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村所见书画录

海王村所见书画录

李葆恂

海王村所见书画录序

古之学人，托余情于楮墨，晋唐以下，名迹流传，后之不得亲经目睹者，惟赖前人著以成编，既传其神，又于题跋印记行款尺寸，一一详明，故犹可于声影之中，尽得其精神之梗概，名迹千古，不至泯没，则记录为功大矣！顾记录之难也，吾乡杜文端公有记云：观文休承书画记，载历代名迹，汉魏以下数十百种，嘉靖中抄没严氏物也，去今不及三百年，其物当犹多存者，故家收之不肯示人，且惟恐人知，借之亦秘不与，或暂假而靳惜，见于词色，则得见甚难也。凫老以精鉴著名，又难得者，宝藏家皆肯举以相示，且久游厂肆，眼界益广，信墨缘非浅矣！乃择其精者，著录以贶后人，自晋唐以下，逮于元明，国朝者尚未收入，择之精而取之严，可云盛矣！四库书子部文艺类，记录甚伙，而多无深意；宋惟米氏芾，明惟张氏丑、汪氏珂玉，国朝惟孙氏承泽、高氏士奇、卞氏永誉诸家，足资考证。公书虽不繁，而鉴精评确，定为艺林中之宝筏；古人之名，与公之名，将永传而勿替矣。公子狷厓，辑公之书属为序首，虽不文，何敢辞焉！海丰石莲盦主人吴重憙序。

海王村所见书画录残稿目

晋王右军临诸葛君远涉帖　　　　　　顾虎头洛神图

唐李升袁安卧雪图　　　　　　　　　五代卫贤盘车图

宋范宽重山复岭图　　　　　　　　　卷董北苑山水大轴

梁楷放牛归马图　　　　　　　　　　米敷文自叙帖卷

宋元名人山水集册　　　　　　　　　元黄公望秋山无尽图

王叔明丹山瀛海图　　　　　　　　　王叔明高山仙馆图

明居士贞山水轴　　　　　　　　　　国朝王石谷苏斋图卷

王石谷山水轴　　　　　　　　　　　王石谷山水轴

谨按：家君旧著有海王村所见书画录十卷，凡三易稿而成；光绪己亥，刻于析津，未及半而拳民乱作，稿本遂付劫灰。此其初稿也，乱时为一杨姓者所得，杨颇嗜书画，故得无毁；放顷来直沽，乃展转购归，谨录成副本，以付手民。石莲翁云：书虽不繁，而鉴精评确，定为艺林宝筏。知言哉！时甲寅暴书日，男放录毕谨识。

晋王羲之临诸葛亮帖宣和瘦金书绫签

师徒远涉，道路闻艰，自及褒斜，幸闻无恙，使回，记此，不复云云。亮顿首。

右书三行，硬黄纸，疑是唐人双钩廓填本也。有宣和绍兴各小玺，双龙印，及符清所藏，覃溪审定印，纸边露半印三，不可辨。

远涉帖　辛亥秋翁方纲据宣和书谱题签。按此是外签，今裱卷内。

此帖仅见于元人破临安所得宋故宫书画目，孙退谷云，曾见于大名魏氏家，然亦未详其前后题跋印记也。

此卷中州汪君以赠仲节，持来京师重观，去余前在粤东借观题句时，二十有一年矣。　乾隆辛亥秋八月，北平翁方纲识于石墨书楼。

右细楷书在隔水绫上。

武侯忠义，古今传颂，其文章见出师表，感切人心；其笔迹世所罕见。近苏长公时以藏图籍为下一字不可辨。偶出一纸，意极精致，笔皆有神，乃王右军所临者；虽非武侯亲笔，而其妙实出人意表，三复之不能释手，长公其珍重之哉！其珍重之哉！　元丰二年四月七日，程正辅书。下押一葫芦印不可辨。

夫字有古今，心无古今，古人字极精妙出天然者，由心手相应，得之笔先，有非智力所及；今人不见古人之妙，乃谓古人作书，信手模写，夫岂知古人者哉！余观此作，晋唐人学古书者，意趣潇洒，如芙蓉沿岸，自有一种清味，令人爱之重之，不容置；其得古人之心于异世之下，幸以笃人之所能学古人者。　吴兴朱友仁跋。下押理之方印。

