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名人故事 白头县令_关于米芾的故事

白头县令_关于米芾的故事

时间:2022-04-28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白头县令_关于米芾的故事元祐七年夏,米芾终于获得一纸任命,授他以宣德郎的身份去任雍丘县令。米芾的这一任命,可能是苏氏兄弟施以援手,也可能是吕大防的签署,对此,他非常感谢。苏轼先是任颖州,只八个月后又改任扬州,当米芾从润州渡江赴雍丘任时,苏轼正在扬州太守的任上。米芾知道自己在扬州留下的名声不佳,心里也怏怏。米芾在这种场合来说这种话,其实就是癫的表现。

白头县令_关于米芾的故事

元祐七年(1092)夏,米芾终于获得一纸任命,授他以宣德郎的身份去任雍丘县令。

宋代时把天下分为二十七个大区来管辖,每一大区叫作路,雍丘县隶属于东京畿路的开封府,是二等的畿县。这一年,米芾已有四十二岁了,才做了一个芝麻官,并不算高就。然而,对于他来说,这是他一生中首次任一把手,和以前的公安局长、秘书长、幕僚甚至教书匠都不一样。何况雍丘靠近京师,只有八十七里路程,离皇帝很近,离京中的朋友也近,信息量大,他还是喜滋滋地动身赴任去了。

米芾的这一任命,可能是苏氏兄弟施以援手,也可能是吕大防的签署,对此,他非常感谢。苏氏兄弟早已是他的故交,用不着特别致谢,对他素昧平生的当朝宰相吕大防,他是充满了感激之情。这以后,每当吕府有事,他都要写信去贺,光是为吕公祝寿的词,就写了两首,前是祝他“宜春耐夏多福,庄严富贵长年”,后又祝他“寿彭祖,寿广成,华阳仙裔是今身。夜来银汉清如洗,南极星中见老人”,其词之谀,已近谄媚。

这时的朝中人事又有变故,由于苏氏兄弟都在朝中任高官,按理应该有一个回避,到外州去任职,两兄弟都在互相谦让。苏辙做的官要比苏轼的大,已经是门下侍郎,相当于副宰相。而高太皇太后把苏轼从杭州调回京来,就有要任他为相的意思。然而苏轼一直意不在官,对于在皇帝身边伺候已生厌烦,一直想逃开这个政治纠缠的漩涡中心,而放外任去清静。正好这时朝中有个叫贾易的官在弹奏苏轼,他索性上了一道《乞外补回避贾易剳子》的折子,对于那些无耻政敌们的弹劾和攻击,他觉得根本不屑与之争辩,而选择了离京。这样反而可以获得解脱。

高太皇太后无法挽留,接受了他的请求。苏轼先是任颖州,只八个月后又改任扬州,当米芾从润州渡江赴雍丘任时,苏轼正在扬州太守的任上。他在扬州的时间很短,只不过七个月,然而在这一短暂的任期内,他并没有做一名安乐太守,而是积忧于民,为民请命。因为此时一向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江浙各地,都有水旱之灾,富足的杭、苏、湖三州竟都歉收,以致形成了“有田无人,有人无粮,有粮无种,有种无牛,殍死之余,人如鬼腊”的局面,无数的江南灾民死亡过半,蜂拥过江,到江北讨食。苏轼积极筹款,认识到“水旱杀人,百倍于虎。而人畏催欠,乃甚于水旱”。他亲自给高太皇太后写秘密奏折,申请朝廷的赈灾补助款,并减掉当年的债务,拯救黎民于倒悬之中。最终获得太皇太后的恩准,朝廷下诏,按照他奏折中提及的措施办,全部赦免百姓所欠的债务。(www.guayunfan.com)就在这个时候,米芾前往雍丘赴任,他面临着的,也将是同一个问题,因为苏轼在任扬州之前,刚刚从距雍丘不远的颖州任上调来,他曾经观察过灾区,做过民意测验。对于这位第一次任行政长官独立从政经验不多的朋友,他提供了自己在地方为任的做法,供他做参考。在当时,无论是扬州还是雍丘,都不是享乐的天堂。

然而,文人米芾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任职务的重要性和艰难度,他对这一全新的职务充满了自信心,认为自己完全有把握来完成使命,他雄心勃勃,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必会有所作为。

