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改革者

就算没有俄国思想界的风起云涌，沙皇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欧洲宪兵”沦为“欧洲公敌”，在黑海被围殴惨败，将几代沙皇浴血奋战获得的黑海权益全部让出，这样的局面，换了谁是沙皇都会想自杀。尼古拉一世将一个自己都不能面对的烂摊子，就这样丢给了儿子。

尼古拉的大哥二哥都没有儿子，所以，亚历山大一世时，大家就把尼古拉一世的长子亚历山大当作未来储君了，给他最纯粹的帝王教化，专门配备的帝师，就是大学者茹科夫斯基。除了最全面最系统的沙皇功课，在尼古拉的要求下，这位太子曾游历了俄罗斯全国和欧洲大部分国家，虽然看到的几乎都是接待人员刻意营造的“波将金村”，但是，跟其他沙皇相比，亚历山大二世算是在登基之前，对国内外形势比较了解的一个沙皇了。

这个亚历山大和上一个亚历山大有相同的悲剧，他们都有个军阀专制父亲和一个民主派思想的老师。因为这个矛盾的教育环境，上一个亚历山大成为一个很纠结的人，这位亚历山大，一样地办事两头不到岸。

上篇说到，亚历山大一世纵马进入巴黎，代表着俄罗斯帝国最辉煌的时代，然而，他离俄罗斯的千古一帝就差一步，因为他看到了阻碍俄罗斯帝国持续强大的问题所在，却不敢解决。亚历山大一世没敢做的那件事，亚历山大二世居然做到了，并不是侄子的能力在大伯之上，而是他被逼到这个分儿上了。

克里木兵败，很多原因，根本原因肯定是因为落后。不论是军队素质还是武器装备，俄国和英法的差距不是一点点。经过19世纪俄国上下各种各样的思想运动，都知道症结所在，那就是，农奴制已经严重制约了国家的发展，甚至还威胁国家的安全。

首先，农奴的生产效率是很低下的，这个是自然规律。没有自由，没有选择，没有奖励机制，没有前途远景，谁有劲头干活啊。没有劲头干活当然也没有精力创新，农业科技和农业改良也无从谈起，种地越种越没劲，粮食产量眼看就跟不上人口发展的需要了。

俄国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工厂，工业资本主义需要大量的工厂工人，所有人都被绑在土地上，毫无自由，那些新兴的工厂用工荒，当然工业也发展不起来。

种地效率低，地主们就冒火，冒火了就更加压迫农奴，农奴也会反抗啊。19世纪，俄国没出普加乔夫这样的大起义家，但是密集的小起义也够头痛的了。亚历山大二世登基后的6年时间里，大小农民起义发生过474次，谁当沙皇不闹心啊？

亚历山大二世登基后，迫于压力，放宽了对舆论和媒体的限制，释放了当年被流放的大批十二月党人和波兰解放运动人物，这帮人一回家，民主自由的思想就铺天盖地席卷了俄罗斯，这其中要求改革的呼声最是响亮。

一直以来，农奴制和专制集权统治被认为是俄罗斯帝国的基石，抽掉任何一块，都有大厦将倾的危险。所以，以亚历山大一世那样的神武，他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亚历山大二世被逼到不得不改革的时候，他就天真地认为，他能找到一种办法，让地主和农民都满意，继续维持帝国基业的平衡。

1861年3月，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法令终于出台了。到底这个法令从酝酿到出台经过了多少艰难多少阻滞，是可想而知的。

法令的核心有两点：一是宣布废除农奴制，农奴全部获得人身自由，以后搬迁、结婚、换工作、订合同都是自己的事，不用麻烦地主出面了；二是规定全部土地还是地主的，农民要地需要花钱买，农民支付一部分，其余由政府以发国债的方式代付，农民必须在49年内还清本息。

除掉了农奴制这块最大的绊脚石，其他的配套改革政策就比较容易了。比如行政方面，给予了一定的地区自治；将司法部门从行政领域剥离并独立；允许大学自治，让学术渐渐自由，等等。其中效果最明显最有用的，就是军事领域的改革，尤其是征兵制的改革，改革后，所有的俄国人都有服役义务，服役期从原来的25年缩短到6年，对入伍军人进行初级教育，还建立了一支后备军。一言以蔽之，以前的俄军是屈从严格的军纪作战，改革后的俄军更重视士兵的素质培养。在所有的改革项目中，军事改革是收效最快的，因为不久，俄国军队就在战场上找回了当年的雄风。

