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的关系

二、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的关系

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的规制重点在不同的领域。传统上，贸易谈判关注“边界上”(at-the-border)的政府措施的自由化，这些措施可以或确实扭曲贸易流向。特别是GATT1947第1条、第2条和第28条为政府通过有约束力的互惠减让消除贸易壁垒提供了框架。另外，诸如数量限制等可能阻碍贸易流动的措施也已受到有关纪律(如第6条)的约束。这些边界上的问题反映了贸易谈判者对市场准入的传统关注。竞争政策传统上关注“边界后”(behind-the-border)的竞争状况，竞争当局的管辖权一般限于国内市场具有反竞争效果的行为。尽管近些年来，为了规制国际卡特尔及反竞争性的国际兼并，出现了国内竞争法域外适用及国内竞争当局执法合作的现象，但是，在所有的案件中，竞争当局管辖权的重点必须是边界后而不是边界上的竞争效果。与边界上/边界后的区别相对应，贸易政策关注公共行为，即政府措施；竞争政策则关注私人行为。

可见，竞争政策的目的在于规范竞争，但在传统上其被用来规范一个市场内的竞争关系，贸易政策是管制边境上国际贸易的机制，其规范的是不同市场之间的竞争，这两种制度在产生之时，本为处理不同领域的事务，但是，在现实中，两项制度的分界并非如此绝对，特别是随着贸易自由化的推进，国际贸易大量增加，跨国投资迅速增长，跨国企业在国际经济活动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贸易法与竞争法上互不跨越之界限，早已不复存在。^[35]比如，GATT1947中，第3条包含的国民待遇原则要求政府通过禁止适用诸如国内税和其他的国内法律及规章等歧视性政府措施，维持国内和外国产品之间的竞争状况；^[36]可以影响边界后竞争状况的国内补贴受到WTO补贴与反补贴措施协议的约束；WTO框架下达成的GATS、TRIMS、TRIPS协议也有贸易谈判者给予边界后措施以更多关注的迹象。^[37]贸易政策还将其适用范围扩展到与保障措施、服务、知识产权等有关的私人行为；某些私人实施的以低于正常价值的价格出口的有害行为则受到WTO反倾销纪律的规制。就竞争政策而言，关税和其他税收等边境措施可能扭曲国内竞争状况的效果已被进一步认识到；近年来有些国家的竞争政策的适用范围还延伸到管制基础设施和专业服务的政府措施。^[38]这样，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对竞争和经济实效产生了相互交织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跨境的。

(一)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之间的互补性

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享有某些共同的目标。至少在部分上，两项政策都基于这种认识:没有扭曲的市场可以将效率和资源配置最优化。^[39]因此，贸易自由化和竞争政策都寻求消除市场壁垒和市场扭曲，使市场更具竞争性，提高效率，增加福利。它们还寻求通过自由贸易和开放竞争来确保消费者利益。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对其他的公共政策目标的平衡。在贸易政策中，经常出现为实施保护人类、动物、植物的生命或健康、保护可耗尽自然资源的必要措施及保护基本的安全利益所必需的措施而允许偏离自由化途径的条款。在竞争政策和竞争法领域经常出现的部门豁免的情况，同样反映了一种公共政策，与贸易政策一样。另外，两者拥有共同的原则，如透明度和非歧视原则。

由于竞争政策和贸易政策享有某些共同的目标，因此在获取共同目标的过程中，它们可说是相互补充，相互强化的，缺乏其中一种政策，另一政策就无法充分实现其目标。例如，竞争政策通过防止私人企业单独地或共同地将价格提高到竞争市场状况下所导致的价格水平之上来保护消费者。当一个企业单独地或与其他企业一起，有能力将价格提高到并维持在竞争水平之上时，它便具有“市场支配力”。如果进入某一特定市场相对容易，企业是难以具有市场支配力的。关税通常被视为进入壁垒，贸易自由化所促成的关税减让无疑可以减少企业将价格提高到并维持在竞争水平之上的可能性，从而有助于竞争政策功能的实现。反过来，实施有效的竞争政策以规制反竞争行为对于贸易自由化的成功也非常关键。比如，即使不存在阻碍市场准入的措施或具有相同效果的限制性管制，但如果国内和国际市场盛行反竞争措施，贸易自由化的益处就无法实现。WTO争端解决机构1998年处理的柯达诉富士案反映了这一点。该案中，美国主张日本政府容忍本国反竞争性的市场结构的存在，阻止了外国产品的进入。其中的关键点是富士公司与经销商之间的垂直关系使柯达公司无法进入日本的多数市场。此外，国内市场强有力的竞争还有助于贸易自由化协议所引起的结构调整的顺利进行。^[40]在许多方面GATS基础电信服务协议是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的目标相互强化的最好范例，该协议运用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双方的方法和概念，既涉及政府措施，也涉及私人措施(虽然是以非直接的方式)，不仅涉及边界上的措施，而且涉及边界后的措施。^[41]

