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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士徐继畲_“兀兴腾(华盛顿)异人也”

时间:2022-06-23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异士徐继畲_“兀兴腾(华盛顿)异人也”_中国士人的故事异士,杰出人才。汉族知识分子强烈的民族思想和反清意识,对清朝统治者无疑是一种潜在威胁。一切文字著述,只要认为触犯了君权,便视为“异端”、“悖逆”,置之重典,往往一案株连数百人。对社会有意义的政治、道德课题,士人学者披着复古外衣,均予以曲折的关注和表达。西学传播的先锋和主力是传教士,继续助推中国士人世界观嬗变的历史。

异士徐继畲_“兀兴腾(华盛顿)异人也”_中国士人的故事

异士,杰出人才。“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沉没而不闻者,安可数哉!”(《南史》)“而我独迷见,意求异士知。”(唐·孟郊《答姚怤见寄》)“余因出余文一编示萧君,萧君大奇之,以为异士,非天下所有也。”(清·戴名世《赠萧端木序》)

李自成推翻明朝,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后来清统一中国。清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从汉族传统来看,叫做中原陆沉、乾坤反复。千百年来形成的华夏正统思想,是不能用武力夺得的。汉族知识分子强烈的民族思想和反清意识,对清朝统治者无疑是一种潜在威胁。雍正说:“从来异姓先后继统,前朝之宗姓臣服于后代者甚多。否则,隐匿姓名伏处草野,从未有如本朝奸民假称朱姓,摇惑人心若此之众者。”[1]在对各族上层分子笼络利诱的同时,大兴文字狱,对思想言行严厉钳制和残酷镇压。一切文字著述,只要认为触犯了君权,便视为“异端”、“悖逆”,置之重典,往往一案株连数百人。鲁迅说,清王朝这样做是要“使天下士子阅读,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作者里面,也曾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2]

清代文字狱罕见的一件大案,是康熙二年(1663)的庄廷龙明史狱。庄廷龙是浙江湖州有名富户,双目皆盲。史载“左丘失明,厥有《国语》”,[3]他也想搞一部传世史作《明史》。在叙明末史时,仍然信奉南明的正统,还提到建州女真与明朝关系。书刊刻后,知县告到北京。清廷兴起大狱,剖棺戮尸(庄廷龙已经去世),庄氏全族和为此书写序、校对以及买书、刻字、卖书、印刷的计七十余人被杀,几百人充军边疆。雍正继位后,文字狱到了谈字色变的程度。

文字狱还禁毁篡改书籍。乾隆修《四库全书》,全国图书都要检查。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4]改为“壮志饥餐飞食肉,笑谈欲洒盈腔血”。张孝祥“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5]写孔子家乡被金人占领,“膻腥”犯忌,改作“凋零”。还有更荒谬的,辛弃疾“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6]被改作“人道宋主曾住”。“寄奴”是南朝宋刘裕小名,“奴”字与“胡”、“戎”、“夷”、“虏”等一样犯忌。不仅汉族文献被禁毁,连涉及契丹、女真、蒙古、辽金元的文字都要进行篡改。与明修《永乐大典》均未删改不同,清修《四库全书》所收大部分古籍经过篡改,禁毁书籍与《四库全书》所收书籍一样多。以至于后世很难再见先人史实事迹的真实记载。一篇吴三桂的《反满檄文》,一本《扬州日记》,一本《嘉定屠城记略》,在本土湮灭,二百多年后才从日本找出来。章太炎痛惜史料,说:“乾隆焚书,其阴骘不后于秦也。群之大者,在建国家、辩种族……曰:言语、风俗、历史,三者丧一,其植不萌。俄罗斯灭波兰易其语言,突厥灭东罗马而变其风俗,满洲灭中国而毁其历史。”[7]对清王朝以文字狱销蚀中国人的精神、搞愚民政策这一点,鲁迅更有感触地说道:“文字狱的血迹已经消失,满洲人的凶焰已经缓和,愚民政策早已集了大成,剩下的就只有‘功德’了。”[8]“文字狱”杀尽了读书人的骨气,“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只为稻粱谋”,中国读书士子的气节在有清一季,每况愈下。

