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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衣冷_关于米芾的故事

时间:2022-04-28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湘西衣冷_关于米芾的故事虎儿的出生,给米芾带来了一种亲情,并缘此而引发了他的思乡之情。制度不允许,米芾就要找理由、找借口。这项政策让米芾找到了借口,久待在岭南已近四年,也该回家了,也有了可以提出要求的条件。正由于这个原因,他积极支持变法,甚至为了迎合王安石而做出不光彩的事。长沙是澶州的府治所在地,被列为第三等的望县。两人于祁阳相会的前一年,安史之乱已经基本被平定,局势稳定。

湘西衣冷_关于米芾的故事

虎儿的出生,给米芾带来了一种亲情,并缘此而引发了他的思乡之情。本来,二十一岁时远行岭南,还带有一种热血报国般的冲动,他还是个单身人。但成了亲、有了儿子后就不同了,老婆孩子不在身边,但需要他的关怀和养活,也需要他的亲热。二十五岁的米芾已经有点不安于在这风景秀丽的边远恶州任职了,他想回家。

可是,宋代的人事制度是不允许官员在自己的家乡任职的,这是为了防止偏袒乡里而实行的籍贯回避。苏东坡一生就想回他的家乡嘉州做个太守,连万户侯都不要,可那个制度就阻止了他,只能一辈子在外地望乡怀乡。米芾也一样,他想回襄阳做官。

制度不允许,米芾就要找理由、找借口。

如果以有了儿子为借口,那是说不通的,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中国古人最重要的是孝道,尊敬长辈才是最好的理由,米芾的两个母亲都还在,她们都在襄阳与他的夫人儿子住在一起。宋朝有个“便养”的政策,可以让远任的官员迁移到靠近家乡的地方任职,以体现人道主义的关怀。这项政策让米芾找到了借口,久待在岭南已近四年,也该回家了,也有了可以提出要求的条件。于是,他便主动向朝廷提出要求“便养”。朝廷同意了他这一请求,调他任长沙掾一职。

长沙看来与襄阳南北隔着一条长江,但在宋时,却是同属于荆湖南路的管辖,已经是同一个大行政单位了,当然要比属于广南西路的临桂更靠近襄阳,何况是已经到了南岭以北,远离那可怕的瘴疠之地了。与临桂相比,长沙与襄阳相隔不到一千里路,不像浛洸和临桂那样地老天荒,可以算是“便养”了。更何况,长沙掾一职是个文官,掾的意思就是佐助,等于是州长的副手,负责户籍、赋税和刑断之类的事,以后,他又担任荆湖南路安抚使谢景温的幕僚,米芾从此不再当公安局长,而开始做一个文职人员了。(www.guayunfan.com)谢景温此人,《宋史》中有传,几乎没有说他一句好话,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他与范仲淹和欧阳修等人的关系友善,历任仁宗、英宗、神宗和哲宗这四朝,时人称为“吏师”,是四朝元老。他的妹妹嫁给王安石的弟弟为妻,和王安石是姻亲。正由于这个原因,他积极支持变法,甚至为了迎合王安石而做出不光彩的事。他上奏弹劾王的政敌苏轼,竟然诬告说苏轼在丁父忧回蜀时,利用官船来经商、贩卖货物和私盐。朝廷听奏,为了核实此事,派出六路人去抓捕来艄公舟子进行讯问,他们都说没有此事,苏轼这才逃过一难。但谢景温无中生有的此举却是遭人诟病,声名狼藉,被刘安世弹劾,说“景温天资奸佞,素多朋附”。王安石被贬之后,谢也受牵连,以右谏议大夫的身份出知潭州,米芾就是在这时入他的属下为幕的。以后,章惇要开拓五溪,即今天的湘西地区,谢景温积极协助,被朝廷论功行赏,拜礼部侍郎。他一生中在政治上起伏不定,时荣时抑,最终定居在海南。但他博学洽闻,才华横溢,于诗于文都多有著作。他与米芾的关系甚好,以后他任江淮荆浙南路转运使,米芾即去随就作幕。他也是一位雅而好文的人,收藏有多家名帖法书。据米芾在《宝章待访录》一书中的记述,谢家收藏有颜真卿写的《送辛子序》帖和张旭的《全本千字文》两帖,米芾在长沙时,经常去借来欣赏和临摹。一个人肯把自己珍藏的名帖交给朋友去临学,非有深厚的交谊而不能办到的。