扬州是米芾的旧游之地,只和润州隔着一条江,扬帆就能到达。上次来扬州,还是在谢景温的帐下作幕的时候,时间并不长。现在是由他一向推崇的前辈和好友来执掌扬州了,那一份感情又做别论。

对扬州,米芾还是有感情的,当年在此作幕,本想有一番作为,还写了好几首诗,其中之一是:

春风何索寞,带雪入扬州。

尚想遗钗雀,曾观上玉钩。

真同一梦觉,坐想十年游。

邂逅逢孙楚,酣歌慰滞留。

其二是:

得官尘土古扬州,好客常稀俗客稠。

掩簿叱胥无恩我,冒风踏雪作清游。

才到扬州不久,就认为这座城市里好客太少俗客太多,而且作为僚属,时而被上司呵斥,未免心中不快,这可能也是他干了不久便去职的原因之一。他在扬州任职的时间不长,然而在扬州的行迹举止常为时人所诟,放浪形骸,纵性而为,且又口无遮拦,评价无忌,因而被人视为癫狂。或许他也听到了一些对他的评价,心中愤愤,想起了唐时的杜牧,他也是在此留下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便以此自况,并自认清高,不入污浊,不入尘土,不入俗流。岂不知别人的眼睛也亮着,倒给自己落下了个癫狂的名声。

米芾知道自己在扬州留下的名声不佳,心里也怏怏。必欲一吐而后快,一直想找个机会来洗白一下。这次,他路过扬州,苏轼设宴款待,座上相陪的十余个人,都是当今名士。酒至半酣,这位米大人忽然站起身来,向主座的苏轼施礼说:“有一事要请告大人,现在世人都说我米芾癫,请你帮我评评,看我癫也不癫?”他一心以为苏轼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一定会为他洗白开脱的。

米芾在这种场合来说这种话,其实就是癫的表现。在场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按苏轼和米芾多年的交谊来说,他应该为米芾做一洗白,替他说说话。料想不到的是,这位素来敦厚的苏夫子竟然说:“吾从众!”

也就是说,苏轼也同意别人的看法,认为米芾确实是癫。

“吾从众”这句话的来历是孔子说的。更加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从此,米芾就挣不脱这个癫名了。

告别了苏轼,背着个癫名,米芾满怀希望地去雍丘上任履新了。

雍丘县有五千年的悠久历史,那则“杞人忧天”的寓言就产生于斯。最早时的太昊氏和神农氏在这里立国经一千余年,名为杞。据地方志载:

杞在《禹贡》属豫州之域,河环铁裹,号高阳。览其形胜,亦中州一重镇也。秦汉以来,或因或革、乍合乍分,然城郭依然,川原不改。至于颓垣断碣、古井残碑,亦尚存一二,足以证今而考古。其可曰文献无征而概付之湮没已哉!

杞之得名,本是因为此地卑湿,多生杞柳。到了北宋时,因为此地北临汴水,地居三丘之上,而改名为雍丘。雍丘位于东京之东南,西通新郑,北上商丘,南控淮阳,东及亳州,扼中原南下之要冲,通衢八达,驿路四方,无论是水路或是陆路都要经过这里。这里在唐宋时是重要的漕运渠道,从中原地区通往东南、沟通黄河和淮河水系的重要水道汴水就环绕着县城而过,在县北不远处就设有码头,米芾从扬州乘船逆流而上,直接在这里登陆上岸。杞县的历史悠久,县境内有陈留、圉城、空桑和高阳等古城。这里名人辈出,早在殷商时就出过伊尹,汉代出过郦食其、郦商、董宣、蔡邕和蔡琰等名人,才子曹植被封为雍丘王,还出了江统、张巡等名人。但到了元祐初年,由于黄河的屡屡泛滥决堤,开封府辖的诸县多有水患,灾荒频仍,已远非富庶之地了。米芾接手之时,正是苏轼所说的灾荒之年,饥民遍地,流浪求食,形成了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等待他去解决。因此,他此任注定不是个轻松的职务,而担负着为民解困、解民于倒悬的重责。

米芾虽是第一次做一把手,但毕竟入仕多年,长期司掌文书,官场上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因此,他一到任,便按循例,贴出了两张告示,以安黎民。这两张榜,一是安民告示的《到任榜》,一是告诫德行的《六顺晓示》。这些告示本是官样文章,一般的公告,本应由县丞来起草的,但米芾是新官上任,这三把火要自己来亲自放,他自己来撰写了榜文,由一把手来向公众们做了表态,等于是就职演说,这些榜文的文采虽逊,但收入到他的文集《山林集》之中。

