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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旅顺实战记》

时间:2022-12-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旅顺是辽东半岛南端的一个险要的区域,旅顺口为黄海北岸的第一军港,港口二山交抱,门户天成,港内水大而深,可泊多数军舰。本文原是要谈谈一本书叫做《旅顺实战记》,但我们一见这个书目,难免唤起关于旅顺的一段痛史,所以不得不很扼要的先把关于旅顺的以往历史略为说一说,现在要谈到这本书了。据日军所获俘虏所供,谓俄军将校克扣粮食以饱私囊,故士卒皆饥怨。出征时乡党邻里争送“祈战死”与“勿生还”的旗帜。

旅顺是辽东半岛南端的一个险要的区域,旅顺口为黄海北岸的第一军港,港口二山交抱,门户天成,港内水大而深,可泊多数军舰。这样有裨于国防的天险,而我国自己不能保全,距今三十六年前(即一八九四年)日本垂涎朝鲜,我国出兵与日开战(即所谓甲午之战),海陆军一败涂地,辽东半岛被据,旅顺当然是随着抢去,不料俄德法看得眼红,于翌年强日本归我辽东,我国于原定赔款二百兆两之外,因此须增偿日本三十兆两,旅顺算是跟着回来,但不由自己力量取回的东西那里算数?所以又于一八九八年被俄国“租”去。后来日俄因同在中国北方争雄,日见俄国积极经营旅顺口及大连湾为海军根据地,以当时中国之无可无不可,俄国势力竟侵入黑龙江省,存心吞并朝鲜的日本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乃于一九○四年向俄提出条件,谓彼此须担保中国及朝鲜的领土完全,同时建议俄在满洲及日在朝鲜所享权利须得保障。当时俄国那里看得起日本?对日本的噜苏完全不睬,日本乃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和俄开战,把中国的领土做他们的战场,俄大败,于是旅顺又自俄国之手而移到日本之手,中国只得眼巴巴望着他们抢来夺去!

本文原是要谈谈一本书叫做《旅顺实战记》,但我们一见这个书目,难免唤起关于旅顺的一段痛史,所以不得不很扼要的先把关于旅顺的以往历史略为说一说,现在要谈到这本书了。这本书是亲历过日俄战役的日本步兵中尉樱井忠温著的,由我国黄郛氏译成中文,据黄氏《六版感言》中所说,当时日文原本已一百七十余版,英译本与德译本亦各数十版。现黄译本已绝版,市上无从购买,我得阅此书是从一位老友处借来的。此书中文译笔过于日本化,看起来不很顺适,我以内容重要,耐着性儿看完,下面所引各段虽加有引句符号,但译文有的地方因求阅看顺适起见,曾经我修改过,文责当然由我自负。又此书虽出版为时已久,但从历史的眼光看去,尤其是由我国人的立场看去,仍很重要,我现在要提出三个要点:(一)从这里面我们看出俄国当时之所以败;(二)从这里面我们看出日本当时之所以胜;(三)从这里面我们看出日本军人心目中的中国人——不但在当时,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一)此役俄国兵众器精,远非日本所及,俄兵之魁梧奇伟,亦非矮小日兵所能望其项背,然俄终于大败者,实由傲慢,腐化,散漫,无死战决心所酿成。当时的俄军实在不把日军放在眼里,所以“从俄都出发赴阵地的火车中,先载着许多勋章赏金,坐在车里的将卒都趾高气扬……其情形宛如已战胜而入凯旋门者然。”据日军所获俘虏所供,谓俄军将校克扣粮食以饱私囊,故士卒皆饥怨。又一被虏之俄兵至不知其长官之姓名,其上下感情之隔阂可知。又一被虏之俄兵说:“我家有一最可爱之妻,彼在家亦必甚为我身而忧虑。我之将校虽谓日军有如泥土做的塑像,甚脆,不料日军竟如鬼神,勇猛不可当,我不得不为我妻而惜此生命……”

(二)反观日军之所以获胜,不外大畏重信在该书序文中所谓“不怕死不避死”的精神,及将校兵士亲爱和衷共同努力为国牺牲的精神,尤其是全国人民,乃至父母师友,乳儿老媪,均以兵士为国战死为荣,为己偷生为耻,蓄养于平日,勉励于临时。出征时乡党邻里争送“祈战死”与“勿生还”的旗帜。请听樱井在此书里说起出发日的情形及军士所得的永久印象:“似长蛇般的我联队,在国民之万岁声里一步一步前进……同胞中无论老幼,均手持国旗,而万岁之呼声从热心诚意中绞出,轰天动地,我等对此,实感觉无论如何决不能不报此至诚者。故后来曾有一次向敌垒突击时,各兵士狂发震耳之喊声,此时一若国民之万岁声亦在背后如潮涌而起……”有“上等兵”名山本武敏自战场中剪爪发以赠父兄,附入遗书,即其绝笔,中有此语:“……余曾二次参加决死队,然仍至今未死而留得余生,对于已死之战友,实觉惭歉万分……人世仅仅五十年……始终必有一次舍命之日,故执定与其瓦全不如玉碎之决心……苟不要命,即无所谓死……”当时日军最痛心的是俄军杀伤力强烈的“机关炮”,樱井谓“噫!惟此物实我等最恐怖之火器也……一瞬之间,无数弹丸均飞跃而出……一放射后,即宛如秋风扫红叶然,毙死部队,筑成黑山……”日军所恃者惟“枪剑与喊声”,决心“前进就死”,“聚集无数日本男儿之血块骨粉而成肉弹以射击敌垒”(故此书又名《肉弹》),死尸高叠乃至“四重五重”,无怪彼等自谓“非决死队实必死队”,“人人抱……同归于尽之决心”,“在尸体上踏之越之,越之踏之,最后肉搏而达于敌前……”有大尉名松冈者,于夜间率队向敌突击,负重伤陷敌围中,“被打断之大腿间血潮如瀑布,迸涌而出,未几呼吸渐微,大尉心知命已难保,乃将怀间机密地图裂碎,然后与世长辞。”

(三)日本军人心目中的中国人何若,请看此书写日军在辽东上岸时的一斑:“无数土民牵牛或车,喧噪扰攘,来集于所上陆地之附近,其状态有非口舌所能形容者。噫!人耶!兽耶!彼等具极污极秽之丑脸,而浑浑然一事不知,殆即所谓亡国之民欤!垂眼视之,实可悯而可哀也。彼等初则甚畏日本人,恐怖万状,瞪目呆立,不敢接近,甚至战震而逃匿者亦有之。或谓此现象也乃俄兵虐民之结果,是或可信之一说,盖俄兵到处掠货财,辱妇女,种种暴动狼行,无所不为故也。然我军上陆以来,秋毫无犯……后来皆箪食壶浆以迎我皇军矣。虽然,彼等皆系抱金钱主义之狗奴,具有一种由祖先传来之吝啬根性,所谓要钱不要命之怪性质是也。苟怀中能贮入一万金,虽令其屈于粪壶中亦无不可……”我忍痛引此一段以告国人者,即日本军人的中国人已等于“亡国之民”,济南日军之敢于惨杀我国人,在彼等乃视为惨杀“亡国之民”,去年九月间东京日本军警逮捕我国留学生,挥以耳光,挞以木棍,强脱女生衣服至一丝不挂,极残酷侮辱之能事,在彼等亦视为对付“亡国之民”。我们即欲忍泪自认是有国未亡,但世界上未见有国之民而不得国家保障至如此之甚者,则又何以自解?

(原载1930年4月27日《生活》周刊第5卷第20期,署名韬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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