今天,分析清代考据学产生的原因,文字狱成因说几成定论。在文化高压下,清季学者不能读“离经背道”之书,只能对古籍进行整理。有思想的士人,不再研究现实,不再议论朝政。在文化高压下,那些真正有志于儒家思想正统之“道”的薪火传人,只有从整理经典着手。考据学臻于极盛,正是在清文字狱顶峰的乾隆、嘉庆时,后世称之“乾嘉学派”。清代士人有自己的考据精神。他们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皓首穷经,埋首于几部古书的考据整理,而故纸堆下隐藏着浓浓的现世关怀,潜藏着现世经世的动机。对社会有意义的政治、道德课题,士人学者披着复古外衣,均予以曲折的关注和表达。清代士人有自己的考据内容。首先,反思中原陆沉,意识到危机的根本是文化危机,不仅“亡国”更是“亡天下”,要明道救世,重建正统儒学。学术的方向,是对宋元明以来七百年国家兴亡历史作总结。其次,上述时代和学理背景,是考据学的生长点,治学注意力放在读书博闻、考证求实上。第三,清代有专属的问题意识,关键是摆脱宋明理学形上思辨的哲学形态,转向社会形态,落实到“如何在经验界重整社会秩序”[9],便形成了一套“实事求是”的理论思维。感性直观经验是“实”,合理的社会道德与社会秩序是“事”,汉学、实学和礼学是“是”(义理),考据则是“求”。胡适评价说:“浅学的人只觉得汉学家斤斤的争辩一字两字的校勘,以为支离破碎,毫无趣味;其实汉学家的功夫,无论如何琐碎,却有一点不琐碎的元素,就是那一点科学精神。”[10](www.guayunfan.com)郭沫若说:“经学家搞考据,在当时是对政治的消极反抗。”[11]在文化高压下,清士人学者借经学文字考据学的外壳,“回到原始儒学”[12],承续文化“道统”,对所处时代的各种问题提出解释和解救的方案,每种方案几乎都能从原典中找到其立论和行动的根据。[13]考据学成果一是今文经学的复兴,二是边疆史地学的兴起,三是经世思想主张。这三个方面构成了清季的学术主体,决定了清代未来的发展和方向。所以,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凡‘时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时代必文化昂进之时代也。其在我国自秦以后确能成为时代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14]清季考据学确保了在清入主中原的情况下传续儒家文化的历史使命。到了晚清,经学研究发展出公羊学派,托古改制说带上了政治改革的色彩,这是考据学的必然逻辑。

“考据学实在是一种渐进式的革命。”[15]其后,西北边疆研究的兴起和记闻之作的出现,又对于更后的魏源、徐继畬辈开辟瀛环历史地理研究产生影响。

西学东渐是有清一代的重要主题。西学传播的先锋和主力是传教士,继续助推中国士人世界观嬗变的历史。自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入华传教始,明朝万历时期到清朝顺治、康熙时期,中国对传教持开放态度。雍正、乾隆时期,开始禁教,京城宫廷只留下少许天文、数学等知识的传教士效力。嘉庆十六年(1811)禁教更严,朝廷服务仅限“推步天文”和翻译,中西沉寂。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前后,传教士登陆香港和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等东南沿海城镇,重开民间传教活动。

清代西方传教士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什么?一是创办新式期刊,组织出版介绍西方文化的图书。一八三三年八月传教士创办《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是中国境内第一份新型中文期刊,“介绍西方知识以填补中国人知识的缺失”[16]。一八三四年十一月,广州商人、传教士和领事联合组织成立“在华实用知识传播会”,利用“知识的大炮”传递“西方近代发明与发现的丰硕成果”,“将古往今来累积的丰富知识宝藏奉献到这个伟大民族面前”。至鸦片战争前,传教士出版了九部书籍。如美国传教士裨治文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普鲁士传教士郭士立的《古今万国纲鉴》与《万国地理全集》等。这些期刊和书籍意在为中国传播“福音”,却以西方史地知识介绍为主,囊括社会、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文化、风土人情等内容,发行时间长,接触者众多,向国人展示了繁荣文明的西方社会,打破了中国社会的闭塞状况。

