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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怒波的纯真年代

时间:2022-08-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黄怒波的纯真年代黄怒波 中坤集团董事长那天天气晴朗,阳光很好。——我们所能找到的关于黄怒波的照片大都是一脸笑容,而且,那种笑完全是纯真的充满善意的笑,毫不矫揉造作。应该说从他成为“黄会计”那一刻,黄怒波在他周围的同代人中已经与众不同。黄怒波即中坤,而且,这并没什么错,仅仅意味着他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考虑更长远的战略。

黄怒波的纯真年代

黄怒波 中坤集团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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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气晴朗,阳光很好。坐在他位于西二环边的办公室中,黄怒波一直跃跃欲试:“我给你们朗诵一首诗吧?”

每次我和我的朋友都是迅速地交换下眼神,然后说:“过会儿吧,过会儿吧。”为了继续谈话,我们不得已要牺牲他在这方面的热忱,而他也很体贴地遵从这个建议。

谈话以诗歌开始,以诗歌结束,中间是品茶和大笑。这个52岁的男人总是忍不住要触碰关于诗歌的话题,像一个心不在焉的孩子时刻惦记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在他的谈话中仅仅出现过几个商人的名字,其中包括同为房地产商的王石、潘石屹(他叫他老潘)和孙宏斌(他提到这个名字时有点愤怒),他更频繁地提及诗人和知识分子:北岛、欧阳江河、西川、汪晖、李陀、桥本龙太郎、海明威……

到后来我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他的办公室如何装潢:里面有没有摆着几株植物,办公桌上有没有摆着家人的照片,或者像很多人喜欢的那样,在四壁的书柜上摆满可能极少翻阅的图书。取而代之,满脑子都是他红润的满是谦逊笑容的脸。这种笑容在他的面上出现显得极为奇特。试着想想巨人国的大个子们是如何努力表达自己对格列佛的谦和友善,这有助于理解我的感受。

在内心深处他是个无所顾忌的人。这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他宣称自己从来都是一个诗人,而且是完全出自于一种诚挚的感情——他真的这样认为。他也会毫无顾忌地承认自己在公司管理上是个异常强势的独裁者,而且,他认为一定要采用这种方式。他对所谓的现代公司制度表现出公然的敌意,声称自己要全面清理西方管理学思想。

在他笑容可掬的面孔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坚硬无比的心。——我们所能找到的关于黄怒波的照片大都是一脸笑容,而且,那种笑完全是纯真的充满善意的笑,毫不矫揉造作。

公开看到的他的并不详尽的履历表明,他应当是一个枭雄般的人物。他曾经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他的父亲被划归为“反革命分子”,不堪忍受侮辱而自杀。他的母亲必须承担起全部责任的重负。家境的贫寒让他们为饥寒所迫。他曾经在宁夏农村插队,令人惊讶的是,作为黑五类子女的小伙子黄玉平竟然能够身居重位变成“黄会计”,并且在插队期间成为共产党员。这并不容易做到。也正是在插队期间,他看着河水拍岸,将自己的名字更改成我们所熟悉的“黄怒波”。

19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黄怒波考取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应该说从他成为“黄会计”那一刻,黄怒波在他周围的同代人中已经与众不同。这种出类拔萃的感觉一直延续:他脱颖而出考取北京大学,然后进入中宣部位居处长之职,然后开始从商。

如果说他的诗人性格耿直到让他难以和平庸的众人相处,他又怎能貌似顺利地一路走下,从知青到北大学生,从政府官员到房地产商?而且从他的自我描述中也可以看出,这每一步的跨越中其实暗含凶险。他曾经写过一篇《我所经历的最凶险的公司政治》,描述了他在政府体系和商界分别经历的排挤、背叛和勾心斗角。更何况,在通常人的理解中,政、商皆为需要高明手腕和生存智慧的职业;政治和商业的最终幸存者都需要高人一筹的谋略和勇气,最后,还有运气;而且,在他们身上隐藏着无数不足为常人道的秘闻和阴谋。

他的生存智慧究竟为何?他自己的回答是不断学习和观察。或许有人会失望,但这算得上一个真实的答案。一个人在面对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和自己迅速转换的角色时,需要怎样诚惶诚恐的观察和竭尽全力的学习才能不被“优胜劣汰”,甚至能够避免为时代裹挟前行?

