来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文献处冯明珠研究员信复印件，终于真相大白。笔者高兴地告诉大家：这批珍贵的外交文件并未毁佚，仍完好地保存于世！冯研究员1999年1月28日致罗久芳的信中说：
关于您所提张菊生亲笔钞录之“鸦片战役外交文牍”目录册问题，前曾根据初编简目，言此“外交文牍”似非令堂捐赠本院之外交史料目录册。很抱歉，现修订答覆如下：当133件[2]细目编出（详附件），经仔细比对，发现张菊生亲笔所编“鸦片战役外交公牍”，即罗家伦先生原藏鸦片战争外交史料目录册，两者关系，已详列于附件中。……这批史料透露了洋人在澳门之遭遇，西洋额船进出澳门的陋规，以及因陋规而起的船难纷争等等，均可增进时人对鸦片战争起因的了解。
从新编《罗家伦夫人张绍帧女士捐赠“鸦片战役外交文牍”目录》看，捐赠史料共两包。第一包，似已经罗家伦先生生前整理编目，包括：①李秀成致英王禀文；②督理澳门西洋理事官唩嚟多具报澳门西洋人及其奴婢数并呈缴具结；③督理澳门西洋理事官唩嚟多具结不在澳门囤顿贩卖鸦片[3]；④鸦片战役文牍之一，14件，48页，编目册高约36公分，宽约24公分。目次与张元济所拟目录略异；⑤鸦片战役文牍之二，16件，66页，编目册尺寸同上。第二包，档案127件，张元济亲笔目录殿后，共128件，档案似未整理。无编目册。
现在这批入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珍贵档案，已得到妥善保存。更使人感到欣慰的是，许多当年未能裱装的蠹损原件，或已裱修，或正在裱修之中。我希望早日能将这批重要档案公诸于世，为海峡两岸史学界的鸦片战争史研究、澳门史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新的史料。
附：“李秀成公文”——李秀成致陈玉成禀报
禀报
弟李秀成禀报
九门御林忠勇羽林军英王禄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下：为再行禀报事，缘本月十一日[4]，由黄州佐将杰天义赖文光弟处寄呈一文，想已投邀瑞览矣。但第一路所发之文，计有数十件，至今总未奉有回文，殊深盼切，但不知路中何如耳。闻北坼军情，声威大振，因未得的实音信，深为焦灼。弟自入江省，进湖北，以期掣剿势妖，至今并未进兵，专候殿下实信，以定进取。所有通山、通城、嘉鱼、蒲圻、咸宁，发员镇守；及端州、靖安、奉新、武宁、义宁各处，亦访各将镇守各州邑，并弟扎兴郭［国］，谭主将[5]驻大冶，陆主将[6]入蒲圻，一切情形前禀均经细达，谅必接阅矣。兹恐前文有误，今因汉口大英国送文前来之便，又附寄一文交赖弟之外，转呈瑞鉴。一切专望回文，以抒远念。耑肃禀报。恭请瑞安。
再，询送文英使，据云汉口、汉阳现在并未有妖，且闻安省外围之妖，欲由太湖退上湖北，以敌弟军信息。务望预防为祷。又及。
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五月十五日[7] （原载《档案与史学》2000年第3期，转载于《出版大家张元济——张元济研究论文集》，学林出版社2006年1月）
注释
[1] 参见1998年第6期《档案与史学》拙文《张元济与“鸦片战役文牍”》。
[2] 档案件数似与附件编目数不符，可能为计算口径不同所致。
[3] 这两件澳督文件未列入《道咸之际外交公牍目录》。1926年8月16日张元济致罗家伦信称：“鸦片战役分交文牍属检还，有葡萄牙甘结一包，兹已检出，……”。“葡萄牙甘结”，当即此两件澳督文件。
[4] 即公元1861年6月18日。
[5] 谭主将：指主将、健天义谭绍光（1835—1863）。
[6] 陆主将：指认天义、主将陆顺得（？—1865）。
[7] 日期处盖有“太平天国九门御李忠勇羽林军忠王李秀成”硃印。天历辛酉十一年五月十五日，即公元1861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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