二是做学堂的教习,组织翻译并出版西方经典。美国传教士丁韪良一八五GA996年到中国,一八六七年被京师同文馆聘用,讲授经济学,一八六九年升任总教习长,任职同文馆达二十五年。丁韪良担任总教习期间聘任的教习,几乎都是教中人士。他翻译了英国经济学家法恩德的《政治经济学提要》,以《富国策》为名出版,第一次向中国系统介绍西方政治经济思想。他还组织翻译出版了自然科学国际公法经典《万国公法》《公法会通》《公法便览》。

三是开启了“开眼看世界”的中国近代思潮,“西风压倒东风”序幕由此拉开。首先,国人始知域外有文明,传统的华夏中心观崩溃。其次,“重道轻艺”传统观念被否定,科技实用知识得到承认。第三,重商思潮和工商立国观念确立,重农抑商传统观念被抛弃。最后,西方近代政治理念输入,专制体制受到怀疑,政治民主化成为有识之士的追求

“天下观”是古代中国一种人文与政治构想,并不是具体自然地理的描述。“天下观”由“天下”、“畿服”、“四海”等概念构成,没有准确的空间范围,更无地理疆界实际的对应物。“天下观”体现的是“空间观念”延伸出来的象征意义,体现“天下一家”、“王者无外”的一元文化观,界定中心和外围。“天下观”体现严格尊卑等级,建构出一元性等级体制下内优外劣的世界秩序。“天下观”的内优外劣空间观与华夷之辨的文化观相联系。[17]“畿服”理论是“天下观”的阐释,讲天下空间如何划分,各有什么内容,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是亲疏关系排列。伦理上内优外劣,贵华贱夷;文化上华者文明有礼仪,夷者行蛮俗不知信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18]二是周边对中心的义务。政治上,“天下”四方,华夏是中心。中国是“天朝”,“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9]天子是“天下”的共主。中国负有教化蛮夷的责任,蛮夷则有朝贡的义务。在经济上,中国“富有四海”,与四夷通商,是天朝抚恤外夷的一种手段。

“天下观”意味着“华夏上国,怀柔万方”,中国之外是未开化民族。林则徐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20]即使如此,他心目中依然只有天下,没有国家,眼睛周围不外乎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因此,在国际关系中,还是“夏夷之大防”,世界除了“藩属之邦”,就是“八荒岛夷”,如此而已。一八三九年八月三日(道光十九年),林则徐代皇上起草给英国女王的信函《拟颁发檄谕英国国王稿》。信中以天下共主自居,慈爱地说:“我大皇帝抚绥中外,一视同仁,利则与天下公之,害则为天下去之,盖以天地之心为心也”;[21]还居高临下,安抚地讲:“贵国王累世相传,皆称恭顺”;又威而不怒地说:“我天朝君临万国,尽有不测神威,然不忍不教而诛,故特明宣定例。”这封信只有治边思想,没有外交思想,不但腾笑外邦,甚至为船上的水手、医生所嗤。与林则徐同时期的中央朝廷官僚士大夫们,一样心目中只有天朝,没有世界。在清代士大夫笔下,对于长相迥异的洋人也因文化自负,满是矮化。

紫禁城宫廷深深,依然三千年梦中。“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徕之,既来之则安之”。[22]在林则徐之前,这“天下观”从来是中国读书人看世界的全部知识。

与传统王朝国家天下观对立的,是现代民族国家的世界观。什么是国家?什么又是民族国家?什么是国际竞争?所谓“国家”这种形式,自古就已存在,只是存在的范式和观念有一个发展过程。以欧洲历史为例,古代国家是“城邦国家”,中世纪是宗教意识下的“神权国家”,进入近代是“民族国家”。在传统中国,由于天下观意识,国家的本质不在于主权而在于文化,属于“文化国家”。几千年来,中国几度陆沉于异族,最终异族同化于华夏文化,改变的只是朝代,国家之间的政治、文化和商业竞争局面在中国并不存在。