到任之后,要去向老领导求教,这也是惯例。他又写了一帖书信,寄给已经退休、现居开封的前领导,说:我小子不才而当此重任,与您虽然近在咫尺,但向您致敬的时间却是很少。现在我刚上任,想去侍奉您,向您请教。先寄上一首小诗表示敬意:

竹前槐后午阴繁,壶岭华胥屡往还。

雅兴欲为十客具,人和端使一身闲。

信中虽提到向前辈请教工作,在诗中却提到了自己的悠闲生活,诗中提到的“壶岭”是他在湖州收到的那块太湖石做成的研山,曾被林希所吟咏过,他一直带在身边,此番远行千里来上任,还携着它,足见喜爱之极,可见身在官场上,心还在收藏。诗中所提到的“竹前槐后”是县衙的环境,“十客具”是说有机会当请这位前领导来赴宴吃饭。有人考证,这位领导是黎 ,当时正致仕于东京。

其实也不仅仅是黎 ,在这几年里,蒋之奇和谢景温,都曾先后任过开封府尹,米芾在雍丘,与这些前任领导更近了,也更多了一些通信和见面的机会。

从上封信和诗中流露出的情绪来看,米芾到任之后是相当闲适而平静的,甚至还有点踌躇满志的感觉,他对治理好这个百里之地相当有把握。这一心情与去年在润州时的牢骚满腹、心存抱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嗟叹没有了,怀才不遇没有了,“不才明主弃”的牢骚也没有了,一切都变得光明起来,这也和刚刚贴出的《到任榜》上的一本正经的官话形成了反差。

所幸米芾还存爱民之心,还想为百姓办事。他在雍丘存有几帖涉及公事,其中有一帖《依赦帖》,提及一桩案件的处理,他据理力争,为案中的寡妇主持公道,而抚以仁心,可算是亲民爱民之举,也是他上任后的政绩之一。

在这时间内,除了为政,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忙着给他的旧日朋友们发信,告知消息。由于与东京很近,只有一天的行程,他很希望能够在自己管辖的地界里接待他们,也希望能借助他们获得一些信息。他还在润州未赴任时,先是给章持写信,这时章持的父亲章惇还在润州赋闲。又给关景仁写信,信中提及和王汉之、王涣之兄弟俩吃饭应酬的事。再给许将的弟弟写信,说感谢他不久前来雍丘造访自己,听说他哥哥许将又要来,请他告知到访的日期,以便拜迎云云。这些帖中,有很多看似闲话,有的是琐碎细事,但也说明米芾虽然人在雍丘,心却一直关注着朝廷。而且与朋友之间的交往甚多,不管是正在闲居等待东山再起的章惇,还是正在朝中资政的重臣许将,在一方任职的关景仁,都要联络,即使不便与高官联络,也要通过他们的家人来接上关系。从这一方面来看,米芾并不是个单纯的书呆子,所有的人他一概不得罪。

这个书呆子上任之后,也想取得一点可人的政绩,以取悦于朝廷。除了对上司和高官屡加谀辞之外,高一点的莫过于称颂皇帝,更高一点就要去称颂皇帝的祖先,让对方感觉到皇亲血统的荣耀、龙族子孙的尊贵。米芾之术,也是如此。

米芾下乡视察,来到县城以南二十五里路的空桑镇。他听说镇上有一座伊尹庙,便去拜谒游览。

庙里的老道士见县太爷驾到,赶紧前来迎接,带他进庙参观,指点着说,宋真宗当年前往鹿邑谒太清宫,曾在此寺院里驻跸留宿,当时有千骑万乘相随。

宋真宗是宋太宗的第三子,他即位后政治和经济都得到发展,史称“咸平之治”,因而产生了好大喜功之心,自认为文治武功双全,便效仿秦皇汉武,祭天封禅。真宗受臣下王钦若、丁谓等人的蛊惑,称有天书降临,他东登泰山,举行祭天封禅大典,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在山顶刻了《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的摩崖碑,又赴山西汾阳祀后土。他笃信道教,自称道君皇帝,诏令丁谓在老子诞生之地修建太清宫,极侈土木,把原有的宫殿房屋全部毁掉重建,即使质量还好,也必须拆除重建。他亲自为太清宫撰写了《先天太后之赞碑》和《重修太清宫之碑》两通碑文,新建成的太清宫竟然有七千多间,规模空前,鼎盛一时,耗费无数,有关部门都不敢上报准确的费用。

