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少陵先生年谱会笺

少陵先生年谱会笺

时间:2022-12-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公生于河南巩县。是年,王翰举“直言极谏”科,又举“超拔群类”科。是年,元结生;崔翻登进士第。黄鹤以为是时未有梨园弟子,公不得与龟年同游,因谓诗云“岐王”当指嗣岐王珍,“崔九堂前”乃崔氏旧堂。公观舞在开元五年,时亦已有梨园之称。若云范、涤卒时,公才十五,前此龆龀之年,不得与于名公贵介之游,则不知十四五时,已出游翰墨场,与崔魏辈相周旋矣。开元十五年丁卯王昌铃、常建登进士第。

公姓杜氏,名甫,字子美。十三世祖晋当阳侯预,曾祖依艺,祖审言,祖母薛氏,父闲,母崔氏。预勋业学术,震耀千古,史载其言曰:“德不可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几也。”其自负如此。依艺官监察御史,河南巩县令;审言修文馆学士,尚书膳部员外郎,用朝议大夫,兖州司马,终奉天令。公《进雕赋表》曰:“臣之近代陵夷,公侯之贵磨灭,鼎铭之勋,不复昭耀于明时。”良然。顾审言诗称初唐大家;审言从兄易简亦以文章有声于时。(按《旧书·文苑传》:“易简……善著述,撰《御史台杂注》五卷,《文集》二十卷,行于代。”)杜氏立言之风,固不替也。故公献《三大礼赋》后,赠崔于二学士诗曰:“儒术诚难起。家声庶已存。”

睿宗先天元年壬子(712)即景云三年,正月改元太极。五月改元延和。七月,立皇太子隆基为皇帝,以听小事,自尊为太上皇。八月,玄宗即位,改元先天。是年,巩县大水,坏城邑,损居民数百家(见《巩县志》)。孟浩然二十二岁,李白、王维并十三岁。王湾登进士第(见(唐诗纪事)及徐松《登科记考》。张九龄擢“道伴伊吕”科(见《册府元龟》《唐会要》)。玄宗即位,始置翰林院,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术数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按置翰林院,史不详何年,姑系于此。

公生于河南巩县。《河南府志》:“巩县东二里瑶湾,工部故里也。故巩城有康水,去琪湾二十里,与逸事合。”(通事详见后)又曰:“康水,即康店南水。工部故里在瑶湾,去康店南二十里外。”考公族望,本出京兆杜陵,故每称“杜陵野老”,《进封西岳赋表》云:“臣本杜陵诸生也。”自六世祖叔毗,已为襄阳人。(《周书·叔毗传》:“其先京兆人,徙居襄阳。”)曾祖依艺终河南巩县令。遂世居巩县。

玄宗开元元年癸丑(713)即先天二年。十二月改元。十月,幸新丰,讲武于翻山下。

公二岁。

开元二年甲寅(714)正月,置教坊于蓬莱宫侧,上自教法曲,谓之“梨园弟子”(见《唐会要》《雍录》)。七月,造兴庆宫。是年,王翰举“直言极谏”科,又举“超拔群类”科(见《唐才子传》)。

公三岁。

开元三年乙卯(715)西域八国请降。

公四岁。

开元四年丙辰(716)印度僧善无畏来华。

公五岁《万年县君墓志》曰:“甫昔卧病于我诸姑,姑之子又病。问女巫,巫曰:‘处楹之东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用是存,而姑之子卒。后乃知之于走使。”卧病年次无可考。惟《志》云“后乃知之于走使”,知时尚童稚,未解记事。公七岁吟诗,六岁观舞,音留记忆,卧病要当在六七岁前,则无惑矣。姑列此以俟考。《进封西岳赋表》曰:“是臣无负于少小多病,贫穷好学者已。”少小多病,殆指此耶?

开元五年丁巳(717)诏访逸书,选吏缮写,命尹知章等二十二人,于东都乾元殿前编校刊正,称“乾元院”。

公六岁。尝至郾城,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序曰:“开元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钱笺:“‘三载’一作‘五载’,时公年六岁。公‘七岁思即壮’,六岁观剑,似无不可。诗云:‘五十年间似反掌’,自开元五年,至是年(按大历二年),凡五十一年。”

开元六年戊午(718)改花元院为丽正修书院。贾至生。

公七岁。始作诗文。《壮游》诗云:“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奉赠鲜于京兆二十二韵》云:“学诗犹孺子。”《进雕赋表》云:“自七岁所缀诗笔,向四十载矣,约千有余篇。”

开元七年己未(719)《华严论》成。

公八岁。

开元八年庚申(720)李思训卒(见李邕《云摩将军碑》)。印度金刚智、不空金刚来华(按合善无畏称“开元三大师”)。

公九岁。始习大字。《壮游》诗云:“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开元九年辛酉(721)命僧行一造新历(即“大衍历”),梁令瓒造黄道游仪。

公十岁。

开元十年壬戌(722)

公十一岁。

开元十一年癸亥(723)四月,张说为中书令。十月,置温泉宫于骊山。是年,元结生;崔翻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初制(圣寿乐),令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见《教坊记》)。

公十二岁。广德元年,公五十二岁时,在梓州《送路六侍御入朝》诗曰:“童稚情亲四十年。”路盖是公十二三时友伴。

开元十二年甲子(724)祖咏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

公十三岁。

开元十三年乙丑(725)十月,作“水运浑天”成。十一月,封泰山。车驾还,幸孔子宅,过璐州金桥,御路萦转,上见数十里间,旗抓鲜洁,羽卫齐整,遂令灵道玄等三人合制《金桥图》(见《开天传信记》)。

公十四岁。《壮游》诗曰:“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原注:“崔,郑州尚。魏,豫州启心。”

《江南逢李龟年》诗曰:“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原注:“崔九,即殿中监崔涤,中书令泛之弟。”按岐王范、崔涤,并卒于开元十四年,则公始逢李龟年,在是年以前,今亦附记于此。黄鹤以为是时未有梨园弟子,公不得与龟年同游,因谓诗云“岐王”当指嗣岐王珍,“崔九堂前”乃崔氏旧堂。按《唐会要》:“开元二年,以天下无事,听政之暇,于梨园自教法曲,必尽其妙,谓之‘皇帝梨园弟子’。”《雍录》:“开元二年,置教坊于蓬莱宫侧,上自教法曲,谓之‘梨园弟子’。”公《剑器行序》亦云:“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舞女。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公观舞在开元五年(或作三年),时亦已有梨园之称。乃谓开元十四年无梨园弟子,何哉?考东都尚善坊有岐王范宅(见《唐两京城坊考》),崔氏亦有宅在东都(张说《荥阳夫人郑氏墓志铭》:“终于雒阳之遵化里。”郑氏即涤之母)。公天宝前,未尝到长安。其闻龟年歌,必在东都(公姑万年君居东都仁风里,幼时尝卧病于其家,或疑公母早亡,寄养于姑,虽近附会,然以巩洛咫尺之近,其常在东都,留居姑家,则可信也)。若云范、涤卒时,公才十五,前此龆龀之年,不得与于名公贵介之游,则不知十四五时,已出游翰墨场,与崔魏辈相周旋矣。且“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复有《壮游》诗句,可以覆案。必谓天宝后,始得与龟年相见,失之泥矣。

《诗话类编》:“杜甫十余岁,梦人令采文于康水。觉而问人,此水在二十里外。乃往求之,见峨冠童子告曰:‘汝本文星典吏,天使汝观舞下谪。为唐世文章,云诰已降,可于豆珑下取。’甫依其言,果得一石,有金字,文曰:‘诗王本在陈芳国,九夜扪之麟篆热,声振扶桑亨天国。’后因佩入葱市,归而飞火入室,有声曰:‘邂逅秽,吾令汝文而不贵。’”事本不经,聊赘于此,用资谈助耳。

开元十四年丙寅(726)四月,张说罢。是年,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登进士第(俱见《唐才子传》)。

公十五岁。《百忧集行》曰:“忆昔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开元十五年丁卯(727)王昌铃、常建登进士第(并见《唐才子传》)。徐坚等纂《初学记》成(见《唐会要》)。

公十六岁。

开元十六年戊辰(728)

公十七岁。

开元十七年己巳(729)宋璟为尚书右丞相。

公十八岁。

开元十八年庚午(730)十一月,张说薨。是年,释智升撰《开元释教录》,实我国佛教经录之总汇。

公十九岁。游晋,至郇瑕(今山西猗氏县)。从韦之晋、寇锡游。《哭韦之晋》诗曰:“凄怆郇瑕地,差池弱冠年。”《酬寇侍御》诗曰:“往别郇瑕地,于今四十年。”朱鹤龄曰:“郇瑕,晋地。公弱冠之时,尝游晋地,当是游晋后为吴越之游也。”按《酬寇侍御》诗鹤注曰:“诗云:‘故泊洞庭船。’当是大历五年潭州作。其云‘春深把臂前’,盖指去年之春。”大历五年,距开元十八年,适得四十年,知公游晋,实在十九岁时,前诗云“差池弱冠年”,非必实指二十也。

开元十九年辛未(731)吐蕃求《毛诗》《礼记》《左传》《文选》,以经书赐与之。王维雄入公主第,唱《郁轮袍》,并呈诗卷,大获嘉赏,寻举进士,遂以状头及地(事见《集异记》。)《唐才子传》称维开元十九年进士,《旧书》作开元九年,《登科记考》曰:“按‘九’上脱‘十’字。”)。薛据同榜进士(见《唐才子传》),王昌龄举“博学宏词”科。

公二十岁。游吴、越。黄曰:“公《进三大礼赋表》云:‘浪迹于陛下丰草长林,实自弱冠之年。’则其游吴、越,乃在开元十九年。”尝至江宁,与许八、颢上人同游,约当是年。《送许八归江宁》诗题曰:“甫昔时尝客游此县,于许生处乞瓦棺寺《维摩图样》。”(按《维摩诘图》,晋顾恺之作)《因许八寄旻上人》诗曰:“不见旻公三十年。”又曰:“旧来好事今能否?……棋局动随幽涧竹,袈裟忆上泛湖船。”二诗当是乾元元年作。鹤注:“游吴、越在开元十九年,公方二十岁,至乾元元年,相距二十七年曰‘三十年’,曰亦约略之词。”

开元二十年壬申(732)三月,信安王祎大破奚契丹于幽州。六月,遣范安及于长安广花萼楼。筑夹城,至芙蓉园(按《会要》作二十四年)。

公二十一岁,游吴、越。

开元二十一年癸酉(733)十一月,宋璟致仕。十二月,张九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年,上亲注《道德经》,令学者习之。(见《封演见闻记》)。刘长卿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

公二十二岁。游吴、越。

开元二十二年甲戌(734)五月,九龄为中书令。李林甫同平章事。十二月,张守珪斩契丹王屈烈,及其大臣虞可汗,传首东都。是年,刺史韦济荐方士张果,招以果为光禄大夫。王昌龄选宏词超绝群类。(见《直斋书录解题》)

公二十三岁。游吴、越:

开元二十三年乙亥(735)十二月,册寿寺王妃杨氏。是年,李适之为河南尹。(见公《皇甫淑记碑》)韦应物生。贾至、李颀登进士第;(并见《唐才子传》)萧颖士、李华同榜进士。(见《旧唐书·文苑传》《韦述传》《摭言》,及华《寄赵十七侍御》诗注)李白游太原。司马承祯化形于天台(见刘大彬《茅山志)。玄宗注《老子》,并修《义抚》八卷,并制《开元文字音义》三十卷颁示公卿。(见《唐会要》)

公二十四岁。自吴越归东都,举进士,不第。黄曰:“公本传‘尝举进士,不第。’故《壮游》诗云:‘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兆堂。’”按史:唐初考功郎掌贡举。至开元二十四年,考功郎李昴为举人诋诃,帝以员外郎望轻,徙礼部,以侍郎主之。则公下考功第。当在二十三年,盖唐制年年贡士也。《选举志》:“每年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上韦左丞》诗曰:“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鹤注:“其时年方二十余岁,宜自谓少年也。”《旧书·韦述传》:“萧颖士者,聪俊过人。富词学,有名于时,贾曾、席豫、张垍、韦述皆引为谈客。开元二十三年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孙逖称之于朝。”则知是年孙逖知贡举。又是年试场在福唐观。《太平广记》引《定命录》:“崔圆微时,欲举进士于县,见市令李含章云:‘君合武出身,官更不停,直至宰相。’开元二十三年,应将帅举科,又于河南府充乡贡进士。其日正于福唐观试,遇敕下,便于试场中唤将拜执戟,参谋河西军事。”按《唐两京城坊考》:福居观在崇业坊。李邕有《东都福唐观邓天师碣》。

开元二十四年丙子(736)五月,名僧义福卒,赐号大智禅师。七月,葬于伊阙之北,送葬者数万人,严挺之为作碑。十一月,张九龄罢,李林甫兼中书令。牛仙客同平章事。是年,于西京大明宫置集贤殿书院。(《店两京城坊考》:“按西京之有书院,仿东都之制也。开元二十四年,驾在东都,张九龄遣直官魏先禄先入京造之。”)吴道玄作《地狱变相图》。

公二十五岁。游齐、赵。朱曰:“按《壮游》诗‘忤下考功第,独辞京兆堂。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是下第后即游齐赵之明证。”交苏源明。钱谦益曰:“《壮游》诗云:‘……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苏侯据鞍喜,忽如携葛强。’……苏侯,注云:‘监门胄令苏预,’即源明也。开元中,源明客居徐,天宝初举进士。诗独举苏侯,知杜之游齐赵,在开元时,而高李不与也。”按《八哀诗》曰:“结交三十载。”源明卒于广德二年,前二十八年。为开元二十四年,源明犹未至京师,公与订交,必在其时。诗曰:“三十载”者举成数也。《壮游》诗曰:“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汉书》顾师古注:“……丛台,本六国时赵王故台,在邯郸城中。”《环宇记》:“青丘,在青州千乘县。”蔡梦弼曰:“皂枥林,云雪冈,皆齐地。”是所游之地甚广,疑非在一时。源明居山东亦甚久,直至上表自举时,犹自称“臣山东一布衣也”。公自开元二十四年,始游齐赵,至二十九年归东都,中更五载,其与源明同游,当在此数年间。《七月三日论壮年乐事》诗曰:“焱思红颜日,霜露冻阶闼。胡马挟雕弓,鸣弦不虚发。长批逐狡兔。突羽当满月。”卢曰:“此即《壮游》诗中‘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呼鹰皂栖林,逐兽云雪冈’事也。”

开元二十五年丁丑(737)四月,张九龄贬荆州长史。十一月,宋璟薨。是年,上以几致措刑,推功元辅。王维为监察御史,在河西节度幕中。

公二十六岁。游齐、赵。

开元二十六年戊寅(738)八月。杜希望拔吐蕃新城,以其地为威武军。六月,张守珪大破契丹林胡,遣使献捷。是年,分左右羽林,置龙武军。崔曙举进士,以状元及第(见《直斋书录解题》)。