(二)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之间的冲突性

尽管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在理论上具有互补性，但两者也可能相互抵触。贸易政策可能对竞争产生反作用，这集中体现在那些有效地保护国内市场而使之隔绝于外国竞争的贸易措施，它们有助于国内市场形成一定程度的集中，可能导致对优势地位的滥用，从而造成对消费者的损害。^[42]如一些贸易大国频频使用反倾销，阻碍物美价廉的外国商品进入国内市场，不仅剥夺了外国生产商的市场准入，而且妨碍了国内市场的竞争；在与技术标准有关的贸易中，过于苛刻的要求会阻碍新的竞争者进入市场，削弱市场的竞争性。竞争政策也可能对贸易产生反作用，比如竞争法的豁免和除外规定往往是便利私人反竞争行为(如滥用支配地位、卡特尔行为、反竞争性的兼并等)的一个因素，从而对国际贸易产生消极影响。有关国家还可以通过不执行竞争法或不充分执行竞争法的方式来便利企业之间从事反竞争行为。贸易政策与竞争政策之所以可能相互冲突，根源于它们毕竟是两项不同的政策，它们在具体的价值取向上存在着诸多差异:

贸易政策注重生产者利益，而且更多地受到特殊利益集团的影响，竞争政策则集中于企业行为对消费者福利的影响。贸易政策保护竞争者，竞争政策则保护竞争本身。在贸易政策中，国籍是一个关键因素，贸易政策有时承担着强烈的国家特有的关注和目标，如增加财政收入、促进出口、配合外交政策或安全目标等；而在保护竞争时，国籍是(或至少应该是)与竞争政策不相关的因素。另一方面，竞争政策在适用时，更易于给予本国生产者和消费者额外的重视，而忽视其他国家消费者的利益(如许多国家的竞争法对出口卡特尔给予豁免，因为出口卡特尔虽然对海外消费者产生影响，但对本国福利无害)。另外，竞争政策有时包含生产者导向的目标，如保护小企业或追求国家产业政策。^[43]竞争政策强调个别市场的实际竞争问题，而贸易政策着重保护竞争机会意义上的潜在竞争问题，力图通过保护竞争机会而非某些具体市场的竞争本身来寻求获得更广泛意义的和全球角度的效率，这一差异可能导致在贸易政策术语中市场的定义比竞争政策分析中更广。^[44]

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作为两项不同的政策，它们的价值取向有如上诸种区别，如果落实到不同的国家或不同的时期，两项政策所追求的具体目标可能差异更大，因此它们在实践中产生不同的、甚至相冲突的效果是自然的。但是，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具有互补的理论基础(即消除或减少市场壁垒和市场扭曲)，它们共享促进经济效率和福利的基本目标，它们都基于透明度、非歧视等原则，如果得以有效地实施，两项政策是能够相互强化的。缺乏有效的竞争政策，贸易自由化的成果会受到损害；缺乏贸易自由化的持续进程，竞争政策在促进市场竞争的影响将是有限的。对于贸易政策和竞争政策的相互关系，只看到一方面而忽视另一方面都是不现实的。应在全面了解它们之间关系的基础上，通过最佳的组合与协调，加强它们积极的一面，使它们尽可能地相互一致和相互促进。

【注释】

[1]孔祥俊.反垄断法原理［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01:3.

[2]［美］威廉·格·谢佩德.市场势力与经济福利导论［M］．易家详，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80:5-6.

[3]［美］理查德·A.波斯纳.法律的经济分析［M］．蒋兆康，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391，393.

[4]［美］理查德·A.波斯纳.法律的经济分析［M］．蒋兆康，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359.

[5]［美］理查德·A.波斯纳.法律的经济分析［M］．蒋兆康，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391.

[6]盛杰民，袁祝杰.动态竞争观与我国竞争立法的路向［J］．中国法学，2002(2)．

[7]盛杰民，袁祝杰.动态竞争观与我国竞争立法的路向［J］．中国法学，2002(2)．

[8]漆多俊.经济法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8:129-131.