与此同时,如果说,“资本的每个毛细血孔中都流畅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他又怎样才能保证自己内心的纯洁和诗人的品性?他如何从斗争中突围的同时保证自我不受纷乱的向下的力的拉扯?

更为实际的问题是,他如何把握商业上的节奏,他应该在何时决定进入一个行业,又在何时决定退出,他又怎样去预知危机的来临并且安然度过?

我们的所有谈话都围绕着这些话题。他坚持认为自己是,而且绝对是一个知识分子。他提出了诗歌写作的“野蛮人理论”;他可以跟人谈论后现代;他号称要做一个中国的法兰西学院,在其中汇聚华文世界最杰出的知识头脑和最天才的作家与诗人;他的诗歌出现在海外的诗歌杂志上。与此同时,他真正展现得酣畅淋漓的,是他在商业上的直觉和天才。

他曾经敏锐地察觉出宏观调控的来临,如今他意识到,作为对正在浮现出的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的回应,全球范围内的政府干预在所难免。他做过住宅地产,而后抢先进入商业地产,当竞争者纷纷进入时,他已经开始进入风险更小的旅游地产。他声称自己正在营造的全球范围内的旅游帝国,即使暂时停止,也不会对他人和自己形成任何程度的灾难性影响。他得意于自己这种“总是快半步”的商业节奏。他甚至开始把文化融入到自己的商业行为中,“商业只是文化的一部分”,他说。“每个商人都需要寻找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毫无疑问,他找到的正是他一直挂在嘴边,并且好不吝啬资金投入的“文化”。他要将自己正在开发的大钟寺商业地产项目当作不仅仅是一个商业载体,更是一个文化载体。在那里有先锋话剧、电影和音乐,它会成为一个城市的青年先锋文化中心,这会带来商业所需的人气和消费,它们最终转化为客户的租金。

他竭力避免同垄断体的碰撞,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商人可以同这些垄断了权力和资源的巨头们争夺利益。他正在形成的旅游帝国也是如此。中坤在全世界各地抢占旅游资源,而这些资源,“完全消化之后”,将会将中坤变成全球顶尖的旅游帝国。

但是他所做的每一个商业项目,其最初诞生地,仅仅是他的大脑。商业是他的梦想载体,他想要一个世外桃源,所以中坤做了黄山项目。他要把自己的每个梦通过商业这支画笔在世界这块画布上涂抹出来。

“但是,万一你错了呢?”

他辩解说自己早已想好失败的退路,最低的保证是这种错误不会将中坤和他自己带入全盘皆输的境地。因为他从来“不赌”,而且使用的是“非竞争战略”。

他并不仅仅是一个身高1.90米的52岁男人,整个公司都是他的延伸。黄怒波即中坤,而且,这并没什么错,仅仅意味着他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考虑更长远的战略。他的全部梦想都寄托于此。他不能放弃,更不会拱手让人。

在创业初期的公司斗争中,最残酷的事情并不是他必须清退那些共同工作过的伙伴,而是,“每次清退之后,我都会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我是,他们为什么离开我;如果我不是,可我真的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他在生气的时候会骂人“笨蛋”,脾气暴躁。但即使在告诉我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仍然满脸平和的笑容,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真的会这样做。“一定不要挑战我忍耐的底线。”他说。

他一定曾经幻想过自己是一位鲜衣怒马、笑傲江湖的“侠”,并且以侠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说自己最喜欢的武侠小说人物是乔峰和金世遗——前者是一位生活在矛盾之中的当之无愧的侠客,后者则是一个经历曲折性格乖戾但善良的奇士,共同的特点是武功超群。

好,还是读诗吧。这是一首以全球化为背景的诗,写于东京。

一米九的身躯从办公椅上挺拔而起,朗声宣读:

“他们为什么都在往一个方向去?