公二十七岁,游齐、赵。

开元二十七年己卯(739)八月,追谥孔子为文宣王。盖嘉运大破突厥,施于碎叶城,擒其王吐火仙送京师。是年,崔曙卒。公二十八岁。游齐、赵。

开元二十八年庚辰(740)是时频岁丰稔,京师米斛不满二百,天下乂安,虽行万里,不持寸铁。张九龄、孟浩然并卒于是年。王昌龄游襄阳(见王士源《孟浩然集序》)。

公二十九岁。游齐、赵。公父闲为兖州司马时,公尝至兖省侍,当在是年,《登兖州城楼》诗所云“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者是也。考传志不言游兖,而集中多兖州诗。《登兖州城楼》其一也。诸家或编于开元二十四年,或以属开元二十八年。要以后说为近是。盖公诗散佚者多,天宝以前,尤罕存稿。观集中自开元二十四年以前,游晋,游吴、越,间归东都,皆无诗。自开元二十四年以后。至二十八年,其间游齐、赵。亦无诗。不宜独开元二十四年游兖所作,忽有存稿。揆之常理,《登兖州城楼》诗,其不作于开元二十四年,明矣。且今集中诸作,时次可考,万无疑义者,惟《假山》诗最早,实作于天宝元年。自是以后,存诗渐多。兹定趋庭于开元二十八年,则作《登兖州城楼》诗时,去《假山》诗,才前二年,庶几与开始存稿之期,亦较合符节矣,又按闲之卒年,于兖州趋庭事,为先决问题。旧说颇有异议,惟朱钱二氏持论最有据。天宝三载,公祖母范阳太君卒,公撰墓志,或以为时闲已故,志盖代登作也。钱谦益曰:“代其父闲作也。薛氏所生子曰闲、曰升、曰专。太君所生曰登。《志》云:‘某等宿遭内艰,长自太君之手者。’知其代父作也。又曰:‘升幼卒,专先是不禄。’则知闲尚无恙也……元志云闲为奉天令。是时尚为兖州司马。闲之卒,盖在天宝间,而其年不可考矣。”朱注:“按《志》云‘故朝议大夫兖州司马’,犹《汉书·李广传》所云‘故李将军’,非谓已没也……但闲时为兖州司马,而传志俱云‘终奉天令’。考奉天为次赤县,唐制京县令,正五品,上阶。闲自兖州司马授奉天令,盖从五品升正五品也。公东郡趋庭之后,闲即丁太君忧,必服阙补此官耳。”按闲卒必在天宝三载以后,尚别有证。公弟四人:颖、观、丰、占。公行二,集有寄丰诗,称第五弟,疑丰为闲第四子。又有《远怀舍弟颖观等》诗,颖次观前,观当系闲第三子。又有《舍弟观归蓝田迎新妇》诗,约作于大历二年。若定观二十左右置室,则当生于天宝五载前后,丰、占复幼于观,知天宝十载前,闲盖尚存,而其卒,则宜在天宝末,或且更后,亦属可能。旧说闲卒于天宝三载前,则开元二十八年或不宜有趋庭事。今既知闲卒远在天宝三载后,则定趋庭于开元二十八年,益有据矣。

《寄高常侍》诗曰:“汶上相逢年颇多。”仇注:“汶上相逢,盖开元间相遇于齐鲁也。”考高适《酬秘书弟兼寄幕下诸公》诗序曰:“乙亥岁(按即开元二十五年)适征诣长安。”又《送族侄式颜》诗(按开元二十七年作,详见后)曰:“俱游帝城下,忽在梁园里。”适以开元二十三年游京师,二十七年来梁宋,其间公虽在齐、赵,不得遇适于汶上也。又适《奉酬北海李太守平阴亭》诗曰:“谁谓整隼,翻然忆柴扃。书寄汶阳客,回首平阴亭。”李邕以天宝二年出为北海太守,六载杖死于郡,其间适尝客居汶阳,而公亦以天宝四载再游齐、鲁。则相逢汶上,其即在天宝四载乎?然而天宝三载秋,二人实尝相从赋诗于梁、宋,此云“汶上相逢年颇多”,明指订交之初,又不合也。盖游梁以后,寄诗以前,二公聚首者屡矣,诗何以独言天宝四载汶上之遇?是知以汶上相逢属于天宝四载,又不足信。窃谓开元二十七八年间,适尝至山东,因得与公相遇,诗所云,殆指此也。适《宋中送族侄式颜》诗注曰:“时张大夫贬括州,使人召式颜,遂有此作。”同时又作《送族侄式颜》诗曰:“我今行山东,离忧不能已。”按《旧唐书·玄宗纪》,张守珪贬括州,在开元二十七年六月。其时适方有山东之行。意其既至山东,与公相值,或在开元二十七八年之间,其时公方游齐、赵,汶上地在齐南鲁北,二公邂逅于斯,正意中事耳。

《别张十三建封》诗曰:“相逢长沙亭。乍问绪业余。乃吾故人子,童丱联居诸。”朱注:“公父闲为兖州司马,当是趋庭之日,与张玠(按即建封父,兖州人)同游,而建封相从也。故人指价,童丱指建封。建封以贞元十六年终,年六十有六。公开元末游兖,是时建封才六、七岁耳。”按与张价同游,当亦在开元二十七八年。与趋庭及逢高适之年分皆合,可资互证也。

开元二十九年辛巳(741)正月,两京诸州各置玄元皇帝庙,并崇玄学,以《老》《庄》,《文》《列》为“四子”,令习业成者,准明经考试,谓之道举。八月,以安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九月,上亲注《金刚经》及《修义诀》(见《册府元龟》)。

公三十岁。归东都。筑陆浑庄,于寒食日祭远祖当阳君。是年有《祭当阳君文》曰:“小子筑室首阳之下,不敢忘本,不敢违仁,庶刻丰石,树此大道,论次昭穆,载扬显号。”词意,当是因新居落成而昭告远祖。《寰宇记》:“首阳山,在偃师县西北二十五里。”公《寄河南韦尹》诗原注曰:“甫有故庐在偃师。”当即指此。《忆弟二首》原注:“时归在河南陆浑庄。”浦起龙曰:“公有旧庐在河南偃师县,曰陆浑庄,后又有土娄庄,宜即一处。”按公有《凭孟仓曹将书觅土娄旧庄》诗曰:“平居丧乱后,不到洛阳岑。”且此曰“旧庄”,前诗曰“故庐”,义亦正同,故知即一处也。惟浦以为庄名“土娄”,鹤注亦谓“土娄”为地名,非也。“土娄”,疑即《寄河南韦尹》诗“尸乡余土室”之“土室”。(《诗正义》:“河南偃师县西二十里有尸乡亭。”)鹤别注“土室谓依土以为室,如《宿赞会土室》诗云‘土室延白光’”者,得之。

天宝元年壬午(742)二月,褒封庄子为南华真人,文子为通玄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庚桑子为洞虚真人,其所著书悉号“真经”。十月,造长生殿(见《唐会要》)。是年,李白自会稽来京师。王维为左补阙,迁库部郎中。

公三十一岁。在东都。姑万年县君卒于东京仁风里,六月,还殡于河南县,公作墓志。《志》曰:“作配君子,实为好仇,河东裴君讳荣期,见任济王府录事参军。”又有“兄子甫”云云,则县君,公父之妹也。

天宝二年癸未(743)正月,安禄山入朝。三月,广运潭成。是年,邱为登进士第(见《唐才子传》)。长安“饮中八仙”之游,约当此时。

公三十二岁。在东都。

天宝三载甲申(744)正月,遣左右相以下祖别贺知章于长乐坡。李白供奉翰林院。三月,安禄山兼范阳节度使。寿王妃杨氏号“太真”,召入宫。李白赐金放还。是年,岑参登进士第(见杜确《岑嘉州集序》《唐才子传》)。芮挺章选自开元初迄天宝三载诗称《国秀集》。

公三十三岁。在东都。五月,祖母范阳太君卒于陈留之私第,八月,归葬偃师,公作墓志。范阳太君,公祖审言继室,卢氏。是年夏,初遇李白于东都。顾农曰:“公与白相从赋诗始于天宝三四载间,前此未闻相善也。白生于武后圣历二年,公生于睿宗先天元年,白长公十三岁,公于开元九年游剡溪,而白与吴筠同隐剡溪,则在天宝二年,相去十三载,断未相值也。后公下第游齐赵,在开元二十三年,考白谱,时又不在齐赵。及白因贺知章荐,召入金銮,则在天宝三载正月,时公在东都,葬范阳太君(按葬太君事在八月,此误),未尝晤白于长安也。是载八月,白放还,客游梁宋,始见公于东都(按三月放还,五月已至梁宋,见公于东都当在三五月之间),逆相从如弟兄耳。观公后寄白二十二韵有云‘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是知乞归后始遇也。”按《赠李白》诗,当是本年初遇白时作。诗曰:“李侯金闺彦,脱旁事幽讨。”卢世浓曰:“天宝三载,诏白供奉翰林,旋被高力士谮,帝赐金放还,白托鹦鹉以赋曰‘落羽辞金殿’,是‘脱身’也。是年,白从高天师授策,以‘事幽讨’也。”秋,游梁宋,与李白、高适登吹台琴台。《遣怀》诗曰:“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君壮藻思,得我色敷膄。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昔游》诗曰:“昔者与高李,(按原注曰:“高适李白。”)晚登单父台(按即琴台)。寒芜际碣石,万里风云来。桑柘叶如雨,飞藿去徘徊。清霜大泽冻,禽兽有余哀。”《赠李白》诗曰:“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盖在东都时,与白预为之约也。《唐书·李白传》:“与高适同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公传:“从高适、李白过汴州,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王琦《太白年谱》曰:“《赠蔡舍人诗》云:‘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梁园吟》曰:‘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按即吹台)间。’是去长安之后,即为梁宋之游也。”(按《梁园吟》又曰:“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是白以三月放还,五月已至梁宋,至其与高杜同游,则在深秋耳。)《东征赋》曰:“岁在甲申,秋穷季月,高子游梁既久,方适楚以超忽。”《公琴台》诗序曰:“甲申岁。适登子赋琴台。”又有《宋中别周果李三子》诗曰:“李侯怀英雄,肮脏乃天资。”似谓白也。适集中多宋中诗,所言时序,多与公诗合,其间必有是时所作者。尝渡河游王屋山,谒道士华盖君,而其人已亡。《忆昔行》曰:“忆昔北寻小有洞,洪河怒涛过轻舸。辛勤不见华盖君。艮岑青辉惨幺么。千崖无人万壑静,三步回头五步坐。秋山眼冷魂未归,仙赏心违泪交堕。弟子谁依白茅屋,卢老独启青铜锁。巾拂香余捣药尘,阶除灰死烧丹火。玄圃沧洲莽空阔,金节羽衣飘婀娜。落日初霞闪余映,倏忽东西无不可。松风涧水声合时,青兕黄熊啼向我。”仇注:“此初访华盖君而伤其逝世,是游果宋时事。”《昔游》诗曰:“昔谒华盖君,深求洞宫脚。玉棺已上天,白日亦寂寞。暮升艮岑顶,巾几犹未却。弟子四五人,入来泪俱落。余时游名山,发轫在远壑。良觌违夙愿,含凄向寥廓,林昏罢幽磬,竟夜伏石阁。王乔下天坛,微月映皓鹤(按此言梦寐恍惚,如见道士跨鹤降于天坛也。旧注非是)。晨溪响虚马夬,归径行已昨。”朱鹤龄曰:“华盖君,犹太白集之丹邱子,盖开元天宝间道士隐于王屋者,不必求华盖所在以实之也。诗云:‘深求洞宫脚。’洞宫即《忆昔行》所云‘北寻小有洞’也……洞在王屋艮岑,即王屋山东北之岑也,天坛亦在王屋;《地志》:‘大星山绝顶曰天坛,济水发源处’是也。王屋在大河之北,故《忆昔行》曰‘洪河怒涛过轻舸’也。”按二诗追述谒华盖君事至详尽,因悉录之,以存故实,是时诗中屡言学仙,一若真有志于此者。今则渡大河,走王星,将求华盖君而师事之,至而其人适亡。诗云“良觌违夙愿,含凄向寥廓”,沮丧之情可知,宜其历久不忘一再追念而不厌也。又按李阳冰《草堂集》序:白放还后,即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篆于齐州紫极宫。陈留,宋地,白之来游,为访彦允;公之来游,为诵华盖。前此公《赠李白》诗曰:“亦有梁宋游,相期拾瑶草”,殆谓此也。公师事华盖之志,竟不就;而白后果得受篆于高天师。(白有《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篆毕归北海》诗,故公明年又有《赠李白》诗曰:“未就丹砂愧葛洪。”)

天宝四载乙酉(745)八月,册太真为贵妃,三姐皆赐第京师。是年,李白在山东,冬日,去之江东。九月,诏改两京波斯寺为“大秦寺”(见《册府元龟》。按,此中土最古之天主教堂也)。

公三十四岁。再游齐、鲁。是时李之芳为齐州司马,夏日,李邕自北海郡来齐州,公尝从游,陪宴历下亭及鹊山湖亭。《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原注:“时邑人蹇处士辈在坐。”按卢象有诗题曰:“追凉历下古城西北隅——此地有清泉乔木。”一本题上有“同李北海”四字。公诗云:“济南名士多。”象注水人。或尝与斯游乎?侠考。旋暂如临邑。临邑属齐川,秋后至兖州,时李白亦归东鲁。兖州,天宝元年改名鲁郡。公与同游,情好益密,公赠白诗所云“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者是也。白家本在鲁郡。公《送白十二韵》曰:“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知白游梁之次年春,已至兖州(天宝三载三月,诸郡玄元庙已改称紫极宫。白至齐州,于紫极宫从高天师受道篆,疑在归兖以前。天宝三载秋冬之际)。公诗曰:“余亦东蒙客。”白《寄东香二稚子》诗曰:“我家寄东舍,谁种龟阴田。”《忆旧游寄元参军》诗曰:“北阙青云不可期,东山白首还归去。”曰东蒙,曰龟阴,曰东山,实即一处。《续山东考古录》:“《元和志》以蒙与东蒙为二山。余谓蒙在鲁东,故曰东蒙……今天又分东蒙、云蒙、龟蒙三山。惟《齐采》以为龟蒙二山,最当……合言之曰东山,分言曰龟蒙。”俄而公将西去,白亦有江东之游。城东石门一别,遂无复相见之日矣。钱曰:“《单父东楼送族弟沈之秦》则曰:‘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屈平憔悴滞江潭,辛伯流离放东海。’《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则云:‘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言石门路,重有金樽开。’此知李游单父后,于鲁郡石门与杜别也。单父至兖州二百七十里,盖公辈游梁宋后,复至鲁郡,始言别也。”

在兖州时,白尝偕公同访城北范十隐居,公有诗曰:“落景闻寒杵。”白集亦有寻范诗曰:“雁度秋色远。”二诗所纪时序正同。又公诗曰:“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白诗曰:“忽忆范野人,闲园养幽姿。茫然起逸兴,但恐行来辞。”公诗曰:“入门高兴发。”白诗曰:“入门且一笑。”公诗曰:“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白诗曰:“远为千载期,风流自毛毛簸荡。”辞意亦相仿佛,当是同时所作。且兖州天宝元年改鲁郡,白自天宝元年自会稽来京师,三载放归,客游梁宋,直至四载,始来兖州,寻范诗题曰“鲁城”,知为其时所作。盖此后浪游南中,不闻复归鲁也。

《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云:“历下辞姜被,关西得孟邻。早通交契密,晚接道流新。”仇优注:“历下早通,记初交之地;关西晚接,记再遇之缘。”按公是年夏在历下,而开元二十四年至二十九年间亦尝游齐地,初遇张彪,不知究在何时。《题张氏德居》二首,或以为即指彪,然诗曰:“石门斜日到林丘。”石门在兖州,而历下在齐州,不可混为一谈。黄鹤谓张氏乃张叔明(“明”或作“卿”),较有据。

