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_一纸相思_朱淑真词传

《恨别》_一纸相思_朱淑真词传

调朱弄粉总无心，瘦觉宽余缠臂金。

别后大拼憔悴损，思情未抵此情深。

自从得到了情郎的音信，朱淑真便不再那么郁郁寡欢了，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对于女儿心态的转变，朱淑真的父母颇感欣慰。他们不会想到，在冥冥之中还有缘分那么奇妙的东西，在为女儿和昔日的少年牵线搭桥。可是他们始终不能放心，因为他们日日看到女儿在东轩和西楼倚栏独坐，流连忘返，就知道她始终还记得那个少年。对此，朱家父母始终怀着警惕，害怕她会作出更加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毕竟，朱淑真那个时候已经被街头巷尾的人们指指点点了，作为父母，他们必须对她严加管教。所以朱淑真还是不被允许自由活动，只能日日困守在家中，甚至连传递信息，都要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进入梦乡，她才敢蹑手蹑脚地行动。(www.guayunfan.com)自从收到了飞鸽传书，她便小心地把那只可爱的鸟儿豢养起来。毕竟朱家后园中莺莺燕燕众多，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突然多了一只灰色的鸽子。即便注意到了，也不过当成外面飞进来一只鸟儿罢了，没有人会深究。就这样，朱淑真和她的情郎，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联系着。

收到了情郎的长相思之后，过了几日，朱淑真便写下那首《恨别》，托付信鸽带给了他。

他看到带信回来的信鸽，也心生欢喜。展开信笺，只见满纸浓浓的相思之情。

她说，自从当年一别，未曾相见。她被迫嫁为人妇，可是并不快乐，整日没有心思装扮自己，不涂脂抹粉，也不调蔻丹点朱唇。这样的日子久了，她被相思的愁苦折磨得愈发清瘦，连手臂上环着的雕花赤金臂钏都日渐宽松下来。自从与君分别，唯有整日苦苦思念，不敢忘怀，情深意重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少年也颇为感慨，但是仍然苦于相见无门，只能先将心中深情托付给信鸽，让它代劳在她和他之间传递消息。

这段时间，朱淑真还写下了五首《春归》，皆为七言诗。

其一

片片飞花弄晚晖,杜鹃啼血诉春归。

凭谁碍断春归路,更且留连伴翠微。

其二

满地落花初过雨，一声啼鸟已春归。

午窗梦觉情怀恶，风絮欺人故着衣。

其三

狼藉花因昨夜风，春归了不见行踪。

孤吟茕坐清如水，忆得轻离十二峰。

其四

一点芳心冷若灰，寂无梦想惹尘埃。

东君总领莺花去，浪蝶狂蜂不自来。

其五

平畴交绿蔼成阴，梅豆初肥酒味新。

门外好禽情分熟，不知春去尚啼春。

这五首《春归》与朱淑真之前那些伤春悲秋的诗作截然不同。不像过去的诗作那般满满的都是愁苦怅惘之情，倒显得轻快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些欣喜和期待的情绪在里面。

五首诗，其中有四首提到了春归。笔者揣度，朱淑真实际上想表达的应该是，得到了情郎的消息之后，心中的喜悦和希望，而自然风物中的春天在这里，就只是一个象征。毕竟爱情的如意对于朱淑真来说，才是真正的春暖花开。所以这些诗表面上说春天归来，实际上则在表达朱淑真知道，她心心念念思慕的他已经归来了。

在朱淑真在夫家的这几年，诗作中并没有见到关于这位情郎的消息，所以也许他是听闻朱淑真留书出走这件事，才特意回来与她相会的。回来之后，应该也住在距离钱塘不远的地方，可碍于朱家的严防死守，他们就是没有机会相会。所以朱淑真在诗中说“凭谁碍断春归路,更且留连伴翠微”，抒发相思相望不相见的哀怨心情。

而从第二首中的“满地落花初过雨，一声啼鸟已春归”可以感受到词人苦乐交织的心情。乐在知道“春已归”，而苦又苦在无法相见，心下不免凄凉。“午窗梦觉情怀恶，风絮欺人故着衣。”表现出了词人急于与情郎相见的急切心情。她正在午睡时，却突然被报喜的鸟儿惊醒了，得知“春已归”，她迫不及待地披衣出门，想去打探消息。而第三首诗中的“狼藉花因昨夜风，春归了不见行踪”则让人联想到夜里东风肆虐，吹落满地落花的狼藉景象。说明了她行动不自由，被父母拘禁在家里，虽然知道情郎也许就近在眼前，却没有办法出去相见，让人怅然若失。