右跋各另纸书。程为坡公中表兄弟；朱未详，似是元人，玩其跋语，不直目为右军书，盖亦鉴及是唐人双钩本矣。

按此卷，余画奇计，以廉直得于厂肆寄观阁。倪小舫光禄见之，诧曰：吾日游厂肆，购书画三十年，不意颔下珠为君夺得。倪君精鉴别，市侩畏服之，谓为厂魔者也；自此厂中，喧传余得瑰宝云。　己丑腊八日，红螺山人识于青萝馆。

晋顾长康洛神图

绢本，高尺余，长八尺余，工笔著色，洛神驾六龙车，冯夷击鼓，川后静波，并与赋意合；人物树木，古朴肃穆，如见太古时物，令人生敬慕之心，真海内第一名迹也。

顾恺之洛神图蕉林珍玩

右真定梁玉立先生题签，今移裱卷内，有陇西记、洗玉池、双龙半玺、长宜子孙、宗家重贵、云间刺史、耿继训印、河北棠村蕉林观其大略、蕉林、玉立氏图书诸印。

内府所藏，大都无前人题跋，盖进御时剪去，恐有国讳，或不尽作庄语故耳。此朱成国时，尚方给以代官俸者。卷首有顾恺之洛神图标目，展转至余失之；乃李伯时家藏，洗玉池，陇西图款，可辨也。顾长康画，海内惟此卷与项氏女史箴，真名画之天球赤刀也。　董其昌题。

按此图屡经鉴家著录，即思翁画禅室随笔所谓欲以此图易某所藏褚河南西升经者。铁网珊瑚、清河书画表，并载其目；石渠宝笈所收无款暨李龙眠仿洛神图，皆从此本摹得者。阮芸台太傅石渠随笔云：宋人摹顾恺之洛神赋卷，多存古法，其树木皆如孔雀扇形，分段画赋意，如太阳升朝霞，即画日中一乌，芙蓉出绿波，即画水中荷，冯夷女娲皆画神像，此种古拙之趣，犹存汉石室石阙遗意，非唐宋后画史所知。下注云：别有李公麟所临一卷。太傅所见，不过宋人摹本耳，已倾倒若此；倘觏真本，更当何如耶？此迹既见于海王村，有人出明人王鼎临本一卷求售，索值百金。常熟翁叔平尚书并见之，曰：临本如翻砂古器，虽涂饰青红，亦觉斑斓可爱，而古质朴拙之趣都尽；原本价昂不可得，且以五十金购此虎贲，留老成典型可也。尚书非不能以多金得此卷者，叶公好龙，自古叹之矣！要之，此语自是韵胜。余自夏六月到都，日游厂肆，所见皆下驷，至十月，论古斋萧姓，自粤东得吴荷屋、叶云谷、冯展云暨海山仙馆各家收藏名迹数百件，始得纵观；于是梁蕉林、高江村两家著录，所谓稀世之迹，并得寓目。惟恨客囊羞涩，空入宝山，因即古今烜赫昔人所希觏者，记其款识印章，略仿江村销夏录体例，公诸艺林。其易得者则略之，或难得而已经出售不及详载者，亦略之，至国朝书画大家，所谓四王吴恽，汪退谷姜西溟何义门张天瓶真迹，云烟过眼，约数百件，若并载之，不胜其烦，概从割爱，不若是恝；因就手边所有，略录其目，使阅者尝鼎一脔而已。

光绪己丑十一月十三日，红螺山人识。

观此画，始知陈老莲崔青蚓师法所自出；向以为是仿汉画象，犹未搔著痒处也。

唐李升袁安卧雪图

绢本立轴，长四尺二寸五分，徽宗瘦金书唐李升袁安卧雪图。字如胡桃大，横书帧首；右圆双龙玺，左御书瓢印，及御书之宝，下右角松雪斋印。

卧雪原非遁世情，孝廉征诏令阴平。立朝侃侃多忠告，皆自傲寒素养成。己丑新正御题。下押几暇怡情印；又一印不可辨。

右高宗纯皇帝御题，在帖首左方，小行书，有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古稀天子之宝、八征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御书葫芦印、御书之宝、信天主人印、淳化轩印、淳化轩书画、下二字不可辨石渠定鉴、宝笈重编二方印。按诸印皆在江村著录之后，今细辨之，右角有寿字长方印，下有柯九思墨印、木斋过眼方印，左角有停云圆印。下一方印不可辨。