公初遇元逸人及董炼师,盖皆在此时。《昔游》诗曰:“东蒙赴旧隐,尚忆同志乐。伏事董先生,于今独萧索。”朱鹤龄曰:“东蒙旧隐,即《玄都坛歌》‘故人昔呜东策峰’者也。公客东蒙,与太白诸人同游好,所谓同志乐也。其时之伏事者,刻黄先生,即‘衡阳董炼师’也。”仇注:“华盖君已殁,而转寻董炼师,是游齐鲁时事。”按元逸人,卢世深以为即与李白同游之元丹丘。董炼师,据《典地纪胜》,名奉先。

天宝五载丙戌(746)四月,左相李适之罢,陈希烈同平章事(希烈以讲《老》《庄》得进)。是年,灵彻生。

公三十五岁。自齐、鲁归长安。《壮游》:“放荡齐赵间,……快意八九年,西归到咸阳。”从汝阳王琏、驸马郑潜耀游。《壮游》诗于“西归到咸阳”下,曰:“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仇注:“贤王置醴,指汝阳王琎也。”《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鹤注:“《旧史》,天宝初,琎终父丧,加特进;九载卒。考宁王宪以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天宝三载,琎丧服初终,必其年二月,封琎以嗣宁,所弁加特进也。公于开元二十四年下考功第,去游齐赵八九载,其归长安,当在天宝四五载间。《壮游》诗云:‘赏游实贤王,曳裾置醴地。’正其时也。”多案云四五载间,误。当云五六载间也。《赠汝阳王二十韵》:“披雾初欢夕,高秋爽气澄。樽罍临极浦,凫雁宿张灯。花月穷游宴,炎天避郁蒸。砚寒金井水,檐动玉壶冰。”仇注:“初宴在秋,故见凫宿灯张;后宴在夏耳,故见井水壶冰;中间花月之游,当属春时。”此所叙节候,实跨两载。此言初宴在秋,而客岁(天宝四载)秋日,公方在兖州。则是从琎游,至早当自五载秋始,所云春夏,乃六载之春夏耳。集中有《皇甫淑妃碑》,淑妃,郑潜耀妻临晋公主之母也。黄鹤定碑撰于天宝四载,曰:“《碑》云:‘自我之西,岁阳载纪。’按《尔稚》,自甲至癸,为岁之阳。妃以开元二十三年乙亥薨,至天宝四载乙酉,为岁阳载纪矣。碑当立于是年也。”多按此说非也。《碑》云:“甫忝郑庄之宾客,游窦主之山林。”是撰碑之前,已从郑游。公五载始至长安,焉得四载为郑庄宾客,且为撰碑哉?《碑》述潜耀之言曰“自我之西”(仇注云“自东京至西京”是也),故知所云“郑庄”及“窦主之山林”必在长安。《长安志》:“莲花洞,在神禾原,即郑驸马之居。”是其地矣。公又有《郑驸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诗,其地亦在长安。诗云“俱过阮宅来”,知池台即郑宅中之池台。又有《郑驸马宅宴洞中》诗,即莲花洞也。或以为东都亦有郑宅,至以新安东亭,亦属潜耀。皆臆说无据。徐松《唐两京城坊考》云:“洛阳第宅,多是武后中宗居东都时所立,中业以后,不得有公主宅。”亦可证公未来长安前,不得游窦主之山林,即不得为郑庄之宾客矣。至“岁阳载纪”之语,乃约略言之,文家修词,此类甚多,不得以为适当乙酉之岁也。

《壮游》诗叙归长安后之交游,又曰“许与必词伯”,仇注以为指岑参、郑虔辈。多案据杜确《岑参集》序,参自天宝三载擢第后,会居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右威卫录事参军等职,则是时宜在京师。其曾否与公同游,则于二公集中悉无征,未可以臆断也。若郑虔,则此际万无与公相值之理,说详后。

天宝六载丁亥(747)诏天下通一艺者诣京师。李林甫素忌文学之士,下尚书省试,皆下之。正月,遣使杖杀北海太守李邕;李适之饮药死。九月,安禄山筑雄开城。十月,改温泉宫为华清宫,治汤井为池,环山列宫室。十二月,筑罗城,置百司公种邱第,以房绾为缮理。高仙芝讨小勃律,虏其王归。是年,包佶登进士第,薛据中“风雅古调”科。

公三十六岁。在长安。元结《谕友》曰:“天宝丁亥中,诏征天下士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就选。晋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畏多,恐泄漏当时之机,议于朝廷曰:‘举人多卑贱愚责,不识礼度,恐有俚言,污浊圣听。’于是奏待制者悉令尚书长官考试,御史中丞监之,试如常例(原注:如吏部试诗赋论策)。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送表贺人主,以为野无遗贤。”《新唐书·李林甫传》略同。时公与结皆应诏而退。《赠鲜于京兆二十韵》:“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益酸辛。”即指此。

天宝七载戊子(748)十月,封贵妃三姐并国夫人。十二月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又筑城龙驹岛,吐蕃不敢近青海。是年,李益、卢纶生。包何、李嘉升登进士第。

公三十七岁。在长安。屡上诗韦济,求汲引。上韦诸诗中,如曰:“老骥思千里,饥鹰待一呼,君能微感激,亦足慰榛芜。”曰:“难甘原宪贫。”皆情词悲切;如曰:“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曰:“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又若不胜愤激。盖公毕生之困厄,此其开端矣。然自齐鲁西归,旅食京邑,数年以来,亦颇受知于一二公卿。(赠汝阳王:“招要恩屡至,崇重力难胜。”《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寄书尹丈人》原注:“甫有故庐在偃师,承韦公频有访问。”)特皆杯酒联欢,片言延誉,终莫肯假以实助。即如萧比部虽以姑表昆弟之亲,尚不能脱公于屯蹇,他更无论类。故私心怨忿之极,辄欲奋足远引,与世决绝。《奉赠韦二十二韵》:“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赠萧比部:“中散山阳锻,愚公野谷村。宁纡长者车取,归老任乾坤。”——或曰远游,或曰归隐,但故为愤词以自解,非本意如此也。与书家顾诫奢订交,约当此时。《送顾八分文学适洪吉州》:“文学与我游,萧疏外声利。追随二十载,浩荡长安醉。高歌卿相宅,文翰飞省寺。”仇曰:二十载,通前后而言。是也。诗作于大历三年,上数二十年,为天宝七载。

天宝八载己丑(749)哥舒翰攻拔吐蕃石堡城。不空自印度归。求得密藏经论五百余部,是为密宗之始。高适举有道科,中第。

公三十八岁。在长安。《高都护骢马行》云:“飘飘远自流沙至。”高仙芝天宝八载入朝,诗必作于是年。诗又云:“长安健儿不敢骑,走过掣电倾城知。”故知是时公尚在长安。冬日,归东都,因谒玄元皇帝庙,观吴道子所画壁。《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云:“五帝联龙衮。”黄曰:“唐史,加五帝‘大圣’字,在八载闰六月,可证是年公又在东都。”按东都玄元庙,在积善坊。诗曰:“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宫墙——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冕旆俱秀发,旌旆尽飞扬。”原注:“庙有吴道子画《五圣图》。”康骈《剧谈录》载:“玄元观壁上,有吴道子画五圣真容及《老子化胡经》事,丹青绝妙,古今无比。”

天宝九载庚寅(750)五月,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唐将帅封王自此始。七月,置广文馆,以郑虔为博士,虔献诗并画,帝署其尾曰:“郑虔三绝。”是年,沈既济生。汝阳王琎卒。綦毋潜卒(?)。

公三十九岁。来长安。初遇郑虔。《新唐书·文艺·郑虔传》:“天宝初,为协律郎,集缀当世事著书八十余篇。有窥其稿者,上书告虔私撰国史。虔苍黄焚之。坐谪十年。还京师,玄宗爱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为置广文馆,以虔为博士。”《唐会要》:“天宝九载七月,置广文馆,以郑虔为博士。”据《新唐书》,著书坐谪,必是天宝元年,而拜广文博士,则自谪所甫归京师时事。计若自天宝元年起,谪居十年,则归京师拜广文,必在天宝十载,然《会要》所纪,年月并具,必不误。误者,《新唐书》“天宝初”与“坐谪十年”二语,必居其一耳。总之,虔居谪所日久,或八九年,或十年,至天宝九载,始得归京师,与公相遇而订交。则无疑也。今观凡公诗及虔者,不曰“广文”,即曰“著作”,不曰“著作”,即曰“司户”,咸九载以后之作,益足以断二公定交,至早在天宝九载。不然,以二公相知之深,相从之密,何以九载以前,了不见过从酬答之迹?仇注《壮游》“许与必词伯”句,乃直曰“指岑参郑虔辈”,不知诗所叙为天宝五载始归长安时之交游,时虔方远在贬所,安得与公相见于长安?若钟《前定录》载开元二十五年,虔为广文博士,有郑相如者谒虔,为预言污贼署坐谪事,则稗官之说。本非摭实。不足辩。

天宝十载辛卯(751)正月。祠太清宫、太庙,祀南郊。二月,安禄山兼领三镇。四月,鲜于仲通讨南诏,高仙芝讨大食。八月,安禄山讨契丹,并大败。十一月,杨国忠兼剑南节度使。是年,钱起举进士。以试《湘灵鼓瑟》诗及第。贾至举明经科及第。孟郊生。

公四十岁。在长安。进《三大礼赋》,玄宗奇之,命待制集贤院。《进封西岳赋表》:“顷岁,国家有事于郊庙,幸得奏赋,待制于集贤。”《莫相疑行》:“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辉赫。集赞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鲁山言曰:“公奏《三大礼赋》,史集皆云十三载。”朱曰:“按帝纪,十载行三大礼,十三载未尝郊。况表云:‘臣生长陛下淳朴之俗,行四十载矣。’故知当在是岁。”按《唐六典》,延恩匦,凡怀才抱器。希于闻达者投之。公前此贡举落第,应诏退下,屡遭挫败,盖几于进身无路矣,至是乃又投巨献赋,以冀一幸。《赠别崔于二学士》所云“昭代将垂白,穷途乃叫阍”者是也。陆游《题杜少陵像图》:“长安落叶纷可扫,九陌北风吹马倒。杜公四十不成名,袖里空余三赋草。车声马声喧客枕。三百青铜市楼饮。杯残炙冷正悲辛,仗内斗鸡催赐锦。”可谓善于写照矣。又按《赠别崔于二学士》诗曰:“气冲星象表,词感帝王尊。”即史云“玄宗奇之”也。然诗又云:“谬称三赋在,难述二公恩。”原注:“甫献《三大礼赋》出身。二公尝谬称述。”是则公之受知主上,实因二学士之称述。二学士,崔国辅、于休烈也。秋,病疟,友人魏君冒雨见访,因作《秋述》贻之。文中有云:“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我弃物也,四十无位,子不以官遇我,知我处顺故也。”病后。过王倚,王饷以酒馔,感激作歌赠之。歌曰:“王生怪我颜色恶,答云伏枕艰难遍。疟厉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皱命如线。帷生哀我未平复,为我力致美肴膳。遣人向市赊香粳,唤妇出房亲自馔。长安冬巫酸且绿,金城土酥净如练。兼求畜豪且割鲜,密沽斗酒谐终宴。故人情义晚谁似,令我手足轻欲旋。”此诗词旨酸楚。不堪卒读,其时潦倒可知矣。《进三大礼赋表》曰:“顷者卖药都市,寄食朋友。”盖实录也。是年,在杜位宅守岁。《杜位宅守岁》鹤注:“诗云‘四十明朝过’,则是天宝十载为四十岁。”按位,公之从弟,李林甫之诸婿也。公《寄杜位》诗原注:“位京中宅近西曲江。”

天宝十一载壬辰(752)四月,崔国辅贬竟陵郡司马。十一月,李林甫卒,杨国忠为右相。哥舒翰、安禄山并入朝。高适随翰至京师。岁晚,岑参赴安西(?)。

公四十一岁。在长安。召试文章,送隶有司参列选序。《进封西岳赋表》:“委学官试文章,再降恩泽,仍猥以臣名实相副,送隶有司参列选序。”《留赠崔于二学士》:“天老书题目,春官验讨论。倚风遗路,随水到龙门。竟与蛟螭杂,空闻燕雀喧。青冥犹契阔,凌厉不飞翻。”《赠郑谏议十韵》:“使者求颜阖,诸公厌祢衡。”暮春,暂归东都。《留赠崔于二学士》曰:“故山多药物,胜概忆桃源。欲整还乡旆,长怀禁掖垣。”当是召试后暂还东都。其时盖在季春,故曰“胜概忆桃源”。按史,天宝十一载四月,御史大夫玉供赐死,礼部员外郎崔国辅坐供近亲,贬竟陵郡司马。国辅贬官在四月,则公赠诗自在四月以前,与诗正合。冬高适随哥舒翰入朝,与公暂集。俄复别去,公有诗送之。《旧书》:十一载冬,翰与安禄山并来朝,上使高力士设宴崔驸马山池。适盖同至京师;及其去归河西,公则作诗送之。

杨国忠为相,引鲜于仲通为京兆尹,事在本年十一月。公有《赠鲜于京兆》诗曰“早晚报平津”,望其荐于国忠也。又曰“破胆道前政,阴谋独秉钧”,谓李林甫也。夫林甫之阴谋,不待言,若国忠之奸,不殊林甫,公岂不知?且二人素不协,秉政以来,私相倾轧者久矣。今于林甫死后。将有求于国忠,则以见忌于林甫为言,公之求进,毋乃过疾乎?虽然《白丝行》曰:“已悲素质随时染。”又曰:“君不见才士汲引难,恐惧弃捐忍羁旅。”审其寄意所在,殆有悔心之萌乎!故知公于出处大节,非果无定见,与时辈之苟且偷合。执迷不悟者,不可同日语也。钱谦益曰:“少陵之投诗京兆,邻于饿死(按赠鲜于诗有“有儒愁饿死”之句),昌黎之上书宰相,迫于饥寒。当时不得已而姑为权宜之计,后世宜谅其苦心,不可以宋儒出处,深责唐人也。”此言虽出之蒙叟,然不失为平情之论。《投简咸华两县诸子》曰:“饥卧动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联百结。”比来公生计之艰若是!

