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传道授业，解惑也

伍　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一日饭后，鬼谷子把那几个小徒弟从石屋中叫了出来，让他们坐在青石旁，然后自己坐在青石之上，说道：“我这里有四门学问：一是风水占卜之术，学了可预知前程，占卜吉凶，还可给别人的田宅墓地测量风水好坏，为别人的红白之事挑选良辰吉日；二是出世修道之术，可以延年益寿，心无尘埃，而且可以像老聃列子那样畅游天地；第三是兵法谋略之术，若通晓此道，可领百万之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第四是纵横游说之术，若习得此术，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人心，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你们现在想学什么，说出来听听吧。”

孙膑、庞涓二人年纪较大，便答道：“师父，你常说外面世道很乱，天天都在打仗，那我们想学兵法，以战止战，求得天下太平。”

而苏秦、张仪因平日师父常夸他们能言善辩，就跟鬼谷子说想学纵横游说之术。(www.guayunfan.com)

鬼谷子眯着眼睛听他们说完，捋了捋白胡子，开口说道：“你们选学这两门东西是想出去扬名立万，追权逐利吧？”

孙膑拱手道：“师父，徒弟认为，现今天下诸侯割据，互相征伐，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十分渴望和平。如果想求得和平，那天下必须一统。而想统一现在诸国林立的天下，征战是惟一的途径，因此弟子想学兵法。”

鬼谷子点了点头，赞叹道：“膑儿果然胸怀大志。”然后把目光转向其他三人，“如果你们三人均像膑儿说的这样以治世太平为己任的话，我愿把我所知道的全部教给你们。不过，一定要切忌不能恃才放纵，助纣为虐，做出邪恶残暴之事，否则是没有好下场的，为师也不会认你们是徒弟。”

四人同时欢欣发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一定用之解救万民，匡扶天下，绝不不做出邪恶之事。”

于是，鬼谷子顺应他们的意愿，教他们不同的科目。四人见鬼谷子悉心教授，也十分用功。这时的鬼谷子很是欣慰。

过了一段时间，鬼谷子把孙膑、庞涓二人召到自己的房里，说：

“你们也学了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长进了多少。为师想考一考你们。”

然后给他们每人十文钱，说：“你二人拜我为师，虽然年纪不同，但我收徒不论年龄，只看本领大小。因此谁为师兄谁为师弟，就由你们这手中的十文钱决定。规则是这样的，我要你们下山用这十文钱去买东西，买什么都可以，谁能装满后面的空屋，谁就当师兄。记住，你们两人只能用这二十文钱，不许多加钱。如果谁胆敢用额外的钱，不仅当不了师兄，我还会罚他砍一个月的柴，听清楚了吗？”

二人点了点头。离开了师父，二人思忖道：师父是在考验自己的机智呢，当上了师兄，师父一定会传授更多的技艺。于是都暗下决心，摩拳擦掌，欲一决高下。

除了鬼谷，有一条山道通向鬼谷岭。登上山顶，再沿着山道一直走，就到了云梦山的山口了。好久没到谷外面了，看到蜿蜒曲折的清溪和浮光跃金的水潭，两个人心怀大畅。他们脱了衣服，跳进水潭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两人在水潭中说说闹闹，又互相泼水嬉戏，直到玩累了，这才记起师傅交给他们的任务，赶忙跳出水潭，穿好衣服，向山下的集镇奔去。

山下的这个镇子叫鬼谷镇。鬼谷子初来时这里一点也不繁华，只有零零落落的三五户人家。随着鬼谷子名气的扩大，来云梦山求教或拜师学艺的人络绎不绝，这个镇子也就慢慢地跟着发展了起来。如今，在这个镇子居住的人已超过千户，各种店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鬼谷子的徒弟中有好几个人就在这个镇子上做各种营生，他们时常会带一些东西到山上看望鬼谷子，并向他请教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二人赶到集镇，见人群来往熙熙攘攘，小贩推着散发香气的糕点四处售卖，衣饰店中是鲜艳精美的服饰，酒店食铺中穿着像富商或官员模样的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高谈阔论，这一切让他们两个大开眼界，羡慕不已。这时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腰挎宝刀、穿着将军服的人飞扬跋扈地从人群中穿过，他的后面还跟着很多的军士。百姓见到他们慌忙散开，有好几个外卖的摊位被他们撞倒。庞涓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才回过神来。孙膑感叹道：“有朝一日我们兄弟也能这样威武就好了。”