与以往城邦国家、神权国家和文化国家诸本质不同,民族国家是一种新兴的民族本质下的国家存在范式和观念形态。如果说城邦国家、神权国家构成的是古代世界、中世纪,民族国家构成的则是现代世界。现代世界的本质乃是世界各民族纷纷卷入“世界历史”的过程,民族国家的形成是内部共同体方便进入“世界历史”的需要而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兴起,带来商业活动的全球化与技术工业的集约化,扩张了国家在世界的活动空间,增加了国家之间竞争的频率和强度。外部竞争导致内部民众动员的需要也发生变化,驱动了各种政治体的结构性变化。民族国家的价值和意义,一是在固定的疆界内享有完全的主权,可以把政令有效地贯彻至境内各地和社会各阶层的行政系统,维系国家统一和社会凝聚力。二是在上述基础上,动员和集中全民族的资源,向内保护本国的根本利益,向外展开民族利益最大化的国际竞争。所谓国际竞争,就是国际商业秩序下民族国家之间的利益竞争。民族国家的诞生就是这种“世界历史”(国际间政治结构)形成的主要标志。[23]

在十九世纪末期“现代化”追赶进程中,民族国家的构成依赖“(产业)商业—政治权力—军事力量结盟”的模式,方便进入对外扩张,达到实现现代化制度的可能性,在世界历史中占据足够的份额。在这场抢占世界份额的游戏之中,两套话语规则——前现代农业文明与近现代工业文明——不对榫而发生冲突,传统中国独语性的“天下观”无法介入对话性的“世界观”,在“世界历史”面前又聋又哑。这导致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就是中国君主政治的正当性、经学知识的合法性及儒家文化的有效性,开始受到深深怀疑。清末士绅“开眼看世界”,从天下观渐渐向世界观转变。事实上,一种国家观念的改变必然导致一种国家形制的消亡。这个结果,是清末最早一批开明士绅们没有预料到的。尽管开始的时候,士绅们只是把“开眼看世界”作为一个应对策略。

天下观与世界观,这两个观念对立背后,是东西两个规则体系的碰撞和冲突。在这场对立中,开明士绅的天下观穹顶开始出现裂口,撕开天穹裂口的两道闪电,一是魏源的《海国图志》,二是徐继畬的《瀛环志略》。

二千多年来的“华夷”观念,中国人定义了天下四方的结构和质性。而魏源、徐继畲等一批清末士绅的思想和知识突破了同质时代,逸出了常规。他们在传统之外发出异质之声,表现出自由化倾向。魏源《海国图志》于一八四二年写成,长达五十卷;徐继畲《瀛环志略》一八四八年刊刻,是一本付印十卷本的著述。二者同为“开眼看世界”,徐著较魏著更具近代气息。魏源《海国图志》提出“师夷长技”,[24]策略是技术性的,开了“中体西用”折中之道的先河;《瀛环志略》则放弃以“夷”称异国,从文化上改变“天下观”叙事,将中国置于世界历史阶段,建构是本质性的,是传统中国近代化第一步。后来,徐继畬主政同文馆期间,在《万国公法》一书序中,完全认同“今时所谓公法者”,[25]思想开始逸出传统祖制。

中国士人历史发展到明清,士向绅转变,文化功能及其社会作用随“日用”旨趣变化,讲求“经世致用”的士绅阶层形成。士绅阶层原本就有“不拘一格”的传统,又在清末随西方船坚炮利而来的西器、西艺“实事”面前,大受震撼,开始接触、接受西学,思想转变悄悄发生。主要表现在,士绅集团中分化出来的开明分子推动着思想自由化运动,从“开眼看世界”到了后来的“中体西用”、“变法自强”,是这场清末自由化运动中的一串闪光点。其中,徐继畲就是这场运动中的第一个自由思想亮点。不过,清末士绅的文化身份根基仍然是儒家思想,不会反对儒学,只是认为西学会深化儒学。何况,“西学东渐”在中国历史上并不是第一次,已经有了应对策略。在西学和儒家文化之间,折中以“中体西用”的模式“会通”之。于是,儒学仍然是“道统”,西学只是“器用”。“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26]换言之,儒学有超越性价值,西学仅限于实用价值。这样,开明士绅将西学融入中学的解释体系,既坚持了儒家道统,又推动儒家解释系统的发展。[27]