天宝十二载癸巳(753)正月,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为杨国忠立颂省门。八月,京师霖雨,米贵,出太仓粟减粜。是年,皇甫曾、张继、鲍防并登进士第。殷璠选《河岳英灵集》,起于永徽甲寅(654),讫于本年。

公四十二岁。在长安。首夏,同郑虔游何将军山林。《重过何氏五首》鹤注:“前云‘千章夏木清’,初游在夏;此云‘春风啜茗时’,重游在春矣。前属天宝十二载,此则当是天宝十三载。诗又云‘何日沾微禄’,乃是未授官时也,若十四载,则已授河西尉,又改率府胄曹矣。”多按又玩《游何将军山林》中“词赋工何益,山林际未赊;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等句,明是献赋不售后之词。然十一载季春归在东都,首夏未必能复来长安;诗又曰:“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是初夏景物,则不得为天宝十一载之作矣。鹤编在十二载,得之。次子宗武约生于此年秋。仇注:“至德二载,公陷贼中,有诗云:‘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此时宗武约计五岁矣。”多按据此则当生于本年。又《示宗武》曰:“十五男儿志。”黄鹤编在大历三年,今按当提前一年,编在大历二年。其时宗武年十五岁,则适当生于天宝十二载,与仇说至德二载年五岁合矣。《宗武生日》又曰:“高秋此日生。”

天宝十三载甲午(754)是年,户部奏郡县户口之数,为唐代之极盛。关中大饥。制举始试诗赋。元结、韩翃登进士第;独孤及举洞晓玄经科,登第。崔颢、元德秀卒。苏源明入为国子司业。陆贽生。

公四十三岁。在长安。进《封西岳赋》。黄曰:“是年二月,右相兼文部尚书杨国忠守司空,即《封西岳表》所云‘元弼司空’也。故知进表在是年。”按又有《时献纳使田澄》诗曰:“扬雄更有《河东赋》,唯待吹嘘送上天。”当是献赋前所投赠者。自东都移家至长安,居南城之下杜城。据《桥陵诗》,知是年秋后,自长安移家至奉先。然公家本在东都,其何时徙居长安,则诗中无明文可考。惟《遣兴三首》曰:“客子念故宅。三年门巷空。”(故宅,指东都之宅。验本诗可知)仇定此诗作于乾元元年,上数三年,则初离故宅时为天宝十四载。此明与《桥陵诗》所纪不合。十三载已自长安移家奉先,不得十四载始离东都至长安也。今定《遣兴》作于至德二载,则作诗时距本年(天宝十三载)适为三年,与《桥陵诗》无牴牾矣。又据《桥陵诗》,既知自长安移家至奉先,在天宝十三载秋后,再参以“三年门巷空”之句,则知公眷属自东都至长安,必在天宝十三载正月以后,十月以前。《秋雨叹》(卢编在天宝十三载)曰:“长安布衣谁与数,反锁衡门守环堵。”又曰:“稚子无忧走风雨。”(疑指宗文)知是年秋,公已置宅长安,妻子亦俱至也。《夏日李公见访》(旧但云天宝末作,兹定为天宝十三载)曰:“贫居类村坞,僻近城南楼。”曰:“孰谓吾庐幽。”知是年夏公有宅在长安也。诗中暗示,止于此际。移家长安,疑在天宝十三载之春。《遣兴》又云:“昔在洛阳时,亲友相追攀。送客东郊道,遨游宿南山。”知迎眷来京之役,公实亲任之。然本年诗中,不言归东都事,盖偶然失纪耳,考前此数年诗文中曰:“卖药都市,寄食朋友”(《进三大礼赋表》)曰:“垂老独漂萍。”(《赠张四学士》)曰:“此身饮罢无归处。”(《乐游园歌》)曰:“寄食于人,奔走不暇。”(《进雕赋表》)曰:“恐惧弃捐忍羁旅。”(《白丝行》)曰:“卧病长安旅次。”(《秋述》)皆言长安无家也。而十载在杜位宅守岁,十一载将归东都,《留别二学士诗》曰:“欲整还乡旆。”尤为前此未移家长安之明证。然《游何将军山林》曰:“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重过何氏》曰:“何日沾微禄,归山买薄田。”已萌置宅城南之念矣(《通志》:“少陵原,乃樊川北原,自司马村起,至何将军山林而尽……在杜城之东,韦曲之西。”)。《赠郑谏议》曰:“筑居仙缥缈,旅食岁峥嵘。”惟其有筑居之心而力不足,故有此叹。《曲江三首》曰:“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住南山边。”移居之决心,已明白表示矣。此皆十一二载之诗,足证其时移家之心虽切,然犹未能见诸事实。至《夏日李公见访》,始有“贫居类村坞,僻近城南楼”及“孰谓吾庐幽”之语。《桥陵诗》曰:“车感轲辞下杜。”下杜,即李公见访之处也。《长安志》云:下杜城在长安县一十五里,此曰“僻近城南楼”,正与下杜城之方位合,其证一也。《李公见访诗》又云:“展席俯长流。”而杜陵之樊乡有樊川,橘水自樊川西北流,经下杜城,赵曰“展席俯长流”,即当此地,其证二也。又《九日五首》曰:“故里樊川菊。”《哀江头》原注曰:“甫家居在城南。”与赴奉先前所居之处,及李公见访之处皆合,故知公之自称“杜陵野老”,实因尝居其地,非徒循族望之旧称也。因田梁丘投诗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唐制,从军岁久者,得为大郡。公交游中如高适、岑参辈,皆以不得志于中朝,乃走绝塞,投戎幕,以为进身之阶。是时开人握重兵,位极功高,威名震中外者,哥舒翰、安禄山耳,翰为人尤权奇倜傥,已然诺,纵蒱好酒,有任侠风;又能甄用才俊,并世文士,如严开、高适、吕烟、萧昕,皆辟置幕下,委之军务。自李林甫死,杨国忠当国。

公仍不见用,再三献赋,复不蒙省录。至是遂欲依翰,故因翰判官田梁丘投诗以示意,又别为诗赠田,乞为夤缘。《投赠哥舒开府翰二十韵》云:“防身一长剑,将欲倚崆峒。”此投诗之主旨也。《赠田判官》诗云:“陈留阮瑀争谁长,京兆田郎早见招。麾下赖君才并美。独能无意向渔樵?”仇注:“阮瑀指高适。适本封丘尉,与陈留相近。他章云‘好在阮元瑜’可证。高之入幕,必由田君所荐,故云早见招而幕下赖之。留意渔樵,公仍望其汲引也。”陈廷敬曰:“考《王思礼传》,天宝十三载,吐谷浑苏毗王款塞,明皇诏翰应接。旧注以此当降王款朝(按《赠田》诗中有此语),是也。其谓报命而入朝,此意料之词,不见确据。考《帝纪》及《翰传》,天宝十三载,无翰入朝事。是年,翰遘风疾,因入京,废疾于家。田盖以使事入奏。当在翰未疾之先,非随翰入朝也。公所投诗,当是一时作,或即因田而投赠于翰也。”多按《旧唐书·方伎·金梁凤传》:“天宝十三载,客于河西……时因哥舒翰为节度使,诏入京师。”陈谓天宝十三载无翰入朝事,未确。其云因田投诗于翰,则是也。岁中,张洎自卢溪召还,再迁为太常卿。公复上诗求助。《赠张卿》诗:“萍泛无休日,桃阴想旧蹊。吹嘘人所羡,腾跃事仍睽……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朱注:“洎必尝荐公而不达,故有吹嘘、提携等句。”多按前此(约当天宝九载)尝赠张诗。张之荐公,当在其时。前诗云“傥忆山阳会”,此诗亦云“桃阴想旧蹊’,张必公之旧交。此诗又曰:“几时陪羽猎,应指钓璜溪。”是仍望其汲引也。又进《雕赋》,表中词益哀激。仇注:“表中云自七岁缀笔,向四十年,其年次又在进《三大礼赋》后,应是天宝十三载所作。”又云:“公三上赋而朝廷不用,故复托雕鸟以寄意。”秋后,淫雨害稼,物价暴贵,公生计益艰。本年春日作《醉时歌》曰:“杜陵野客人更嗤,被揭短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然此特醉中作歌,一时豪语耳。《进封西岳赋表》云:“退尝困于衣食。”《进雕赋表》云:“衣不盖体,尝寄食于人,奔走不暇。”则庶几近实。《示从孙济》云:“所来为宗族,亦不为盘飨。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其论。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似是乏食之际,屡从济就食,因见猜疑,而有此作,其事可笑,其情尤悲。《秋雨叹》云:“城中斗米换衾禂。”就食于济,盖即在其时。遂携家往奉先,馆于廨舍。《桥陵诗》:“车感轲辞下杜,飘摇凌浊泾。诸生旧短褐,旅泛一浮萍。荒岁儿女瘦,暮途涕泗零。主人念老马,廨署容秋萤。流寓理岂惬?穷愁醉不醒。”按曰:“荒岁儿女瘦”,明此行携家与俱。公妻子已于本年至奉先,故明年得自京赴奉先就妻子也。

天宝十四载乙未(755)十一月,安禄山反,陷河北诸郡;郭子仪为朔方副节度使。十二月东京陷,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守潼关,高适拜左拾遗,转监察御史。王昌铃为闾丘晓所杀。

公四十四岁。在长安。岁中往白水县。今陕西关中道白水县,唐属左冯翊同州。省舅氏崔十九翁。时崔为白水尉。九月,同崔至奉先。公夫人杨氏。《九日杨奉先会白水崔明府》之杨奉先,疑即其内家之为奉先令者。公自去秋移家来奉先,即依此人。公与杨若非亲近,则妻子岂得寄寓于廨署?十月,归长安,授河西尉,不拜。《夔府咏怀》:“昔罢河西尉,初兴蓟北师。”河西县故城在今云南河西县境。改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官定后戏赠》:“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老夫怕趋走,率府且逍遥。耽酒须微禄,狂歌托圣朝。故山归兴尽,回首向风飚。”公辞尉就率府,取其逍遥,得以饮酒狂歌耳。然亦不得已,故有回首故山之慨。《去矣行》:“野人旷荡无面见颜,岂可久在王侯间?未试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蓝田山。”盖既得官后。又未尝一日不思去也。十一月,又赴奉先探妻子,作《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岁暮,丧幼子。见《咏怀五百字》。

天宝十五载(即至德元载)丙申(756)正月,安禄山僭号于东京。李光弼为河东节度副大使。六月,哥舒翰战败于灵宝西,禄山陷潼关。玄宗奔蜀,出延秋门,次马嵬,陈玄礼杀杨国忠,贵妃自缢。禄山陷京师。七月,上传位于太子(起居舍人知制诰贾至撰册),改元,李泌至灵武,回纥、吐蕃请助国讨贼。八月,安禄山取长安乐工犀象诣洛阳,宴其群臣于凝碧池。十月,房琯为招讨节度使,与贼战于陈陶斜,败绩。永王璘反,率兵东下,引李白为僚佐。十二月,高适为淮南节度使,讨永王璘。是年,岑参领伊西北庭度支副使。郎士元、皇甫冉登进士第。

公四十五岁。岁初在长安。有《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及《晦日寻崔戢李封》诗。五月,至奉先避难,携家往白水,寄居舅氏崔少府高斋。《白水崔少府十九翁高备三十韵》曰:“客从南县来……况当朱炎赫。”钱笺:“《寰宇记》:‘蒲城县,本汉重泉县地,后魏分白水县,置南白水县,以在白水之南为名,废帝三年改为蒲城,开元中改为奉先。’公从奉先来,循其旧名,故曰‘南’。”诗又曰:“高斋坐林杪,信宿游衍阒……始知贤主人,赠此遣愁寂。”六月,又自白水,取道华原。《三川观水涨二十韵》:“我经华原来。”三川县属鹿州。赴鹿州。今陕西榆林道鹿县。至三川县同家洼,寓故人孙宰家。《元和郡县志》:“同州白水县,汉彭衙县地。”各注谓彭衙属鹿州,非也。公《彭衙行》曰:“忆昔避贼初,北走经险艰,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盖述初发白水时情景也。同家洼则途中所经地,故人孙宰居焉,因留其家。《彭衙行》述此行避乱之颠末甚悉,曰:“……尽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颜。参差谷鸟吟,不见游子还。痴女饥咬我,啼畏虎狼闻。怀中掩其口,反侧声愈嗔。小儿强解事,故索苦李餐。(以上叙初发白水,途中儿女颠连之苦。)一旬半雷雨,泥泞相攀牵。既无御雨备,径滑衣又寒。有时经契阔,竟日数里间。野果充糇粮,卑枝成屋椽。早行石上水,暮宿天边烟。(以上叙雨后行蹇、困顿流离之状。)少留同家洼,欲出芦子关。故人有孙宰。高义薄曾云。延客已曛黑,张灯启重门。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从此出妻孥。相视涕阑干。众雏烂慢睡,唤起沾盘飨——‘誓将与夫子,永结为弟昆!’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欢。”(以上叙孙宰晋接及周恤之情谊)又《三川观水涨二十韵》所纪亦同时事,诗曰:“我经华原来,不复见平陆。北上惟土山,(按《元和郡县志》:“土门山在华原县东南四里。”)连天走穷谷。火云出无时,飞电常在目。自多穷岫雨,行潦相豗蹙。蓊匌川气黄,群流会空曲。清晨望高浪,忽谓阴崖踣——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树,礧磈共充塞。声吹鬼神下,势阅人代速……”按前诗言途中苦雨,此亦言多雨而致川涨,所指宜即一事。闻肃宗及位灵武,即留妻子于三川。后有《述怀》诗曰:“寄书问三川,不知家在否。”孑身从芦子关奔行在所。途中为贼所得,遂至长安。九月,于长安路隅,遇宗室子弟乞舍身为奴,感恸作《哀王孙》。

   

工部祠里供奉的杜甫塑像

至德二载丁酉(757)二月。肃宗幸凤翔。永王璘败,李白亡走彭泽,坐系浔阳狱。九月,收西京。十月,尹子奇久围睢阳,城陷。张巡、许远死之。收东京,肃宗自凤翔还长安。苏源明知制诰。十二月,上皇自蜀至,居兴庆宫。大封蜀郡灵武扈从功臣;隐贼官六等定罪,郑虔、王维、储光羲、卢象、李华等皆贬官。是年刘长卿为鄂州观察使。因吴仲孺诬奏,贬南巴尉。高适下除太子少詹事,归东都严维、顾况登进士第。

公四十六岁。春陷贼中,在长安,时从赞公苏端游。赞公,大云经寺僧,尝以青丝履白氎巾赠公。《雨过苏端》:“杖藜入春泥,无食起我早。诸家忆所历,一饭迹便扫。苏侯得数过,欢喜每倾倒。”又曰:“况蒙霈泽垂,粮粒或自保。”可知陷贼之际,公衣食颇仰给于此二人也。同年三月作《喜晴》曰:“春夏各有实,我饥岂无涯?”《送程录事还乡》曰:“内愧突不黔,庶羞以赒给。”四月,自金光门出,间道窜归凤翔。后有诗题:“至德二载,甫自京金光门出,间道归凤翔;乾元初,从左拾遗移华州掾,与亲故别。因出此门,有悲往事。”诗曰:“此道昔归顺,西郊胡骑繁。至今犹破胆,应有未招魂。”《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生还今日事,间道暂时人。”述途中危险也;又曰:“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志归后之欢欣也,《述怀》:“今夏草木长,脱身得西走。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即史所谓“羸服窜归”者也。五月十六日,拜左拾遗。钱笺:“甫拜拾遗,在至德二载五月十六日,命中书侍郎张镐介赍符告谕,今湖广岳州府平江县裔孙杜富家,尚藏此敕。敕用黄纸,高广可四尺,字大二寸许,年月有御宝,宝方五寸许。”按敕文载林铜《来斋金石考略》称:“襄阳杜甫(云云)。”白居易为左拾遗时赋诗曰:“岁愧俸钱三十万。”是月,房琯得罪,公抗疏救之。肃宗怒,诏三司推问。张镐、韦陟等救之。仍放就列。本传:“甫与房琯为布衣交。琯以客董庭兰罢宰相。甫上疏言罪细,不宜免大臣。帝怒,诏三司推问。宰相张镐救之,得解。”公《祭房公文》曰:“拾遗补阙,视君所履。公初罢印,人实切齿。甫也备位此官,盖薄劣耳。见时危急,敢爱生死?君何不闻,刑欲加焉?伏奏无成,终身愧耻。”集中又有《谢敕放三司推问状》,文繁不录。又《壮游》曰:“备员窃补衮,忧愤心飞扬。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斯时伏青蒲,廷诤守御床。君辱敢爱死,赫怒幸无伤。”《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曰:“迟暮宫臣忝,艰危衮职陪。扬镳随日驭,折槛出云台。罪戾宽犹活,干戈塞未回。”《建都十二韵》曰:“牵裾恨不死,漏网辱殊恩。”并指此事。按《唐书·韦陟传》,陟亦尝奏公言不失谏臣体,帝由是疏之。则当时论救者,不独一张镐矣。六月同裴荐等四人荐岑参。为《补遗荐岑参状》一首今载集中。闰八月,墨制放还鄜州省家。《北征》:“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按朔日也)。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顾渐私恩被,诏许归蓬荜。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于是徒步出凤翔至分州,始从李嗣业借得乘马。见《徒步归行》。归家,卧病数日,《北征》:“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作《北征》。十一月,自鄜州至京师,《收京三首》仇注曰:“此当是至德二载十月,在鄜州时作。诗云:‘生意甘衰白,天涯正寂寥。忽闻哀痛诏,又下圣明朝。’此明是在家闻诏。按肃宗于至德元年七月十三日甲子即位灵武,制书大赦;二年十月十九日,帝还京;十月二十八日壬申,御丹凤楼下制,前后两次闻诏,故云‘又下’也。是时公尚在鄜州,其至京当在十一月。《年谱》谓十月扈从还京,与诗不合。当以公诗为正。至于上皇回京,十二月甲寅之赦,又在其后,旧注错引。”