熙宁八年(1075),二十五岁的米芾来到长沙任职。这是他在桂林伏波山还珠洞题字的次年。就在这一年底,交趾国发兵北侵,攻占了钦、廉二州,平息不久的战火又起,广西又处于战乱之中。米芾应该庆幸自己已经脱离了这块不安之地。

长沙是澶州的府治所在地,被列为第三等的望县。有人这样描述:“长沙,三楚一大都会也。衡岳峙其南,洞庭汇其北,湘水映带左右,郡邑大夫所坐,对彼览者神禹蝌蚪之文,北海峻嶒之笔。屈原贾谊,著庙郎之精忠。”显然,长沙与风景虽美但文化积淀稀薄的浛洸和临桂相比,无异天地。

从桂林北上赴任,要经过祁阳。祁阳与桂林相距不远,只有四百多里路,翻越南岭即到,它虽是一个小县,却有《大唐中兴颂》碑,在中国书法史上赫赫有名。这块碑的碑文由唐代文学家元结所撰,由颜真卿书写,被镌刻在濒临浯溪的摩崖上,尺幅相当巨大,纵横都有四米五见方,每个字的大小有二十公分,为大楷,为历代书家师法楷模的对象,乃颜真卿的代表作。历代来此观摩景仰的名家于此书碑左近题留,存碑五百多方,形成了一处诗海碑林。它之所以能够在祁阳这块边远之地存在,主要是因为元结的母亲在此去世。当时元结任广西容管经略使一职,闻讯后辞职前来奔丧,在此丁忧守庐。颜真卿素与元结为好友,正好从江西抚州刺史的任上卸任北归,特意绕道到祁阳来与他相见。在此之前,颜真卿镇守鲁山,而鲁山正是元结的家乡,颜真卿年长元结十岁,但因志趣相投,两人因此相交甚厚,成为忘年交。

《大唐中兴颂》是元结所撰写的一篇颂文,是对于唐代安史之乱之后的思考和总结。元结和颜真卿一样,都曾在安史之乱中起兵勤王,颜抗安禄山,元抗史思明,都立有赫赫战功。两人于祁阳相会的前一年,安史之乱已经基本被平定,局势稳定。元结以经历之人的眼光,在九江写出了这篇著名的文章,概述了安史之乱从乱起到平叛的经过,又加以史论,在颂中有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元结在祁阳见到远道而来的颜真卿后,便把这篇文章出示他看,请他书写成帖,并在濒临浯溪的摩崖上找到了一块平坦之石,让良匠仔细地镌刻上石。由于文绝、字绝、石绝,因而被后人誉为是“三绝碑”。

颜真卿的书名,米芾当然仰慕,何况这又是尺寸盈掌的大楷,字字劲挺板正,功力入石。颂的最后有“湘江东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齐,可磨可镌,刊此颂焉,何千万年”的字句,足让人嗟叹。米芾固然仰慕元结之文,但更仰慕鲁公之书,于摩崖之下久久徘徊,摩挲临写。颜字结体肥厚,凝重刚正,何况这样的大字,更是难得,体现了他的凛凛正气,如同力透石骨之里。米芾看得兴起,提笔于《大唐中兴颂》碑旁题书了“米黻南官五年,求便养,得长沙掾。熙宁八年十月望,经浯溪”的字样。又题书了一首《过浯溪题壁》的五绝诗:

横逆自干纪,唐纲竟不维。

可怜德业浅,有愧此碑词。

诗写得不怎么样,约略胜过“到此一游”的留名,诗的后一半等于什么也没说。但二十五岁的米芾竟然敢在这最有名的书法前贤的碑侧上留下了自己的墨迹,使自己的字与已经名满天下的颜鲁公的字并排在一石上,这胆量就相当大了。且不去说是谁允许他在这块名碑上留名题刻的,而未作“损坏公物”论处,也且不去评论他的字写得好不好,光就看他鼓足勇气,敢于题留的行为就可知道他的抱负不凡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只在广州和桂林两处留下过题刻,他的书名还没有彰显,世人还多不识这位踌躇满志的青年业余书法家呢。