按此图，江村销夏录已著录，所谓以焦墨作山石皴法，苍莽非人力可到，人物树木，略设淡色，生动异常；隆暑张之，凛然有寒意，传宝于世，几及千年，而绢素完洁，尤为所难，真希世之珍云云；信为确论。山用斧劈法，石室中一人拥絮卧，门外侍立一童，树隙一髯奴牵马立，当是太守使者，人马均凌兢有寒态，奇笔也。绢色已昏，而闪闪有光，骨董家所谓包浆亮也。江村著录在康熙中，后入内府，编入石渠宝笈；嘉庆中，又入重编，不知何时复出于世。今光绪己丑，厂肆茹古斋孙姓，得于曾宾谷先生裔孙某家，持来求售，余以力薄还之；然眷恋名迹，心中作数日恶，特记其款识印记于册，时一省览，以自释焉。

光绪己丑腊月十三日，葆恂识。

按此轴，后闻为有力者，以百八十金购去矣。　后三日文石又识。

此帧顷又假来细观：安卧榻前，又一童烹茶，旁立一鹤；山鹿髯奴戴斗笠，坐石上，两马一龁草，一昂首立，一人唐巾捧诏，自其左来，马一白一骊，神骏如生，不减霸干能事。　十七日灯下，文石又识。

按此帖归曾氏后，边绫有笙巢心赏、卧雪斋藏二方印。曾氏得此画，以名其斋也。

五代卫贤盘车图

绢本，高一尺八寸，长六尺，界画古朴，人物舟车，用笔沉著，生气远出，信非宋以后人所能到。中作一水阁，下有水车，激水转轮，即今之水磨是也；运粮人约数百，皆赤膊作用力之状。棚中一官，居中坐，乌纱帽，红衣，旁列吏胥数人，并指顾如生。有益王之章、内府图书之印、晋府图书，更有数古印，不可辨，押缝宣和政和小玺。

神品上。此三字在本身绢首上方，楷书。

卫贤恭绘。在本身绢尾，只余半字，须细觅始见。

功名身外即浮尔，丘壑胸中实过之。盘车寿康怀李愿，辋川潇洒友王维。何人使笔铁如意，老子放怀金屈卮。市井收声良夜永，竹风山月乱书帷。

庚午暮春中浣，钟峰王守仁识。下押王守仁印。

按此题必为赝作，原诗必是盘谷寿康怀李愿也。

笔法师唐，精严古秀，宋人之以古胜者；譬之御毂也者以为利者也，辔琴相得，车不契需，眼焉各焉，则谓之日国工，秋岳公宝之。

丙戌崧樵王铎跋不用印。

按盘车图非李待诏不能画，非冏卿秋岳公不能藏，非觉斯先生不能跋，倘御毂有缘，朽人当执鞭从之矣；驰质高明，以识尚友。　甲午初夏无款下押磬石父白文印。

按宣和画谱，五代胡翼，有盘车图二，卫贤有盘车图四，皆藏御府。此卷前宣政玺，当是谱所载也。郑邸收古物最富，然雏凤楼中宝绘，须以此为第一，与汉瓦唐琴，辉映千古。

嘉庆丁巳八月之望，成亲王观，因题。下押成亲王印。

按此卷，国初为曹秋岳先生故物，乾隆中归郑邸，皆赏鉴家，且经觉斯先生暨成王题识，不知何以俱未见款识？予在倪小舫光禄处见之，光禄亦以无款为歉；予凝神谛观，竟辨出卫贤恭绘四字在卷尾，惜为裱工截去其半，当亦由未见款字，故率尔操觚也。笔彩斋刘姓，亦见之，以告光禄，光禄狂喜累日。且卷中写市井牌榜，有新酒二字，与此笔法正同，知非后人蛇足矣。即以楷法论，古拙之趣，亦非宋以后人所能到。贤，长安人，江南李氏时，为内供奉，长于楼观人物，尝作春江图，李氏为题渔父词于其上；至其为高崖巨口，则浑厚可取，至妙处则为唐人罕及。宣和谱收贤画二十有五，中有闸口盘车一，雪冈盘车一，盘车一，此当即闸口盘车也。此等高古神妙之笔，惟往年在南中所见董源龙宿郊民图，可与抗衡，余未见其比也。古人界画楼台，能寓至巧于至拙；今人巧则落纤，拙则真拙矣。观此真令仇实父辈无处生活，不惟界画家须从此讨消息，即山水家能得些子气息，出笔自然奇古，大远于庸史之所为。惜神物罕有，不能标为准的，令描摹小子，尽扑去俗尘三斗也。