乾元元年戊戌(758)正月,刘长卿摄海盐令。春,贾至出为汝州刺史。四月,上亲事九庙。六月,贬房琯为分州刺史,下制数其罪,刘秩、严武等俱贬。七月,高适出为彭州刺史。是年,李白流夜郎。苏端登进士第。

公四十七岁。任左拾遗。春,贾至、王维、岑参皆在谏省。时贾王并为中书舍人,岑为右补阙,时共酬唱。《寄贾至严武五十韵》述居谏省时生活最详,曰:“月分梁汉米,春给水衡钱。内蕊繁于缬,官莎软胜绵。恩荣同拜手,出入最随肩。晚著华堂醉,寒重绣被眠。辔齐兼秉烛,书枉满怀笺。”时毕曜亦在京师,居公之邻舍。《逼侧行赠毕四曜》:“我居巷南子巷北,可怜邻里间,十日不一见颜色。(鹤注:此当是乾元元年春在谏院作,故诗中有朝天语。)《赠毕四曜》:“同调嗟谁惜,论文笑自知。”(鹤注:“乾元二年,公在秦州,有贺毕曜除监察御史诗,今云宦卑,是尚未迁官时作,当在乾元元年。”)四月,上亲享九庙,公得陪祀。《往在》:“前春礼郊庙,祀事亲圣躬。微躯忝近臣,景从陪群公。登阶捧玉册,峨冕聆金钟。侍祠恧先路,掖垣迩濯龙。”仇曰:“《唐史》:肃宗还京,在至德二年十月,其亲享九庙及祀圜丘,在乾元元年四月。鹤注谓‘前年春’,疑误。”六月,房琯因贺兰进明谮,贬为分州刺史;公坐琯党,出为华州司功参军。客岁四月,自京出金光门,间道窜归凤翔,至本年六月,即因谮左迁,仍出此门,抚今思昔,感慨赋诗。诗曰“移官岂至尊”,指贺兰进明也。到华州后一月,有《早秋苦热堆案相仍》诗曰:“七月六日苦炎蒸,对食暂餐还不能。常愁夜来皆是蝎,况乃秋后转多蝇。束带发狂欲大叫,簿书何急来相仍!”王嗣爽曰:“州牧姓郭,公初至,即代为试进士策问,与进灭绝寇状,不过挟长官而委以笔札之役,非重其才也。公厚于情谊,虽邂逅一饮,必赋诗以致感佩之私……郭与周旋一载,公无只字及之,其人可知矣。”是秋,尝到蓝田县访崔兴宗、王维。蓝田距华州八十里。县东南有蓝田山,又名玉山,一名东山,崔兴宗、王维别墅并在焉。(即辋川别墅,王维《辋川别业》:“不到东山向一年。”)公《九日蓝田崔氏庄》,黄鹤编在乾元元年。又有《崔氏东山草堂》,与前诗同时作。诗云:“何为西庄王给事,柴门空闭锁松筠?”给事即王维也。维晚年得宋之问辋川别墅,在张通儒囚禁之后,其复拜给事中,在乾元元年,明年则转尚书右丞矣。诗曰“柴门空锁”,是未遇维也,故后《解闷十二首》云:“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蔓寒藤。”时裴迪应亦在蓝田,不知与公相见否。冬末,以事归东都陆浑庄,尝遇孟云卿于湖城县城东。初遇云卿,不知在何时。有诗题曰:“冬末以事之东都,湖城东遇孟云卿,复归刘颢宅宿,宴饮散,因为醉歌。”鹤注云:“当是乾元元年冬,自华州游东都作。”诗云:“疾风吹尘暗河县,行子隔手不相见。湖城城东一开眼,驻马偶识云卿面……”

乾元二年己亥(759)岑参自右补阙转起居舍人,寻署虢州长史。王维转尚书右丞。李白至巫山,遇赦释还。权德舆生。

公四十八岁。春,自东都归华州,途中作“三吏”“三别”六首。时属关辅饥馑,遂以七月弃官西去,度陇,赴秦州。按《旧唐书》:“乾元二年四月癸亥,以久旱徙市雩祭祈雨。”《通鉴》:“时天下饥馑,九节度围邺城,诸军乏食,人思自溃。”此与公诗《夏日叹》正合。《唐书》本传:“甫为华州司功,属关辅饥,弃官客秦州。”盖是时东都残毁,既不可归。长安繁侈,又难自存。(在秦州《寄高岑三十韵》:“无钱居帝里、尽室在边疆。”惟秦州得雨,秋禾有收。)《遣兴三首》:“耕田秋雨足,禾黍以映道。”《赤谷西崦人家》:“径转山田熟。”《雨晴》:“久雨不妨农。”因携家徙居焉。至秦,居东柯谷。《通志》:“东柯谷,在秦州东南五十里,杜甫有祠于此。”宋粟亭令王知彰记云:“工部弃官,寓东柯谷侄佐之居。”赵叟曰:“《天水图经》载秦州陇城县,有杜工部故居。及其侄佐草堂,在东柯谷之南麦积山瑞应寺上。”按公以七月至秦州,十月赴同谷,此所记皆因暂寓而言之耳。《秦州杂诗》:“传道东柯谷,深藏数十家。对门藤盖瓦,映竹水穿沙。瘦地偏宜粟,阳坡可种瓜。”又曰:“东柯好崖谷,不与众峰群,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东柯景物,见于公诗者,略如此。是时,有《梦李白二首》《天末怀李白》《寄李白二十韵》。李时被罪,在谪戍中。又有寄高适,岑参、贾至、严武、郑虔、毕曜、薛据及张彪诗。时赞公亦谪居秦州。《宿赞公土室》:“数奇谪关塞。”《宿赞公房》:“放逐宁违性。”《别赞上人》:“赞公释门老,放逐来上国。”赵仿曰:“赞公亦房相之客,时被谪秦州,公故与之款曲如此。”按史称房琯好谈佛老,赵说是也。尝为公盛言西枝村之胜,因作计卜居。置草堂,未成,会同谷宰来书言同谷可居,遂以十月,赴同谷。《寄赞上人》:“近闻西枝西,有谷衫黍稠。亭午颇和暖,石田又足收,……徘徊虎穴上,面势龙泓头。”卢注:“西枝西曰‘有谷’,定指同谷。‘近闻’,必指同谷邑宰书。公《至同谷界》:‘邑有贤主人,来书语绝妙。’此可相证。《同谷七歌》云:‘南有龙兮在山湫。’后《发同谷诗》云:‘停骖龙潭云,回首虎崖石’,诗云虎穴龙泓,指此无疑。”按公既居东柯,其地有山水之胜,瓜粟之饶,尝思终老矣。故《秦州杂诗》曰:“东柯遂疏懒,休镊鬃毛斑。”曰:“采药吾将老,儿童未遣闻。”曰:“为报鸳行旧,鹪鹩在一枝。”然此一时之感想也。《秦州杂诗》开章便云:“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此指侄佐也。《示侄佐》原注:“佐草堂在东柯谷。”佐居东柯,公来秦可依者惟此人。故亦居东柯。)《佐还山后寄三首》曰:“旧谙疏懒叔,须汝故相携。”《示侄佐》曰:“自闻茅屋趣,只想竹林眠。”又尝索佐寄米寄薤。(《佐还山后寄三首》:“白露黄粱熟……颇觉寄来迟。”“甚闻霜薤白,重惠意如何?”)又有《阮隐居致薤三十束》诗。此皆可证是时生计,仍仰给于人,则秦州之居终非长久计矣。《发秦州》一篇,于会去东柯就同谷之理由,言之綦详,诗曰:“我衰更懒拙,生事不自谋。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汉源十月交,天气如凉秋。草木未黄落,况闻山水幽。栗亭(栗亭镇,属成州同谷县)名更嘉,下有良田畴。充肠多薯蓣,崖蜜亦易求。密竹复冬笋,清池可方舟。虽伤旅寓远,庶遂平生游(按此上言同谷之当居)。此邦俯要冲,实恐人事稠。应接非本性,登临未稍优。溪谷无异石,塞田始微收。岂复慰老夫,惘然难久留(按此上言秦州之当去)。”途经赤谷、铁堂峡、盐井、寒峡、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皆有诗。至同谷,居粟亭。钱谦益曰:“《寰宇记》:同谷县有栗亭镇。咸通中,刺史赵鸿刻石同谷,曰:‘工部题栗亭十韵,不复见。’鸿诗曰:‘杜甫《栗亭》诗,诗人多在口。悠悠二甲子,题记今何有?’”多按鸿又有《杜甫同谷茅茨》诗,咸通十四年作,曰:“工部栖迟后,邻家大半无。青羌迷道路,白社寄杯盂……”贫益甚,拾橡栗掘黄独以自给。《同谷七歌》:“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新唐书》本传:“甫客秦州,负薪采橡栗自给。”以同谷为秦州,误也,《七歌》第二章:“长镵长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写当时贫况,尤惨绝。居不逾月,又赴成都。《发同谷县》:“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始以为可休驾矣,乃生计之迫益甚,故不得不去之也。以十二月一日就道。《发同谷县》原注:“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陇右赴成都纪行。”经木皮岭、白沙渡、飞仙阁、五盘岭、龙门阁、石柜阁、桔柏渡、剑门、鹿头山,岁终至成都。《成都府》:“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盖当下弦矣。窝居浣花溪寺。《酬高使君相赠》:“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成都记》:“草堂寺在府西七里,极宏丽。僧复空居其中,与杜员外居处逼近。”赵清献《玉垒记》:“公寓沙门复空所居。”按明年有《赠蜀僧闾丘师兄诗》,不知即其人否。时高适方刺彭州,公甫到成都,适即寄诗问讯。《酬高使君相赠》:“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疏。”《杜臆》以为故人指裴冕,恐非是。后有《卜居》诗云:“主人为卜林塘幽。”黄鹤、鲍钦止等亦皆以为是裴冕。顾宸曰:“裴若为公结庐,则诗题当标‘冀公’,而诗中亦不当以主人卜林塘一句轻叙矣。”按顾说是也。史称裴冕无学术,又贪嗜货利,其人鄙陋,恐非能知公者。后又有《寄裴施州》诗,朱鹤龄已证其别为一人。则公与裴始终未尝发生关系也。此后《江村》诗云:“但有故人供禄米。”《狂夫》云:“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当与前是一人,其姓氏则不可考耳。或以为即高适,未闻其审。

上元元年庚子(760)高力士配流巫州。高适改蜀州刺史。元结撰《箧中集》。

公四十九岁。在成都。春卜居西郭之浣花里。《寰宇记》:“浣花溪,在成都西郭外。属犀浦县。”表弟王十五司马遗赀营造,徐卿(疑即知道)、萧实、何邕、韦班(应物侄)、三明供果木栽,开岁始事。《寄题江外草堂》:“经营上元始。”季春落成。《堂成》:“频来语燕定新巢。”按《寄题江外草堂》:“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敢谋土木丽,自觉面势坚。亭台随高下,敞豁当清川。”《绝句漫兴九首》:“野老墙低还是家。”此草堂结构之大概也。《送韦郎司直归成都》原注:“余草堂在成都西郭”;《绝句三首》:“茅堂石笋西”(石笋街在成都西门外);《西郊》:“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堂成》:“背郭堂成荫白茅。”《遣闷呈严二十韵》:“南江绕舍东”;《卜居》:“浣花流水水西头”;《狂夫》:“万里桥西一草堂”;《怀锦水居止》:“万里桥南宅”;《遣闷呈严二十韵》:“西岭纡村北”;《怀锦水居止》:“雪岭界天白”;《怀锦水居止》又曰:“百花潭北庄”;《狂夫》:“百花潭水即沧浪”。据此则草堂背成都郭,在西郊碧鸡坊石笋街外,万里桥南,百花泽北,浣花溪西,而北望则可见西岭也。陆游云:“少陵有二草堂,一在万里桥西,一在浣花,皆见于诗中。”按公实无二草堂,放翁在蜀久,顾不辨此,何哉?宋京《草堂诗》云:“野僧作屋号‘草堂’,不是柴门旧时处。”放翁必以野僧所营者误为公之草堂矣。时韦偃寓居蜀中,尝为公画壁。见《题壁上韦偃画马歌》。又有《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梁氏亦编在上元元年成都诗内。然玩诗意,当是公见宰此图而作歌,图非公所有也。《戏为韦偃双松图歌》亦此类。初秋。暂游新津,晤裴迪。《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御》鹤注:“此必公暂如新津,与裴同至寺中,故有此作。当在上元元年。蜀至成都才数百里,故可唱和也。”多按诗云:“吟诗秋叶黄,蝉声集古寺。”则是作于初秋,然《赠闾丘师兄》《泛溪》《南邻》《野老》诸诗,皆作于成都,而时序与和裴诗略同,知公在新津未尝久留也。秋晚,至蜀州,晤高适。《奉简高三十五使君》:“行色秋将晚,交情老更亲。天涯喜相见,披豁对吾真。”仇曰:“高由彭州刺蜀州,公时在蜀。《年谱》云:‘上元元年,间常至蜀州之青城新津。’是也。”冬,复在成都。《建都》《村夜》以下诸诗可证。

上元二年辛丑(761)二月,崔光远代李若幽为成都。三月,段子璋反于东川,陷绵州,东川节度使李奂奔成都。五月,崔光远擒子璋,牙将花惊定恃功大掠。十二月,严武为成都尹。是年,王维卒。

公五十岁。居草堂。开岁又往新津,二月归成都。《题新津北桥楼》《游修觉寺》,朱氏并编在上元二年,前诗云:“望极春城上”,后诗云:“吾得及春游”,知本年春,公又在新津。然《漫成二首》曰:“江皋已仲春”,《春水生二绝》曰:“二月六夜春水生”;《绝句漫兴九首》曰:“二月已破三月来”;《春水》曰:“三月秋花浪”;《江亭》曰:“寂寂春将晚”;并《寒食》首皆成都诗,旧皆编在上元二年。故知公再游新津,必在是年二月前,其返成都,则至迟在二月初也。秋至青城。《野望因过常少仙》:“秋望转悠哉,竹覆青城合,……”草堂本编在上元二年。旋又归成都。鹤注《石犀行》:“上元二年秋八月,灌口损户口,故作是诗。”(石犀在成都府城南三十五里)又《楠树为风雨所拔叹》,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草堂本并编在上元二年成都诗内。是时多病。《一室》:“巴蜀来多病。”生计艰窘。《百忧集行》:“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笑我颜色同。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鹤据诗中“只今倏忽已五十”句,定为上元二年所作。同时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赴青城县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重简王明府》《一室》《病柏》《病橘》《枯棕》《枯楠》诸诗,意绪并同,皆客寓穷愁之感,知是时公生计又颇艰也。《百忧集行》“强将笑语供主人”句,黄鹤以为指崔光远,史云光远无学仕气,宜与公不相合也。始有迁地吴楚之念。《一室》:“巴蜀来多病,荆蛮去几年?应同王粲宅。留井岘山前。”《逢唐兴刘主簿弟》:“轻舟下吴会,主簿意如何?”盖欲约刘东下,故问之。冬,高适至成都,尝同王抡过草堂会饮。有诗题“王十七侍御抡许携酒至草堂,奉寄此诗,便请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后又有《王竟携酒高亦同过》诗。