近代以来,每每出现中西文化碰撞,都以这种融通西学器技来深化儒学超越性价值的策略,满足新解释需要。实质是将世界“中国化”,而非中国世界化。

徐继畬(1795~1873)字健男,号松龛,别号康田,出生在山西代州(今山西忻州)一个士宦之家。“继畬父润第,治陆王之学。继畬承其教,务博览,通时事。”[28]自幼受到家风影响,徐继畬崇尚“心灵自由”。与“道德自觉”不同,“心灵自由”较之更多自我超越,积极安顿生命和心灵,不排斥异端。这对徐继畲后来眼光开放看待瀛环,考察异国时抛弃华夷观念,接受近代地理学、世界历史观,认同多元文明埋下伏笔。

嘉庆十七年(1812)徐继畲十八岁,时年入县学。次年中举人,十四年后及进士第,朝考第一,选翰林院庶吉士。道光七年(1827),丁忧在籍时,整理完成父亲著述《敦艮斋遗书》。道光十年授翰林院编修,十六年(1836),补陕西道监察御史。其间上《陈政体宜崇简要》疏,提议简政。“疏入,上嘉纳。旋召入对,论时事至为流涕。”旋即擢广西浔州知府,从此青云直上,开始了官绅人生。作为官,徐继畲身膺疆寄,分忧其君;作为绅,他与接异邦,乐其新知。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徐继畲调署汀漳龙道道员抗英。道光二十二年(1842),继畲第二次承蒙召见,帝询各国风土形势,奏对甚悉。次年,升迁福建布政使,以专派大员身份办理开放厦门、福州两口通商通行事宜。在厦门期间,结识了美国传教士兼翻译雅裨理,开始编撰《舆地考略》一书。一八四八年《舆地考略》出版,更名《瀛环志略》,是一本详述各国地理、历史、器物与军事财政情况,大力张扬西方各国社会制度和英雄人物的书。咸丰元年(1851),“英吉利人僦居会城乌石山神光寺,士民大哗”,引发“神光寺事件”。徐继畲因对事件“初不力拒,终不慊”的居中调停立场,被弹劾“身膺疆寄,抚驭之道岂竟毫无主见,任令滋扰”[29],革职回京任太仆寺少卿。后又遭吏部追议,罢官归里。《瀛环志略》一书在其罢官之后,也遭禁。在家乡,徐继畲主持超山书院以自给。

十五年后,同治元年四年(1865)重召入京,徐继畬以三品京堂候补,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次年,《瀛环志略》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重印刊行,成为京师同文馆教学用书。同治六年(1867)任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徐继畬是中国第一所近代高校的首任校长。次年,给同文馆教习、美国长老会传教士丁韪良《格物入门》一书作序。其间,丁韪良翻译《万国公法》出版,中国第一次出现了“权利”、“民主”等近代概念。“民主”这个词上古就有,《尚书》出现四次,如“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30]《左传》出现两处,如“齐君之语偷,臧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31]等。所以古代“民主”一词为偏正结构,指帝王。《万国公法》转换为主谓结构,即“民主之”,指民选。传教士丁韪良新概念移用旧词,照顾到民族习惯,有利于新观念的传播和接受,功不可没。[32]

一八六七年前后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以美国总统的名义,函赠徐继畬一幅华盛顿画像,对《瀛环志略》一书钦赞华盛顿表示感谢,信中说:“《瀛环志略》一书,详明各洋国之地势民俗,著此鸿篇,必有大勚,而且胸怀透澈,非华国之博学鸿才,何以能成此书?”徐继畬回函自励励人,写道:“因思贵国中兀兴腾首建奇勋,创为世法,以成继往开来之功,其必传于世无疑也。”[33]

同治八年(1869)以老病乞休,同治十二年(1873)徐继畲卒,年七十九。

徐继畬以《瀛环志略》载于历史,《瀛环志略》以一段与美国传教士雅裨理的交往而成书。道光二十二年(1842),在南京下关江面英舰“皋华丽”(Coruwallis)号上,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偕同两江总督牛鉴等签订了南京条约(又称《江宁条约》)。条约同意广东、福建、浙江、江苏“五口通商”。徐继畲出生山西,派往南方任官多年,曾任福建省道员和广东按察使。这次升任福建布政使,专属负责福建口岸“夷务”的司道人员,为识交雅裨理埋下伏笔。由于他对外妥协的倾向始终很明显,耆英推荐他“历办夷务,素为诸夷所信服”。[34]