庞涓说：“大哥，我们以后谁发达了，可不要忘记对方啊。”

孙膑点了点头。

两人在集镇上逛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庞涓摸了摸兜里的十文钱，眼珠一转，突然放声大哭。孙膑见他大哭，急忙问怎么了。庞涓抽抽噎噎地说自己的钱全不见了。孙膑皱着眉头说：“你再好好找找。”

“真的没有了。”庞涓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遍自己的衣兜。“完了，东西没买到，钱又没了，师父一定会惩罚我的。我真是太笨了！”说完他又哭了起来。

孙膑挠挠头，摸了摸兜里自己的十文钱，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十个钱币分了五个给庞涓，说：“兄弟，我们现在一人五个，别再弄丢了。好好想想，看什么东西才能把屋子装满。”

庞涓点了点头，道：“要不咱们分头去找吧，你找到了可以先回去，反正我也不想当师兄。”孙膑说好，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看着孙膑走远后，庞涓笑着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自己的十文钱，这样他就有十五文钱了。他把钱币在手里一颠，高高兴兴地开始寻找能装满房子的东西。庞涓心想：孙膑只有五文钱，能买到多少东西？肯定没自己把房子装得满，这样，大师兄的位置就非我莫属了。想到这里，庞涓笑得更加开心了。

而孙膑却在发愁：“这五文钱能买到什么东西呢？”整个下午他都在到处游逛寻找，饿了就吃几口自带的怀中的干粮，渴了就到酒馆店铺讨些水喝。一直到傍晚，他还是一无所获。他一边走一边苦苦思考：“到底什么东西既便宜又能把房间装满呢？”可他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哭喊和叫骂声。他回头过去，见一队人马横冲直撞过来，为首的大汉满面横肉，披着金光闪闪的铠甲。他手中挥舞着根皮鞭，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孙膑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心下大骇，急忙向后闪避。他旁边有一位卖杂货的老者，双手抱着一大堆货物抖抖索索地向后退。可还没走几步，那军官已飞马奔至老头跟前，那马一惊，前腿高高扬起，一声长嘶。军官差点被马甩下来。他愤怒地大骂一声，一皮鞭抽在了老头脸上，那老人一声闷声，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货物撒得到处都是。

孙膑怒火燃烧，眼睛恨恨地盯视着那队走远的军士。他将老人扶起来，见那脸上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嘴唇，鲜血滴滴哒哒地直往下流。孙膑咬牙忍住泪水，用衣衫替老者擦血。

孙膑心中十分震撼，刹那间对自己学兵法的意愿动摇了。如果天下的军队都是这样，那么纵使掌握百万雄兵一统天下，老百姓还不是照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么？孙膑迷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答这个问题。

孙膑将老者扶进附近的药铺，让他坐在木椅上，花了仅有的五文钱买了治疗外伤的创药，替老者敷上，又向药铺的掌柜讨了一碗水让老者喝下。孙膑满脸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老丈，你觉得好点了么？”

那老者喘着气，看到救自己的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便欣慰地笑了，颤抖着嘴唇说道：“谢谢你啊，这位少年侠士。”

“那些人怎么会这样？”孙膑一想到刚才的情景就心生愤怒。

“唉，”老者摇了摇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我的两个儿子，都被官府拉去当了兵，最后都死在了战场上。我老伴又双腿瘫痪，我只好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啊。”

孙膑听到这里，心像被谁揪了一把，隐隐作痛。他低下头，不敢去看老者。

这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孙膑赶忙扶住他。老者一步一晃地向门外走，边走边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老伴还等着吃晚饭呢。”

出了药铺门，老者慢慢地走到散落的货物旁，颤抖着双手把杂货一件一件地捡起。孙膑帮老者把杂物收进箩筐。老者连声道谢，并说我这里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自己拿吧，就当做我的谢礼了。

孙膑摆手推辞：“不行不行，您的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我怎么敢要您的谢礼呢？”

那老者道：“你嫌这礼物轻是不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要不就给你叩个头吧。”

孙膑更慌了，赶忙阻止老者，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吧，我就挑一个。”

孙膑望了望那些杂物，突然发现了一盏铜制的小油灯。孙膑灵机一动，心想这油灯如果点亮了，那光芒不就能充满整个房屋了吗？想到这里，孙膑说道：“既然老者这么热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我就要这个灯了。”