长沙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自古以来留在这里的书法名家和名作不在少数,唐代的褚遂良就曾被贬在潭州当都督,在这里留下了很多通书法。大名鼎鼎的疯僧怀素也是长沙人,他在这里留下的书法也不在少数。那时候马王堆和东吴简牍等地下宝藏还没有被发现,但古代的许多碑刻都已知名。

米芾身处长沙,虽然只是微官小吏,却并非贬官,也非罪臣,他不是被放逐的屈原,也不是怀才不遇的贾谊,他没有那种对命运不公的抱怨和嗟叹。唯一可能有的感情,就是思乡。不过那时他可能已经移家于长沙了,因为潇湘之地对于他的长子虎儿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他似乎终生都在追写自己在幼年时所见的潇湘烟雨之境中。湖湘山水之美,不仅给米芾,也给这尚在儿时的友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米芾所行,可能并不仅仅限于湖湘。当时朝廷正在开拓五溪,那里是古代巴人的聚集区,号称五溪峒蛮,向来强悍难伏,唐时的王昌龄曾被贬于此。五代时的五溪曾被土司割据,自成一方,宋时要开拓五溪,那里位于武陵山区之中,高山大峒,风光雄奇,又有别于南岭和桂林的画山绣水。作为地方官吏,米芾必有机会赴五溪公干,饱览那里的山水美景。

优游于美丽的山水之中,是米芾经常做的事,他曾有《砂步》诗两首,以叙其情:

砂步漫皆合,松门若掩桴。

悠悠摇艇子,真似剡溪图。

已有扁舟兴,曾看过剡图。

翻思名手尽,谁复费工夫?

在米芾的心底,眼前的潇湘风光,无异于浙东山阴道上的剡溪。“剡溪访戴”故事的主人公,正是他所崇敬的偶像、东晋书法家王献之,他以彼自况。

在长沙时,米芾有一个重大的收获,他购得一套《画潇湘八景图》的画,都是出自前辈名家李成之手。李成是五代宋初的画家,字咸熙,其祖先是李唐的宗室,以后避乱于山东的昌乐,昌乐一地又名营丘,故都称他为李营丘。他是五代时的山水大家,师承荆浩、关仝,以后以造化为师,自成一家,在宋时与关仝和范宽并称为“宋三家”。他晚年喜游历江湖,踪迹遍地,这套《画潇湘八景图》就是他到湖南后留下的。米芾得之,当然喜不自胜,不仅为每一幅画都作了一首诗、一篇序,而且写了一篇总序,以记其事。奇怪的是,这八首诗,无论是在《宝晋英光集》还是《宝晋山林集拾遗》里都没有收录,只有《长沙府志》里有存,当是未见著录的佚诗,非常珍贵:

潇湘八景图诗总序米黻

潇水出道州,湘水出全州,至永州而合流焉。自湖而南,皆二水所经,至湘阴始与沅之水会,又至洞庭与巴江之水合,故湖之南皆可以潇湘名水。若湖之北,则汉沔荡荡,不得谓之潇湘。潇湘之景可得闻乎?洞庭南来,浩淼沉碧,叠嶂层岩,绵衍千里。际以天宇之虚碧,杂以烟霞之吞吐。风帆沙鸟出没往来,水竹云林映带左右。朝昏之气不同,四时之候不一。此则潇湘之大观也。若夫八景之极致,则具列于左,各系以序。