人呀、车呀、还有乌鸦,

都在往一个方向去。

街道也是这样,

被街道区隔出来的天空也是这样。

我数着我熟悉的汉字,

我想这可能就是东京天大的秘密。

我知道不同的世纪都有着不同的方向,

我们只需要走,跟着别人,别人跟着我们。

风儿吹翻了我的围巾,

管它呢,有什么可急的,

反正我会在什么钟点看见它,

省得戴着这烂玩意儿走路败兴。

由于从北京来,不免多张望了几下,

可好,人群就纷纷踩烂了我的屁股而去,

是那种往一个方向而去的去。

东京,你这爷们真不客气。

于是我也大步走了起来,

在一个新的世界往一个方向而去。”

“这是种被全球化裹挟的处境。我是无奈的,我是被迫往一个方向走,这是全球化下的一种人类现象。这背后也有反抗,因为文化是不能全球化的。”

在他解释的同时,我们则开始鼓掌。他像一个被表扬的孩子那样突然开始害羞。我开始明白,即使在这样一个快速变迁的时代,对于内心坚定的人而言,仍然生活在纯真年代。这个判断马上就得到了验证。等我们告别时,他像一个刚刚获准进入社交圈的年轻人那样,想到要说一些客气的话。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读过你的文章。”

访 谈

经济观察报: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诗人吗?

黄怒波:本身就是。

经济观察报:现在仍然还是?

黄怒波:当然。在诗歌界原来有疑问,说是老板玩诗,现在没什么了,诗放在那儿。原来都以为附庸风雅,认为有钱玩诗,现在不这么看。大家原先对商业和文化的理解有偏差。商业实际上是文化当中的一部分,很多人认为商业就是商业,地产就是地产,但你要想把大钟寺(黄怒波的一个项目)做成功,一定要把文化做成功。

经济观察报:你具体是怎么理解商业的呢,既然你认为它是文化的一部分?

黄怒波:如果你只是把它看作一个牟取利润增长的行业,这是一回事。但是如果把商业做成文化的一部分,可能获得的利润更大。每个人要寻找自己的竞争力。比如大钟寺起来以后,其中大部分是美术馆活动,我们在那里做了中国第一个先锋剧场,常年有各种各样的实验话剧、实验先锋电影。还有大钟寺文化节、酒吧文化节,还有动漫。我们要把它变成一个年轻人的时尚和文化中心。这样商业才更成功。它这么一个商业体,就等于一个文化载体。

比如拉斯维加斯很成功,但它最后是文化的胜利,根本不是商业。它原来走的是赌博文化路线,现在走的是会展、旅游、观光、度假文化路线。现在它的收入中赌博的贡献已经降到很低,它变成了大家都要去的城市,为什么?世界上最好的表演一定先在那儿出现,比如太阳马戏团的东西。所有的艺术家原来都不屑去赌场表演,现在一定要到那儿去,因为会很成功。它的酒店业等全都火爆起来。一个城市最后的竞争力还是要回到文化上。

实际人们在精神文化上的消费是不计代价的。你可以为买一辆车讨价还价,但是你可能不会在乎《图兰朵》票打不打折。

经济观察报:但作为商人,早期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黄怒波:早期不是。但你作为一个商人,发展过程中,你得找到你的竞争力所在。你要看这个城市需要什么,你不能搞城市不需要的。

经济观察报:作为一个很文化的商人,你怎么生存到今天的呢?

黄怒波:还是学习,一个人要善于观察学习。通过观察,可能我就会看到很多关于中国社会结构和风险的东西。它让我对中国社会结构更熟悉,对当下所谓的新阶层,目前处在中国历史什么地位,明天将会面临什么,就会有一个判断。比如现在大部委制以后,政府究竟是趋于服务型还是垄断型?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企业怎么生存?

我要躲开国有企业将要碰的地方,原来我就在躲,我还要继续躲。我现在打造的中坤国际度假系统,完全跟国有企业不竞争,跟国家也不竞争,完全不碰。我又向国际上走,国企也不会去做这块。你要考虑明天会发生什么,个人和公司如何度过。

历史是会不断重复的。所以我经常读历史,观察社会变迁,甚至研究后现代。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你是知识分子吗?