让所有的农奴获得了自由，就凭这一项，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就能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改革之一，很多历史学家认为，其价值绝对超越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的黑奴解放。

不管历史给了多高的评价，改革肯定是不彻底的。越是这种想两面讨好的政策，越是会两面得罪。保守派地主因为失去了农奴和土地而愤愤不平，农民虽然获得了人身自由，却没有土地，花钱赎买土地，等于是对农民新的掠夺，一开始对改革抱有的美好希望被无情的现实粉碎，农民们更是激愤不已，而进步的改革派都认为不痛不痒，革命尚未成功。

走到这一步，亚历山大二世貌似用完了所有的勇气，他突然开始惧怕了，不敢继续将改革深入进行了，这个被民主自由思想教育长大的沙皇，再次被专制的神秘流毒附体，面对改革派的鼓噪，他举起了大棒，预备谁冒头就打谁。

因为亚历山大二世最初的自由政策，波兰一直在俄罗斯辖下高度自治。波兰人想获得完全独立，找到机会就反抗起义。而此时，英国、法国和奥地利还都想私下支持波兰独立运动。1863年，波兰又发生大规模起义，亚历山大二世派出庞大的军队，用了一年多时间充分镇压。镇压之后，波兰许多自治条款被剥夺，俄国在该地区努力去波兰化，终于让波兰彻底沦为俄国的附庸。

亚历山大二世统治后期，对于日益高涨的各种革命运动一概杀无赦。他的矛盾做派给自己招致灾难。因为开始给予的自由和宽松，这段时间里，俄罗斯各种思潮帮派应运而生。俄罗斯人很两极，要么迂腐透顶，一旦被自由民主思想打中开化后，又变得非常激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各种各样诉求不同的社团英雄所见相同了，他们一致认为，要改变俄国的现状，必须干掉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荣膺被暗杀次数最多的沙皇之光荣称号，先后遭遇了五次暗杀。大家猜，到底哪一次才要了沙皇的命呢？

1881年3月1日，亚历山大二世的马车从冬宫出来拐到街角，一颗炸弹不知道从哪里丢过来，炸坏了马车，沙皇本人并没有受伤。这伙计总是被暗杀，面对这种事，有不正常的淡定，所有人都叫唤着，让沙皇不要出来，注意隐蔽，他还是非常勇敢非常鲁莽地要求下车查看伤者的情况。这样爱民如子的善行没有获得认可，他一下车，另一枚炸弹又飞过来，当场就炸断皇上两条龙腿，被紧急送回皇宫后，失血过多而死。

成功组织这次谋杀的“地下党”叫作民意党，有两个头目，一个是翻身的农奴，一个居然是圣彼得堡前市长的女儿，这说明，沙皇的敌人来自社会各个阶层！

在后人看来，亚历山大二世因为主持了俄罗斯这场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可以成为沙皇排行榜上仅次于两位大帝的沙皇；但在先人看来，要对得起罗曼诺夫王朝的列祖列宗，亚历山大二世应该洗刷克里木战争的战败之耻，维持俄罗斯疆域不断扩张的格局。

俄罗斯血统里的基因就是扩张，不让他家出去抢地盘，那憋得是相当难受。克里木战争后，俄国不太敢往西边去了，于是，他家就开始向东方打主意了。

在黑海的权益被取消了，出海口还有啊。向东去，大清帝国的东北角上，黑龙江一带，那也有海口，还是世界最大洋的入海口。《尼布楚条约》一直让俄国人耿耿于怀，一听说英法联军在咱家玩得热闹，赶紧组织军队侵入黑龙江下游建立侵略据点。

1858年，随着英法军队攻占大沽，震惊了京师，俄国军队进逼瑷珲城下，抛出了《中俄瑷珲条约》逼清政府签字认可。面对沙俄咄咄逼人的武力，想到家里还有一众欧洲各地的长毛鬼，割就割了吧，买个消停。《中俄瑷珲条约》后，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归俄国了。