太清宫建成之后,宋真宗下诏亲自前往祭祀。道教祖师老子原籍陈国苦县人,唐时李姓当了皇帝,也笃信道教,奉老子为李姓祖师,改苦县为真源县、卫真县,又称鹿邑县,古属亳州。唐玄宗曾两度亲临鹿邑,下诏改建太清宫,并御笔书碑立于宫内。但这些庙经过了唐末黄巢之乱,已经破败不堪。宋真宗继唐玄宗之后,拨国库的公帑巨款,重建太清宫、洞霄宫,规模更甚于唐时,俨然皇宫气派。宫室既成,宋真宗在祥符七年(1014)亲率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前往太清宫进行拜祭。

从东京到鹿邑,必须经过雍丘。宋真宗拜祭过太清宫之后,返回东京时,听说雍丘的空桑镇上有座伊尹庙,便专程前往祭祀。

伊尹是夏时人,传说有个女子在采桑叶时,在一株巨大的桑树的空洞里发现了一个弃婴,便抱回去抚养,这就是伊尹。养母的丈夫是个厨师,所以伊尹从小做过奴隶,也学会了烹饪之术。以后他的声名为成汤所知晓,三次前来聘他,他便辅佐成汤灭夏桀,成为商的开国功臣。以后又辅佐后世商王,成为名重一时的宰相之才,他以“烹小鲜”之术来为“治大国”之道,调和鼎鼐,为万世景仰,乡人在他的桑梓之地建庙来祭祀他。宋真宗感于这位忠心辅君的贤臣,慕他之盛名,便下令在庙中住宿,自己进庙叩祭,洒扫拜祀,并亲自撰写了一篇记,以篆字刻成巨碑,立在庙前,以兹纪念。直到现在,这通碑还在,碑额上有“宋真宗皇帝空桑伊尹庙碑赞”几个隶体大字,额首雕有一对蟠龙衔珠浮雕。

碑阴刻有明代重修的碑记:

宋真宗皇帝幸空桑伊尹庙碑

若夫始就于桀,以劝人臣之忠;终归于汤,以济天下之难。述宣懿德,敷祐万邦。大节昭明,嗣王敷其训;余庆不坠,令子承其家。旧里攸存,明祀新享。朕言因驻跸,永用怀贤。聊复刻铭,庶几旌善。

赞曰:成汤之仁,溥率来宾。阿衡之忠,天辅成功。民难既平,嘉谟实贞;王室不衰,大训可知。 蘩之祭,传于永世。金石之刻,表予褒德。

(大中祥符七年正月二十九日立石)

宋真宗之所以对伊尹这般重视,主要是展示他的“怀贤”之心,而让其“明祀新享”。对伊尹这位大贤,天下的君王无有不赞的,他也概莫能外,在进庙参观后又亲笔题碑,发了无限的感叹,希望能让天下的贤人都能归于己用。他还特意在庙里住了一宿。

听着道士的介绍,米芾却动了心思。伊尹庙自商、周时就建了,宋真宗来时,已经破败不堪,才起心修复的。可是,经过了八十几年的岁月,这座庙又显颓相了,他想就此寺来营造出一个政绩,让中央知道。于是回衙后决定申请拨款,对这座寺庙大事维修,并扩大了规模,把庙顶升高,建成宫殿式的鸱尾,在殿檐间雕梁彩绘,又塑了许多扈从禁卫的泥像。他把这座庙命名为“天临殿”,寓意是“天子曾经光临过的殿”。他自己题笔为殿书写了匾额,俨然一派皇宫气象。

他这样做的用心,如果从官场面上去看,可以理解是为了谄媚取好,邀功请赏,获取今上的龙颜大悦,从而给自己日后的晋升提供条件。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则可以理解为文人本是好事之徒,他总是要寻找一切的机会来表现自己,让自己的才艺得到展示。题匾、撰铭、刻碑,这本来就是米芾最擅长的事,现在就在他的治理范围内有了这个机会,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他包揽了一切活计,就差爬上梯子到墙上去画壁画了。从这一角度去看,他虽然袍笏冠戴俨然官负,但在本质上还是一个雅而好文的书呆子。