黄怒波:我肯定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观察和批判。企业成功也是要不断去观察,要去看历史,看政治,然后根据这个来调整你的战略,当然也会有一些技巧性的东西,像管理的技巧,那属于技巧性,不属于战略性。技巧是可以学习的,但是战略思维的形成是要培养的。不是学习,而是要培养。

我现在很高兴,我把公司最近清理了一下,发现到年底我能有20个亿的收入,而我支出不到10个亿。宏观调控对我没有影响,中坤还在扩张。能够做到这一步,就说明前一段的战略是对的:前一段不拿地是对的,不做住宅是对的。我手里其实还有地,但我没有再做住宅,因为我看所有人都在做住宅,我认为一定会有问题。一旦变成社会问题,政府就不会跟你讲道理。因为政府要考虑社会稳定和国家安全,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企业不能跟政府对抗。因此,企业成功还是要有战略,还是要有文化。

经济观察报:你这种生存智慧怎么形成的呢?

黄怒波:研究、看,你要看很多人怎么败掉的。做企业的一个诱惑就是在一个行业获得过高的利润,甚至垄断性的利润,这会让人不能自拔。你过于专注这个行业,过于熟悉这个行业,而问题可能就出在这个行业上。在这个时候就要考虑长远的战略,要考虑风险。我认为公众公司的经理人未必会考虑公司长远的风险。但我必须考虑,那是我的公司,我有那么多员工,还有我的理想都在公司身上。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考虑风险,我要老想着明天败了怎么办。所以我最早提出不竞争战略——后来出现了蓝海战略这个词,然后我的企业口号是不赌。这是我的基本原则。就像买股票,大家都买的时候你就不能再进去。做房地产也一样,大家都做一个行业我一定不做。你看中坤老走快半步,开发大钟寺不久,后来大家都要做商业地产;中坤现在又到旅游地产上去了;旅游地产我又把旅游弱化,重点放到度假上,老是快半步。度假产业还可以细分,里边有很多行业,户外、旅游,然后是高尔夫,很多文化装在这个里边。这个产业应该是安全的。

经济观察报:但这种节奏,你是怎么把握的呢?

黄怒波:这个东西没道理可讲,就是一个人的直觉,真的没有道理。我后来发现,在很多危机时刻,我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到了。企业内部出现危机,我不是发现,而是感觉到的,那些天怎么也觉得不对劲,最后突然发现问题,这可能还是一个直觉的问题。对宏观调控,你说我下多大工夫研究倒也没有,但会本能感觉到这个趋势对不对。比如说预计大部委制出来,一定会对所有行业重新梳理。在全球范围内,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肯定要衰落,凯恩斯主义会复活回来。全球范围内能源、金融、环境等出现很多问题,导致社会大动荡的时候,政府本能会出手,采取干预为主的经济政策,回归凯恩斯主义。我预计这个周期要五到十年,才能再回到自由主义经济。

经济观察报:那在这个周期内,作为商人不是很苦吗?

黄怒波:就像做股票,上涨可以挣钱,下跌也可以挣钱。举一个例子,我最近在美国罗斯威尔买了一个牧场,那是美国乡村音乐的发源地,猫王的故乡,才花了162万美元,6000亩土地。那么好的地方永久性归我,为什么?经济低迷,一个人撑不下去卖给我。我在北海道买了一个牧场,对方泡沫时期买的,大概7,10个亿日元,现在银行卖给我,不到两个亿就可以拿下。这正好是一个有所为的时候,我在美国买牧场没有从中国拿一分钱。银行凭我个人在美国的信誉,给了我200万的额度,我拿100多万买了这个牧场,然后牧场土地抵押,拿来建设费用。而且正好利率不断下调,对我非常有利。

你知道文化对我一个好处在哪儿吗?中国对文化还是尊敬的,所以给中坤带来很多的可信度。再比如各国政府,一查我的资料,先看我的文化背景。在日本我特别感动,我到札幌去,政府首先来见我的是文化局长、教育局长。一见面就说,我们很荣幸见到你。他们首先对你就很放心。文化是有竞争力的。我的一个理想是把中坤的帕米尔文化艺术研究院做成中国民间的法兰西学院。

经济观察报:如此说,我觉得你很适合做公司。

黄怒波:我做公司只是觉得是一种挑战,我既然要做,我就要把它做好。要不我活着干什么呀。

经济观察报:写诗。

黄怒波:光写诗也不行,写诗是顺带的,做官也不想做,一个人总得干点事。

经济观察报:你做事的动力从哪儿来的?