老者满面笑容，连声说好。

话说庞涓拿着十五文钱，也同样东瞧西看。猛然间见到有人在叫卖柴草，便走了过去。地上有两大捆的灯芯草，蓬蓬松松的。他问这两捆多少钱，那人说十八文，少了不卖。

庞涓只有十五文，还缺三文。他想起师父说过不许另加钱，但不加钱人家不卖啊。庞涓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狠下心来，掏出自己的钱添上三文，买下了这两捆柴草。

庞涓吭哧吭哧地背着小山一样高的柴草回到鬼谷的时候，孙膑也刚到不久。鬼谷子见二人归来，却坐在房中不动。

孙庞二人在门外请求师父验证结果，鬼谷子捋着白须，悠悠地说道：“你们谁能先把我从屋里请出去，我就先教谁学艺。”

庞涓挠着头想了一下，然后他绕着屋跑了一圈，慌张地从窗口向鬼谷子喊道：“师父，不好了，谷外有几个黑衣人拿着刀冲进来了，你出去看看吧。”鬼谷子摇摇头，笑而不答。

随即庞涓又生一计，把鬼谷子喜爱的兰花掰了几株放在屋外，说：“师父，那几个人踩烂了你的兰花，你看这几根都碎掉了。”

鬼谷子勃然大怒，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你竟敢出这种馊主意，毁了我的兰花！”他跳下床，拿起戒尺就要奔出来，可到门口却又退了回去，骂道：“你这小混蛋，等下再出来收拾你。”

庞涓希望以激将之法激师父出门，可他的计策完全落空。他害怕鬼谷子揍他，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孙膑看到庞涓那副狼狈相哈哈大笑。他走到鬼谷子屋前，见鬼谷子怒气未消，说道：“师父何必动气呢？庞弟也只是想让您多教他些兵法而已。”

鬼谷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孙膑在门口想了想，说：“师父，我也没有办法让你走出屋子。”

鬼谷子冷笑道：“那是你笨，怪不得别人。”

孙膑道：“师父，虽然我没有办法让你走出屋子，但我却有办法让你从屋外走到屋内。”

鬼谷子一听，看了一眼孙膑，问道：“你真有此计？”

孙膑道：“师父不相信的话，那也没有办法，徒儿只好告辞了。”

鬼谷子站起身，追到茅屋外面说道：“你别走，你说说怎么样让我从屋外走到屋内？”

孙膑哈哈大笑，拍着手说道：“刚才是骗师父的，可您现在已经走出茅屋了。”

鬼谷子恍然大悟，笑道：“好好好，我鬼谷子的徒儿果真有几分鬼气，看来你能承我所学啊。”

孙膑带鬼谷子来到鬼谷子指定的空屋，将市集所见之事一一向师父禀明，然后取出油灯，将灯芯点燃，顿时，油灯的龙嘴中吐出了一股明亮的火焰，瞬间将空屋照耀得灯火通明。鬼谷子不住地点头，笑道：“好好好，你不仅聪慧，而且有仁义之心，从今以后你就是大师兄，而为师亦有上古不传二人之兵法，待有时机一点一点传授予你。”

孙膑连声道谢。

离开孙膑，鬼谷子慢步来到庞涓的空屋。鬼谷子推开门一看，立即被屋里的阵势唬住了——屋子里堆着满满登登的灯芯草。庞涓见到师父，立即从草垛上滚下来，笑着看师父。

鬼谷子摇头苦笑，说：“你也很会使诈啊，你的钱根本没丢，是不是？”

庞涓吐了吐舌头。

“嗯，好吧，你可以继承我独创的作战之法，但从此以后你只能是师弟了。”说完，鬼谷子便飘然离开，留下一脸发怔的庞涓，呆呆地站在枯草之中。

鬼谷子根据每个人的本性来传授知识给徒弟，从不强迫他们学什么。这样一来，每个人学的东西都是自己最擅长也是最感兴趣的。比如孙膑所学之兵法注重谋略，而庞涓所学则是注重阵法。两人各有所成，在以后的人生中都创造了自己的一番功业。

时光昼夜不停地飞逝，转眼已过三载。这一日清晨，鬼谷子起床后到林间散步，忽然见到天边刮来一阵强风，刹那间掠过鬼谷密林。林间的树枝树叶瑟瑟作响，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在空中狂舞。鬼谷子见到此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掐指一算，然后离开林子，回到自己的石屋。