尽管确定了建殿的方案,但准备工作还是相当繁琐的,首先要筹措建殿的款项,这笔基建款子需要三十万钱,不是个小数目。他把这处基建项目当成一件大事来亲自抓,让人画了设计图来,向上打了报告,又再三申请、四处奔走,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获得批准,也下拨了经费,土建终于正式开工。“天临殿”的选址很好,背负山冈,两侧有两座小山拱卫,左右盘纡,前面又有两条河流经过,风水非常好。他亲自为这处全新的纪念地兼旅游景点写了一篇《明道观壁记》,以记其事:

明道观壁记

大中祥符既降,本子本尊祖之义。范金为容,奉于玉清,髹木之式,安于明道。背负乾冈,面奠大丘,坤震两山,左盘右纡,浊汛清演,二流前媚,起坎朝巽,美哉吉土。后八十三年,观宇隳,徒弗虔,吏弗视。壬申八月,伻图以请。明年九月,始得钱卅万,乃完。元祐甲戌,正月五日,令臣芾谨记。

与这篇《明道观壁记》同时的,还有《章圣天临殿记》和《章圣天临殿铭》。虽是两文,文体却有不同,一为记事之文,一为歌颂之铭,但都极尽称颂之能事,用尽夸赞之词句,对这件事大加渲染,《记》中说“(真宗)重瞳天临,绣黼下照,庆赐是邑,此其所也”。把真宗比喻作有重瞳子的舜。“已而云气常绕,神灵密卫,天屣有响,皇威凛然”,简直是天帝下凡。从文学的价值来看,《明道观壁记》一文只是记事的工程碑,后两篇文章的言辞虽然漂亮,充满了歌颂的谀辞,然而它们缺少全新的观点,缺少文学的质量,也缺少个人的观点,更缺少人文的关怀,读后难以令人感动,也难以令人记住。这三篇文章是写于“天临殿”刚刚开始修建的元祐七年(1092),直到九年才书写刻成碑。但在书法的价值上却是很高,它们超越了文字的意义而具有了一种独立的审美价值,诚如唐代的书论家张怀瑾所说:“唯观神采,不见字形。”在唐代的李邕之前,是没有以行书体来书碑的,即使在李邕之后,也很少有人这样做。米芾此三碑的字数很多,然而他却写得相当从容,通篇一气呵成,既具有碑书结构需要的整齐划一,上下照应,也具有行书的潇洒自如,连贯一气。无论是通篇来看还是单独来看,都非常卓越。它们在书法上的价值要远远大于在文学上的价值。

《章圣天临殿铭》虽然是称颂真宗功德的文字,但其中却透露了一个前所未知的事实,那就是,当年宋真宗谒太清宫的时候,随驾的人员中有米芾的父亲米老太爷,他当时的身份是内宫侍从,职责是管理祭祀的用酒,用平车拉着酒随行,号称太平车。知道了这段史实,就难怪米芾对建殿纪念这事这么积极,他是把国事家事搅在一起做了。太平车者,《东京梦华录》中有载,说这是一种上有箱而无盖的车子,箱如构栏而平,板壁前伸出两根木杆,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鞭绳驾之,前面还要排列着二十几头骡驴,排成两行,或者是由五七头牛来牵引。车轮高大与箱子平齐,车后有两条斜木拖下,中间悬着一只铁铃,行走时发出响声,让对面来车躲避。车后还要系着两头骡驴,供下坡时倒拽车用,这种太平车俨然已是煌然巨车,相当于今天的重载卡车,可以装载数十石,这种气派,不是皇家用不起的。

想必此殿的规模很大,一直建了两年才成功,这时米芾才把以前写就的三篇文章书写成碑,令人勒石,嵌在殿中以记事。

按理说,米芾以一区区县令的身份,为皇帝的祖宗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也算是一项大大的政绩,朝廷知道之后,应该会大大加以褒奖的