黄怒波:动力就是我的人生观念,我意识到一个人活得再长也不过几十岁,总想活得精彩一点,这动力可能还跟文化有关。我从小看的全是海明威这些东西,看的文学名著全是人跟命运的斗争。也跟我的经历有关系,总想挑战命运。小时候非常苦,根本不相信命运,不服气。你看我做的所有项目都是没有先例的,先画一个梦出来,然后一步一步把它实现。黄山的项目今年做完了,那是我梦中的世外桃源。南疆项目到明年做完。一个一个做,这也是一个有意思的挑战。

经济观察报: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黄怒波:海明威很喜欢。其实海明威思考的东西很深刻,我喜欢海明威一条,他悲观,但是他不放弃。他那句话影响我很深:“人可以被杀死,但不能被打败。”

经济观察报:这个东西怎么平衡呢?比如现在大家来看房地产商人,名声不大好,但诗人又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怎么保持内心的纯洁,同时要攫取利润?

黄怒波:现在社会上对房地产是误解,他们都没有看到这个行业给中国社会结构改变带来多大的贡献。而且我认为中国的房地产商非常非常难,他们夹在政府的游戏规则当中,政府是市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如果有问题,当然不是我玩牌的人的事,你叫我这么玩,我就得这么玩,对不对?哪个行业都有坏蛋,这是一个特殊时期,房价暴涨,暴涨这个东西不能归结到房地产商身上。我能卖4万、卖5万,我为什么不卖?我是一个企业,你不能让我做天使,那是政府该干的事。商人做了商人的本分。

还是自己做好自己,比如把我的物业做好。我现在压力很大,大钟寺很多业主给我发信息,说黄总,我就是看到你做的,才买的这个商铺,我希望过几年你不要叫我失望。我现在天天如履薄冰,公众最后能够判断,他买了你的房子,进来以后跟你闹不闹事,都会根据你的为人来判断。你人品不好,你收了钱不管人家,说我这是商业行为,我收你的钱,商铺给你了,你爱有租金没租金,跟我没关系。但是对于中坤来说,做文化活动,做大量推广,钱不从商户拿,把人气做起来,人气好了,租金也能拿回来。

我做商人没干坏事,挺好,睡得着觉。写诗,就好好写。

经济观察报:你管理公司的风格是什么样子的?

黄怒波:我很强势,强势好的一面就是执行力很强。比如出一个新的战略,底下根本听不懂我要干什么,我会慢慢诱导他。但一旦他理解了这个战略,我不会管得那么细,我只管团队,这是我跟别人工作方式的不同。因为我做的行业不是一个程序化的行业,比如万科制定了一个标准化程序,一旦制定,别人执行就好,不需要跟第一线员工沟通。但我做的项目全是创新的,有些东西没有办法让员工理解,那你就亲自带。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者,你要善于把你的创新战略变成一个果实,变成果实以后,就换一个领导方式,就不能再管理这么细了。我每天都在用这种方式管理。

经济观察报:这种创新完全跟个人有关?

黄怒波:完全,我想在任何企业这都跟老板有关。

经济观察报:但是没有机制保证的话,这种创新是很难延续的。

黄怒波:那就依靠你的强势去推动。我为什么说我不能做得过大,过大的时候,我就把控不住它。我会做我把得住的,把不住的时候就不要做。我认为我现在占有的资源,消化5年后,我就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度假系统。

经济观察报:如果每个项目都是从你个人的判断、个人的梦想引申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自己错了怎么办?

黄怒波:想过,做每件事我都先想错的代价是什么,先想好。做企业要接受失败,但要保证这个失败不至于把中坤拖垮。每一个项目这么盘算完,整个大度假系统做完,虽然全世界最大,我认为不至于倒,因为有宾馆、驿站系列在那儿,我做得不好,我以成本价卖掉,我退出来。你一定要想好才敢做。做一件事,不赌,不要赌得破产没裤子穿,也不要把别人带下水。我要算好,假如做不下去银行怎么办,业主怎么办?我现在睡得好,就是我认为即使现在为止一切打住,我也不会欠任何人的。

经济观察报:风险控制很好。

黄怒波:当然,你不能做得赌进去,明天大不了到中关村卖光盘去,这是孙宏斌说的,我对这话极为反感。你去卖光盘,你让其他人怎么办?银行怎么办?