潇湘夜雨 序

苦竹丛翳,鹧鸪哀鸣。江云黯黯,江水冥冥。翻河倒海,若注若倾。舞泣珠之渊客,悲鼓瑟之湘灵。

大王长啸起雄风,又逐行云入梦中。

想像瑶台环佩湿,令人肠断楚江东。

山市晴岚 序

依山为郭,列肆为居。鱼虾之会,菱茨之都。来者于于,往者徐徐。林端缥缈,峦表萦纡。翠含山色,红射朝晖。舒不盈乎一掬,散则满乎太虚。

乱峰空翠晴还湿,山市岚昏近觉遥。

正值微寒堪索醉,酒旗从此不须招。

归浦远帆 序

晴岚漾波,落霞照水。有叶其舟,揵如飞羽。幸济洪涛,将以宁处。家人候门,观笑容与。

汉江游女石榴裙,一道菱歌两岸闻。

估客归帆休怅望,闺中红粉正思君。

烟寺晚钟 序

暝入松门,阴生莲宇。杖锡之僧,将归林莽。蒲宇一声,猿惊鹤举。幽谷云藏,东山月吐。

绝顶高僧未易逢,禅床长被白云封。

残钟已罢寥天远,杖锡时过紫盖峰。

渔村夕照 序

翼翼其庐,濒崖以居。泛泛其艇,依荷与蒲。有鱼可鲙,有酒可需。收纶卷网,其乐何如?西山之晖,在我桑榆。

晒网柴门返照新,桃花流水认前津。

买鱼酤酒湘江去,远吊怀沙作赋人。

洞庭秋月 序

群山南来,浩浩沧溟。飘风之不起,层浪之不生。夜气既清,清露斯零。素娥浴水,光荡金精。倒霓裳之清影,来广乐之天声。纤云不起,上下虚明。

李白曾移月下仙,烟波秋醉洞庭船。

我来更欲骑黄鹤,直向高楼一醉眠。

平沙落雁 序

霜清木落,芦苇苍苍。群鸟肃肃,有列其行。或饮或啄,或鸣或翔。匪上林之不美,惧矰缴之是将。云飞水宿,聊以随阳。

阵断衡阳惜此回,沙明水碧岸莓苔。

相呼正喜无矰缴,又被孤城画角催。

江天暮雪 序

岁晏江空,风严水结。冯夷翦冰,乱飘洒雪。浩歌者谁,一篷载月。独钓寒潭,于焉清绝。

蓑笠无踪失钓船,彤云黯淡混江天。

湘妃独对君山老,镜里修眉已皓然。

余购得李营丘《画潇湘八景图》,拜石余闲,逐景撰述。主人以当卧游对客,即如携眺。

(元丰三年夏四月,襄阳米黻书。)

李成善画平远旷阔的郊野寒林之类的题材,用笔简练,气象萧疏,喜用淡墨,因而形成氤氲灵动、淡雅俊逸的风格,特别善于表现南方烟雨迷蒙的景物,具有文人气息,对北宋的山水画形成有重大的影响,被后世誉为“百代标程”。米芾日后以墨色为主来表现南方烟云变幻的草山,是受了他的极大影响。李成的这八幅画,已经把湖湘的景观特色一一画出,这些标题也成为日后中国画中传统的题材。米芾所写的,当是李成画中之景物,但他所作的诗,却是自己在湘中所见的景物,只不过是借李成的画来抒发自己的胸臆罢了。此八幅画以后不知所终,没有在宋以后的图录中出现,想必是绝响了,只能借助米芾的题诗来体味。何况,作为一位书家,米芾不可能光写诗不书写,画既不存,米的书法也无存了。

米芾对李成的感情,并不限于这八幅画上,他一直关注着这位早生他一百三十二年的前辈大师,并做出了“淡墨如梦雾中,石如云动”的高度评价。在他的诗集中,还可找到一首《题李成画》的诗,可谓是盛赞了:

画号为真理或然,悠悠觉梦本同筌。

殷勤封向青山去,要识江东李谪仙。

米芾认为,自己与李成是做着同一个山水之梦,要把自己的才情掷向青山。李成的画,在北宋时已经很少了,米芾能够一次性地购得他八幅画,而且都是力作,当视为珍璧。据他记载,他以后又购得五幅李成的画,在公余之暇,经常阅看临摹,从画中得到感悟。这八首诗的形象鲜明,意境幽远,比他此前的几首五绝诗要好。

米氏的序中还有“拜石余闲”四个字值得注意。这就是说,他在长沙时,一直在注意收集奇石。这一始于襄阳、兴于浛洸和临桂的拜石爱好,并不如后人所评的,是自他任职涟水或无为时始,而是早已有之了,他把这一雅趣保留了一辈子。

除了石,长沙还有砚。《长沙府志》中载:“潭州谷山出砚石,色淡青,有纹如乱绦理,慢扣之无声,发墨有光。”当是一种良砚材。还有记载:“宁乡县产砚石,龙牙石,色紫,发墨。”这些地方出产的美石良砚,必逃不过米芾的眼力的。