1860年，英法联军攻占了北京，既然清政府分别给了英法好处，俄罗斯也不能落下，《中俄北京条约》让乌苏里江以东的40万平方公里土地包括库页岛永远脱离了中华的版图。

1861年，也就是亚历山大二世开始改革的那一年，咱家的咸丰皇帝呜呼哀哉了，留下一位史上最会败家的老婆——慈禧。而就是这段时间，咱家的“洋务运动”也在洋人的隆隆炮声中启动。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和咱家的洋务运动孰优孰劣，不用我们评判了，都知道《中俄北京条约》不是最后一个中俄之间的领土条约，俄国在欧洲列强瓜分中国的那场狂欢中，非常得意地以取得最多的土地笑傲群雄。

面对邻居强占国土，老杨最恨的就是强烈谴责或者骂人家是强盗，既然人家是凭实力抢去的，不服就应该凭实力抢回来；当初面对列强占我国土，大清割肉认了，这么窝囊的王朝当然就给推翻了。如今，如果还有其他人想占我国土，我们还能再割自己的肉吗？

除了跟英法伙分大清版图，亚历山大二世时期，还是俄国彻底征服中亚的开始。经过军事改革后的俄国军队面貌焕然一新，到沙皇被杀时，俄国基本占领了外高加索。

亚历山大二世忙着争取新的领土不亦乐乎，手里有的却不珍惜。大家还记得，彼得大帝曾派人去往北美一带勘察，看看俄罗斯有没有机会向那个方向扩张吧？丹麦的白令船长不辱使命，不仅发现了白令海和白令海峡，还越过海峡进入了北美大陆，发现了一片美丽的冰雪大陆，居住着很多爱死寂寞的爱斯基摩人。

这片大陆就是美丽富饶的阿拉斯加。不过在当时的俄国人看来，这里除能出点水獭、鲸鱼啥的，就剩冰块值点钱了。克里木战争战败后，沙俄政府手头挺紧，而且跟英国人闹翻了，对于他家全地球抢殖民地这个做派有点小忌惮，在另一片大陆上的领土不好控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不列颠看中，颠着颠着就过去占领了。正好美利坚对北美大地都有点企图，两下一勾搭，720万美元，俄国人将这片冰雪大陆卖给了美国。

720万美元在当时也是天文数字，沙皇对这个交易很满意，而美国方面力主交易的官员被认为是脑子被冻坏了，买这么个大冰箱回家有什么用啊？这是人类土地交易史上最大的一笔买卖，核算地价，每英亩大约值2美分。

说是720万美元，因为种种内幕，沙俄政府实际并没有收到这么多钱，而其后这片神奇的大陆被发现的资源恐怕远远不是这个地价可以核算的了。就算那些黄金和石油俄国人都看不上，阿拉斯加在北美大陆的战略价值也是非常明显的，相信后来的很多苏俄统治者，尤其是进入“冷战”后，想起这笔交易，就会躲起来使劲撞墙。

有些历史传闻，说是亚历山大二世最后几年，因为政府高层中思想进步的改革派越来越多，又说服沙皇深化改革，更进一步了，甚至还有人说，沙皇已经答应将政治改革也就是要不要君主立宪之类的事提交宫廷会议讨论。这样的突然死亡，让俄国似乎近在咫尺的立宪制改革戛然而止。

亚历山大二世后期私生活不检点，包养小三。48岁的沙皇看上了18岁的女学生，专门在冬宫附近盖了别院，将女学生金屋藏娇。小三整整包了14年，发妻在被抛弃冷落的郁闷中死去不到一个月，亚历山大就赶着娶小三进门。因为小三地位卑微，嫁给沙皇也不能成为皇后，生了四个孩子，也都没有继承权。小三也挺亏的，过门一年不到，亚历山大二世就被炸死了，小三和孩子们被送到法国尼斯终老。前几年，亚历山大和小三私通时的部分信件被拿出来拍卖，内容很是肉麻，现在俄罗斯政府也忙着从法国寻找收集遗失的沙皇情书，不知道算是宝贵的历史遗产还是怕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