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蒉扬觯（檀弓下）

杜蒉扬觯（檀弓下）

《礼记》

【题解】

《春秋左传集解·昭公三》：（九年）晋荀盈如齐逆女，还，六月，卒于戏阳。殡于绛，未葬。晋侯饮酒，乐。膳宰屠蒯趋入，请佐公使尊。许之，而遂酌以饮工，曰：“女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宴乐，学人舍业，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女弗闻而乐，是不聪也。”又饮外嬖嬖叔曰：“女为君目，将司明也。服以旌礼，礼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今君之容，非其物也，而女不见，是不明也。”亦自饮也，曰：“味以行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臣实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罪也。”公悦，彻酒。

知智悼子晋大夫知罃。卒，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与君同饮。鼓钟。杜蒉快自外来，闻钟声，曰：“安在？”惊怪之辞。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入”字，对下“出”字。“升”字，对下“降”字。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坐，跪也。○凡三酌者，既罚二子，又自罚也。降，趋而出。布成疑阵，妙人妙用。

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是以不与尔言。尔之初入，我意尔必有所开发于我，是以不先与尔言。尔饮去声旷，何也？”曰：“子卯不乐。桀以乙卯日死，纣以甲子日死，谓之疾日。故君不举乐。知悼子在堂，在殡也。斯其为子卯也大矣。君于卿大夫，比葬不食肉，比卒哭不举乐。悼子在殡，而可作乐燕饮乎？桀、纣异代之君，悼子同体之臣，故以为大于子卯也。○句法婉而多风。旷也，太师也。不以诏，是以饮之也。”诏，告也。○责其旷职。“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调为近习之臣，贪于饮食，而忘君之疾日。○责其徇君。“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非刀匕比是共供，又敢与预知防，是以饮之也。”匕，匙也。宰夫不专供刀匕之职，而敢与知谏争防闲之事，是侵官矣。○自责其越分。○三对，已注意晋君，特口未道破耳。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顿地开悟。杜蒉洗而扬觯。志。○扬，举也。觯，罚爵。盥洗而后举，致其洁敬也。○杜蒉至此，快心极矣。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欲以此爵，为后世戒。

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至今晋国行燕礼之终，必举此觯。谓之杜举者，言此觯乃昔日杜蒉所举也。○住句闲情点缀，妙。

知悼子死了，还没有下葬，晋平公就喝起酒来了，师旷和李调在旁边侍候，敲打着钟。杜蒉从外面进来，听到钟声，问道：“在哪里？”回答说：“在内堂。”杜蒉走进内堂，一步跨上两级地走上台阶去，斟了一杯酒，说：“师旷，喝下这杯酒！”又斟了一杯酒，说：“李调，喝下这杯酒！”又斟了一杯酒，在堂上朝着北面跪着喝了酒，然后从台阶上下来，快步地走出殿堂。

平公喊他进去，说：“杜蒉！刚才你心里想着什么，也许可以开导我，所以没有跟你说话。你罚师旷喝酒，是什么意思？”回答说：“甲子日、乙卯日是不作乐的。知悼子的灵柩停在堂上，这比甲子、乙卯的忌讳还要大呢！师旷是太师，不把这个道理告诉你，所以罚他喝酒。”“你罚李调喝酒是什么意思呢？”说：“李调是你亲近的臣子，为了贪吃一酒一饭，竟忘了君主应该忌讳的事情，所以罚他喝酒。”“你喝酒是什么意思呢？”说：“我杜蒉是厨夫，不去供应刀刀勺勺，而竟敢参与这了解和防止君主违乱的事，所以罚喝这杯酒。”平公说：“我也有错啊。斟上一杯酒，罚我喝！”杜蒉把觯洗干净，举了起来献给平公。平公告诉侍候的人说：“倘若我死了，也一定不要废弃这个爵！”

直到今天，每逢主人敬酒完毕，还要举起觯来，人们管它叫“杜举”。

【末评】

平公失礼燕饮，使杜蒉入寝而直斥其非，未必即能任过。乃三酌之后，竟不言而出，先令猜疑不知为何故。及一一说出，乃不觉爽然自失矣。此《易》所谓“纳约自牖，终无咎”者也。文甚奇幻。

【汇评】

黄震《黄氏日钞》：知悼子在殡而晋平公作乐，故杜蒉罚饮其侍者，且以越职自罚。平公服善，亦自罚，且名其罚爵以诏后世也。

林云铭《古文析义》：平公失礼宴饮，杜蒉此番入寝，实为其君而来，却撇开平公，但行罚二侍臣，并自受罚，毕即不阶径去，绝不措置一言，而公与二臣亦不问其何故。此时似戏场上锣鼓俱停，演出一出哑口关目，只见其东望西走，乂手曲腰，半晌不知何事。及平公唤回杜蒉，听其说出行罚受罚之故，亦自认罚，且嘱永著为戒，又似戏场上一时锣鼓大作，生旦相向，从头数一数二解说将来，始知前此东望西走，义手曲腰，皆成妙着，令人半晌积闷，当下叫绝，至散场后尚有余音未歇也。此天壤间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之文，《左传》视此走且僵矣。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通篇是写杜蒉之能谏平公，却不遽及平公。先只罚两侍宴者并自己，又不言所以罚之故，径自趋出。迨平公唤回，随问随答，而平公之过不言自现，安得不自愿受罚永著为戒？此杜蒉作用之妙，亦见《檀弓》结构之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