鸦片战争是一个开放性的大事件。一度被后人定性为“有对外妥协的倾向”的徐继畬,在一八四三年负责厦门、福州两个开放口岸的通商通行事宜。在厦门,他结识了“米利坚人雅裨理者,西土淹博之士,挟有海图册子”。[35]雅裨理(David Abeel,1804~1846),一八二九年来华,是美国第一批来华的新教传教士。一八四四年担任英国驻厦门领事记里布翻译时,与徐继畲相识。徐继畬自言“曾为史官”,有地理爱好,对西方之所以然充满询究之意。雅裨理是学者旅行家,乐于交友,更加上传教士的天职,想以地理知识诱其入耶教世界。一个中国官绅与一位美国传教士天缘巧合,彼此有愿,从此开始了一段历史性的“厦门对话”。每次面见毕,雅裨理回头做回忆性记载,原稿迄今留在母校——新拔兰士威神学院(New Brunswick Theological Seminary),例如:

1月27日。为了交涉平常事件,一位钦派专员来到厦门。[36]

5月13日。我付出一下午时间给他进行地理知识教授。我和他一起专心探究。他制作的地图是很准确精密的佳作。在他视野中,十分看重的是世界的概要的观念——疆域、政治重要性、商业贸易,尤其是与中国的贸易。——相比其他平常国家,他对英吉利、米利坚、佛郎西的知识予以最深切特别的关注。

在与雅裨理交往中,徐继畬了解、收集并询证了大量西方政治经济制度文化讯息。加上以前收集的资料,不久动手编撰《舆地考略》一书。五年数易其稿,一八四八年更名《瀛环志略》出版。全书十卷,十四万五千字,插图四十二张,一个完整清晰的世界展示在国人面前。“四海地形,得其大致,就其图摹取二十余幅,缀之以说,说多得自雅裨理……曰《瀛环考略》。”[37]一介山西开明乡绅的徐继畲,以官绅之身份与国交往,公务之余收集整理异邦资料,备夷务之询。优点是介绍世界知识文化的开明态度,亦无狭隘的民族主义。能借雅裨理之口,清晰介绍西方近代制度,乃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在图册《米利坚合众国》处,按语极赞华盛顿之人格:

兀兴腾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38]

显然,从“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创为推举之法”和“天下为公”等修辞中,可知道徐继畬把华盛顿当成中国自古圣人豪杰了。他的“中国化”解释,对西方近现代“民主”作中国式寄托,说明有了解也有隔膜。他膺服华盛顿开国之英勇,居国之谦逊,传国之民主,立国之为公,实是比附于东方君主国家,寄托了圣君明主的理想,骨子里是“引西救儒”。从称赞这个国家达致了“三代之遗意”可知,“他从米利坚联邦民主制的辽阔土地上看到的却是‘大同’曙光。”[39]徐继畬“开眼看世界”,看到的不仅是“富国强兵”实效,更有一种政治正义。不过这正义不是“西方价值观”,而是“西洋国政民风之美”中孔孟“礼仪之邦”的愿景。故而,徐继畬对美国的评价比英国更高,美国共和制“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英国与之相比,毕竟国王世袭,仍有家天下的痕迹,不如美国更合乎儒家理想主义、合乎“三代圣贤之遗意”。[40]

徐雅厦门对话的成果是《瀛环志略》,实质是具有代表性的一场中西文化碰撞的结晶,时代的进步与局限都在其中,供后人借鉴。徐继畬借助传统儒学解读近代民主、共和,误读难免,却表明了晚清自由化士大夫的开明态度。尽管世界观仍是儒学,徐继畬已没有鄙陋陈腐的“天下观”和“华夷之辩”。他能在万国并立中看中国,对美国有“三代之遗意”的评价,流露出儒教文明不及之的钦服之意,也暗含了对鸦片战争之因果的思考。这是后来洋务运动的先声。