在长沙,米芾还有机会看到了一幅绝世佳作,那就是唐代画家阎立本的《步辇图》。《步辇图》表现了唐太宗在接受吐蕃使者禄东赞代表国王松赞干布前来朝谒时的情景。这是一幅精彩绝伦的人物画,画的全是宫廷禁苑中的外交场合,非一般人能够得见。由于阎氏兄弟都是朝中宰相级的重臣,所以有机会看到并画下这一历史的过程。千年以来,这幅画备受尊崇,被视为是中国人物画的巅峰作之一,即使是在宋代,它也算是弥足珍贵的极品。米芾不仅居然有机会亲眼见到它,而且还在画末题写了一段跋:

襄阳米黻,元丰三年八月廿八日,长沙静胜斋观。

虽然只有短短十九个字,却是暗含着若干旁人所未道的潜台词:首先,这幅画的主人必是一位显要或巨富,才有可能把这样一幅极品佳作收藏在自己的家里。其次,这样珍贵的收藏一般是轻易不肯示于人的,即使是有人来借也不肯。但他不仅向一位微官小吏米芾出示了,让他鉴赏了,而且居然还让他在画末题上了自己的款,这真正是匪夷所思了。题跋中的静胜斋,不一定是米芾自己的斋号,可能是画主人的斋号,他是在人家的书房里看到的,并应允他在画上留下了字。要知道,这时的米芾才三十岁,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书法青年啊,居然就能在这传世巨作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没有留下画主人的名字),而主人敢于请他在这幅珍贵的画上留名题字,真是奇哉怪也!米芾在《步辇图》上的题字当是他一生中最早存世的墨迹书法。他记述说,这幅画上的人物脚后有唐代名相李德裕的题跋,此画归宗正仲家收藏,不知当年请他在画上题字的是不是这位画主人?

在长沙,米芾还作了《天马赋》给高太后的侄子。高太后对自己的亲属管教很严,不肯给他们大官做。这个侄子以前是嘉州刺史,她改封他为群牧都监,专门管理各地的养马场所,以及检查外地进贡的马,以供皇室和作战之用。这一职事看似重要,其实只是个闲散的“弼马温”,没有政治和文化上的含金量。但面对着一帮志趣高雅的文人,他也要附庸风雅,也要搞收藏,是个官二代的土豪。他收了一幅韩干的马画,画的是从于阗国进贡的黄马,马翘首举尾,雄杰强壮。韩干是唐代画马的高手,连杜甫都写诗赞扬,此画流传到宋代,非常珍贵。高氏一家与米芾当是世代交往,他以皇室马总管的身份来收藏马画,是职业的兴趣,请米芾作题,是为了提高画的身价。米芾不负其托,为此画写了一篇长长的赋,正文洋洋洒洒,长达四百零一个字,用尽了美好的语言来盛赞这幅画上的马。此赋的书法也非常出色,被后人评作“有掣衔顿辔,不受羁络之气”。作为一位书法家,他当然也会把这篇赋写成长卷送给高公子。现在,《天马赋》的书法、拓本和文章都存,但专家们对书法却是鉴定不一,有人认为书法中错误不少,是伪本。但也有权威的版本把这一书法收入《米芾书法全集》之中。不管怎么说,《天马赋》在米芾的各种文集中都有,至少文章是真的,这也算是米芾对高家施恩于他的一个重重回报。据米芾的记述,这位官二代的家里还收藏有一幅唐代的《二马图》,画上的两匹马,一匹在吃草,一匹在昂首嘶鸣,他认定是佳作。但他又在驸马王诜的家中看过另一幅韩干的《二马图》,画中的两匹马在互相咬斗,他根据画的风格来判断,这两幅马图以前本是一幅,以后被人剪开分卖给人的,未免可惜。

米芾的心不止于此,他还有更大的志向。他还继续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岳麓山位于湘江之滨,这是长沙最著名的形胜地,山脚下有著名的岳麓寺和岳麓书院。但书院的兴盛是南宋时的事了,当米芾在长沙时,书院还比较寂寥,山顶上的《岣嵝碑》还没有从南岳复制而来,当时有名的是岳麓寺和道林寺。

