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易箦（檀弓上）

曾子易箦（檀弓上）

《礼记》

【题解】

《礼记集解·檀弓上》：“大夫之箦”，言此箦华美，乃大夫之所用，曾子未尝为大夫，则不当寝之，言此以讽之也。子春止之，而童子又言者，以其言未达于曾子也。“以德”谓成己之德，“姑息”言苟且以取安也。程子曰：“曾子易箦，要须如此乃安。人不能如此者，只为不见实理。实见得是，实见得非，必不肯安于此。”

曾子寝疾，病。病者，疾之甚也。乐正子春曾子弟子。坐于床下，曾元、曾申俱曾子子。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点次错落有致。

童子曰：“华而睆缓，大夫之箦责与？”华者，画饰之美好。睆者，节目之平莹。箦，簟也。子春曰：“止！”使童子勿言也。曾子闻之，瞿据然曰：“呼！”呵去声。○瞿然，惊貌。呼，发声欲问也。○“止”字、“呼”字，相应甚警。曰：童子又言。‘华而睆，大夫之箦与？”若为不解，语足会心。曾子曰：“然。曾子识童子之意，故然之。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以病不能自起而易，命元扶易。曾元曰：“夫子之病革戟矣，不可以变。革，亟也。变，动也。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玩“幸而至于旦”句，始知前“执烛”二字，非浪笔。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彼，谓童子。君子之爱人也以德，所见者大。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姑息，苟安也。○所见者小。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垂没而精神不乱，足征守身之学。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可谓毙于正矣。

曾子病在床上，病得很重。乐正子春坐在床的下首，曾元、曾申坐在他的脚边，一个少年童仆坐在角落里，拿着烛火。

童仆说：“这是大夫用的竹席吧？又漂亮，又光滑！”子春说：“别作声！”曾子听到了这句话，惊诧地说：“喔！”童仆又说：“这是大夫用的竹席吧？又漂亮，又光滑！”曾子说：“是的。这是季孙赏赐的。我生病没能换掉它。元！扶我起来，换掉席子。”曾元说：“您的病重了，不宜移动。希望挨到天亮，再让我来换掉它。”曾子说：“你爱我啊还不及他。君子爱人啊是遵循道德，小人爱人啊是根据无原则的宽容。我要求什么呢？我能够合乎正礼而死去，这就行了。”几个人扶他起来，换掉席子，回到床上不曾睡好，就死去了。

【末评】

宋朱子云：“季孙之赐，曾子之受，皆为非礼。或者因仍习俗，尝有是事，而未能正耳。但及其疾病不可以变之时，一闻人言，而必举扶以易之，则非大贤不能矣。”此事切要处，正在此毫厘顷刻之间。

【汇评】

黄震《黄氏日钞》：童子以其非礼而发问，事师以义也；曾元其疾革而不忍，事父以恩也；曾子必易箦而即没，虽死犹勤于礼也。

林云铭《古文析义》：曾元之言，惟幸其亲之生，何尝非爱？但既知箦之当易，苟安待旦，则自夜至旦之生，皆不得正，不如得正而当下速死之为愈。此是平日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本领，非临时可办也。篇中摹写处，无不曲肖神情，自是千古奇笔。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易箦即以得正，小中见大，一生德行，于此完全无憾。而行文之妙，则针线细密，神情宛肖，简老之中，恣态横生。

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易箦而毙，毙而正矣。童子之言，岂浅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