代宗宝应元年壬寅(762)四月,玄宗肃宗相继崩,代宗即位。七月,严武召还,高适为成都尹;徐知道反,以兵守剑阁,武不得出。八月,知道为其下所杀。是年,李白卒。李阳冰编白集,郎士元补渭南尉。

公五十一岁。自春至夏,居草堂。与严武唱和甚密,武时有馈赠。见《谢严中丞送青城道乳酒》及《严公仲夏枉驾兼携酒馔》等诗。七月,送严武还朝,以舟至绵州,抵奉济驿,登陆,遂分手而还。《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郭知达本注:“奉济驿在绵州口三十里。”会徐知道反,道阻,乃入梓州。《戏题寄上汉中王三首》原注:“时王在梓州……”诗云:“群盗无归路,衰颜会远方。”盖将赴梓州时作也。《从事行》:“我行入东川(东川节度使治所在梓州,)十步一回首。成都乱罢气萧索,浣花草堂亦何有?”秋末,回成都迎家至梓。仇曰:“《年谱》谓宝应秋末,公回成都迎妻子。遍考诗中,无一语记及,知公未尝回成都矣。”多按《寄题江外草堂》,黄鹤编在广德元年。李泰伯云公在梓州,怀思草堂而作是诗。诗曰:“偶弃老妻去,惨澹凌风烟。”似指徐知道乱后,携家出成都事。然则公实尝回成都取家矣。仇又据《舍弟占归草堂检校》诗“熟知江路近,频为草堂回”之句,以为迎家至梓,必弟占代任其事。不知“频为草堂回”,乃公嘱弟之语,意甚明,与迎家至梓事何涉?又按明年《九日》诗云:“去年登高杯郪县北。”郪县,梓州治也。九日,登高于县北,则赴成都迎妻子,必在重九后,《谱》云秋末赴成都,盖有据也。然颇有东游之意。《奉赠封洪李四丈》:“东征下月峡,挂席穷海鸟。万里须十金,妻孥未相保。”十一月,往射洪县。《野望》:“仲冬风日始凄凄。”又曰:“射洪春酒寒仍绿。”知至射洪时,正十一月也。到金华山玉京观,寻陈子昂读书堂遗迹。《冬到金华山观因得陈公学堂遗迹》:“陈公读书堂,石柱仄青苔。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按李、杜、韩、柳皆推重子昂(见李阳冰《太白集序》,韩愈送《孟东野序》及《荐士》诗,柳宗元《杨评事文集序》),而公倾心尤甚。在绵州时《送梓州李使君之任》诗云:“遇害陈公殒,于今蜀道怜。君行射洪县,为我一潸然。”《陈拾遗故宅》云:“位下曷足伤,所贵者圣贤。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他人但称其文字复古之功,公独兼颂其人格之伟大,可以占其怀抱矣。又访县北东武山子昂故宅。《陈拾遗故宅》:“拾遗平昔居,大屋尚修椽。悠扬荒山日,惨澹故园烟。”又:“彦昭超玉价,郭震起通泉。到今素壁滑,洒翰银钩连。”盖赵彦昭、郭元振题壁尚在也。旋复南之通泉县,访郭元振故居,于庆善寺观薛稷书画壁。鹤注《过郭代公故宅》:“郭公,魏州贵乡人,宅在京师宣阳里。今云故宅。当是尉通泉时所居。”《观薛稷少保书画壁》云:“画藏青莲界,书入金榜悬。仰看垂露姿,不崩亦不骞。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又挥西方变。发地扶屋椽。惨澹壁飞动,到今色未填。”《舆地纪胜》:“薛稷书‘慧普寺’三字,径三尺许,在通泉县庆善寺聚古堂。”米芾《海岳名言》:“薛稷书‘慧普寺’,老杜以为‘蛟龙岌相缠’。今见其本,乃如奈重儿握蒸饼势,信老杜不能书也。”又曰:“老杜作薛稷‘慧普寺’诗云:‘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今有石本,得视之,乃是勾勒,倒收笔锋,笔笔如蒸饼。‘普’字如人倔两拳,伸臂而立,丑怪难状。”赵曰:“稷书‘慈普寺’三字乃真书,傍有赑屃缠捧,此其‘蛟龙岌相缠’也。稷所画西方变相则亡。”张远注:“‘发地扶屋椽’,谓西方之像起自地面,直至屋椽。”又于县署壁后观稷所画鹤。见《通泉县署壁后捧少保画鹤》诗。《名画录》:“又蜀郡亦有(稷)鹤并佛像菩萨等,传于世,并称神品。”

广德元年癸卯(763)岁初,岑参自虢州长史入为太子中允。夏,章彝守梓州。八月,房琯卒。秋后,高适御吐蕃无功。十月,吐蕃陷长安,代宗幸陕州。是年,元结除道州刺史。耿登进士第。

公五十二岁。正月,在梓州,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便欲还东都,俄而复思东下吴楚。《春日梓州登楼二首》:“厌蜀交游冷,思吴胜事繁。应须理舟楫,长啸下荆门。”仇曰:“盖恐北归未能,转作东游之想也。”按《春晚有双燕》诗曰:“今秋天地在,吾亦离殊方。”亦指东游而言也。间尝到阆州,因游牛头、兜率、惠义诸寺。既归梓,又因送辛员外,至绵州。仇注《巴西驿亭观江涨呈窦使君二首》曰:“宝应元年夏,公送严武至绵州,广德元年春,公在梓州,有《惠义寺送辛员外》诗,中云‘细草残花’,盖春候也;末云‘宜到绵州’,盖重至绵州矣。此诗末章言春暮,正其时也。今依黄鹤编在广德元年春绵州作。黄谓《年谱》脱漏,是也。”多按自惠义寺送辛员外同至绵州,寺在郏县北,而郏县即梓州治。则是归梓州后,再至绵州也。自绵归梓。《涪城县香积寺官阁》:“寺下春江。”《涪江泛舟送韦班归京》:“伤春一水间。”与前绵州诗节候同。涪城在梓州西北五十五里,绵州又在涪州西北,故知至绵州后,尝归梓州,盖涪城为自绵归梓必经之地也。又往汉州。《旧(唐)书·房琯传》:“宝应二年(即广德元年)四月,拜特进刑部尚书。”公《陪王汉州留杜绵州泛房公西湖》云:“旧相恩追后。”《得房公池鹅》云:“为报笼随王右军。”(以房公在途次也)朱云二诗:“俱及房公赴召,则广德元年春,公尝至汉州矣。旧《谱》不书,略也”。仇曰:“今按《唐书》谓召琯在宝应二年之夏……恐误也。据此诗,春末盖已赴召矣。”夏返梓州。时章彝为刺史。公《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楼》曰:“绝域长夏晚。”又曰:“屡食将军第,仍骑御史骢。”知夏日,会复在梓也。初秋,复别梓赴阆。九月,祭房琯。琯以八月卒于阆州,公祭文题九月致祭。秋尽,得家书知女病,因急归梓。《客旧馆》旧次在广德元年梓州诗内,诗有“初秋别此亭”及“寒砧昨夜声”之句。仇曰:“《年谱》谓秋往阆州,冬晚复回梓州。据此诗,则是初秋别梓,秋尽复回也。”多按仇说是矣。《发阆州》曰:“女病妻忧归意急,秋花锦石谁能数?别家三月一书来,避地何时免愁苦!”别家三月,与初秋别梓,秋尽复回,时期正合。十一月,将出峡为吴楚之游。《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鹤编在广德元年十一月,云是代宗未还京时作,故诗云:“重见衣冠走”;“黄屋今安否。”按公蓄念出峡,见于诗者,始自上元二年之秋。自是吟咏所及,数见不鲜。至本年春作《双燕》曰:“今秋天地在,吾亦离珠方。”同时《短歌行送祁录事归合州因寄苏使君》曰:“君今起舵春江流,余亦沙边具小舟。幸为达书贤府主,江花未尽会江楼。”江花,荷花也。秋晚自阆州归。作《客旧馆》曰:“无由出江汉,愁绪日冥冥。”则行期已届,犹不果就道,因而兴叹也。本年冬作《桃竹杖引》曰:“老夫复欲东南征,乘涛鼓枻白帝城。”则行期虽误,而东行之念,犹无时或忘也。至是而亲朋馈赆,行资已备。(《留别章使君》曰:“相逢半新故,取别随薄厚。”)且已赋诗取别,则居然启程有日矣。王嗣爽曰:“章留后,所为多不法,而待杜特厚,公诗屡谏不悛,想托词避去,乃保身之哲。不欲以数取疏也。不然,有此地主,不必去蜀,又何以别去,而终不去蜀耶?后章将入朝,公寄诗云‘江汉垂纶’,则公客阆州,去梓不远。”多按公蓄念出蜀,三年于兹。(《草堂》:“贱子且奔走,三年望东吴。”)踌躇至是,始果成行,想行旅所资,出于章留后之助居多。其所以卒抵阆而返者,则以严武回蜀故,初非始念所及也。谓公之于章,屡谏不悛,颇怀失望,则有之。若曰诡词去蜀,意在避章,诬公甚矣。后至阆州作《游子》曰:“巴蜀愁谁语,吴门兴杳然。”知公东游之行,非虚饰矣。矧其时方有功曹之补,徒因欲下峡,遂不赴召,则其立意之坚决,尚有何可疑?于是命弟占归成都检校草堂。公之来蜀,四弟唯占与俱,自客岁移家至梓,离草堂且一年矣,至是始命占往检校,临行示诗曰:“久客应吾道,相随独尔来。熟知江路近,频为草堂回。鹅鸭宜长数,柴荆莫浪开。东林竹影薄,腊月更须栽。”其意盖终当归住草堂,故命弟频往检点,使勿就芜废。前此有《寄题江外草堂》诗,又有句云:“为问南溪竹。抽梢合过墙。”(《送韦郎司直归成都》原注:“余草堂在成都西郭。”)又云:“我有浣花竹,题诗顺一行。”(《送窦九归成都》)后此归至草堂有诗云:“不忍竟舍此,复来榛芜。”知此数年间,东西奔突,实无一日忘怀于草堂也。

广德二年甲辰(764)二月,严武再镇蜀。章彝罢梓州刺史东川留后,将入朝,严武因事杀之。三月,高适召还,为刑部侍郎,转左散骑常侍。九月,严武破吐蕃,拔当狗城;十一月,收吐蕃盐井城。是年,郑虔、苏源明相继卒。苏涣登进士第。

公五十三岁。春首,自梓州挈家东首出峡,先至阆州。后有自阆州携家却赴成都诗。公自成都移家至梓,在宝应元年。其自梓移阆,在何时,不见于诗。去秋因女病归家,时妻子犹在梓州。共来阆州当在本年春,意者此时作计出峡,必携家同行也。弟占独留在蜀,则《命占检校草堂诗》可证。会朝廷召补京兆功曹参军,以行程既定,不赴召。《别马巴州》原注:“时甫除京兆功曹,在东川。”《杜律演义》:“此必作于广德元年以后,盖不赴功曹之补,将东游荆楚,而寄别巴州也。”仇曰:“本传即指此。秋,居幕中,颇不乐,因上诗严武述胸臆。《遣闷呈严公二十韵》作于是年,诗曰“分曹失异同”,谓与僚辈不合也;又曰:“晓入朱扉启,昏归画角终。不成寻别业,未敢息微躬。”谓礼数拘束,疲于奔走也。按周必大《益公诗话》:“韩退之《上张仆射书》云:‘使院故事,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乃知唐藩镇之属,皆晨入昏归,亦自少暇。如牛僧孺待杜牧,固不以常礼也。”遂得乞假暂归草堂。《到村》以下,多草堂诗。仇注《到村》曰:“此乞假而暂到村也。旧注谓是广德二年秋作。明年正月,遂辞幕归村矣。”今按上诗后乃准此假,想当然耳。是时,曹霸在成都,公作《丹青引》赠之。黄鹤定《韦讽宅曹将军画马图歌》《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两诗为广德二年作,此诗宜与同时。弟颖往齐州。《送舍弟颖赴齐州三首》,鹤定为广德二年秋成都作。诗曰:“两弟亦山东。”仇曰:“两弟谓丰与观。”多按大历元年有诗题曰:“第五弟丰独在江左,近三四载,寂无消息……”诗曰:“乱后嗟吾在。”又曰:“十年朝夕泪”,是丰自天宝乱后,至大历元年,流落江左,凡十年矣。丰既在江左,则本年诗云“两弟亦山东”者,丰必不与。诗盖言颖赴齐后,并观为两弟在山东耳。大历二年《元日示宗武》仍云:“不见江东弟,高歌泪数行。”(原注:“第五弟漂泊在江左,近无消息。”)而同时又有《远怀舍弟颖观》等诗,云:“阳翟空知处,荆南近得书。”以颖、观并提,知二人本同在一地,后乃分离,一往阳翟,一至荆南耳。此亦可作在山东者为颖与观之谓召补功曹,不至,在上元二年。王洙因之而误。蔡兴宗《年谱》编此诗在广德元年,亦尚未确。广德二年《奉待严大夫》诗云:‘欲辞巴徼啼莺合,远下荆门去鹢催。’此诗云:‘扁舟系缆沙边久,独把钓竿终远去。’两诗互证,知同为二年所作矣。《杜臆》谓欲适楚,以严武将至,故不果行,此说得之。”二月,且离阆东去,闻严武将再镇蜀,大喜,遂改计却赴成都。《自阆却赴蜀山行》云:“不成向南国,复作游西川。”《奉待严大夫》云:“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常怪偏裨终日待,不知旌节隔年回。欲辞巴徼啼莺合。远下荆门去鹢催。身老时危思会面,一生襟抱向谁开!”《归成都途中》云:“得归茅屋赴成都,直为文翁再剖符。”按自严武去蜀,遽失所依,往来梓阆,彷徨久之。将欲出峡,则“孤矢暗江海,难为五湖游”(见《草堂》),将欲留居,则武夫暴厉,常有失身杯酒之虞(见《将适吴楚留别章留后》)。今闻严武再镇巴蜀,得重依故人,还居草堂,得非日暮穷途,意外之喜?故《却赴蜀山》诗(第三首)极言征途苦中之乐,《待严大夫》诗叙严武之还,《途中寄严》诗预拟归来情事,亦皆喜溢词表,而既归草堂,作诗,历数“旧犬喜我来”,“邻里喜我归”,“大官喜我来”,“城郭喜我来”,则直是乐不可支矣。三月,归成都。《春归》有“轻燕受风斜”语,黄鹤编在本年三月。六月,严武表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见《新(唐)书》本传,《旧(唐)书》作上二年冬,误。《客堂》曰:“台郎选才俊,自顾亦已极。”又曰:“上公有记者,累奏资薄禄”,旁证。颖之初来成都,在何时,诗中不载。惟去年冬《命占检校草堂》诗云:“相随独尔来。”明其时颖尚未至。颖之至成都,必在本年无疑。送颖诗又曰:“诸姑今海畔。”考公《范阳卢氏墓志),审言之女,薛氏所出者,适魏上瑜、裴荣期、卢正均,皆前卒;卢氏所出者,一适京兆王佑,一适会稽贺扌为。此云在海畔,必贺氏姑也。岁晚,因事寄诗贾至。《别唐十五诫因寄礼部贾侍郎》,旧编在广德二年,以贾转礼部在是年,又知东都选也。张远注曰:“时唐十五必柱东都赴举,公故寄诗为之先容也。”是年,与严武唱和最密。