经济观察报:这些都是跟你这个人、你的性格有关。

黄怒波:是。

经济观察报:有没有人讲你在中坤是一个独裁者?

黄怒波:肯定,肯定是个独裁者。民营企业本身就是一个独裁系统,企业没有民主。在这个事情上,我不太认可所谓现代公司制度,我认为很多公司理论从德鲁克开始都是失败的。你看西方的例子,几百年资本主义,制度制约有没有?但这次次贷危机你看多少人破产。日本企业家都来跟我探讨怎么活下去。要是想依靠一种制度做企业,那是不可能的。

经济观察报:制度是靠不住的,人呢?

黄怒波:为什么要讲企业家?企业家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有个人色彩在里面。企业家要善于使用制度。最后企业的角色实际是企业家个人的角色,苹果的乔布斯、星巴克的舒尔茨,每一个企业一定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他败了,企业就败了。回头我要重新清理我们的管理学思想,这是我的一个观点。你看顺驰,孙宏斌的思想导致顺驰的倒闭。

企业管理学走到最后,实际是人的文化。

我最早搞企业是拿着管理学著作来找答案,《第五项修炼》、《基业常青》,在早期是有用的,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但是当企业做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你就发现过去对你很有用的著作可能会起反作用,你本以为你一样做起一个架构来,按照管理学原理,这个企业就会正常走,可完全不是。为什么?所有企业管理学著作都落后于现实,它是落后于企业形势10年、20年写出来的。但是现在社会变化太快,尤其新《劳动法》出来,企业规则全都重写,管理著作有什么用?怎么办?你就得弄出自己的管理学,每个企业都要按照它的战略和个性特点来解决这个问题。

经济观察报:假设你在美国度假,遇到意外,交通封锁,手机信号也没有了,公司怎么办?

黄怒波:正常运转不会有问题,要出大问题也不会,因为这个行业决定了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大不了有些事情慢下来。我做这个行业有点意思,所有事可以停下来。我要做住宅不能停下来,我必须在规定日期完工。我现在做的旅游行业、度假地产,随时可以停下来,而且不妨碍谁。今年不建了,不好玩,那就不玩了,明年再建。所以我觉得我这个行业还是比较安全的。独裁体系内唯你马首是瞻,反过来也不会有破坏性的人物在里面。要是公司内有两个像我这样的人,你得看好他,你不在,他明天跟谁签一个50亿的担保,或者把哪些地拿进来,你不死定了?

经济观察报:我觉得创业过程中应该会不断有这样的人出现。

黄怒波:有过很多次。但是做大以后,就很难出现了。小的时候,他认为自己进来就是同路者、是伙伴;已经做大了,谁再进来,他就是一个搭船者,而不是一个同伴。这个位置本身已经被资本确定了,他最大的表现就是努力完成你交给他的事情。他如果真的有那么多战略考虑,他会离开你,自己做。

经济观察报:早期清理跟你一起工作的很有雄心的人,应该是一个蛮残酷的过程。

黄怒波:但是我有一条,中坤最后的清洗都不是因我而起。他们可能对我的性格有看法,或资产膨胀以后,他们认为拿到的利益少了有看法,但发难的都不是我,是他们。他们发难也不是正常发难,你可以跟我谈判。因为所有人进来都是跟我签约,都是我雇他们进来的,既然我创业,你进来加入团队,你就是为我工作的。你觉得蛋糕做大,你拿到的少,可以谈判。他们的做法是偷,从企业悄悄拿走一块,自己注册一个公司。再比如说设计费,一个平方米顶多20块钱,他谈成50块钱,40万平方米,20块钱,他谈成50,我也信,也给了。几千万没了吧?他们能走到这一步!但是走到这一步,我反击时也就很简单,要么进入司法程序,要么把股份清退走人,所有人都选择了后一条。

残酷的事情在于,我想,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要是好人,他们为什么都离开我?我要是坏人,我坚持认为我没错。很简单,银行签字贷款,一定最后有个人所有财产要担保,公司破产了,我们家会什么都没有,但其他所有人不会,相反他们拿的工资很高,即使公司破产,也后半生无忧。在风险上也是不公平的。

经济观察报:从你个人的性格,从你对公司的控制欲来看,你不会选择让中坤上市是吗?