[9]孔祥俊.反垄断法原理［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01:8.

[10]苗杰.竞争理论与竞争情报研究［J］．图书情报工作，2001(11)．

[11]苗杰.竞争理论与竞争情报研究［J］．图书情报工作，2001(11)．

[12]王忠宏.哈佛学派、芝加哥学派竞争理论比较及其对我国反垄断法的启示［J］．经济评论，2003(1)．

[13]王忠宏.哈佛学派、芝加哥学派竞争理论比较及其对我国反垄断法的启示［J］．经济评论，2003(1)．

[14]Carlos M.Correa.Competition Law and Development Policies［G］∥Roger Zaech.Towards WTO Competition Rules:Key Issues and Comments on the WTO Report on Trade and Competition，Kluwer Law International，1999:364.

[15]UNCTAD.Empirical Evidence of the Benefits from Applying Competition Law and Policy Principles to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Order to Attain Greater Efficiency in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Development:6.

[16]WTO.Annual Report 1997:39.

[17]UNCTAD.Empirical Evidence of the Benefits from Applying Competition Law and Policy Principles to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Order to Attain Greater Efficiency in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Development:6.

[18]Roland Weinrauch.Competition Law in the WTO:The Rational for a Framework Agreement，BWV.Berliner Wissenschafts Verlag，2004:24.

[19]复彩霞.新经济时代反垄断政策面临的挑战［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4)．

[20]丁茂中.反垄断法宗旨研究［EB/OL］．http:∥www．competitionlaw.cn.

[21]WTO Working Group 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y.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Competition Policy［R］．WT/WGTCP/W/ 127，1999.

[22]WTO Working Group 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y.Synthesis Paper on the Relationship of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y to Development and Economic Growth［R］．WT/WGTCP/W/80，1998.

[23]United Nations(1980)．Part A．“Objectives”，para.1．

[24]WTO．Annual Report 1997:45.

[25]Barry J.Rodger．Competition Policy，Liberalization and Globalization: A European Perspective［J］．Columbia.Journal of European Law，2000(6): 304.

[26]WTO．Annual Report 1997:39.

[27]UNCTAD．World Investment Report1997: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s，Market Structure and Competition Policy［R］，1997:229.

[28]OECD＆World Bank．A Framework for the Design and Implementation of Competition Law and Policy［R］．1998:7-8.

[29]OECD＆World Bank．A Framework for the Design and Implementation of Competition Law and Policy［R］．1998:2.

[30]Andress Freytag．International Operierende Unternehmen und Nationale Wettbewerbspolitik［G］∥Juergen B.Dongers＆Andress Freytag．Die Rolle des Staates in der Globalisierten Wirtschaft．1998:282.

[31]佟家栋.发展中大国的贸易自由化与中国［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1.

[32]佟家栋.发展中大国的贸易自由化与中国［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4.

[33]Auke Haagsma．An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Policy as A Means to Create An Open Global Marketplace［G］∥Chia-Jiu Cheng，Lawrence S.Liu and Chih-Kang Wang．International Harmonization of Competition Laws．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95:411-412.

[34]伯纳德·霍克曼，迈克尔·考斯泰基.世界贸易体制的政治经济学［M］．刘平，洪晓东，许明德等，译.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253-257.

[35]罗昌发.贸易与竞争之法律互动［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6.

[36]OECD．Consistencies and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R］．COM/TD/DAFFE/CLP(98)25/FINAL，1998，para.7.

[37]OECD．Consistencies and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R］．COM/TD/DAFFE/CLP(98)25/FINAL，1998，para.7.

[38]OECD．Consistencies and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R］．COM/TD/DAFFE/CLP(98)25/FINAL，1998，para.9.

[39]OECD．Consistencies and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R］．COM/TD/DAFFE/CLP(98)25/FINAL，1998，para.11.

[40]OECD．Complementarit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R］．COM/TD/DAFFE/CLP(98)98/FINAL，1998.

[41]OECD．Consistencies and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R］．COM/TD/DAFFE/CLP(98)25/FINAL，para.10.

[42]WTO Working Group 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y．Report on the meeting of 27-28 July 1998［R］．WT/WGTCP/M/5，1998，para.63.

[43]WTO Working Group 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y．Report on the meeting of 16 and 17 September 1997［R］．WT/WGTCP/M/ 2，1997，para.11.

[44]OECD．Consistencies and Inconsistencies between Trade and Competition Policies［R］．COM/TD/DAFFE/CLP(98)25/FINAL，1998，para.18.