岳麓寺里,有一通由李邕书写的《麓山寺碑》,这是一通千古名碑,由李邕自撰文、自己书写,江夏的名匠黄仙鹤铭刻,因而号称文、书、刻皆佳的“三绝碑”,名声远播。李邕是唐代的书法大家,号称李北海,在他留存于世的众多碑中,以这通《麓山寺碑》的书写最精,也保存最完整。他首创以行书来写碑,书体中又兼具汉魏诸碑之长,笔力雄健浑厚,结体开张险峭,字总体端庄工整,但时而又有出人意料的行书写法,甚至还偶有草书夹入,变化多端,非常自由,米芾当然不能错过此碑。对李邕的感情,他可能很复杂,从小学书时,他就学李邕的字,可能学得太像,以致被人讥讽而心生厌恶,便改而学沈传师了。但是,他并非对李邕取贬低的态度,而是一生中对他景仰不已,多次寻找机会去观摩。这位唐代大师的碑,名气并不亚于颜真卿的那通《大唐中兴颂》碑,碑身高大,碑材细腻坚硬,字口保存完好,碑面平整,没有裂缝,碑上原有一千四百余字,分二十八行书写。看着这通名碑,米芾的心里又萌生了要与前贤比肩共存的欲望,便在碑侧题上了“襄阳米黻同广惠道人来,元丰庚申元日”的字。

米芾这一类仅仅留名题刻的字,从文学上看是没有意义的,只相当于“到此一游”的涂鸦。只是因为他是书法家,其价值又作别论。中国的文人向来就有在壁上题留的习惯,这很难说是一种恶习,甚至有的还是雅举,有很多的佳句名作就借此而保留于文学史上。可是,米芾的这一类题刻,在此之前的,大都是只留名,少数的有诗存,只是因为他是书法家,早期的作品存世不多,便具有了书法上的价值。

读碑和读帖一样,都是古代书法家应该做的功课。一般人都以为练书法只要临帖就可以了,岂不知读碑帖也是同样的练,不同的是变手练为眼练。因为在很多情况下,好碑是不能拿来临摹的,只能用眼去读,用心去记,回来后还要仔细琢磨,临摹书家的用笔方法。米芾一生阅尽天下名碑名帖,曾有“手摩一丈石,读尽上元记”的诗句,足见其自信的豪气。

米芾的这一题刻,与浯溪《大唐中兴颂》碑上的不同,由于后者是摩崖,题刻是与碑的正文处于同一平面上。但这一题刻由于正面的字已满,只能刻在碑侧上,因而就为后世的留存留下了难题。在以后的年代里,有人把这通碑砌入墙壁中保存,因此后来留在碑阴上的众多题刻被涂上灰泥,嵌在墙中而无法得见,碑阴也因此而受损伤。到翁方纲写《米海岳年谱》时,所见的也是碑侧被砌入壁内,因而叹惜“知者罕矣”。如今岳麓寺,此碑外已建了碑亭保护,我依靠手电的灯光,碑阴虽然大都漫漶,但上面的字迹还依稀可辨。只是碑体的两侧还是被砌入石条内,米芾的字根本无法看见,未免惋惜。

长沙的五年任职,对米芾一生艺术观的形成,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潇湘的烟雨山水,对他日后水墨云山的创意,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所以当他离开湖南之后,一生中有许多诗作还在怀念着潇湘,还在怀念着岳麓。比如:

湘西衣冷榻留云,此夕还如入梦魂。

六月薜萝嗟意欲,一生林壑与心论。

再有:

千里寄声怀惠好,西风正隔洞庭深。

又有:

旧对湘西雪,迟迟忆故关。

水云资老景,吟引谢江山。

还有:

我思岳麓抱黄阁,飞泉元在半天落。

石鲸吐出湔一里,赤日雾起阴纷薄。

我曾坐石浸足眠,时项抵水洗背肩。

客时效我病欲死,一夜转筋着艾燃。

如今病渴拥炉坐,安得缩却三十年?

呜呼!安得缩却三十年,重往坐石浸足眠!