永泰元年乙巳(765)正月,高适卒。四月,严武卒。五月,郭英又为成都尹。九月,吐蕃、回纥入寇。十月,回纥受盟而还。郭英又为兵马使崔旰所杀,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杨子琳、剑南李昌夔皆起兵讨奸,蜀中大乱。是年,韦应物授京化功曹,迁洛阳丞。令狐楚生。

公五十四岁。正月三日,辞幕府,归浣花溪。见《正月三日归溪上有作简院内诸公》。自春徂夏,居草堂。黄庭坚《题杜子美浣花醉图》摹写公此时之生活,最精妙。诗曰:“拾遗流落锦官城,故人作尹眼为青。碧鸡坊西作茅座,百花潭水濯冠缨。故衣未补新衣绽,空蟠胸中书万卷。探道欲度羲黄前,论诗未觉《国风》远。干戈峥嵘暗寓县,杜陵韦曲无鸡犬。老妻稚子且眼前,弟妹漂零不相见。此公乐易真可人。园翁溪友肯下邻。邻家有酒皆邀去,得意鱼鸟来相亲。浣花酒舡散车骑,野墙无主看桃李。宗文守家宗武扶,落日蹇驴驮醉起。愿闻脱冠脱兜鍪,老儒不用千户侯。中原未得平安报,醉里眉攒万国愁……”五月,携家离草堂南下。《去蜀》曰:“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则此行欲往湖南也。去岁,自梓州东下。其目的地亦系湖南,《桃竹杖引》及《留别章梓州》诗可证。至嘉州。有《青溪驿奉怀张之绪》诗,驿在嘉州。《狂歌行赠四兄》曰:“今年思我来嘉州。”知先至嘉州,因四兄之召也。诗又曰:“女拜弟妻男拜弟。”知妻子同行也。六月,至戎州,《宴戎州杨使君东楼》云:“轻红擘荔枝。”当是其年六月作。黄鹤曰:“黄山谷《在戎州食荔枝》诗云:‘六月连山柘枝红。’可知荔枝熟于六月也。”多按明年《解闷十二首》曰:“忆过泸戎摘荔枝,青枫隐映石逶迤。”即指此役。曰青枫,是在秋前也。自戎至渝州,候严六侍御,不到,先下峡。有诗题如此。入秋,至忠州。《禹庙》云:“秋风落日斜。”忠州临江县南有禹祠(见《方舆胜览》),知至忠时已入秋。居龙兴寺院。时有《宴忠州使君侄宅》诗,而《题忠州龙兴寺所居院壁》曰:“空看过客泪,莫觅主人恩。”仇曰:“使君必失于周旋,故有客泪主恩之慨。”按陆游有《游龙兴寺吊少陵寓居》诗,原注曰:“寺门外,江声甚壮。”九月,至云安县。有《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诗。因病,遂留居云安。《别常征君》云:“卧病一秋强。”顾注:“永泰元年,自秋徂冬,公在云安,故云‘卧病一秋强。”多按《移居夔州作》:“伏枕云安县。”《客堂》:“栖泊云安县,消中内相毒。旧疾廿载来,衰年得无足。”《别蔡十四著作》:“巴道此相逢,会我病江滨。”《赠郑十八贲》:“水陆迷畏途。药饵驻修轸。”《客居》:“我在路中央,生理不得论。卧愁病脚废……”《十二月一日三首》:“肺病几时朝日边。”“茂陵著书消渴长。”——此皆可证留居云安,因病故也。《杜鹃》:“值我病经年。”《峡中览物》:“舟中得病移衾枕,洞口经春长薜萝。”《寄薛三郎中璩》:“峡中一卧病,疟疠经冬春。春复加肺病,此病盖有因。早岁与苏郑,痛饮情相亲。”——此可证明春犹未平复,不但“一秋强”也,又知得病之因,乃以早岁痛饮故耳。又合观前后诸诗,知病症有疟疠,有咳嗽(“病肺”),又因久病而脚废。馆于严明府之水阁。仇注《水阁朝霁简云安严明府》:“时公居严之水阁,故作诗以赠之。”多按《赠郑十八贲》曰:“数杯资好事,异味烦县尹。”县尹即严。既留居水阁,又为致异味,知严款待之殷。故《简严》诗云:“晚交严明府。”喜交友之得人也。又按水阁之形胜,考之诗中,亦有足征者:《水阁朝霁简严诗》曰:“东城抱春岑,江阁邻石面。”《客居》曰:“客居所居堂,前江后山根。下堑万寻岸,苍涛郁飞翻。葱青众木梢,邪竖杂石痕。”《子规》曰:“峡里云安县,江楼翼瓦齐。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十二月一日三首》曰“日满楼前江雾黄”,是也。

大历元年丙午(766)二月,杜鸿渐为东西川副元帅。秋后,柏茂琳为夔州都督。是年,岑参为嘉州刺史。窦叔向登进士第。薛据、孟云卿并在荆州。卢纶自鄱阳还京师约当此年。

公五十五岁。春,在云安。时岑参方为嘉州刺史,寄诗赠之。自乾元元年公与参同官两省,至大历元年,才九年,而诗云:“不见故人十年余。”此公误记耳。据杜确《岑参集》序,参自库部郎中出为嘉州刺史,杜鸿渐表为职方郎中、兼侍御史,列于幕府,无几,使罢,寓居于蜀。鸿渐以本年二月为东西川副元帅。公诗题寄岑嘉州,原注曰:“州据蜀江外。”则必作于二月以前。诗曰:“泊船秋夜始春草。”明指去年秋抵云安,至本年春,尚留居其地。诗作于大历元年春,益无疑矣。春晚,移居夔州。《移居夔州作》曰:“伏枕云安县,迁居白帝城。”此诗又曰:“春知催柳别。”《船下夔州郭别王十二》曰:“风起春灯乱。”而《客堂》诗,诸家亦系于本年,诗曰:“巴莺粉未稀。徼麦早向熟……漠漠春辞木。”知公移居夔州,时在春晚矣。初寓山中“客堂”。《客堂》:“舍舟复深山,窅窕一林麓。”《催宗文树鸡栅》:“喧呼山腰宅。”知堂在山中。《贻华阳柳少府》:“俱客古信州(按即夔州),结庐依毁垣。相去四五里,径微山叶繁。”又尝于墙东树鸡栅,堂下种莴苣,想其制必甚陋。《雨二首》云:“殊俗状巢居。”《赠李十五丈别》云:“峡人鸟兽居,其室附层巅。”元稹《通州》诗云:“平地才应一顷余,阁拦都大似巢居。”自注:“巴人都在山坡架木为居,自号‘阁拦头’,公今所居,即此类欤?秋日,移寓西阁。《中宵》:“西阁百寻余,中宵步绮疏。”《西阁雨望》:“滂沱朱槛湿,万虑倚檐楹。《秋兴八首》:“山楼粉堞隐悲笳。”《夜宿西阁呈元二十一曹长》:“稍通绡幕霁。”绮疏绡幕,朱槛粉堞,与前居之客堂,迥不侔矣。《不离西阁三首》:“江云飘素练,石壁断空青。沧海先迎日,银河倒列星。”则又特饶景物之胜。故诗又曰:“平生耽胜事,吁骇始初经。”盖题曰“不离西阁”者,不忍离也。仇从《杜臆》云有厌居西阁意,大谬。集中凡题“西阁”诸诗,所记物候,咸属秋冬,知秋始来居此。同时诗中又有“草阁”之名,一称“江边阁”,《杜臆》以为别是一处。以《解闷十二首》“草阁柴扉星散居”,及《暮春》“沙上草阁柳新暗”之句征之,或然。秋后,柏茂琳为夔州都督,公颇蒙资助。《峡口二首》原注:“主人柏中丞,频分月俸。”柏中丞,或误以为柏贞节,辨详王道俊《博议》。明年夏,有《园官送菜》及《园人送瓜》诗,皆茂琳所致者。是年,多追忆旧游之作。

大历二年丁未(767)皇甫冉迁右补阙。

公五十六岁。在夔州。春,自西阁移居赤甲。《赤甲》:“卜居赤甲迁居新,两见巫山楚水春。”《入宅三首》:“客居愧迁次,春色渐多添。花亚欲移竹,鸟窥新卷帘。”又曰:“乱后居难定,春归客未还。”知移赤甲在春。三月,迁居瀼西草屋。去年冬作《瀼西寒望》曰:“瞿塘春欲至,定卜瀼西居。”是居瀼西之意,自去冬始也。《小园》曰:“客病留因药,春深买为花。”是春深时始买宅,与《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五首》,及《卜居》“春耕破瀼西,桃红客若至”之句合也。《柴门》曰“约身不愿奢,茅栋盖一床”;《夔府咏怀一百韵》曰“茅斋八九椽”,曰“缚柴门窄窄”;《暇日小园散病》曰“及乎归茅宇”;《课竖子斫果林枝蔓》曰:“病枕依茅栋”——知是草屋也。《上后园山脚》曰“小园背高冈”;《柴门》曰“石乱上云气,杉清延明华”,《课伐木》曰“舍西崖峤壮。雷雨蔚含蓄”;《夔府咏怀一百韵》曰:“阵图沙北岸,市暨瀼西巅。(原注:峡人目市井泊船处曰“市暨”,江水横通山谷处,方人谓之“瀼”。)……堑抵公畦棱,村依野庙堧。缺篱将棘拒,倒石赖藤缠。”《课小竖斫果木枝蔓》曰:“篱弱门何向,沙虚岸只摧。”《小园》曰:“秋庭风落果,瀼岸雨颓沙。”《课伐木序》曰:“夔人屋壁列树白萄,镘为墙,实以竹,示式遏,为与虎近。”——宅周事物,无远近巨细,悉可考也。附宅有果园四十亩。明年出峡,以瀼西果园四十亩赠“南卿兄”。又有诗题“课小竖锄斫舍北果林枝蔓荒秽净讫,移床三首”。又有《阻雨不得归瀼西甘林》诗。曰“果园”,曰“果林”,曰“甘林”,实即一处。果林在舍北,而《阻雨不得归甘林》曰“欲归瀼西宅,阻此江浦深”,则甘林亦在舍傍也。仇曰:“公瀼西诗,有‘果园’,有‘甘林’,果园四十亩,他日所举以赠人者。甘林则为治生计。所云‘客居暂封殖’者。《杜臆》谓朝行所视之园树,专指果园,于甘林无豫,故云‘丹橘黄甘此地无’。今按‘此地无’,正言柑橘之独盛。篇中‘林香’、‘出实’二语,明说丹橘矣。也可云甘林在果园之外乎?大抵分而言之,则甘林另为一区;合而言之,甘林包在果园之内。盖四十亩中,自兼有诸果也。”多按《夔府咏怀一百韵》曰:“色好梨胜颊,穰多栗过拳。”则仇云兼有诸果,是矣。蔬圃数亩。《小园散病将种秋菜督勒耕牛兼书触目》:“深耕种数亩,未甚后四邻。嘉疏既不一,名数颇具陈。”《驱竖子摘苍耳》:“畦丁告劳苦,无以供日夕。”此公有蔬圃之证。诗中屡言“小园”,悉指此也。蔬圃曰小园,对四十亩果园之大者而言之。又按《夔园咏怀》:“紫收岷岭芋,白种陆池莲。”《秋野五首》:“枣熟从人打,葵荒欲自锄”;“风落收松子,天寒割蜜房。”——总此所纪。并柑橘梨果,蔬圃所产,及东屯之稻,则套生计之裕,盖无逾于此际矣。又有稻田若干顷,在江北之东屯。《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曰:“东屯大江北,百顷平若案。六月青稻多,千畦碧泉乱。”又有诗题曰:“秋,行官张望督促东渚(按即东屯)耗稻,向毕,青晨遣女奴阿稽竖子阿段往问。”《自瀼西移居东屯》曰:“白盐危峤北,赤甲古城东。平地一川稳,高山四面同。烟霜凄野日,粳稻熟天风。”按前诗云“百顷平若案”,《茅堂检校收稻二首》云“平田百顷间”,《夔州歌十首》亦云“东屯稻畦一百顷”,皆通东屯之田而言。百顷非尽公所有也。据《困学纪闻》,东屯之田,公孙述所开以积谷养兵者,故公《东屯夜月》曰:“防边旧谷屯。”《舆地纪胜》云:“东屯稻米为蜀第一。”故公《孟冬》诗有“尝稻雪翻匙”之句。弟观自京师来。有诗题曰:“得舍弟观书,自中都(按即长安)已达江陵,今兹暮春月合到夔州……”又有《喜观即到题短篇二首》。后有《送弟观归蓝田迎妇》诗,知观果到夔也。秋,因获稻暂住东屯。《自瀼西荆扉且移居东屯茅屋四首》曰:“东屯复瀼西,一种住青溪,来往皆茅屋,淹留为稻畦。市喧宜近利(按指瀼西,他章“市暨瀼西巅”可证),林僻此无蹊。若访衰翁语,须令剩客迷。”《向夕》:“畎亩孤城外,江村乱水中”,又曰“鸡栖草屋同”,即指此处。于栗《东屯少陵故居记》曰:“峡中多高山峻谷,地少平旷。东屯距白帝五里而近。稻田水畦延袤百顷,前带清溪,后枕崇冈,树林葱蒨,气象深秀,称高人逸士之居。”陆游《高斋记》:“东屯,李氏居已数世,上距少陵,才三易主,大历初故券犹在。”白巽《东屯行》:“雨足稻畦春水满,插身未半青短短。马尘追逐下关头,北望东屯转三坂。一川洗尽峡中想,远浦琉林分气象。沟塍漫漫堰源低,滩濑泠泠石矶响。中田筑场亦有庐,恽飞夏屋何渠渠。李氏之子今地主,少陵祠堂疑故居。”原注:“东屯有青苗坡。”按即公《夔州歌》“北有涧水通青苗”也。何宇度《谈资》:“工部草堂,在城东十余里,尚有遗址可寻,止有一碑,存数字,题‘重修东屯草堂记’,似是元物。”适吴司法自忠州来,因以瀼西草堂借吴居之。见《简吴郎司法》,诗曰:“却为姻娅过逢地。”知吴乃公之姻娅也。又曰:“江帆飒飒乱帆秋。”同时有《又呈吴郎》云:“堂前扑枣任西邻。”知吴到夔,约在八月也。是时,始复动东游荆湘之意。《舍弟观归蓝田迎新妇送示二首》:“满峡重江水,开帆八月舟。此时同一醉,应在仲宣楼。”期以八月会弟于江陵也。同时有《峡隘》诗,则远想江陵之胜,计期弟观且到,因恨出峡之不早也。《秋日寄题郑审湖上亭三首》:“舍舟因卜地,邻接意如何?”郑时在夷陵,欲往与结邻而居也。《昔游》:“杖藜望清秋,有兴入庐霍。”《雨》:“宿留洞庭秋,天寒潇湘素。杖策可入舟,送此齿发暮。”皆欲及秋东游也。《秋清》:“十月江平稳,轻舟进所如。”八月之行不果,期以十月也。《夜雨》:“天寒出巫峡,醉别仲宣楼。”《更题》:“只应踏初雪,转马发荆州。”秋不果行,期以冬候也。《白帝城楼》:“夷陵春色起,渐拟放扁舟。”冬又不果行,更待之来年也。十月十九日,于夔州别驾元持宅观李十二娘舞“剑器”。见《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本年,仍复多病。秋,左耳始聋。见《耳聋》《复阴》及《独坐二首》。