宋范宽重山复岭图卷

绢本，高一尺三寸，长一丈三尺余，全作矾头，浑厚苍古，望而知为北宋人笔，元人加以秀润，古朴则远逊矣。米敷文题字，在绫上。

华原范中立，善作重山复岭，古木瀑泉，近世鲜及，皆若真山，不以雕口细巧为美。

按此卷曾为冯展云抚军所藏，江村销夏录曾著录，光元辉题，无款印，亦江村所鉴定者。抚军书画，皆寄存余东邻质库中，光绪初，质库火，书画烬其半，此卷较录中尺寸，约短尺余，则火后重装时，以煤烬太甚，截去首段也。

此卷今为倪筱舫光禄所得，闻余辑此记，特许假观，亦一段翰墨缘也。米题雕字下一字，刓敝不可辨，江村著录时，已然也。今细辨之，乃锼字也。

按卷后有江村詹事长歌一首，录中未载，余亦不及详记。本身绢上有葫芦悦生印，暨宜子孙、乾隆鉴赏之宝、三希堂精鉴玺、八征耄念、古稀天子、寿字诸玺，知曾入天府；不知何时流落人间，致遭六丁之厄也。　文石又识

宋董源山水大轴

绢本，高七尺六寸二分，宽四尺九寸，系双幅成；写意，微著色，主峰雄峻，丛林茂密，下段芦林石濑，映带村舍，村内四人，村前二人，一荷条，一荷担，并顾盼有神；布景平淡，笔力圆浑，无款，标题在上绫边。

魏府收藏董源画天下第一。　董其昌鉴定。行书横题

上右宣文阁宝朱文方玺

按元顺帝时，用康里子山议，改奎文阁为宣文阁，此帖盖曾入元御府收藏也。

下左缉熙殿宝，朱文方印下右万钟，朱白文秘玩。半印朱文又二印不辨。

按绫边有洪殿撰莹一跋，失记。

此幅已载入明人清河书画舫中，近利津李佐贤所编书画鉴影中，亦录之。亦冯抚军物，厂肆论古斋得之，以百金售于王莲生太史矣。董题遒劲苍古，不似其平日软媚之作，亦可宝也。

近过茹古斋，获见戴醇士侍郎仿董源大幅，云峰树石，元气浑沦，尤妙在布局整齐严谨，无一破碎之笔，此大家所以异于名家处；索值百二十金，无以应之，胸中作数日恶。

宋梁楷放牛归马图

纸本，长三丈余，焦墨写意，界画楼台，牛马几及千余，而各具神理，莫有同者；牛似手指螺纹所成，真奇物也。有松雪斋长方印，石田方印。

此宋梁楷笔也，传是放牛归马图上进稿本，草草落墨，殊有苍莽之气，宜为松雪翁所珍藏。莫鹤田年兄北上，携此卷于行箧，时当闽海蜀粤六师奏凯，披斯图绘，其同有太平之庆乎？

康熙十九年，岁次庚申，秋，闰八月望后一日，江上外史笪重光识于虎丘僧舍。下押笪重光印，江上外史方印。按楷为东平相义之后，善画道释鬼神，嘉泰中为画院待诏，赐金带不受，挂于院内，号梁疯子。传世画皆草草，谓之减笔，今观此卷，信然。

南宋米敷文自叙帖卷

纸本，有破损处，而墨采焕发，字如胡桃。王觉斯尚书两跋：一在前隔水绫上，一在后另纸，均小行书，用墨焦湿不匀，极有生气。又有名常生者一跋，不知何许人；阮芸台太傅之子，记是此名，然书法古淡，不类近时人。纸尾有年氏永宁、字曰观我二方印，苍林秘玩印。

米敷文法海岳书，得其豪迈之势，披观纸故墨劳乎犹足动人。海岳手迹，墨濡者，不可觏矣，观者以之为虎贲可也。云斋道兄其善藏之！

丙戌春日王铎识。下押王铎二字连珠印。

友仁宣和之末，因中贵何处得所书诗文词阕一卷，辄以上达徽宗睿览，误被宸毫除授国朝汴都志编修官，与著作郎樊察，秘书丞徐以裕，在宝堂置局，继又拜宸毫兼掌书学，与主客郎杜从古，刑部郎涂兢同领，俾继先人之职，凡两阅岁，而二圣北狩，即请纳政归京口；三年之后，荡去田庐，不得已复求干禄，除守莆阳，主者乃以资浅为说，然既历太平倅，又历北都亚尹，资岂浅欤？遂下一字不可辨榷局以窃赏典便此下一字不全计晚景得一部使者又待次二年作此一任，葺生事归尔，数奇不偶，懒不可言，交游岂知此心耶？