两天后是中秋佳节，鬼谷子带着孙膑、庞涓登上了鬼谷岭，把苏秦、张仪二人留在谷中。

鬼谷山崖之上，清风习习，些许有几分寒意。天空一轮明月犹如金盆，它放射出的洁净光辉，将层峦叠嶂的山岭映照得空灵唯美。鬼谷子站在山顶的大石之上，风将他的长袍鼓起，给人以驾云而去之感。

鬼谷子看了会月亮，然后问道：“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今天我要问问你们二人，这天上的月亮何时最圆、最明亮呢？”

庞涓不假思索地抢先回答：“当然十五的月亮最为圆润，这连小孩子都知道。”

陷入沉思的孙膑摇摇头，说：“师弟只说对一半，我经常用师父所传授的星辰移运之法观察星相月相，发现在大月之中，十四晚上月亮最圆、最明亮的；而只有小月的时候，十五的晚上月亮才最好。”

鬼谷子没有评论孰是孰非，只说：“任何事物都在随乾坤运转而变化，并没有亘古不变的结论。你们遇事需掌握四个字：慎思细察，这样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世事洞明皆学问，只有处处留心，掌握时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那轮月亮开始只是挂在远山之巅，后来一鼓作气爬到了中天。这时大地如洗，虽偶有鸟惊狼啸猿鸣狐吟，却更加烘托出鬼谷的寂静无声。师徒三人盘坐在石上，皆陷入此时冥冥的圣洁之中。

良久，鬼谷子开口问庞涓能否用最简洁美妙的语言来描述这个夜晚，让自己陶醉陶醉。

庞涓深吸了一口气，见明月高挂，万籁俱寂，便说道：“这夜晚乃是自然之本性。”

鬼谷子笑问：“何为自然之本性呢？”

庞涓道：“本性圆融无形，曼妙无比，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鬼谷子哈哈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一大片飞鸟。

第二天，鬼谷子向众弟子说道：“昨天夜里我听见有老鼠闹腾，从今晚开始你们几个轮流值班为我驱赶老鼠。”

众弟子遵照老师的命令，轮流值宿。这天晚上轮到孙膑值宿，鬼谷子从枕下取出一卷书简，对孙膑说道：“此书是你的先祖孙武子所著的十三篇兵法，他在吴国为将时，把这部书献给了吴王阖闾。阖闾用这部兵法训练他的族众，后来大破楚军。阖闾十分珍惜这部兵法，不想让它在世上传播，于是把它放在铁柜中，藏在姑苏台屋楹之内。自越王勾践用范蠡、文种的计策，进献西施、郑旦两个美女，以此使吴王迷失心智；又赠送上好的木材让夫差修建策台以供娱乐，这样就可疲乏吴国的百姓，亏空吴国的钱库粮库，于是勾践灭吴称霸。之后勾践将姑苏台焚毁，这部兵法就失传了。我和你的先祖有些交情，从他那里求得这部兵法，亲自为其做注解，领兵作战的秘密都在这部书中。我从未把这部书授给任何人，见你心地善良为人忠厚，就把这部兵法传授给你吧。”

孙膑非常高兴，兴奋地说道：“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又遭遇国家发生变故，宗族亲戚都失散了。虽然知道祖父写过这样的书，但从未见到过。师父您既然已经做好了注解，为何不把它也传授给庞涓却独自传授给我呢？”

鬼谷子笑道：“得到这部书的人，如果好好使用，那是天下人的福祉；不好好使用，那就是天下人的灾难啊！庞涓不是仁人之士，怎么可以轻易传授给他呢？”

孙膑听到此话，默然不语。他接过兵法，把它带回到自己的卧室。鬼谷子叮嘱他不要给其他人看，所以孙膑把这部书隐藏得很好。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或者无人的其他时间，孙膑才闭门关窗，焚香洗手，把这部书拿出来，摊置书案上，逐篇依次细读。

这部兵法，真是有通天彻地之悟，鬼神莫测之机，再加上注释详尽，读起来很是通畅。孙膑如获珍宝，昼夜研习诵读，将书中所述的行兵妙法一一牢记在心。

几日之后，鬼谷子向孙膑索要兵法。孙膑把它从袍袖里拿出，双手奉还。鬼谷子将兵书收起，然后逐篇向孙膑询问，孙膑对答如流，一个字也没错。

鬼谷子心下大慰，笑着说道：“你能如此用心，你祖父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