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思想力”与文化软实力的建构

贺　来

“文化软实力”作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综合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和重视。那么，在“文化软实力”的建构中，哲学扮演着什么角色，发挥着何种作用？笔者认为，哲学所能提供的是一种十分特殊的力量，即“思想力”。“思想力”的创造，使哲学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提升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所谓哲学“思想力”，指的是人为了把握自身命运、认清当下处境和未来方向、更好地选择前进道路，而主动运用自己的理论思维并因此而在社会发展中所具有的影响力。它包括如下三个方面的内容：首先，哲学“思想力”是一种以反思和批判的方式把人们从种种束缚中超越出来，从而促进人与社会不断发展的“解放性力量”。防止人与社会在无人质疑之中走向停滞和僵化，唤醒社会成员的批判、创新和开拓精神，激励他们超越现存世界的限制，去思考社会发展的前途和命运，这是哲学的重要功能。其次，哲学“思想力”是一种能够有效地促使社会从被动向主动、从不合理向合理、从陈腐向新生变化的“转化性力量”。运用哲学的理论思维去探索更合理的前进道路，避免人的行动付出不必要的代价，自觉、主动地引导社会发展的前进方向，这是哲学的重大旨趣。再次，哲学“思想力”还是一种激励人们不断前进、创造未来的“前导性力量”。为人的未来发展提示种种新的可能性，促使人们超越现在的狭隘视野，去思索和创造另一种可能的生活，从而使他们永葆生气勃勃的求真意识、向善意识和审美意识，为其自由创造提供更为广阔的空间，这是哲学的另一重要功能。

哲学“思想力”作为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方面，对于国家和民族发展所具有的巨大作用，在中外历史上都曾得到过充分、有力的体现与证明。

秦汉与唐宋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时期。秦汉的强大，与先秦哲学家、思想家们所提供的十分丰富的关于社会、政治、历史和人生的思想资源内在相关：在秦朝，是法家为其提供治国之道；到汉代，董仲舒取儒家学术为主干，融合道、法、阴阳等诸家学说，建立了一整套社会、政治与人生学说，确立了中国人上千年所特有的宇宙观与思维模式。唐宋与秦汉齐名，而这是与韩愈、李翱、邵雍、张载、程颐、程颢、朱熹等人的名字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他们以儒家学说为主干，合流“儒佛道”，创立理学，从哲学高度建构了一个调节个人与社会关系、指导人们行为、凝聚人的精神与情感的思想体系，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维持其稳定与发展的极为重要的“文化软实力”。美国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曾说“在中古时期的所有文明中，没有一个国家的文明比中国的更先进和更优势”，而这种局面的形成，哲学可谓功不可没。

在西方，哲学所奠定的思维方式和理论精神对于其社会历史发展的作用同样功绩彪炳。古希腊哲学所确立的纯粹理论态度与理性主义精神奠定了西方文明的根基。近代笛卡尔、康德等人所奠定的主体性哲学为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等提供了充分的思想支持。在现代哲学中，尼采、海德格尔等哲学家对现代性的反思推动了西方人对自身文明的深入反省，罗尔斯、诺齐克等哲学家对于社会正义的探索对促进现实社会的正义进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勒维纳斯、哈贝马斯等人对于西方文明价值基础的反省以及对新的价值秩序的寻求，推动着人们不断重新理解和探寻现代社会伦理与道德意识，等等。一百多年前，德国诗人海涅曾指出，决不能低估哲学思想的力量，它是摧毁旧文明和发现新世界的巨大力量。他认为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是一把砍掉欧洲自然神论的宝剑，卢梭的著作通过罗伯斯庇尔，成为摧毁欧洲封建体制的强大武器。这十分生动而有力地说明哲学在一个社会和民族“文化软实力”中所占有的重要地位。

哲学“思想力”所具有的这种重大作用，是由人特殊的存在方式和生命本性所决定的。与动物相比，人的生命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与动物不同，人要求借助思想来把握世界，并通过对世界的认识来主动地决定其行为，自觉地处理与环境的关系。不仅如此，人还要求通过自我反思来“认识自我”，不断地追问“我是谁”、“我如此行动是否合理”、“如何才能有更好的未来”等，并在反思中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行为，从而促进人与社会的自我完善与发展。正是凭借这种自我反思与批判的能力，人才能真正成为自身命运的主宰，否则，人就将和动物一样。哲学表征着人区别于动物的特殊存在方式，代表着人以一种自觉的方式来把握自身命运、推动自我发展。

今天的中国社会发展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已被确立为国家战略的重要内容之一。发挥哲学“思想力”的作用，使之成为内在于中国社会生活实践并推动社会生活的力量，是哲学不可推卸的重要使命。中国的社会发展迫切需要哲学来探索并回答：第一，我们是“谁”？要推动中国社会变革，一个前提是认清自我，它要求我们从哲学的高度去系统深入地了解中国社会和文化的特质，获得明晰的自觉意识和自我理解。第二，我们所处的历史方位是什么？中国社会发展内在地要求哲学对我们在人类历史阶梯中所处的位置、对人类实践活动的特点有清醒的认识。第三，我们究竟应该走向“哪里”？通过哲学反思社会发展的根本目标、确立社会发展的基本价值，是推动社会顺利发展的重要前提。第四，“怎样”以有效的方式与途径推动社会变革？处理社会发展中的各种矛盾，寻求社会发展的合理道路，需要思想的洞察与哲学的智慧。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回应，哲学为中国社会发展创造着“理念”、“价值”和“智慧”，这些必然成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内在组成部分，发挥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恩格斯曾说道：“一个没有理论思维的民族，是不可能站在科学的最高峰的。”同样，一个没有理论思维的民族，也不可能站在文明和社会发展的前列。哲学是一种人所特有的对自身生存根基和生命意义的永不停息地反思和探究的活动。通过这种反思和探究不断提升人的自我意识和生存自觉，是哲学的根本使命。哲学标志着一个民族对它自身自我认识所达到的高度和深度，体现着它的心智发育和成熟的水准，在一定意义上讲，哲学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思想自我”。因此，通过哲学“思想力”的创造，使之成为“文化软实力”建构中一个不可缺少的强大力量，这既是民族与社会发展的需要，也为哲学实现自身繁荣提供了历史性契机。

作者简介：贺来，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院长，吉林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副主席，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