按本身纸有半玺不可辨，又有郑府秘玩朱文方印。乾隆中郑亲王博雅好古，府第有惠园，颇具林泉之胜，中有雏凤楼，王收藏名迹处也。此卷箧盖镌米元辉真迹，惠园藏，为成亲王题。

此帖未经镌石，当为刻出公之雅好书学者，勿自深椟。　王铎又跋连珠名印

大米小米书法，笔势放逸，自成一家，好书者细观便得。　沙陵常生跋下押常生连珠方印。

按古今书家，父子继美，羲献后定推襄阳，兼以善画，自成一家；恨元辉五洲烟雨云山得意图外，传世无几耳。然犹画多于书，笪江上跋云山图，谓元辉书止题跋两行为多，云山图题字百二十余字为希觏；今此卷多九十余字，不尤可宝贵耶？云斋不知何许人，三百年来，仅觉斯尚书一题，又未镌石，可惜也！今海岳赝迹，几塞破此世界，石刻亦间有伪者；而元晖真迹，然无闻，书画小技，传世亦有幸有不幸耶？元辉事迹，附见其父传后，寥寥数语，致考古者无从尚论。以翁覃溪先生之博雅，其跋云山图，尚有语焉不详之恨。此帖不知所与何人，自叙生平，曲折详尽，倘令覃老见之，应如何庆幸？乃乾嘉间不知谁氏箧中，竟不获与五洲云山两卷，同邀鉴家题品，亦此卷之不幸也。今幸遇余爱护摩挲，不入市侩之手，独恨无翁先生为细考其历官岁月，补宋史之阙耳。因题为自叙帖，暇当令好手钩摩上石，请海内好古家共赏之！

己丑十二月十六日，红螺山人识。

按本身纸上有绍兴连珠印，观者颇疑敷文当时人，不应有此；然海岳真迹，上钤宣和政和印，见于著录者多矣，今雍乾时书画家真迹，获入石渠宝笈，有钤乾隆御览之宝者，亦此例也，观者又何疑焉！

宋元名人山水册

范宽雪景寒林图

约高一尺数寸，绢本，墨笔，小斧劈，墨气浓厚，笔力苍古，有细字款不可辨。旧书签题上方，乾隆御览之宝，下方令之清玩，朱文仪周珍藏，朱白文斧山、士介，二俱方印稽察司。半印

郭忠恕车栈桥阁图

对幅题。

郭忠恕画，绝类右丞。其昌。行书二行

比前幅，多有竹居、纫斋二方印。

微著色，工笔，界画。水阁中有车轮激水，仿佛有声；人四，马二，行人三，耕田人二，尺寸与前幅同。

按此幅宣和画谱著录。

巨然烟江晚渡图

印如前。

对幅题。

僧巨然画。其昌行书二行

墨笔写意，雨点皴，孤峰特起，下杂树两丛，杨柳三株，桥二，渡船四，担负及待渡人十余。

赵令穰秋塘群凫图

印如前。

兼工带写，淡著色。左作石坡，两树交纽，细劲如针；右作野塘，群凫拍拍，点染如生，塘侧丛树，有鸦阵将栖；遥山三叠，映带夕阳，神品也。

马和之柳堤待渡图

印如前。

淡著色。柳二株，临水披拂，对岸渡船未至，童子牵马随客，作待渡状；远山数叠，丰韵独绝。

对幅题。

马和之画。其昌行书一行

马远夜山图

印如前，多卞氏令之清玩一印，金闺一印。

工笔，著色。左空阔迷离；右石涧流泉，树二株，秀挺可玩，丛竹映带，旁挺杂树两株，涧侧一鹤饮水，一翔空欲下。

右皆绢本，似纨扇式。

王蒙雨后岚新图

印如前。

叔明为　德机写。行书二行，不用印。

涧响风前激，岚光雨后新。何人深此趣，黄鹤山中人。　瓒。行书二行，不用印。

写意，焦墨，干皱，笔如篆籀。古寺乱泉，万松环绕，山人得意笔也。倪题亦佳绝。

倪瓒长松绝壁图

长松绝壁。　倪瓒写。行书二行，押尾云林子长方印。

赏鉴印，多希之一印。

墨笔，写意。坡坨上，长松一株，石壁插天；下段没云气中，甚奇。折带皴。右二幅，纸本方帧。按墨缘汇观中，有唐宋集册二十幅，此前六幅在内；又有五代宋元集册，此后二幅在内；不知何时，并为此册也。　文石识。

