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安新老师是个好人

梅安新老师是个好人

王　铮^[1]

梅安新老师今年80岁了，作为梅老师的第一个研究生，我有许多话要说，可惜千头万绪，只能七零八碎的写些自己的记忆，这些记忆只是梅老师故事的点滴，这些点滴汇成一句话：梅安新老师是个好人。

记得我读大学的时候，总是让人不满，为什么？直接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我来自地质队，显得自由散漫，又感到地貌专业的地质课我都懂了，喜欢上课自己看书或者去听其他课，不招任课老师特别是班主任喜欢；另一原因，我喜欢到物理系数学系听课，参加班级活动少。这些本来老师和班主任不知道。那个时代总是有人喜欢打小报告，把我上课不听讲、逃课都报告了。当然，这只是题外话了，没什么恩恩怨怨的，其实我的问题是没有写过什么申请书。自然，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学生。怎样不受欢迎，有两个实例：有一次开卷考试，邻座的同学抄了我事先准备的答案，结果他得了满分，我不得分。我问任课老师为什么我的错了他的却对，那个老师说我对你严格要求呀，你与系主任什么关系，凭什么他把你从地理专业换到地貌专业？我说我原来是地质队的。他说你一个钻探工懂什么？要严格要求你！我就被这样严格要求着，两年半下来，我的数理化都是在90分以上，而专业课几乎没有上80分的，除了地质队调来的两个老师讲的中国地质、中国地貌的，实在需要野外经验了，因为我过去不是钻探工而是地质工。不知有没有人给他们介绍过我的“落后”让她们歧视我。有一次地理系的线性代数课考试，我得了100分，立即有人说我怎么可能得100分呢？应该是另外一个姓王的同学呀。后来这个老师找了我，原来我是那个混进他在数学系讲抽象代数的课堂听课的学生，他相信我。还有一次野外测量，我用地质队经验指挥我们小组第一个完成了测量任务，这在我们地质队是小儿科，结果我们小组被评了差，理由是完成得太快，不认真；我把大家害了。其实我们那些青年助教，哪有我这个在地质队摸爬滚打三年的地质队员野外地质学、地貌学水平高。反正我是落后学生。二年级时，因为我写了篇论文，教泥沙力学的老师看上了我，让我跟他研究泥沙力学问题，可是到学期末，他英年早逝了，我哭了，为他哭，也为自己哭，我有些绝望了。

我这个落后学生升到三年级，梅安新老师来了。自然，落后学生被先通告一遍。梅安新老师从这种介绍中注意到了我，可能因为当年他也是“落后”学生，一个没有写过什么申请书的人。一个学期下来，我得了遥感课程的最高分，梅老师是华东师范大学遥感的开拓者。梅老师没有歧视我，这门课我考最优，可是又有人不舒服了，梅老师坚持自己的评分。这个最优鼓励了我，让我感到了公正的阳光。快毕业了，我要报考研究生，有权势的人说，他考上也不要上。我只好报考了其他学校，由于种种原因，的确是种种原因，我当年没有考上，有人还说，你给华东师大丢人了！我又伤心哭了，梅安新老师见到我说：“我明年可以招研究生了，你来考我的研究生，一视同仁。^[2]”一视同仁，让我感到无限的温暖，一视同仁，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眼光。

毕业离开华东师范大学，我被分回地质队，而地质队师傅说，你在地质队害了肺结核，不能回来。这样，梅老师让我去找他在云南师范大学的老同学，希望找到工作。从这个老同学那里我才知道，梅安新老师的恋人余老师，1957年被划为“右派”，梅安新老师不弃不离，表示愿意陪着她下放内蒙古，选择了与一个众人回避的右派分子结婚。我父亲知道后评价说，你不知道什么叫右派，梅老师是真正的好人。

事实上证明，梅安新老师是真正的好人。1984年我考上了梅老师的研究生，可是系里负责教学的副主任S不同意录取；不过那时候开始尊重知识分子了，领导不能自作自划。那个副主任追他到办公室，告诉他：“王铮很落后……”让他不要录取我，没想到梅老师说，“王铮是个勤学的人，政治思想没有问题，不让我录取他，我谁都不录取了。你要录取的，等你自己当了副教授再说。”当我那个在实验室的同学，一个也从来没有写过什么申请书的人，听到这话时，心中说：“老梅，有骨气！”就这样，我考上了研究生。我妻子后来评价说，梅老师就是你的贵人。有机会，你也要学着他做学生的贵人。我说，梅老师是个好人，我要学着他做个好人。

我考上研究生不久，就被借调到华东师大参加攻关课题，搞草原遥感。因为刘树人老师没到，梅老师被安排同时负责两个组，土地利用组和地貌组。一到内蒙古梅老师就叫我独立负责地貌图编制：“你在地质队和地理研究所工作过，相信你可以干好。不明白的自己先想一想，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北师大赵济老师，他是中国地理的权威，还有北大崔海亭老师，知识丰富可以讲个不停。”到了野外，梅老师要求我每天都作总结，当天的考察成果，当天一定要上图。就这样，梅老师没有门户之见，鼓励我独立工作，使我成为了地貌图的主要完成者之一，也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向其他老师学了不少本领。如果他不放手让我工作，不让我向其他老师学习，我不可能形成独当一面的能力。这种能力的培养，是真正的好人所作的，好老师所为，让你在自信和独立中成长。

1985年底，梅安新老师要出国做访问学者，他把我和师妹叫去，专门谈了论文的事，希望在他出国期间我们不要自我流失。他说，你们的论文题目，我想了两天，我走后你们沿着这个方向读书、探索，题目可以变，方向要稳定。从梅老师家出来，晚风吹着，我感到很适宜。师妹说，梅老师真是好人，把我们论文问题想好才走。我心里想，梅老师是一个平凡的人，可是他是一个尽职的人，一个坚持教师职业操守的人，一个以平等精神待学生的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这样的人，说不上伟大，也没有什么荣誉，谈不上正确与否，但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民众心目中的好人。

【注释】

[1]作者简介：王铮，中国科学院政策与管理研究所研究员，华东师范大学“紫江”讲座教授，博士生导师。

[2]许世远老师当时也这样劝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