知道离人归来却不能相见，这种惆怅比不知人在何方更令人伤感。可彼时她也是身不由己，虽然倍感孤独，也只能暂时不动声色，“孤吟茕坐清如水，忆得轻离十二峰”。

后来，她曾经让侍女想办法再帮助她出去，却不幸被她的父亲撞见了。慌乱中，她藏在衣袖中的那张写着长相思的信笺飘落出来。父亲眼疾手快地捡起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派人重新扶她回了房间。父亲不但撤换掉了她身边全部的丫鬟婢女，并且当着她的面烧掉了那张信笺，甚至还顺藤摸瓜，抓走了那只为二人传信的信鸽。

朱淑真心中的希望再次破灭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就这样断灭了。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她已悲伤到了极致，已经不会再流泪了。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凄婉而落寞。她对父母的感情是复杂的，对于父母的关心和包容，她心下感念，可是对于父母在这件事上的决绝，她也颇为怨恨。因此，她写下了“一点芳心冷若灰，寂无梦想惹尘埃”的诗句。

是了，如今她身不由己，芳心已成灰，就算是想惹尘埃，也无法惹。但她的心是乱的，并不能领会六祖慧能大师从自信中流露出来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境界。

而“东君总领莺花去，浪蝶狂蜂不自来”应该是在期待自己的情郎能果敢一点。她总盼望着时光可以倒流，那样她一定不会轻言分离，一定会让他回来找她，不论他是不是高中，她都愿意跟他走。而这句诗里面的“浪蝶狂蜂”也许就是她嫁过的那个丈夫。所以她暗含深意地说，东君才是司春的神灵，只要有东君在，那些“浪蝶狂蜂”便不会再来打扰她了。

“东君”和“东风”是朱淑真诗句中常用的意象，应该就是代指她的情郎，那个东轩读书的少年。她还有很多诗句中暗含此意。在她的诗《窗西桃花盛开》、《中春书事》、《咏柳二首》其一、《黄芙蓉》等作品中都可以见到。

尽是刘郎手自栽，刘郎去后几番开。

东君有意能相顾，蛱蝶无情更不来。

——《窗西桃花盛开》

乍暖还寒二月天，酿红酝绿斗新鲜。

日烘春色成和气，风弄花香作瑞烟。

莺舌似簧初学语，柳条如线未飞绵。

金杯满酌黄封酒，欲劝东君莫放权。

——《中春书事》

长丝袅娜拂溪垂，乱絮风吹漠漠飞。

全惜东君与为主，年年先占得韶晖。

——《咏柳二首》

如何天赋与芬芳，徒作佳人淡伫妆。

试倩东风一为主，轻黄应不让姚黄。

——《黄芙蓉》

朱淑真在诗句中流露了她的无可奈何，因为她自己真正期待的情郎总是无法与她欢会，而那些讨人厌的狂蜂浪蝶却屡屡来招惹她，真是让人生气又无奈。

翻开朱淑真的《断肠集》，见到最多的情感，不是悲愁怨恨，就是刻骨相思。相思真是一件极苦的事情，唐高宗曾经写诗说相思：“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被相思折磨的人们真是辛苦，就像朱淑真的这半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却也无法见到他哪怕一眼。她心里全都是他们那三年的过往时光，他的诗句，他的箫声，他们游湖的回忆，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的场景……相思之苦，不会把人活活吞噬，不会直接置人于死地，却能如凌迟般令人肝肠寸断，苦不堪言。

无奈岁月蹉跎，时光催人老。一转眼已是那么久的别离，如黄昏里安静的夕阳，再也找不回当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忧伤的记忆。也许是因为不得不与他分开，所以连心中感知快乐的能力也都随他而去。她唯有相思，期待着有一天能再和他相遇，她看着他，就像寒梅对着雪花。

这样的爱情遇上了，才是真正的劫数。

只怕天恩未许，此意空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