昨阅近人所撰书画鉴影，此册已全载入矣。

黄公望秋山无尽图

大痴老人作，时年七十有六。下押子久、公望两朱文方印。

纸本，高一尺，长八尺七寸，浅绛色。乱石纵横，奇峰特起，桥梁沙碛，乔木平林，互相绾结。中幅村居迤逦，峻岭层峰，皴法干湿互用，元气淋漓，拍塞几无隙地。山半红叶青松，掩映楼阁，极绚烂之致。上据危亭，俯纳全景；后路信笔点染，淡淡作收，有咫尺万里之势。

卷前：玉屏山房书画之记、思园秘玩、石田无声诗、项墨林父、秘笈之印、子固父印、昆虔过眼、静仪过眼、竹窗、端伯氏；卷后：邢氏子愿、茶山审定、孙士经、正揆、江村、牧翁、石溪、兰陵女史。

此卷秋山无尽，乃黄子久生平最豪纵淋漓烂漫之作。径山僧无生持海上，乞董宗伯题品，过虞山，钱宫詹遂以二十千收之；后从余易洛中耆英图，图中记文诗篇会约，皆司马君实相公一手墨迹，而画家设色，特生动简要，盖神品也。癸未夏，山居展玩，因附记卷尾。　偈庵嘉燧。下押孟阳方印按前跋旧在卷后隔水绫上，冯氏重装时移此。

一峰横卷，行世者最少，所称富春山与江山胜览，予得见之，且有摹本。今胜览已不可复存，而富春入泰兴季氏，亦非全玩矣。此图笔意，与胜览相仿佛，淋漓得意，非老手不能，可宝也。青溪道人揆题。下押程正揆方印。

余家有赵文度溪山无尽图画卷，高不盈尺，长二丈许，题一峰道人笔；笔意苍秀，岩壑深远，对之足以忘倦。今从坛长先生获观一峰真迹，乃知文度生平，得力在此。　康熙甲午中秋，狮峰沈宗敬识。押尾沈宗敬朱文方印、南季氏朱文方印。

先太常司农画，皆得力于一峰，家法相承，妙有神契；余画颓唐，不足仰追先轨，而目击道存，时或领会万一。此卷为毗陵张玉川先生所购藏，其用笔于生硬处见纯熟，细密处见浑沦，纵横夭矫，无不如志，为一峰晚年得意之作无疑；自非玉川无以喻其妙，非余亦不能喻玉川之所喻，然则此卷之归玉川，余之得观于玉川也，人耶？天耶？

乾隆辛卯正月八日，蓬心王宸识。押尾王宸之印。

予生平服膺者子久，所见真迹甚多，而此为杰作；其用笔则疏密相称也，其用墨则躁湿相和也，其气韵则淋漓浑厚，而天真烂熳之趣流溢纸外也。内府有子久江山胜览长卷，余每见流连，有观止之叹；是卷足与颉颃。端伯跋，洵为知言，藏之者可弗珍若拱璧哉！　乾隆辛卯八月望后二日，茶山外史维城跋。下押茶山长方朱文印。

按此卷，利津李竹朋书画鉴影中载之，但误将钱茶山跋录江山胜览卷后。

此卷亦冯展云抚军故物，尚有绢本一卷，与此可称双璧。质库火时，抚军号于市曰：有能出此双卷者，醉百金。一少年应声突火，挟数卷出：范宽群山复岭，顾虎头洛神图，与此卷也；绢本者则为六丁取去矣。范卷毁卷首一段，此则烬一长条，层层皆透，付厂肆博古斋金五重装，补以旧楮，故下半无笔墨，如群峰刺天，参差历落；幸上半妙处，未付劫灰耳。虎头洛神图，董香光尚书旧物，国朝为梁蕉林先生所得。今亦归倪氏。古今赫赫名迹，则宛然无恙，昔人所谓神灵呵护，信不虚欤？然此卷独烬其半，使宝物有遗憾，何耶？其造物故示缺陷，俾得永其传耶？嘻！异已！　红螺山人己丑除日识