图8 米芾书写的《天临殿记》和《明道观壁记》

吧?岂知不然,此事不仅没有为米芾带来任何奖赏,反而给他惹来了麻烦和祸端,有人给他泼了污水。

给米芾头上泼污水的人是吕升卿。他和他的哥哥吕惠卿是宋代著名的奸臣,也是有名的“麻烦制造者”,以其品行恶劣而在历史上臭名昭著。这兄弟俩都是反复无常的人,今天可以依附于王安石的新党,明天又反叛王安石而说他的坏话。当时这位吕升卿任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职务是管司法、刑狱、治安、盗贼及河渠等方面的事务,相当于政法委书记,正是米芾的顶头上司。

当中国的迂阔文人遇上官僚,那败势就可想而知,更何况吕升卿还不是一般的官僚,他是个以阴险恶毒而出名的官僚,史书上对他们兄弟都有“资性惨刻,善求人之过”的恶谥,素以狠毒和忘恩负义而出名,日后他被同样狠毒的奸相章惇用作打手,去打击追杀元祐党人,也是看中了他的恶毒和凶狠。

吕升卿是个小人,他虽和米芾是朋友,然而却绝不留情,为米芾罗织的罪名是“下邑不白朝廷,擅自创殿立名”,要将他“按治之”。也就是认为,他没有向上级汇报,就擅自搞这样大的土建项目,何况事又涉及皇室的宫殿,又擅自为殿起名,确实胆大妄为。

这件事是冤枉了米芾,说他没有汇报是不对的,米芾在《明道观壁记》中明明就写着“伻图以请”,也就是说他在建殿前是向上打了报告申请的,还附上了殿的图纸,这报告肯定打给了他的顶头上司开封府的,也一定是开封府同意了的,否则那笔三十万钱的经费何从下拨?这不是一处违章建筑,吕升卿是在赖账,反咬他一口。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米芾此事确实是做得欠考虑,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建筑,而是事涉前皇。皇上的圣迹本来就是禁脔,封建时期的建筑物是分等级的,不是谁都可以随便砌造。尽管皇帝曾经在此住宿过,但是是否就能够按照皇宫的样式来建成双鸱高耸的殿堂?而且还在殿里设计了皇帝的御座,画着皇帝的御林军侍卫的画像,把原本是纪念伊尹的庙改成了皇帝的行宫了,而且还随便命名。为先帝造行宫,这是皇室的事,用不着你小小县官来提议操心劳力,即使要建,也是由皇室提出,下诏令你来建,你竟自为做主地就建造好了这样大规模的一座宫殿,这当然不妥。在封建社会里,皇宫建筑与民间建筑是大有区别的,什么建筑形式?多大面积?几架梁?能不能用彩绘?什么图案?什么颜色?都有严格的规定,不能越规。如果越规了,就是谋反,就是僭越。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本来就不应由他这个小县令来做,既做了,不打他的板子打谁?米芾的初衷可能一是为了拍马,二是为了图名,现在怪罪下来,如果是事涉僭越,麻烦就大了。

米芾慌了,急忙到京中去托人说情。这时,他的朝中靠山吕大防已因编修《神宗实录》失实一事被罢相,贬到外地去了。苏轼也已出京外任,无法帮忙。恰好一位政治新星刚刚回到政坛,他对米芾施以援手,帮他营救,终于获免于刑。

这位政治新星,就是被《宋史》列为奸相、“六恶”之首的蔡京。

其实,蔡京已经算不得是政治新星了,他很早就出现在朝廷中,熙宁四年(1071),当二十一岁的米芾刚刚入仕,远赴浛洸任县尉的时候,蔡京恰恰也正在杭州同样任钱塘尉,做的同是公安局长的事。然而他和米芾两人之间的友谊,是“布衣之交”,还要早于此时。以后蔡京被王安石所赏识,他的弟弟蔡卞成了王安石的女婿,他以积极的态度参与了新政的施行,在三十八岁时就权知开封府了。按宋朝的旧例,管理着皇城京师的开封府尹都是由太子或皇储来兼任的,但实际管事的却是那个“权知开封府事”——“权知”的意思就是“暂时代理”,也就是代理市长,他掌握着实权。把这样重的担子交给蔡京,负责皇城的治理,足见神宗的信任,也足显他的才干不凡。哲宗上台后,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扶持旧党上台,蔡京又看风使舵,紧跟司马光,立了一把功,在五天之内就拨乱反正,全面复辟,被司马光当成了认真贯彻、全力执行的模范,号召大家向年轻的蔡市长学习,火了一把。

但形势又急转直下,谏官翻出了蔡京的旧时履历,认为他是新党中人,非我族类,还提出蔡仍和新党人士保持一致,而且“最号凶健阴险”,他们列出了两份最不可信分子的名单,一份是“王安石亲党”,另一份是“蔡确新党”,两份名单上都有蔡氏兄弟的名字。他们一致上奏,把蔡京逐出京师,不许在朝为官,外放任职。当米芾正在任润州州学教授的时候,蔡京正在润州江对面的扬州做知府,是苏轼的前任,以后调到成都任知府。

蔡京是从成都回京师任职的,他的回朝,正是元祐九年(1094),前一年,朝中发生了大变故!