徐雅厦门对话后,雅裨理当年离开厦门回国,两年后病逝于出生地新泽西州。然而,他在东方海岸线上这一段传教漫游,翻开了中国近代士绅“瀛寰述异开新”[41]的新篇。这是一段中国近代转型史的序言,至今在中美交往中不断被重叙。

鸦片战争前,清帝国是天朝体系,在大半个亚洲完善并实施了朝贡国制度。天下的中心是清朝本土,是宗主国。四方周边国家为附属、藩属国,由朝鲜、琉球、越南、暹罗、老挝、缅甸、尼泊尔、苏禄等朝贡国构成。至于那些四围之外知与不知道的西洋诸国,被天朝认为是茹毛饮血的化外夷狄,是无幸沾浸周孔教化的野蛮之地。一八四○年鸦片战争后,大清终于不得不接受“往来俱用平行”的规则。但这是一个古今未遇的陌生人:西方是谁?

一八四二年魏源的《海国图志》,一八四四年徐继畬的《瀛环志略》,以及后来一大批地理知识著述,这些都是对“西方人是谁”的回答。他不是“夷”人?又是谁呢?《海国图志》说西方人不陌生,英人就是英夷,英夷依然是大清四边的一群性近犬羊的夷狄;差别只是“船坚炮利,长于水战”而已。华夏文韬武略依然有效,只须“师夷长技”,恢复“四夷来王”的秩序。魏源著述的《海国图志》论证中国是世界的中心,否定了地球有欧、亚、美、非、澳五大洲的说法。与《海国图志》给出的答案相对应,《瀛环志略》在初稿中亦行华夷之辨,依然“天下观”成见。五年后正式刊行时,徐继畬已经脱胎换骨,对西人不再称“夷人”,国家分别,一一立传。“今西土论国势者,英吉利第一,佛郎西第二,峨罗斯第三,奥地利第四”。[42]尤其在文化上给予了足够的理解和敬重,承认西方政教的正义性、合理性。他介绍英国的议会制度时写道:

英国之制,相二人,一专司国内之政,一专司外国之务。此外大臣,一管帑藏,一管出纳,一管贸易,一管讼狱,一管玺印,一管印度事务,一管水师事务,各有佐属襄助。都城有公会所,内分两所,一曰爵房(贵族院),一曰乡绅房(平民院)。爵房者,有爵位贵人及耶稣教师处之;乡绅房者,由庶民推择有才识学术者处之。此制欧罗巴诸国皆从同,不独英吉利也。[43]

另外,《瀛环志略》介绍欧美工商业和科学技术,认为远超中国。徐继畬理性提出,朝贡体系自明中叶以来渐渐坍塌,中国“君临万国”的地位已经受到挑战。唯有取法西方,变法自强,中国才能求得生存发展。书中警告:世界列强扩张大势,从西北欧罗巴诸国,向中国东南沿海诸省而来,中国从此进入多事之秋。“天地之气,由西北而通于东南,倘亦运会使然耶”,“然天下从此多事矣”。[44]总之,中国正处在“古今一大变局”之中。

《瀛环志略》吐纳万象,是中国第一本世界近代史书。书中罗列了自强、官商合作、务实外交等事项,背后涌动着借鉴西方“洋务”的近代化冲动。[45]徐继畬值此大变局时代,当之无愧乃中华开眼看世界第一人。

注释

[1] (清)雍正:《大义觉迷录·奉旨问讯曾静口供十三条·三》,张万钧编译,中国城市出版社,1999

[2] 鲁迅:《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3] (西汉)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三十 太史公自序第七十》,中华书局,2006

[4] (南宋)岳飞:《满江红·写怀》,载《全宋词·卷四·岳飞》,唐圭璋编纂,中华书局,2009

[5] (南宋)张孝祥:《六州歌头·长淮望断》,载《全宋词·卷三·张孝祥》,唐圭璋编纂,中华书局,2009

[6] (南宋)辛弃疾:《永遇乐·千古江山》,载《全宋词·卷三·辛弃疾》,唐圭璋编纂,中华书局,2009

[7] 章炳麟:《訄书详注·哀焚书第五十八》,徐复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8] 鲁迅:《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9] 张寿安:《十八世纪礼学考证的思想活力·绪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0] 胡适:《胡适文存(一集)·卷二·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外文出版社,2013