按此卷经前辈画家题品，其妙处毋烦赘述。闻有山左某太史，素负好事名，竟斥为赝鼎，可异之至。或云，太史盲不至此，盖故作违心之论，冀以贱值售也。太史此语一传，果无人肯购。真赏难逢，可叹可叹！

此卷乾隆时为张玉川所藏，玉川六法，亦为时所重；同时出售玉川临本一册，余未获见。

前见大痴为杨铁厓画铁厓图一帧，款为铁厓图；大痴为廉夫画图，长一丈，苦无神观。清河书画舫曾著录，尚有元人三跋，此无之，知是后人摹本也。

见此等名迹，始知学大痴者，烟客麓台得意之作，尚微具神理；余子直梦不到矣。余友陆紫英大令，画法直躏元人堂奥，尤长临摹；惜未见此，安得一匹好东绢，为我一写其副耶。

按程孟阳跋云：钱宫詹当是牧斋以二十千得之；闻冯氏同治中以六百金购得。知明时书画，索值尚廉，故收藏家多；今三王吴恽精品卷册巨迹，有至千金者，穷措大何与多钱贾争胜耶？

此卷惜为倪君所得，倪君无钱却善贾，不知竟落谁氏手？想未必能择人耳！六□道人识。放按：此家芷陔先生笔。

王蒙丹山瀛海图

纸本，尺寸失记，细笔皴染，浅绛色。琼山瑶岛，琪树芝田，拍塞满纸，几无隙地，真奇迹也。

款题

丹山瀛海图。

香光居士叔明为下二字失记。画。下押黄鹤山樵方印白文。

后有金崖道人，暨陈方两跋。又有细楷题后云：万历下一字失记。年，得王叔明丹山瀛海图，价三十两；治字第四号。

按前后多项氏印记，不及详记。已由笔彩斋售于王莲生太史矣，几四倍项氏原值云。

按此卷造境甚奇，笔意高妙，在山樵真迹中，亦为极精之品；惟石谷中年兴到之作，有此境界。惜囊金羞缩，坐令宝物入手复失，为可恨耳！　文石庚寅正月六日识。

元王蒙高山仙馆图立轴

纸本，长八尺，宽五尺。崇山峻岭，茂林密箐，下作草庐数间，界画整齐，是山人得意之作。笔势纵横，放逸中仍折规中矩，较丹山图尤有神趣；予所见山樵画约七八帧，似无出其右者矣。有邢山梁清标玉立氏图书、蕉林居士、清河张若霭晴岚氏珍玩之章、北平孙氏研山斋图书。

芙蓉削翠入空蒙，写出东南第一峰。欲向此中觅佳趣，临风长啸倚孤松。

昔洪谷子作高山仙馆，曾作金章宗御府秘玩，笔力奇伟，不可以画家蹊径求也；拙朴鄙野，聊写一时之趣耳。　黄鹤山中人王蒙。下押叔明王蒙画，右角押黄鹤山樵者长方朱文印。

按此帧亦为冯抚军故物；抚军有生平至宝十件，此其一也。同时又见一帧，自题某公以宋楮索画，因仿巨然云云；匆匆不及详记，亦真迹也。又见范华原立轴大幅，成邸署签云：范宽山水真迹，上上，成亲王题。甚佳。巨然大轴，上有米敷文题字，真而不精。李营丘一幅，树法奇古，决非后人所能伪作；惜八分书款，系妄人蛇足耳。

抚军所藏翁覃溪先生宋翻宋拓本化度寺碑，暨松雪小楷书红格管公楼纸，为魏国夫人书金刚经册子，载在陈焯寓赏编者，予获见于论古斋。

明居节山水立轴

纸本，高二尺八寸，宽一尺。长松十一株，楼出松杪中，坐一叟，案上供胆瓶，插梅一枝；又一叟自溪桥来，童子倚门拱候，阶下乱石纵横。上幅高山悬瀑，造境清绝。乾隆御题。帧首有乾隆御览之宝、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鉴赏诸印，暨宝笈半印。

万松围合小楼深，长日清风动素琴。落尽松花人不扫，石桥流水带山阴。　居节。押尾士贞连珠方印。

右细楷三行。

层楼出树郎窗开，石韵松风静自陪。分付奚童启门待；溪桥遥见客过来。　庚寅仲春御题。押笔几暇怡情、乾隆宸翰小方印。

右小行书七行半。

按自到京师，所见明人书画，如沈、文、唐、仇暨香光尚书真迹，不下数百件，几于美不胜收，故概从割爱，不以著录。此幅纸素如雪，画笔题字，俱精妙异常；且居画罕见，特破例录之，以公同好。