大历三年戊申(768)秋,李之芳卒。十月,李勉拜广州刺史。是年,岑参罢官东归,道阻,淹滞戎州。李筌进《太白阴经》。韩愈生。

公五十七岁。正月中旬,去夔出峡。《续得观书迎就当阳居止正月中旬定出三峡》:“自汝到荆府,书来数唤吾。”当阳县属荆州。临去,以瀼西果园赠“南卿兄”。有诗题略如此。陆游《野饭诗》自注:“杜氏家谱,谓子美下峡,留一子守浣花旧业,其后避乱成都,徙眉州大垭,或徙大蓬云。”按留子不见于诗,不足信。三月,至江陵。时卫伯玉为节度使,杜位在幕中。李之芳、郑审并在江陵,数从游宴。夏日,暂如外邑。《水宿遣兴奉呈群公》:“小江还积浪”,曰“行舟却向西”,曰“异县惊虚往”,知是外邑。留江陵数月,颇不得意。《水宿遣兴奉呈群公》:“童稚频书札,盘飧讵糁藜?我行何至此,物理直难齐!”又曰:“余波期救涸,费日苦轻赍。杖策门阑邃,肩舆羽翮低。自伤甘贱役,谁愍强幽栖!”《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苦摇求食尾,常曝报恩鳃。结舌防谗柄,探肠有祸胎。苍茫步兵哭,展转仲宣哀。饥藉家家米,愁征处处杯。休为贫士叹,任受众人咍。”《舟出江陵南浦奉寄郑少尹审》:“栖托难高卧,饥寒迫向隅。寂寥相呴沫,浩荡报恩珠。”《移居公安敬婚卫大郎》:“交态遭轻薄。”《久客》:“羁旅知交态,淹留见俗情。衰颜聊自哂,小吏最相轻。”意者地主失于周旋耳。卢元昌曰:“公在江陵,至小吏相轻,吾道穷矣。于颜少府曰‘不易得’(按见《醉歌行》),于卫大郎亦曰‘不易得’(按见《移居公安敬赠卫大郎》),志幸,亦志慨也。”多按卫大郎,名钧,伯玉之子。钧之于公,能以礼遇,则诗中所指,恐非伯玉。前诗云:“异县惊虚往”,忤公者,岂外邑之主人欤?秋末,移居公安县。《移居公安山馆》云“北风天正寒”,此既至公安后作也。《移居公安敬赠卫大郎》有“秋露接园葵”之句。卫在江陵,诗盖作于将发江陵之时,故定为秋末移居。遇顾诫奢。《醉歌行赠公安颜十少府请顾八题壁》:“君不见东吴顾文学,君不见西汉杜陵老,诗家笔势君不嫌,词翰升堂为君扫。”李晋肃。晋甫,李贺之父,即韩愈所为作《辨讳》者。《公安送李入蜀》诗称二十九弟,李必公之姻娅。及僧太易。见《留别公安太易》诗。太易又善司空曙,有赠《司空拾遗》诗。留憩公安数月,《留发公安》原注:“数月憩息此具。”陆游《入蜀记》曰:“公《移居公安》诗,‘水烟通径草,秋露接国葵’,而《留别太易沙门》诗,‘沙村白雪仍含冻,江县红梅已放春’,则以是秋至此,暮冬始去。其曰‘数月憩息’盖谓此也。”卢元昌曰:“是时公安有警,故于《山馆》有‘世乱敢求安’句,后《晓发》则曰‘邻鸡野哭如昨日’,《发刘郎浦》则曰:‘岸上空村尽豺虎’,此章(按即《移居公安赠卫大郎》)‘入邑豺狼斗’,必有所指矣。”岁晏,至岳州。《别董颋》:“汉阳颇宁静,岘首试考槃。”与《公安送李晋肃》题中“余下沔鄂”语吻合。《送李诗》云“正解柴桑缆”,盖将由两沔鄂下柴桑也。然而所至乃岳州,柴桑之行盖不遂耳。黄生曰:“柴桑在江州。前诗云‘江州涕不禁’,公岂有弟客此,而欲访之耶?又诗‘九江春色外,三峡暮帆前’,知公久有此兴,或此行终不果耳。”多按大历二年《又示两儿》诗曰:“长葛书难得,江州涕不禁,团圆思弟妹,行坐白头吟。”仇云。“前有送弟往齐州诗,长葛与齐州相近,故知长葛指弟。《七歌》云‘有妹在钟离’,江州与钟离相近,故知江州指妹。”此可证黄说之讹。

大历四年己酉(769)二月,韦之晋自衡州刺史。迁潭州。是年,杜鸿渐卒。李益、冷朝阳并登进士第。

公五十八岁。正月,自岳州至南岳,游道林二寺,观宋之问题壁。《岳麓山道林二寺行》:“宋公(原注:宋之问)放逐曾题壁,物色分留待老夫。”入洞庭湖。《过南岳入洞庭》:“春生力更无。”宿青草湖;又宿白沙驿;过湘阴,谒湘夫人祠。更溯流而上,以二月初抵凿石浦(湘潭县西),宿之。又过津口,次空灵岸(湘潭县西一百六十里)。宿花石戍,次晚州(在湘潭)。三月,抵潭州。《清明二首》:“此身漂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空。”老病穷途,心绪可知也。发潭州,次白马潭,入乔口。原注:“长沙北界。”至铜官渚,阻风。发铜官,宿新康江口。《北风》原注:“新康江口信宿方行。”次双枫浦,遂抵衡州。《上水遣怀》:“但遇新少年,少逢旧亲友……后生血气豪,举动见老丑。穷迫挫曩怀,常如中风走。”仇曰:“公初入蜀则曰‘故人供禄米’,在梓阆则曰‘穷途仗友生’,再还蜀则曰‘客身逢故旧’,初到夔则曰‘亲故时相问’。至此则亲朋绝少,旅况益艰,故篇中多抑郁恶伤之语。”按公至湖南,必欲依韦之晋,及其既至,而韦旋卒。公晚节命途之舛,至于此极!之晋以本年二月受命自衡州刺史改潭州。公到潭时,之晋或犹未行,故有《奉送韦中丞之晋赴湖南)诗,在衡州送韦之潭也。四月,之晋卒,公有诗哭之,词极哀痛。夏,畏热,复回潭州。仇曰:“是年有《发潭州》及《发白马潭》诗,乃春日自潭往衡岳也。又据韦迢《早发湘潭寄杜员外诗》云‘湘潭一叶黄’,知秋深复在潭州矣。观公《楼上》诗‘身事五湖南’,‘终是老湘潭’,皆可证。”晤张建封。《别张十三建封》:“相逢长沙亭。”时苏涣旅居江侧,忽一日,访公于舟中,公请涣诵诗,大赏异之。遂订交焉。见《苏大侍御访江浦赋八韵记异》诗并序,又有《又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苏涣侍御》诗云:“倾壶萧管动白发(按此公自谓),舞剑霜雪吹青春(此谓苏),宴筵曾语苏季子,后来杰出云孙比。茅斋定王城郭门,药物楚老渔商市。市北肩舆每联袂,郭南抱翁亦隐几。”卢注:“苏卜斋定王郭门,公卖药鱼商市上,苏访公于市北,则肩舆频至;公访苏于郭南,则隐几萧然。此叙彼此往来之谊也。”终岁在潭州。

大历五年庚戌(770)四月,湖南兵马使臧玠杀其团练使崔灌。杨孑琳、阳济、裴虬各出兵讨玠,孑琳取赂而还。是年,李端登进士第。李公佐生。

公五十九岁。春,在潭州。正月二十一日,检故轶,得高适上元二年人日见寄诗,因追酬一首,寄示汉中王瑀及敬超先。序曰:“自枉诗,已十余年,莫记存殁,又十余年矣,老病怀旧,生意可知。今海内忘形故人,独汉中王瑀与昭州敬使君超先在,爱而不见,情见乎辞。”暮春,逢李龟年。《明皇杂录》:“龟年……后流落江南,每遇良辰胜景,常为人歌数阕,座上闻之,莫不掩泣罢酒。”《云溪友议》:“李龟年奔江潭。曾于湖南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赠公多采摘,此物最相思。’又云:‘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此词皆王维所作也。”四月,避乱入衡州。《入衡州》曰:“销魂避飞镝,累足穿豺狼。隐忍枳棘刺,迁延胝胼疮。远归儿侍侧,犹乳女在傍。久客幸脱免,暮年惭激昂。萧条向水陆,泪没随渔商。”《逃难》云:“五十头白翁,南北逃兵难。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舟中苦热遣怀》云“中夜混黎田亡,脱身亦奔窜,……耻以风疾辞,胡然泊湘岸?入舟虽苦热,垢腻可溉灌。”欲往郴州依舅氏崔伟。时崔摄郴州。本年春,有《奉送二十三舅录事之摄郴州》诗曰:“气春江上别。”《入衡州》曰:“诸舅剖符近,开缄书札光。频繁命屡及,磊落字百行(言崔见招也)。江总外家养,(感舅德也),谢安乘兴长,(将赴郴也)……柴荆寄乐土(将居郴也)……”因至耒阳,时属江涨,泊方田驿,半旬不得食,聂令驰书为致牛炙白酒。呈聂诗题曰:“聂耒阳以仆阻水,书致酒肉,疗饥荒江。诗得代怀,兴尽本韵、至县呈聂令。陆路去方田驿四十里,舟行一日。时属江涨,泊于方田。”诗曰:“耒阳驰尺素,见访荒江渺……知我碍湍涛,半旬获浩,孤舟增郁郁,僻路殊悄悄……礼过宰肥羊,愁当置清醥。”按世传饫死之说,不实,辩详见后。推公阻水缺食之期间,诗明言“半旬”,而诸书或曰涉旬(《明皇录杂》),或曰旬日(《新书》),或曰旬余(鹤语),皆不根之谈,此亦不可不辩也。鹤曰:“郴州与耒阳,皆在衡州东南。衡至郴,四百余里,郴水入衡。公初欲往郴依舅氏,卒不遂。其至方田也,盖溯郴水而上,故诗云‘方行郴岸静。’”按耒阳至衡州,一百六十八里。盛夏回棹,秋至潭州小憩,遂遍别亲友,溯湘而下。《回棹》旧编在大历五年,诗曰“蒸池疫疠遍”,“火云滋垢腻”,知返棹时当盛夏也。《登舟将适汉阳》曰:“秋帆催客归”,又有《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诗,知发潭州时属暮秋也。将出沔鄂,由襄阳转洛阳,迤逦归长安。《回棹》曰:“清思汉水上,凉忆岘山巅。”《登舟将适汉阳》曰:“鹿门自此往,永息汉阴机。”而在潭州留别湖南亲友诗题曰“将归秦”,知此行乃归长安,而预计经由之地,亦皆历历可考。冬,竟以寓卒于潭岳间,旅殡岳阳。黄鹤曰:“夏如郴,因至耒阳,访聂令,经方田驿,阻水旬余。聂令致酒肉。而史云令尝馈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尝考谢聂令诗有云‘礼过宰肥羊,愁当置清醥’。其诗题云‘兴尽本韵’,又且宿留驿近山亭。若果以饫死。岂复能为是长篇,又复游憩山亭?以诗证之,其诬自可不考。况元稹作志,在(旧史)前。初无此说。按是秋舟下洞庭,故有《暮秋将归秦奉留别亲友》诗。又有《洞庭湖》诗云:‘破浪南风正,回樯畏日斜。’言南风畏日,又云回樯。则非四年所作甚明;当是是年,自衡州归襄阳,经洞庭诗也。元微之《志》云:‘扁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其后嗣业启柩,襄祔事于偃师,途次于荆,拜余为志。’吕汲公亦云:‘夏还襄汉,卒于岳阳。’鲁谱云:‘其卒当在衡岳之间,秋冬之交。’但衡在潭之上流,与岳不相邻,舟行必经潭,然后至岳,当云在潭岳之间。蔡《谱讲》以史为是,以吕为非,盖未之考耳。”仇兆鳌曰:“五年冬,有《送李衔》诗云:‘与子避地西康州,洞庭相逢十二秋。’西康州即同谷县。”公以乾元二年冬寓同谷,至大历五年之秋,为十二秋。又有《风疾舟中》诗云:“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户砧。”公以大历三年春适湖南,至大历五年之秋,为三霜。以二诗证之,安得云是年之夏卒于耒阳乎?多按《风疾舟中伏枕书怀呈湖南亲友》,题曰“舟中伏枕”,诗又曰“羁旅病年侵”,是舟中构疾也,诗又曰“群云惨岁阴”,曰“郁郁冬炎瘴”,时在冬候也。公之卒,在大历五年冬,无疑。又按戎昱《耒阳溪夜行》原注云:“为伤杜甫作。”昱大历间人,有赠岑参诗。则是公饫死耒阳之说,由来甚久,其详见于郑处晦《明皇杂录》。厥后罗隐有《经耒阳杜工部墓》诗。郑谷《送沈光》诗亦曰:“耒阳江口春山绿,恸哭应寻杜甫坟。”杜荀鹤《吊陈陶处士》曰:“耒阳山下伤工部,采石江边吊翰林。两地荒坟各三尺,却成开解哭君心。”孟宾于《耒阳杜公祠》曰“白酒至今闻”;徐介《耒阳杜工部祠堂》曰“故教工部死,来伴大夫魂”;裴说《题耒阳杜公祠》曰:“拟掘孤坟破,重教《大雅》生”;裴谐同作曰:“名终埋不得,骨朽且何妨?”此皆宋以前诗也(《耒阳县志》载李节《耒阳吊杜子美》诗,称节为天宝词客。则显系伪托)。然同时亦有怀疑之说。《诗话总龟》载僧绍员诗云:“百年失志古来有,牛肉因伤是也无?”又载耒阳令诗云:“诗名天宝大,骨葬耒阳空。”此皆言聂令空堆土也。黄鹤已知公实不死于耒阳,乃犹疑耒阳有坟有祠,谬说之起必有因,遂又创为新说,谓公尝瘗宗文于耒阳,后人遂误以为公坟耳,其所据则《风疾舟中伏枕书怀诗》“瘗夭追潘岳”句,及下句渴死事也。今按《入衡州》云“犹乳女在傍”,夭者想是此女耳。潘岳《西征斌》:“夭赤子于新安,坎路侧而瘗之。”公诗用此事,于哺乳之女乃切当。若宗文,是时计年已及冠,得谓为赤子耶?仇氏驳之曰:“宗文若卒于湖南,应有哭子诗,而集中未尝见。”信然。《山海经》:“夸父与日逐走,渴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此下句“持危觅邓林”所用事也。黄鹤割裂“渴死”二字,以属宗文,致文意乖乱不可通。今按“觅邓林”,觅瘗夭之所也(邓林,夸父死处,故得借用以言窆所),“持危”谓忍渴冒死以觅之也。诗题本云“舟中伏枕”,上句又云“行药病涔涔”,下句云“蹉跎翻学步”,则划是力疾瘗夭,行步艰难,故云“持危”耳。仇注:“邓林,谓老行须杖。”亦胜于鹤说百倍。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