看来,闲坐岳麓下,梦对湘西雪,坐石浸足眠的生活一直是萦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中记忆,到了知天命之年还在念念不忘,直到化为笔底文字、墨中书法、画里山水而永留人间。

除了岳麓寺,岳麓山中还有一座道林寺,它与岳麓寺是齐名的古刹。它以前叫道林精舍,前人有诗曰:“此是前朝古书院,而今却作梵王家。我来登眺不胜慨,独倚东风数落花。”到了明朝正德年间(1506—1521),道林寺竟被一庸官列为“淫祠”而拆毁,把建筑的木石材料移去修建岳麓书院!只是因为它废圮较早,只存旧址,所以名声上不及岳麓寺。米芾当年在长沙时,每到岳麓山,必去道林寺,还写了一首《道林寺》:

楼阁明丹垩,杉松振老髯。

僧迎方拥帚,茶细旋探檐。

这首诗的书帖还在,是他最早存世的书法作品之一。

米芾常到道林寺去的原因,还因为寺中藏有他喜爱的古代书法珍品。

道林寺里有一座四绝堂,始建于南唐,因堂里藏有沈传师和裴休的书法、宋之问和杜甫的诗篇而出名,因而号称“四绝”。但米芾的朋友蒋之奇为之撰文时,认为这寺里所藏的还不只这“四绝”,还有韩愈的诗和欧阳询的书法,他评定为:沈传师的书法为第一,欧阳询的书法为第二,杜甫的诗为第三,而韩愈的诗则为第四,这才是真正的“四绝”。也有后人据此而衍生为“道林六绝”。但不管前人如何评定排列,在米芾的心中,唯有沈传师和欧阳询的书法才是值得他屡屡去观摩的。

欧阳询是初唐时的书法名家,与虞世南齐名,合称“欧虞”,也与虞世南、褚遂良和薛稷合称为“初唐四大家”,以法度严谨、书体险峻而被誉为唐人楷书第一,《宣和书谱》中称他的楷书为“翰墨之冠”。他的儿子欧阳通继承父业,也是著名的书法家,史称“二欧”。欧阳询是潭州人,笔记中说,一天他在骑马赶路时,见到路旁有一通古碑,是晋代书家索靖写的,他便驻马浏览,很久才离去。但在离碑数百步之后,却又拨马返回,下马站在碑前反复观摩,等到疲倦了,就在碑下铺开布被和毛毯,坐下慢慢欣赏研习,晚上就露宿在碑旁,一直盘桓了三天三夜才离去。这样一种对古人书法的痴绝被他的后学米芾所继承。欧阳父子在岳麓山的道林寺里留有著名的“二欧碑”,由欧阳询和欧阳通父子二人共书,欧阳询还为寺里题写了“道林之寺”的匾,米芾曾在碑匾前反复研读,称它“笔力劲险”。他在长沙城南楚门居住的胡氏家里借来一册欧阳询的小楷《荀氏汉书节》,反复心追手摹,其痴绝的程度并不亚于当年的欧阳询。

最能吸引米芾的,还是被称为是“寺内第一绝”的沈传师书法牌。沈传师是中唐时的苏州人,以书法闻名,有人把他的书法和欧阳询、虞世南、柳公权的书法并列为妙品,甚至有人称中唐以后以沈书最佳。一向眼界高远、难出佳评的米芾对他甚至有“如龙游天表,虎踞溪旁,精神自若,骨法清虚”的评价。而这位米芾一向仰慕的大师现在就有字留存在道林寺里。这是沈传师自撰的一首诗《道林寺诗》,写在寺里的四绝堂里,它并不是刻在石头上的一通碑,而是写在木牌之上的墨笔书法。这块木牌用杉木板制成,上面略略涂一层淡淡的白粉,并没有盖住板上的木纹,字是用墨书写的,字大如掌,墨已经浸进了木板里面去,因此虽然年代久远,但墨色却是没有褪脱。当年书写时的起顿转折、用笔走势都可看得一清二楚,无异于纸上的法帖。这种把书法写在木板之上的做法,有别于刻在石上的碑,在古时常有。米芾在广州光孝寺留下的佛号牌,以及他在润州焦山留下了六板壁的书法,都是做这样处理的。米芾见到沈传师的这幅书法,极为喜爱,也极为崇敬,他便去向和尚借来,留在自己的书房里欣赏临摹,揣摩沈书的精笔,直达半年之久。以后他又嘱告寺僧希白,把这块字牌上的字描摹下来,直接刻在石上,使它成为碑,以利久存。到了政和年间(1111—1118),徽宗得知了寺里有这块沈书的木牌,便派人来取牌,放入宫中,并效仿道林寺的做法,把字刻在石上,以拓片遍赐诸大臣,但效果终究不如寺里的旧牌好,总是失真了。

