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与《水浒传》

《儿女英雄传》与《水浒传》

《儿女英雄传》第六回篇首有董恂评曰：“此段紧接上回。盖取材施耐庵书中清风岭、野猪林、蜈蚣岭、北京城东大树林事，自具炉锤，别成异采。复用曹雪芹书，破陈腐旧套，意以结之。陆士衡所谓‘倾群言之沥液’也。其用施书也，尚有端可按，至用曹书，则无迹可寻。”

确如董恂所评，此回书对《水浒传》因袭者甚多。最显者如《儿女英雄传》第六回写凶僧将安公子绑在厅柱上，“手执牛耳尖刀，分心就刺”。这是模仿《水浒传》第三十二回中清风山王英、燕顺要取宋江心肝做下酒汤的情节。《水浒传》第六十二回，写燕青于北京城东大树林中搭救卢俊义：

薛霸两只手拿起水火棍，望着卢员外脑门上劈将下来。董超在外面只听得一声扑地响。慌忙走入林子里来看时，卢员外依旧缚在树上，薛霸倒仰卧倒树下，水火棍撇在一边。董超道：“却又作怪！莫不是他使的力猛，倒吃一跤？”[62]

《儿女英雄传》第六回则写：(www.guayunfan.com)只见斜刺里一道白光儿，闪烁烁从半空里扑了来。……那凶僧虽然凶横，他也是个肉人，这肉人的眼珠子上要着上这等一件东西，大概比揉进一个沙子去利害，只疼得他“哎哟”一声，咕咚往后便倒；当啷啷，手里的刀子也扔了。

那时三儿在旁边正呆呆的望着公子的胸脯子，要看这回刀尖出彩，只听咕咚一声，他师傅跌倒了，吓了一跳，说：“你老人家怎么了？这准是使猛了劲，岔了气了……”

其基本情节同是：甲欲杀乙，结果甲突遇袭击倒地，甲的同伴不明就里，还以为甲使猛了劲。可见其中的承袭演进之迹。

此外，在十三妹斗凶僧的描写上，还模仿了《水浒传》第二十九回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情节。试看以下两段：

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脸上便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63]（《水浒传》第二十九回）

只这拿桩的这个当儿，那女子就把身子一扭，甩开左脚，一回身，蹬的一声，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和尚“哼”了一声，才待还手，那女子收回左脚，把脚跟向地下一碾，轮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吧，那和尚左太阳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向后便倒。这一着叫作“连环进步鸳鸯拐”。是这姑娘的一桩看家的本领，真实的艺业！（《儿女英雄传》第六回）

其中打斗过程的描写如出一辙。都是遇见强敌，于是使出鸳鸯脚的绝招制敌，甚至鸳鸯脚的具体描写都大同小异，都是先飞左脚击中敌人，然后转身再飞起右脚击敌，《水浒传》称鸳鸯脚为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儿女英雄传》则说鸳鸯脚是十三妹“真实的艺业”，可见文康的改造痕迹。孙楷第先生认为十三妹的形象“是从说部中抄袭而来”，此亦可为一证。

《儿女英雄传》第十一回写书办给胡知县出主意，了结能仁寺的血案：

这一堆尸身只好拣出三个来：一个是那胖大和尚，一个是那带发陀头，那个就是那没脸的妇人。请太老爷吩咐地保，递上一张报单，就报说本庙僧人窝留妇女，彼此妒奸。（董评：石秀杀海阇黎之计，师其意了此巨案，可谓运古入化。刑房先生之读《水浒传》，胜于程世兄之读《封神榜》远矣。）那陀头一时气愤，把妇人用刀砍死，胖大和尚见砍了妇人，两下争竞，用棍将陀头卤门打伤，致命气绝，他自己畏罪，情急自戕。

将《水浒传》第四十六回当案孔目断案与之对比：

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是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着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64]

可见董恂所言不虚。

《儿女英雄传》还曾借鉴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评语。金圣叹在《水浒传》第十六回评曰：“今杨志、鲁达如二孽龙，必不相能，作者凭空以林冲为之金锁，而又巧借曹正以为贯索之蛮奴。”[65]《儿女英雄传》第十六回开篇则曰：“上回书讲得是安老爷义结邓九公，想要借那邓九公作自己随身的一个贯索蛮奴，为的是先收服了十三妹这条孽龙，使他得水安身，然后自己好报他那为公子解难赠金，借弓退寇并择配联姻的许多恩义。”由此可见“孽龙”“贯索蛮奴”等语等都是从金圣叹处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