[11] 郭沫若:《郭沫若对〈辞海〉未定稿的审阅意见首发》,《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11-15

[12] 引自黄爱平:《百年来清代汉学思想性问题研究述评》,《清史研究》,2007

[13] 王汪智:《论考据学与清人的精神家园》,甘肃社会科学,2008

[14]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一、论时代思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5] 王俊义:《郭沫若对传统考据学的批判继承》,《青海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

[16] 引自张光琪:《传教士与晚清国人世界观嬗变》,《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2年第4期

[17] 何新华:《天下观:一种建构世界秩序的区域性经验》,《二十一世纪》(网络版),2004年11月号

[18] (春秋)左丘明:《左传·成公四年》,岳麓书社,1988

[19] (春秋)孔丘:《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北京出版社,2006

[20] 引自陈其泰:《范文澜〈中国近代史〉的开拓意义》,《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3年第6期

[21] (清)林则徐:《林则徐全集·卷五 文录·拟颁发檄谕英国国王稿》,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

[22] (春秋)孔子:《论语·季氏第十六》,中华书局,2006

[23] 苏长和:《中国模式与世界秩序》,《外交评论》(外交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

[24] (清)魏源:《海国图志·原序》,岳麓书社,2011

[25] 任复兴:《晚清士大夫对华夷观念的突破与近代爱国主义》,《社会科学战线》,1992年第3期

[26] (清)张之洞:《劝学篇·外篇 会通第十三·曰中学为内学》,陈山榜评注,大连出版社,1990

[27] 李成军:《晚清士绅的文化权力与近代政治运动》,《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9年第22卷第3期

[28] (清)赵尔巽:《清史稿·卷四百二十二 列传二百九》,中华书局,1998

[29] 引自王龙:《徐继畬:“东方伽利略”的遭遇》,《同舟共进》,2014年第3期

[30] (春秋)孔子:《尚书·周书·多方第二十》,王世舜译注,中华书局,2011

[31] (春秋)左丘明:《左传·文公十七年》,岳麓书社,2001

[32] 孙大坤:《十九世纪中国对于“民主”概念的接受》,《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

[33] 任复兴:《吊诡的历史:放眼望那西方人的世界》,新浪,http://blog.sina.com.cn/s/blog_6342955b0100geyd.html

[34] 戴学稷:《鸦片战争人物传·耆英传》,福建教育出版社,1985

[35] (清)徐继畬:《瀛寰志略·序》,宋大川校注,文物出版社,2007

[36] (美)雅裨理:《雅裨理日记〈1844年〉》,载《徐雅厦门对话与中国民主思想的开端刍议》,任复兴撰,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网,http://www.cssm.org.cn/view.php?id=3093

[37] (清)徐继畬:《瀛寰志略·序》,宋大川校注,文物出版社,2007

[38] (清)徐继畬:《瀛寰志略·卷九 北亚墨利加米利坚合众国》,宋大川校注,文物出版社,2007

[39] 李冬君、刘刚:《以先王之道看世界历史》,《中国经营报》,2012年11月5日历史版

[40] 秦晖:《不仁不义的帝制和亦道亦德的宪政——辛亥之变的价值观基础》,《南方周末》,2011-8-25

[41] 张中行:“山海传经稽古 瀛寰述异开新”,徐继畬二百年诞辰纪念题字。载《记与张中行先生交往中的几件小事》,马执斌撰,《中华读书报》,2014年12月17日15版

[42] (清)徐继畬:《瀛寰志略·卷五 欧罗巴奥地利国》,宋大川校注,文物出版社,2007

[43] (清)徐继畬:《瀛寰志略·卷七 欧罗巴英吉利国》,宋大川校注,文物出版社,2007

[44] (清)徐继畬:《瀛寰志略·卷四 欧罗巴》,宋大川校注,文物出版社,2007

[45] 任复兴:《晚清士大夫对华夷观念的突破》,《新华文摘》,199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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