黄怒波:有两个理由。第一,我从来不愿意为钱的事情惹麻烦,这个事不好玩,我就不玩、不做,我也不愿意去跟人家合作,天天谈判、打架。你看中坤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任何官司。第二,我认为做企业要比耐性。大家都以为自己都能做得最大,每个行业都在扩张,这是有问题的。对我来说,我认为要比耐性,要看10年后,度假系统是一个大产业,现在别人感觉不到,等他们感觉到,这个行业已经没法进入了。我已经拿到的资源,我认为这些年我能够消化就足够了。一旦消化成功,再过5年大家都需要的时候,这种资源价值就很高了。要看长远,不要急于明天就发大财。我要资金干什么?像老潘拿回来钱一定压力很大,钱花不花出去?不花出去,企业有问题;花,现在根本不是花的时间。你说你买地做什么,做住宅?我认为住宅还麻烦呢,政府肯定会大量考虑经济适用房,那对中国房地产行业会产生什么样一个冲击,现在还不知道。所以住宅行业是一个非常大的雷区。商业地产?哪儿那么容易,五环以内没地,北京商业规划早放在那儿了,你做不了。钱怎么花?

对我来说,我的性格是一定要把命运放在自己的身上,不去寄托给别人,一旦上市,我玩着没意思,天天为挣钱,那就不是黄怒波,我想一个新主意、新梦出来,他们就说“疯子”,那我为什么要上市?

经济观察报:你有没有想过,这家公司会成为历时多久的公司?

黄怒波:我不敢保证我的下一代,主要在人。下一代领导是谁我不能保证,我也不能活到100岁,我总有一天失去控制,失去控制的时候,那是公司最危险的时候。新的领导人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去赌?他认为我现在可以拿公司的全世界度假产业赌回来1000个亿美金,那就败掉了。

我在研究这个问题。百年的家族公司跟行业有关系,也跟时代有关系。石油行业能做起来,跟这么多年工业在发展,跟能源越来越增值有关。像宜家家居这个行业,跟人自身很密切,已经做成一定规模,也可能延续下来。但也不排除宜家明天倒啊,现在很多百年企业在倒,这就看后现代的企业领袖们怎么理解人生的价值观念。如果他认为就是赌,“既然上一代能做到中国最大,我要做世界最大”,出现这个思想就完蛋了。他可能购买美国哪个公司的股份,或者跟日本公司股份互换,或者上市,上市拿来2000个亿怎么办?疯狂瞎买,买完以后来不及消化,就出问题了。

经济观察报:你自己觉得很多中国公司管理方式已经很适合世界级公司,我不知道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黄怒波:也不是适合。首先前提是,我没办法再拿西方管理公司模式直接来用,早已经不可能了。启蒙过去了。

中国文化极强大。管理到一定的程度,管理思想就是背后的文化。中国两种思想,一个是儒家,一个是道家,会对中国企业家产生根本的影响。这是西方管理学不具备的东西,西方管理学几乎全是数字化和科学化。中国则属于文学化。儒家的一个很大特征是入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代都根深蒂固,有济世情怀。反过来,中国企业家自己的心灵退路是老庄。这是有为无为的问题。中国文化结构,我现在仔细想明白,是靠这两个东西在平衡。这两种文化也结合得极其紧密。它们在同一个时代出现,从战国时代出现之后,再没出现过伟大的思想,这也挺悲哀。

企业管理最后实际回到人性上,像法国兴业银行多么惨烈,一个人竟能给社会带来这么大的动荡,这是人性的问题。中国文化则一直有很人性的一面。

经济观察报:你还有很强烈的齐家、治国、平天下那种情怀吗?

黄怒波:现在不那么想,但潜意识肯定有。比如想到我如果把一个企业做得很优秀,我能养活多少人,很高兴。

经济观察报:你怎么理解企业家精神呢?

黄怒波:企业家精神就是创业、动力十足、冒险、挑战,企业家精神一定不是甘于平稳,有创新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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