这个大变故就是:朝中真正的主宰,垂帘听政的高太皇太后驾崩了!

高太皇太后主政九年期间,是旧党复辟的天下。哲宗即位时,只有十岁,由于年幼,没有执政经验,所以大臣们请他的祖母高太皇太后来听政,这已经非常奇怪了。因为要听政,应该是由他的母亲向太后来,怎么要请他的祖母来坐位,已经隔了一辈。或许是因为高太皇太后的精悍干练,素有“女中尧舜”的英名?这位老太太垂帘九年,坐在宝殿之前,哲宗坐在她的后面,却是一直默然不语,不发一言。很多大臣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事也不向他请示,等于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一次,祖母回宫后问他说:“刚才诸大臣来问政奏事,要你拿主意,你怎么一言不发呢?”哲宗回答说:“太皇太后您已经处理了,我还说什么呢?”

然而,哲宗的不发一言,并不是没有主意,而是故意缄默,淡定低调。其实他对祖母的做法早就腹诽在胸了,女人当政,牝鸡司晨,一个女人坐在龙椅上指挥天下,定夺乾坤,这事他当然会有意见。他十九岁时,高太皇太后得病垂危,眼看就要驾崩了。诸大臣都来陛见,互相商量说:眼看太皇太后就要不行了,我们还是到大庆殿上去张罗后事吧。没料到哲宗从帘子里突然出语说:“一切都按旧有的制度去办。”听到这话,大臣们都感到惊愕,因为哲宗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这样决断过。第二天,太皇太后还在弥留之中,哲宗就已经卷起了帘子,坐在前殿的龙椅之上,指挥大臣们筹办丧事了,一切都有条不紊。等到高太皇太后仙逝升天,哲宗宣布亲政,自己来执掌大权,和大臣们谈起高太皇太后听政九年时的体会说:“那时我只见到她的臀背。”对祖母的抱怨之情,已溢于言表。

哲宗就像当年的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就要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就要冲天。他的默言不语,并非愚钝,而是韬晦潜藏,等到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就是这座天临殿,不仅给当年的米芾带来了麻烦,也给后人带来了麻烦。

在杞县,询问了当地的专家,还翻遍了地方典籍,都找不到这座天临殿的痕迹,当地人根本不知道有过这座伟大的殿,当然更不知道米芾为它而写过的三通名碑了!寻之再三,在县城的文庙里见到了宋真宗当年御题的那通碑,是从空桑的伊尹庙里移过来的。碑已在“文革”中被人断成三截,当中也被锯出了一道深深的缝,然而碑上的字迹还在,宋真宗的碑文也还保存在《杞县志》里。种种迹象都表明:米芾当年所建的那座天临殿,就位于伊尹庙里,它只是一座殿,而不是一座庙。可能是在得知吕升卿的弹劾之后,米芾自认理亏,害怕朝廷追究,便把那座殿拆毁了,也可能是上级让他拆毁的,从此,就再也无从寻觅那座曾经伟大过的殿了。

现在的空桑镇上,还有一座小小的伊尹庙,然而却已不是宋真宗拜谒过的那座,也不是米芾当年修建的那座了。原有的庙已在历史的长河中倒塌,到了“文革”中又被拆毁殆尽。现有的这座是老百姓在最近几年中自行集资修复的,他们永难忘记自己贤良的祖先。

当年的庙虽不存,然而米芾的碑帖还在,它记录了一段曾经有过的历史,把这一段永远地遗留到了中国的书法史上。

米芾在雍丘一任上三年不到,然而诸事繁多,百事不顺,据他后来的一首诗中说,自己是个“白头县令”,可见他在四十多岁的年纪上,就已经双鬓斑白、发有秋霜,已呈颓然老相矣,令人叹惜。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