国朝王翚苏斋图卷

纸本，长八尺，高一尺。亭台树木，位置清雅。石谷晚年笔墨，难得如此腴润。绣谷蒋氏，一门风雅，石谷尝主其家，书画殉知，洵不虚也。旧有收藏印，出售时洗去。

绣谷先生，慕坡公之为人，以苏名其斋，犹坡公图白傅于斋之意也。苏公为当日之白傅，先生殆今日之善学坡公者耶？麓台学士尝写图赠之，兹复索予图，用龙眠山庄意，又差近大年一派；虽各辟门径，而气韵风规，似不远也。戊子九月二十三日，海虞耕烟散人王识。下押王翚耕烟野老、时年七十有七二印。

后戊申三月既望，为绣谷老友书。良常王澍。下押二泉寓公方印。

苏斋图。三字篆书。

右王虚舟先生篆书引首，道光丁未十月二日，罗天池审定真迹。下押罗氏六湖方印。

宦游岭海坐诗穷，客与眉山往路同。试问松陵开径处，蒋诩归杜陵，开三径于竹下。何如阳羡买田翁。神伤夜雨藜床在，梦断朝云蕙帐空。珍重郎君抱遗册，斜川句好继宗风。

乾隆甲戌夏五，沈德潜题。押印失记。

诗好从来不较穷，黔南玉局得无同？骑鲸已去今安在，画卷居然有此翁。桃坞八分遗碣断，先世掘地得古碑，八分二字曰绣谷，即以名园，复作此斋。毗陵一勺砚池空。坡公卒于常州孙氏宅，香海棠萎于爨烟，洗砚池今亦涸。千秋尚友留遗躅，想像扁舟铁笛风。

乾隆二十九年岁次甲申秋八月题，即次归愚翁韵。　西庄王鸣盛。下押印失记。

笠屐颓唐古丈夫，骑鲸仙去欲相呼。东坡号借香山白，绣谷斋颜玉局苏。春梦过来那有迹，小园赋后未全芜。摩挲双眼夸奇绝，心折耕烟第二图。

乾隆戊子十月十日，寓绣谷，观此图，因题。竹汀钱大昕。押印失记。

按后有祁阳陈绳祖题绝句二首，不录。

又山水立轴

纸本，高五尺，宽二尺。楮白如雪，笔墨严谨，山石削厉，林木滋挺，当是中年经意之作；晚年放纵奇逸，反无此神韵矣。

岩间树色含风冷，石上泉声带雨秋。　丙寅清和望日，仿许道宁笔。　耕烟散人王翚。下押王翚之印、沧江白发二印，引首太原二字朱文印，画左角押西爽阁、清辉娱人二印。

上下另纸，有蒋廷锡、陈鹏年二跋，未录。

按耕烟散人立轴，京师购者，以百五十金为率，此幅则非二百金不可。余此次所见石谷画真迹三十余幅，赝本多不胜记，要以此帧为第一。麓台伪本尤多，其麓台易学耶？

此次所见国朝大家画幅，烟客只三幅耳。圆照石谷约及三十余帧，墨井惟湓浦图真亦无疑，南田多赝本，确信有征者，亦只九帧耳。麓台真迹约见十余件，余二百余帧，尽伪作也。

附王翚山水立轴

长四尺，宽一尺五寸。宽德镜面笺，白腻如脂。上用北苑法，作主峰，笔势秀伟；中作楼观，群松环绕，颇似山樵；下作杂树数株，掩映村舍，墙内细筿丛生，门外一客扶杖过桥，桥下流水激乱石，仿佛有声，砂碛水口，远近层叠，略用焦墨皴染，是石谷生平得意之笔。

老我闲身得自由，雄才只怯九州游。凭君试取苍龙杖，晞发诸天最上头。　壬午夏六月，寄赠玉映斋主人清玩。　耕烟外史王翚。

引有海虞二字朱文圆印，下押王翚之印，白文方印，耕烟外史，朱文方印。左角押来青阁，朱文方印；耕烟外史时年七十有一，白文方印。

按近日所见耕烟真迹，多至百余幅，此书初拟不及国朝，后择石谷有前人题跋，略记数卷，以立轴真迹，不可胜记，故概从割爱；此幅虽无题识，而精妙绝伦，特破例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