后世的书家谈及此事时,一般都只提及沈书之佳,并无人提及沈诗的内容。《岳麓书院志》记载,沈传师所书的竟是一首长长的七言古诗,加上标题,长达一百九十六个字,如果照现在按字论价的做法,这一篇字是天价了!何况,一块木牌上写了这么多的字,每个字要有巴掌大小,它的面积之大也可以想象,难怪要被历代名家和米芾视作极品。现把这首诗摘抄如下供欣赏:

奉酬唐侍御杜员外二寺诗 沈传师

承明年老辄自论,乞得湘守东南奔。

为闻南国富山水,青嶂逶逦僧家园。

含香珥笔皆耆旧,谦挹自忘台省尊。

不令执简候亭馆,直许携手游山樊。

忽惊列岫晚来碧,积雪洗尽烟岚昏。

碧波回屿三山转,丹槛绕郭千艘屯。

华标蹀躞绚沙步,大旆粲错辉松门。

樛枝竞骛龙蛇势,折干不灭风霆痕。

相重古殿倚岩腹,别作新径萦云根。

日伤平楚虞帝魂,情多思远聊开尊。

脆丝细管逐歌飏,画鼓绣靴随节翻。

锵金七言凌老杜,入木三法蟠高轩。

嗟予绝倒久不和,忍复感慨论元元。

从诗中可以得知,这是沈传师来长沙任职时,在初春雪后陪杜员外游岳麓和道林两寺时所作的,他除描写了从寺中看出去的美丽景色之外,还用“锵金七言凌老杜”一句来表明了自己不让杜甫的自负,而此时杜诗分明已存在寺中了,也是为岳麓和道林二寺而写的。正因为这几件国宝级的文物,南唐时的长官马殷才在此建了“四绝堂”来保护。沈传师此诗写得绝佳,加之善书,可谓一人而领双绝,被人推为是“四绝”之首,当不为过。杜甫的诗也是自己书写在板壁上的,但杜以诗名,书名却远不如沈,所以沈的自负可能出于此,他以己之长来比别人之短。等到米芾去道林寺时,壁上的杜诗已经漫漶,只存一“甫”字了,他感叹之余,为此而作了一首《杜板行》以记其事,但此作也已无从寻觅了。

借来沈传师的字牌,带回自己的书斋里去欣赏临摹,这只是米芾自己的一面之词,而根据他的好友蔡绦的记载,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蔡说,米芾是因为太爱沈传师的这块字了,好在这块牌子不重,便于携带,而这时他已接到了调离长沙的任命,于是便把这块牌子打入自己的行李之内,趁着离开的机会,竟然乘船扬帆,逃之夭夭了!等寺僧发现米芾竟然带走了寺里的墨宝,不告而别了,追之不上,便去官府报了警。官府闻讯,派出捕快,赶上米芾,这才把木牌追回,送归寺里。

这真是一件千古奇闻:一位当地的行政长官,前公安局长,竟然带走了寺庙里的一件宝物,无异是一桩盗窃案,或者是诈骗案。虽然这可以解释为爱之弥切,也可以看成是巧取豪夺,但无论如何,不告而取、携物而逃总归是不对的。米芾司法却违法,因爱而窃取,出了大丑,从而留下了一个千古笑谈,一桩千年公案。后人讥笑米芾若是喜爱别人收藏的字画,就千方百计地想要巧取豪夺来,归于己有。这或许就是最早的一例吧。

按理说,一位官员的离任应该是轰轰烈烈的,如果他是个清官,还会有当地的老百姓前来遮道挽留,或是奉赠仪程,或是送万民伞。但米芾的离任却是出了大丑,这样的不光彩,真正是羞煞人也!

临离开长沙之前,米芾还做了一件惊人的举动:他把自己三十岁之前所作的诗文,一把火烧掉了(不知道被烧掉的是否还包含他的早期书法)。这种“尽毁己作”的行为是出于“而立之年”的自负,还是出于“悔其少作”之心?可惜的是,我们就此无法窥到他少年时的习作了,这也给历史上留下了若干的佚文和散篇。

南官五年,是米芾一生中最长的任期,在临别之际,在被捕快取走沈传师的木牌之后,他终于怏怏地离开了这块楚南之地。怀着半分愧怍,半分尴尬,怀着对未来前途憧憬的复杂心情,米大官人在船上回望着烟雨朦胧的岳山湘江,潇洒地拱手而别:长沙,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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